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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六十六、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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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六十六、再見

這一年春天,星輝國中部和東部的雨多得不正常,沒到夏汛時,就已經有地勢低的區域出現了河水暴漲的情形。

各地政府緊急發布公告,開始實行防汛預案,

天星城內的雨也下個不停,雨點沒日沒夜、劈裏啪啦地砸在地上,空氣潮濕得黏黏糊糊。

容桉把斯成越帶回了家,沒有讓他躺在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醫院離開。

斯家上下都很安靜,靜得雨點打在露臺頂棚上,都刺耳得要命。

斯遇懵懵懂懂地被斯槐帶到床前,斯槐牽著她:“跟姥爺說再見。”

斯遇乖乖說了,好奇道:“為什麽要和姥爺說再見?”

斯槐喉頭突然哽住,他口幹舌燥,深呼吸好幾口,才穩住自己的聲音:“姥爺……要到天上去了,小遇要很久很久之後才能見到他。”

“那我想姥爺怎麽辦,姥爺不能回來看我嗎?”

“想姥爺的時候,就翻姥爺的照片,和他說說話,他都能聽到,只是不能回應你。”

斯遇似懂非懂,斯槐回頭看覃崢,覃崢站在門邊,上前接過斯遇,輕聲說:“小遇,跟爸爸走。”

“噢……”斯遇跟著覃崢走了兩步,突然頓住,又回頭朝斯成越揮手,大聲說:“姥爺再見!”

她對覃崢解釋:“我怕姥爺剛才沒聽見。”

覃崢勉強沖她笑了笑,不忍回頭。

屋子裏剩下斯成越最親近的幾個人,容桉拿溫熱的帕子給斯成越擦拭,從幹瘦的臉到脖子,再到手。

她握著斯成越的手,從前,斯成越的手可以把她的手完全包裹起來,冬天她等斯成越下班,等得手都僵了,斯成越就用自己的手暖她的,一邊捂一邊哈熱氣。

現在變成了容桉可以把斯成越的手全部蓋住,她握著他的手,好像也可以這樣用體溫捂熱他。

心電監護儀的數字變小,曲線變平,斯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儀器,盯到眼睛幹澀發痛,他想,為什麽沒有眼淚可以潤一潤,讓眼睛更好受一些呢?

他聽到“滴——”的長音,聽到容桉說:“辛苦了,越哥,晚安。”

他聽到自己清晰的呼吸聲,聽到斯成繁哽咽著說請醫院的人上來。

斯槐好像成了個局外人,他站在床邊,仍舊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幾條直線,他甚至不敢看父親一眼。

室內開著循環風,吹散了潮氣,雨水仿佛啪嗒啪嗒地穿過天花板滴到斯槐心上,他被冰得刺骨的雨砸痛了心臟,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容桉的背好像一瞬間就佝僂了,很多年前斯成越沖破重重障礙來到她身邊,卻最終沒能陪她走完人生這一程,往後的日子,風雨依舊,只剩斯槐能為她撐傘。

斯槐走上前,緊緊握住容桉的手。

容桉靜靜地註視著醫護團隊進來,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後續各項事宜,她什麽也沒說,只是溫柔地看著斯成越枯瘦的容顏。

還會再見的,十年後、二十年後,我們會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相愛。

思岳集團官網換成黑白色,各大平臺官號公布了斯成越去世的消息,這個來自偏遠山區頂不見的窮小子,在天星城開辟天地、打造出一個不起的商業帝國,創造了數以萬計的工作崗位。他讓全國各大城市都留下“思岳”的名字,他的離世,也讓全國各地新聞媒體頭版記下了他的名字。

葬禮盛大,名流齊聚,無數人前來悼念,對斯槐和容桉說節哀,人們在禮堂圍著透明的水晶棺哀切地哭嚎,回憶和斯成越昔日的情誼。斯槐麻木地站在一旁,他不明白,斯成越活著的時候不見這些人來看望,走了後倒引來一段又一段精彩絕倫的表演。

藺鷺揚的父親遞了消息,想來送斯成越最後一程,斯槐拒絕了。藺鷺揚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無論斯槐信不信,都做不到不遷怒藺家人,他本來可以不那麽早就失去父親。

現場沒有邀請媒體,令來客驚訝的是,覃學平竟然也來了,這位年邁的將軍低調地出現,和覃崢一同進入後臺,似乎和斯家關系匪淺。

來賓們的猜想很快會變成各種各樣版本的流言傳出去,不過此時斯家無人在意,覃家無需在意,他們早晚會向公眾公開關系,此時此刻,他們只是作為家人來表達關懷。

告別儀式流程很覆雜,現場很忙,人很多。

早在一手接過集團重擔那會兒,斯槐就知道自己要快速成長,父母都在時,他總有想做孩子的時候,斯成越不在了,斯槐必須做一個真正穩重的大人。

他在儀式上彬彬有禮、游刃有餘,這不僅是一場葬禮,還關乎思岳集團的形象,他是斯成越的兒子,是集團的董事長,他的一言一行、神色狀態,都要恰到好處。

送走賓客,才是真正的告別,遺體推進火化爐,機器啟動,轟隆隆的響聲碾碎人的所有過往,容桉終究沒忍住,失神地追出去,又在斯槐緊抓不放的雙手中停下腳步。

葬禮結束,容桉就發燒了,她在高燒中迷迷糊糊地叫斯成越的名字。高燒退後,她精神不濟,卻無法入睡,斯槐找醫生給她開了安眠藥,守著她在空蕩蕩的臥室裏沈沈睡去。

只是少了一個人,整個斯家卻像空了一樣,露臺空置,任由風吹雨淋,大約已經積了許多沙石泥巴,還沒來得及讓人打掃。

斯遇暫時跟著容向明住,因為容桉沒有精力再哄她入睡,斯槐也害怕面對,怕她再問起姥爺,而他無法繼續偽裝正常。

容桉病著,斯槐把辦公室搬到家裏。這個世上,每天都有人死亡,思岳集團的員工要工資,生活要繼續,世界不會因為誰離開而停擺,斯槐要做負責任的頭狼,帶領集團繼續平穩運轉。

覃崢也要上班,他們誰也不能停下來歇一口氣,覃崢只能盡早下班,趕來陪在斯槐身邊。

只是陪著,沒有太多交流,覃崢是不知道怎麽開口,斯槐是異常沈默。

傍晚時分,外面又開始下雨,從小雨變成中雨,最後是暴雨,天就像漏了似的,沒完沒了地往地上吐苦水。

覃崢幫管家給院子裏的花草搭好放水布,一轉頭,斯槐不見了。覃崢順著樓梯一層一層找,三樓臥室門開了一半,斯槐坐在陽臺小沙發上,玻璃門隔絕了除雨聲外的所有聲音。

覃崢站在室內,沒有拉開玻璃門,斯槐在外面坐了很久,覃崢在屋裏也等了很久,久到昏沈的天變得更暗,陽臺智能壁燈感應到日落和人的存在,自動亮起。他看到斯槐的肩開始顫抖,漸漸的,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斯槐的頭埋下去,整個身體蜷縮成很小的一團。

覃崢推開玻璃門,雨滴串成雨幕,讓室外的風景變得模糊不清,雨聲突然放大,在這樣的雨中,哭聲也會被掩蓋。

覃崢蹲下來,牽起斯槐的手。

斯槐的額頭抵在小臂上,臉埋在膝蓋中間,身體的顫抖沒有停止。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手臂狼狽地在臉上胡亂抹了一通,擡起頭來。

他用力擦幹臉上的淚痕,擦得臉上皮膚都變紅了,覃崢掏出紙巾,溫和地擦拭。

“要進屋嗎?”

斯槐搖搖頭,放下腿,給覃崢讓了一半的位置。小沙發不大,最多一人半寬,覃崢坐下來,兩個人擠成一團。

擁擠讓斯槐有安全感,他靠在覃崢肩頭,和覃崢十指相扣。

斯槐沒頭沒尾地說:“謝謝。”

覃崢:“我沒幫上什麽忙。”

斯槐閉著眼睛,聲音沙啞:“不,你在我身邊,我很安心。”

斯槐很少直接了當地表達感情,他總是傾向於做而不是說,可他在這種時候,不能為覃崢做什麽,他終於明確地表達對覃崢的需要。這種需要感,令覃崢動容。

覃崢突然說起:“你知道,我追你那段時間,什麽時候最害怕嗎?”

斯槐搖搖頭,乖巧地開啟一問一答模式:“不知道。”

“是你說,喜歡也未必能在一起的時候。”覃崢繼續道,“你很聰明、要強,一個人可以挑起公司的大梁,一邊照顧老人、一邊教養孩子,你的生活很充實、很完美,不需要任何人介入也能過得很好,所以那時我很怕,怕你清醒地告訴我,你根本不需要我。”

“我也以為我可以一個人搞定一切。”斯槐仍舊沒有睜眼,他聞著覃崢身上幹凈的洗衣液氣息,整個人都安定下來,“可你讓我覺得,偶爾依賴你,也不錯,就像現在。其實我自己也能過去,這世上沒什麽不能過去的。”

斯槐說到這裏停住,忽然猛地深呼吸,壓下語氣裏的哭腔:“這世上沒什麽過不去,但是有你在,我會過得更好。”

他嘴上這麽說著,眼淚又無聲無息流了出來,克制的情感再次噴湧而出,斯槐抓著覃崢的衣袖,開始壓不住哭聲。

覃崢側身把他抱在懷裏,斯槐失聲痛哭。

他怎麽會不需要覃崢,他不能在容桉面前哭,不能在斯遇面前哭,更不能在小叔、斯寧、十點面前哭,他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人哪兒有不痛不哭的,只有在覃崢面前,他可以釋放自己,覃崢可以包裹他所有的痛苦,懂得他無言的傾訴。

覃崢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說,他在那兒,就能穩穩地托住斯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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