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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花渡(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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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花渡(八)

很久之前, 是多久呢?

桑黛腦子很暈。

他們所在的洞府破碎,撐在身上的小狐貍明明滿臉通紅眼底全是欲.念和情愛,但這張臉卻又漸漸破碎,她逐漸看不太清, 感受不到身體上的愉悅。

識海中的桂花契印漸漸浮現, 金黃的靈力從其中湧出來。

“黛黛……”

桑黛茫然回應:“我在……”

可那道聲音還在喊她:“黛黛……”

“宿玄, 我在啊,我在呢……”

宿玄的臉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滄桑憔悴的臉。

“黛黛,冰室太冷了, 讓我一直陪著你吧。”

冰冷的眼淚落在桑黛的臉上,這個角度, 她好像躺在他的懷裏。

桑黛有些不解, 自己明明跟宿玄在過發情期, 他明明很開心一直在纏她, 為何要哭?

她無措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他的臉, 可剛碰上他的側臉……

他碎了。

那張落淚的臉在面前化為飛煙。

“黛黛?”

一人輕輕在耳畔呼喊她。

桑黛眨了眨眼, 梗著脖子擡頭,這才發覺自己被抱了起來,她就坐在宿玄的懷裏。

小狐貍並未做別的事情,只是安靜抱著她, 輕拍她的脊背:“夢魘了嗎, 黛黛?”

她只看到了那一段畫面,便被宿玄叫醒了。

桑黛忽然回過神來, 喉口一陣幹澀, 看著眼前的這張臉,跟方才在識海中看到的記憶片段裏一樣, 只是少了些情緒。

少了什麽情緒呢?

桑黛去回憶,只能得出——

絕望。

如今的宿玄滿心歡喜,因為娶到了心愛的人,這幾日他的爽快與欣喜是桑黛可以切實感受到的。

但方才看到的宿玄,與她之前看到的宿玄如出一轍。

像是被抽了渾身的生氣,只剩下一副軀殼。

桑黛忽然抱緊他:“宿玄……”

宿玄楞了一瞬,反應很快回抱了劍修:“黛黛,我在呢,你怎麽了?”

桑黛的目光空洞,雖然是在看主榻旁的業火球,可眼裏卻毫無焦點。

微生家契印帶她看到的,到底是什麽?

“宿玄,我又看到了……”

小狐貍的情潮再一次襲來,做到半截發現身下的劍修情緒不對勁,中途剎車抱著她輕哄,如今腦殼疼得厲害,可還是強自撐著先哄她。

“怎麽了?”宿玄蹭了蹭她的臉頰:“黛黛,你看到什麽了?”

“……你。”

宿玄忽然沈默。

桑黛一個勁地說:“我看到了好幾次,在玲瓏塢兩次,我看到我死後你的模樣,是微生家契印、是微生家契印讓我看到的,我,我為什麽總是看到你呢,宿玄,那些到底是什麽?”

她說話語無倫次,似乎是慌了神。

明明是原書裏的結局,可是那些事情已經被改變了,書裏這麽寫,但事情並未按照書裏的發展下去,為什麽那些畫面如此真實又清晰?

微生家到底為何要她看到這些,為何之前她看不到,如今可以看到了?

桑黛很驚慌,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總之心跳很快很快,隱隱約約感受到有一些事情似乎不像她想的那般簡單,她似乎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微生家契印需要她想起來這些事情。

為何會突然看到?

到底是因為什麽?

耳畔被宿玄吻住,他輕輕親了她的耳垂。

“黛黛,不管你看到了什麽,我現在在你身邊,這就足夠了。”

桑黛微微側眸看過去:“宿玄……我總覺得事情不像這麽簡單,微生家契印到底還藏著什麽?”

是微生家契印喚醒了閉關的宿玄,宿玄趕來救下了桑黛,改變了桑黛舊的天命,新的天命也隨後降臨。

也是微生家契印帶她看到了那些記憶,她像是個旁觀者,看應衡被圍殺,看宿玄絕望自困,兩個對她最重要的人都走到了絕境,讓她悟了自己的道。

小狐貍摸了摸她的頭發,湊身過來吻住她的唇。

雙唇交纏,他親的很溫柔,褪去了這些時日的步步緊逼,沒有情.欲,只有滿心的珍視,知曉桑黛如今的害怕。

“黛黛,你放心。”宿玄將桑黛的雙臂繞上自己的脖頸,尾巴纏上她的腰身:“都會好起來的,寶貝。”

桑黛突然有了個猜測,別回頭躲開宿玄的吻。

“黛黛?”

她無措道:“宿玄……我好像猜到了什麽……”

宿玄小心翼翼問:“怎麽了?”

桑黛自顧自說:“雪鸮說,微生家會助我成為四界最強大的修士,雪鸮還將心臟獻給了我,給了我大蠻時期最純正的歸墟靈力,雪鸮還說,當我強大之後,有些事情便會逐漸明白。”

“而我可以看到那些畫面,可以調動微生家契印之時,是在我入了大乘境之後,此前我從未感受到微生契印的存在,在我渡雷劫之時,微生契印更是突然出現,助我確立了道心。”

宿玄這般了解她,很快便聽明白了她的話:“黛黛的意思是,你越強大,越能感受到微生契印,它有許多事情想告訴你,但它沒有辦法全部告訴你,只能你自己強大後打開封存它的禁制。”

桑黛突然主動攀上他的腰身,擡了擡腰示意他:“宿玄,我有雪鸮給我的歸墟靈力,我們用歸墟靈力雙修。”

“不行,那是雪鸮留給你的,關鍵時候保命用的,不能用來跟我雙修。”

“宿玄,那是歸墟靈力,那是大蠻時期的歸墟靈力,我們用它雙修,修行速度可以一日千裏,現在便是它的用處,宿玄,幫幫我。”

雙生婚契將兩人的神魂綁定在一起,彼此都是天級靈根覺醒者,雙修於他們而言是極為好的法子,境界相同的道侶間修行速度更快。

尤其——

桑黛有最純正的歸墟靈力。

那是雪鸮的心臟裏存了萬年的歸墟靈力,未被四苦侵蝕的歸墟靈力。

小狐貍還懵著沒動,桑黛躺在榻上,一把將他扒過來。

“宿玄,剛才的一次還沒結束。”

她迫切想確認自己身邊的人是否還在,宿玄的發情期結束後他們就可以去見應衡,對於桑黛最重要的兩個人都會好好的。

桑黛探手下去,宿玄悶哼一聲,緊繃的弦逐漸瓦解。

“來不來?”

她自然是廢話,她勾勾手宿玄就能毫無底線撲上去,更何況九尾狐一族的發情期還沒過。

小劍修徹底把他惹火了。

“黛黛,你今天別吃飯了。”

小狐貍按住她的腰,目光灼灼看著面色艷紅的桑黛,借著方才留下的東西侵進,她的身子打開著,合二為一的感覺讓彼此的存在無比清晰,他們還在彼此身邊,沒有落得個陰陽兩隔和雙死的下場。

桑黛的柳眉微擰,她太過靦腆內斂,也太過於青澀,總是受不住他,尤其體型上的差距讓她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

宿玄親她的臉側:“黛黛,怎麽了?”

“慢一些。”桑黛抱緊他的脖頸,“宿玄,別太兇。”

“好,別怕。”

他答應得很利落。

主榻上鋪了許多層柔軟的錦褥,桑黛的脊背摩擦在光滑的綢緞上也不會覺得疼,宿玄的銀發披散下來,發尾落在她的身上,隨著他的動作一搖一晃,掃在桑黛的肌膚上有些癢。

他這會兒確實很輕,這樣便給了彼此更多感受的時間,桑黛可以感知到小狐貍的每一下,她的呼吸急促,眸光逐漸亂了起來,望著他的眉眼,小狐貍這張臉如今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妖界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心愛的姑娘與他成了婚,發情期和自己的夫人抵死纏綿,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是美好且值得珍惜的,他如今的眼裏沒有一點桑黛看到的絕望。

好像確實一切都在變好,應衡找到了,宿玄還好好活著,她依舊在他們兩人的身邊。

桑黛保持理智,借著宿玄教給她的雙修術,將歸墟靈力渡過去,他們彼此的靈力交.融。

她的聲音逐漸溢出,身上的汗水細密,洞府內的業火燃起,她覺得自己要被燙熟了,身上好熱,但又很舒暢。

小狐貍也變了。

劍修的身體打開更多,宿玄更加輕松了些,與此同時滅頂的感覺也在侵蝕他本就不堅定的心神,桑黛的每一聲都好像在他的心尖上敲擊,感受著她的柔軟與包容,這些是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

他明明答應過她會慢些,可這會兒卻還是收不住,壓抑了一百多年的發情期一朝爆發,短短十日宿玄的理智崩潰過數次,業火險些傷到劍修。

桑黛仰著脖頸喊燙,宿玄懵了的腦子短時間清醒了些,拉過一旁的乾坤袋取出寒霜丹吞下,覆上她的唇為她渡過去。

他自己一口氣吃了十幾顆紫茵丹,業火被熄滅,身上的溫度降低了許多,他開始享受自己美味的小糕點。

洞府墻壁上懸掛的業火球中跳躍的火光讓桑黛暈眩,漸漸模糊,小狐貍特別兇,桑黛這會兒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會閉眼喘.息。

每日留給桑黛睡覺的時間只有短短三個時辰,其餘時間不是被他壓著做,就是小狐貍抱著她說情話。

黛黛真緊,黛黛好可愛,黛黛好漂亮,黛黛黛黛黛黛。

我好舒服,乖寶又咬我,乖寶的聲音真好聽,乖寶的臉好紅,乖寶也爽到了是嗎?

他做的時候要說那些話,做完了還是要說,嘴上說,心裏也說,桑黛每天都想要不聾了要不瞎了,總之不要聽他的那些話。

某只狐貍太不要臉了,是一只非常不要臉的小狐貍。

桑黛捂住眼睛擋住眼淚,但還記得調動歸墟靈力,在外殺人手起刀落的劍修,在小狐貍的洞府總是被欺負哭。

“黛黛……”

一聲沙啞的呢喃散開。

“我會一直陪著你。”

***

應衡醒來後已經是第五日下午,他睜開眼,春影的劍靈在識海中喚他。

“主人。”

應衡茫然回應:“春影,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你昏睡了一天,柳公子昨日來過。”

“……柳公子來了啊。”應衡摸索著坐起身:“黛黛和妖王還需幾日?”

“十五日。”

應衡點了點頭,掀開被子坐在榻邊。

他的目光其實沒有焦點,整個人宛若身處空洞與虛無之中。

他無法運轉靈力,但身體上的疼痛減少了許多,冒險賭上自己的命強行接了經脈,他賭贏了。

屋內一片寂靜,神醫谷本就僻靜,如今南宮燭不在這裏,屋裏只有應衡一個五感盡失的人,還有一柄劍。

應衡坐了許久,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霞光掃在他的發上,暮色漸沈,軒窗並未關上,晚霞綺麗。

可他看不到,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晚霞了。

房門在這時候被推開,應衡無知無覺。

一直到識海中傳來一人的聲音:“你醒了?”

是南宮燭。

應衡不知道他在哪裏,身子並未動,眼眸微微彎起禮貌回應:“南宮公子。”

南宮燭那邊沈默了一會兒,隨後他搬了個椅子在應衡不遠處坐下。

“應衡仙君,你想起來了什麽?”

聲線平靜毫無波瀾,但聲調很沈,應衡當然知曉南宮燭並不是隨口詢問一句,他很認真在問他這件事。

他看到了什麽?

應衡搭在膝上的手無意識攥緊,他沒有痛覺,連指甲深陷進掌心都不知曉。

“我看到……我看到一個人在哭……”

南宮燭問:“誰在哭?”

誰在哭?

應衡忽然想起的一段記憶裏,是一個雨夜。

他看到一人在哭,她跪在地上,小臉稚嫩,清麗的臉上全是絕望,渾身被雨水打濕,幾乎是嚎啕大哭。

她的目光茫然,她的聲音沙啞。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殺我……”

“師父,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啊……”

她的劍嗡嗡作響,道心隱隱崩潰。

那是十歲的桑黛。

應衡有這段記憶,說明這發生在他叛逃前。

他不記得自己見過桑黛這幅樣子,即使他的記憶混亂,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桑黛身為劍宗的大小姐,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從小道心堅定,七歲獨自除邪被打得半死也未曾哭過,更遑論道心破碎。

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而記憶裏的自己做了什麽呢?

記憶裏的應衡看不清自己的模樣,他聽到自己抖動的聲音。

“黛黛……師父會一直保護你……”

他說過會一直保護她,然後轉眼就叛了劍宗。

應衡茫然擡頭,看不見南宮燭在哪裏,但知曉他仍在屋內。

他的聲音微顫:“我還聽到一句話……”

南宮燭聲音喑啞:“什麽話?”

應衡說:“那話告訴我……”

——“即使你攬下罪責,你要護的人也不一定能活下去,應衡,你可以繼續做天級靈根覺醒者,這樣你可還願意?”

他要做的事情是什麽,他要護的人又是誰?

其實答案一目了然。

歸墟靈脈並非應衡毀的,蒼梧道觀也非他所屠,他為了護一人攬下罪責。

而應衡寧願拋棄自己親手養大的徒弟也要叛逃四界,即使被四界追殺也毫不猶豫,他要護的人——

只有桑黛。

南宮燭深呼吸一口,轉身平覆自己的心情。

他的情緒穩定下來後又看了過來,應衡一副失了魂的模樣,面色蒼白如雪。

“所以……歸墟靈脈和蒼梧道觀被屠與桑黛也脫不了關系?”

“或許。”

“那話是誰說的?”

應衡不知該如何回應,張了張唇,話到嘴邊卻只有一句:

“不知道。”

南宮燭忽然起了火氣,徑直站起身朝應衡罵道:“你什麽都想不起來,你做的事情你都想不起來!你一句‘不知道,我忘了,或許吧’打發了一切,那我爹娘怎麽辦!應衡,我爹娘的死和你脫不了幹系,你當我願意救你?若非是要查當年的事情,你以為我會管你?”

“你若真有本事,便給我立馬想起來當年的事情,想不起來,那你不如去死。”

“應衡,你不如去死,你活著無用那就去死吧。”

他一向嘴毒又放肆,不是什麽好人,修醫術救人,但更喜歡煉毒殺人。

他大步匆匆往外走,可等到走出小院的時候卻又停下。

南宮燭閉上眼,在外等候的弟子小心看去,卻只見得一滴淚珠落下。

自家一貫驕傲的谷主哽咽出聲:

“你們都沒錯……你們都不記得……那到底是誰錯了呢,我爹娘怎麽辦,我怎麽辦?”

弟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自家谷主進去只待了一小會兒出來便落了淚,但知曉上一任神醫谷谷主和谷主夫人。

兩人亡故之時,南宮燭也只有十一歲,獨自撐起了一個偌大的神醫谷。

谷主在時南宮燭只喜歡煉毒,上一任谷主沒少打他,南宮燭則笑嘻嘻留下一句:

“神醫谷的醫術傳給我怕是沒用了,不如您二老再努努力,給我生個弟弟妹妹傳下去。”

氣得谷主和谷主夫人兩人混合雙打。

可他們死後,南宮燭將自己關在自家爹娘的房間整整一月,出來後一改曾經的散漫,雖喜煉毒,卻整日學著神醫谷世世代代傳下來的醫書。

神醫谷本職是救人,他一個煉毒的修士在爹娘走後,也不得不擔起了自己身為神醫谷唯一後人的責任,逼著自己學完了曾經厭惡逃避的醫術。

弟子收起了話,安靜陪在南宮燭的身後。

一陣狂風卷起,屋內的軒窗發出清脆的響聲,應衡也聽不到,更感受不到冷。

春影告訴他南宮燭走了。

應衡聽到了南宮燭對他的咒罵,其實這些話他也根本不在乎,他脾氣好,便是當著他的面罵他也不生氣。

可南宮燭的話卻仍舊如一把刀插進心間。

他什麽都不記得,群英會一事不記得,歸墟靈脈和蒼梧道觀的事情不記得,神醫谷的事情也不記得。

一句“不記得”的背後,是自家弟子尋他的那整整一百二十二年,是他五位好友亡故的真相,是神醫谷上一任谷主因何而死的事實。

應衡忽然問春影:“春影,你是天級法器,跟著我是否委屈了?”

他一介廢人,四界罪人。

春影默了許久。

應衡淡聲道:“春影,我不會生氣的。”

“不委屈的。”

在他的話落下的一瞬間,春影便接了話。

應衡沒有說話。

“你很強大,也是一個很好的劍修,我的識海與你共通,你的識海重創記憶缺損,我也被重挫,所以當年的事情我也不記得了,我無法幫你,但是主人,你其實也沒有錯。”

“可是春影……那錯的到底是誰呢?”

“你沒錯,便不用管是誰錯了。”

很多年前應衡堅定告訴桑黛:“我們都沒錯,錯的是別人。”

可如今,他竟然在懷疑自己的話,因為缺失的記憶,讓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一睜眼世界便變了。

應衡坐了許久。

他如今沒有靈力,尋常人坐一兩個時辰不動必會身子麻木,但應衡沒有五感,對此毫無反應。

他像一具雕塑一直坐著。

等到日後落下,外面開始下雨,冷風從窗外卷進來,應衡的衣袍被寒風吹起,春影實在看不下去。

它主動出鞘,用劍身合上了窗戶。

應衡在這時候說話了。

“春影,我或許真的做錯了。”

白衣劍修目光空洞。

“我若是為了護黛黛攬下的罪責,我明明想保護她,可她卻還是受了那麽多委屈,她還是險些死去;我忘了當年的事情,獨留烏兄長獨自守著我們的承諾,我那幾位摯友的死無人知曉真正的原因;我忘記神醫谷的事情,或許我間接害了南宮公子的爹娘,我卻將這些都忘個一幹二凈。”

“春影,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春影,我要想起來,我得想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到底忘記了什麽事情?

自家弟子為何在記憶裏哭成那副樣子,道心險些崩碎,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桑黛自己記得嗎?

當年群英會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他們明明是好友卻不敢面見彼此,為何微生萱和白於、韶溪和檀暮清死在同一年。

為何烏寒疏會說:

“這都是天命。”

他跌跌撞撞循爬起身,拉開大門奔進雨中。

春影知曉他要去哪裏,用劍意為他撐起靈盾擋下雨水,為他指引方向。

南宮燭在屋內坐了許久,墻上掛著一幅畫像,一男一女姿態親密,眉宇間皆是笑意。

他仰頭看著那幅畫,神態沈靜。

房門在這時候被敲響。

南宮燭回過神來,轉身來到門邊拉開了房門。

外面的人臉色很白,目光沒有半分焦點。

他好像許久未曾說話了一般,開口便是喑啞不成樣子的話。

“南宮公子,我想請你幫個忙。”

南宮燭冷聲問:“我憑什麽幫你?”

“我會想起來當年的事情。”應衡道:“請你幫我融合靈根,就現在。”

南宮燭搭在門框上的手收回來,雙臂環胸冷眼看他:“你的身體如今強行融合靈根很難承受,你確定”

“確定。”

“死也不後悔?”

“死也不後悔。”

還有十五日便是桑黛和宿玄出來的時候,他希望在那時候可以看到桑黛。

可以想起來一些事情,可以給他們所有人一個交代。

可以得出結論。

他到底錯了沒?

***

桑黛的經脈在隱隱沸騰。

她無助看向面前的人,她坐在小狐貍的懷裏,小狐貍在親吻她的脖頸。

今日已經是第十五日了。

桑黛抱著他,可以感受到修為的隱隱突破,雙修於修士來說是一種極好的修行方式,尤其是境界高的道侶之間。

他們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修行速度本就快且強大,用上雪鸮留給桑黛的歸墟靈力之後,兩人的修為更是突飛猛進。

宿玄這會兒情潮起來了,發情期再次席卷來,腦子糊塗沒有意識,只有最原始的渴望,對心愛姑娘的情.欲渴望。

桑黛趴在他的肩頭上喘.息,目光落在一旁的書冊上。

這是合歡派的秘法,是合歡派派主交給宿玄的,他們兩人於修行上都是四界數一數二的大能,宿玄拉著桑黛練了三本書。

進入洞府前已經是大乘滿境,如今竟然隱隱有破境的兆頭,可離他們兩人邁入大乘滿境不過才二十天。

桑黛的經脈此刻沸騰嚴重,她有些難受,趴在宿玄的肩頭上艱難道:“宿……宿玄……我覺得……我有點不對勁……”

宿玄吻上她的唇,腦子暈暈乎乎只顧著沖.撞,劍修成了個水娃娃。

桑黛強撐著最後一點意識別過頭,磕磕絆絆說:“我的經脈……一直在沸騰……”

“我好難受,宿玄,我好疼……”

小狐貍只聽得到“疼”這個字,宿玄忽然從欲念中清醒過來。

兩人身上都是汗,桑黛趴在他的懷裏喘氣,這會兒意識緩過來他也發現了自己身上怪異的地方。

宿玄的經脈也在沸騰,雙修術需要彼此的靈力交.融,他的經脈中流竄的靈力有些……

不太對勁。

桑黛用的是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這些靈力隨著兩人識海中的雙生婚契,以雙修術來到宿玄的體內,他的靈力也跟著強大了許多。

一點純正的歸墟靈力是無數被侵蝕的靈脈衍生出的靈力所不能比的,來到他體內的歸墟靈力似乎在清洗他經脈中的靈力。

宿玄忍住疼緩緩撤出來,將桑黛平放在榻上:“黛黛?”

發情期讓宿玄的腦子不太清醒,但桑黛酡紅的臉色和脖頸上微微湧動的青筋又讓他必須清醒。

他壓住欲.望和疼痛,握住桑黛的手腕,她的經脈澎湃洶湧,宿玄的眉心忽然蹙起,急忙調動靈力替她平覆經脈。

“黛黛,你聽我的話,我現在用靈力游走你的經脈,你調動靈力跟著我的靈力走。”

“……好。”

宿玄的靈力進入得很順暢,兩人之間有婚契,因此桑黛不會對他設防。

桑黛的經脈中亂成一團,宿玄用靈力沖開淤堵的地方,桑黛調動靈力跟著他的步子走。

一個個淤堵的地方被撞開,原先雜亂無序的靈力漸漸有了規律,走向該去的地方。

桑黛的臉色漸漸好了許多。

自從上次他們決定用歸墟靈力雙修後,已經整整五日了,兩人除了沐浴便沒停過,覺也不睡了,整日就是做這件事。

天級靈根覺醒者的自愈能力強大,體格也驚人,這五日宿玄一直處於腦子不清醒的狀態,只顧著抱著人在洞府裏做,如今清醒冷靜下來後也發覺了彼此身體上的不對。

宿玄俯身親了親她的眉宇:“黛黛,我們猜的或許是對的。”

桑黛睜開眼,宿玄擦去她的汗把人抱了起來放在懷裏。

“微生家契印想讓你看到什麽東西,但你的識海中有一道封禁,當你的修為逐漸進境,在某些契機之下便可以看到微生家讓你看到的事情,而雪鸮將自己的心臟獻給了你,它的心臟存儲的是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那是大蠻時期留下來的靈力,遠不是現在的靈脈所能比的。”

大蠻時期,渡劫修士也頻出,同一時期的天級靈根覺醒者便有近二十人,而修真界誕生幾萬年來總共的天級靈根覺醒者也只有不過百人。

宿玄輕吻她的額頭安撫她,輕聲說道:“我們用雪鸮留給你的歸墟靈力修行,速度要快上幾倍,而我們有雙生婚契,彼此神魂綁在一起,雪鸮給你的歸墟靈力也可以被你送進我的經脈中,我也可以化用你的靈力,我的經脈因此也有些怪。”

“前幾日我們一直在做,我不清醒,如今我發覺了。”

桑黛啞著聲音問:“怎麽了?”

宿玄拉過一旁的乾坤袋,取出了裏面的斷藤。

“之前撿的。”

他用尖刺紮透了自己的皮膚,那根蔫蔫的斷藤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枯萎的枝葉逐漸覆蘇,金黃的靈力沿著傷口被吸出,靈力上纏繞的黑氣……

宿玄擡起胳膊讓桑黛看。

“你看。”

桑黛忽然撲上前握住他的手腕。

她沒有看錯,那靈力上纏繞的黑氣淺淡了許多,不是上一次在玲瓏塢之時的濃郁。

“烏寒疏告訴我,這藤蔓吸食的是靈力中的四苦,除了你以外所有人的靈力中都有四苦,但你看,如今我的四苦是不是要少了許多?”

桑黛只覺得呼吸困難,她一把抓過那根吸食四苦的斷藤扔出去,宿玄用業火燒幹凈。

桑黛盯著宿玄的傷口看,被藤蔓引出來的靈力上附著的四苦確實淺淡很多。

“黛黛,這段時間是你在用歸墟靈力與我雙修,我們的靈力交.融。”

桑黛忽然擡眸看向他,她的猜測落了地。

“黛黛,你不受四苦侵蝕,或許是因為歸墟靈力。”

大蠻過後歸墟靈脈便被四苦侵蝕,而雪鸮的心臟存儲了未被侵蝕的歸墟靈力,微生家與生俱來的契印上也留有最純正的歸墟靈力。

那是未被四苦侵蝕的歸墟靈力,是大蠻時期的歸墟靈力。

桑黛迷茫問:“可是……我的阿娘也是微生家血脈,微生家還有幾十人,他們應當都免於四苦侵蝕,為何那人說我是唯一免於四苦侵蝕的……”

她忽然停下,宿玄安靜看著她。

桑黛緩緩擡眸,與宿玄對視道:“天欲雪告訴我,微生家代代單傳,雪鸮說如今只有微生家契印可以調動最純正的歸墟靈力。”

“知雨劍是天虞石所作,天虞石裏也存儲了歸墟靈力,我十歲入劍閣,在劍閣中沈睡了萬年的知雨主動出劍鞘認我為主,知雨說,我身上有讓它信任的氣息。”

“在焚天境被圍殺之時,翎音前輩告訴我天虞石的使用方法是以血為歃,宿玄,調動天虞石裏的歸墟靈力,究竟是因為我的血,還是因為我作為微生家血脈的血?”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

微生家契印可以調動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而歸墟靈力可以反過來侵蝕四苦。

微生家代代單傳,是因為這契印只能傳給新生血脈,當微生萱生子之後,她便不再有這契印了,轉而傳給了桑黛,微生家滅門,全部戰死,卻只保了她一人活下來,只有她被救了出來。

只有桑黛有微生契印,微生契印保護桑黛生來就不受四苦侵蝕,在雪鸮將心臟獻給她之後,桑黛的識海中存了強大的歸墟靈力,微生家契印也因此越發強大。

她的修為越強大,微生契印也越強大,她看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桑黛抱住宿玄的腰身,下頜抵在他的肩膀上閉上了眼。

她明白了雪鸮說的那句話。

——天命要你死,我偏助你活。

唯一可以覆滅歸墟的是桑黛,天命要她死去,除去她這個禍患,但雪鸮將自己留存了萬年的心臟獻給了桑黛,給了她最強大的歸墟靈力,她的微生契印也越發強大。

而微生契印,知道許多事情,它會助桑黛活下來。

她知道該怎麽做了,她知道微生家契印和雪鸮想讓她做什麽了。

它們想讓她做的,也是她想做的。

桑黛抱住宿玄的脖頸,仰頭吻了上去。

“宿玄,我幫你洗去靈力中的四苦,還有十五日,我們助彼此入渡劫。”

“然後,一起去歸墟,戮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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