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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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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塢(二)

劍宗應衡仙君, 乃劍宗長老,元嬰滿境修士。

青年時期以元嬰初境奪得修真界群英榜首,取得名劍春影劍。

應衡性子溫和,春影劍與他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般, 劍意柔和又溫柔, 與桑黛的知雨不同。

雖然桑黛是應衡教出來的弟子, 桑黛的性子也跟著應衡學了個七七八八,但是桑黛的劍意卻比自己的師父還多了些肅殺之意。

她見過春影劍許多次, 那柄劍與應衡一般很保護她,本命劍往往都不許主人外的人觸碰, 但是桑黛還未拿到知雨的時候,經常用應衡的春影劍打架。

因為主人信任她, 所以春影劍也這般, 就如同宿玄的青梧劍一樣, 主人信任桑黛, 所以本命劍也同意她觸碰。

自從應衡被查出是摧毀歸墟靈脈的真兇, 他叛逃四界後便帶走了春影劍, 於是春影劍與他一樣再無消息。

如今柳離雪說,春影劍出現在了玲瓏塢。

桑黛茫然眨了眨眼,問道:“如果春影在玲瓏塢,那我師父呢?”

她想到了什麽, 忙抓住宿玄的手問:“他是不是也在, 那柄劍出現在何處,他是不是有危險, 還是別人拿了他的劍?”

桑黛幾乎是抓著宿玄的手背, 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在詢問,語速也快, 明顯是急了。

她一貫情緒淡然,鮮少有起伏這麽大的時候,可他們都知曉應衡對於桑黛的重要性,這麽多年了,第一次離應衡這麽近,她很難沒有情緒。

宿玄任由她抓著自己,反手將桑黛摟進懷裏:“消息還沒確定,黛黛,這件事不一定真,應衡仙君可能在,也可能只是他的劍在,也可能都不在,不管結果是哪一樣,總之我們也有了線索去查,我們慢慢查。”

“黛黛,你得冷靜點,我們從長計議。”

桑黛無助呢喃:“宿玄……”

“黛黛,我在。”

桑黛閉上眼,側臉貼在宿玄的心頭處,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努力穩定自己的情緒。

宿玄說得對,消息沒有確定,一切都是未知,她只有保持最穩定的情緒才能冷靜去思考,去應對未知。

柳離雪也道:“是,這件事還沒有確定,只是派去的妖修傳回來說似乎看到了春影劍,不確定那是不是春影,也不確定是否持劍之人便是應衡仙君。”

宿玄輕輕吻了吻她的發絲,“黛黛,應衡仙君既然沒死,那幕後人沒有殺他一定有原因,你不要擔心,是不是真的我們親自去玲瓏塢探探就知曉,去到玲瓏塢你一定要時刻保持冷靜。”

“黛黛,不要慌張,我們一起去查。”

桑黛安靜了好一會兒,宿玄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柔聲安撫著她,聲音明明很輕,卻足以蓋過打在防護罩上的雨水。

許久後,桑黛睜開眼,聲音低沈:“抱歉,方才我情緒有些失控,我抓疼你了嗎?”

桑黛記得自己方才是抓到了宿玄的,用了些力道,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看看。”

“沒事。”

桑黛剛要從宿玄的懷裏退出來去看,便被他又按了回去,他的雙手扣著她的腰身。

“我沒事黛黛。”

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宿玄將手背上的抓痕用靈力消去。

桑黛推了推他,這次宿玄收了力,將她從自己的懷裏放了出來。

她下意識便抓起宿玄的手來回查看,小狐貍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骨節明顯又很漂亮,他膚色白,所以有傷痕的話輕易便能看出來。

桑黛沒看到傷,心下松了口氣。

她捏著小狐貍的狐貍爪爪輕揉。

“抱歉,真的抱歉。”

宿玄與柳離雪對視,後者眉尾微挑,繞道芥子舟的另一側上去。

沒人在這裏,宿玄俯身親了親她的側臉。

桑黛擡眸,他又親了上來,在紅唇上啄了啄。

“不疼了,沒事的黛黛。”

【親一親就好了,一點都不疼。】

這麽一來一回,桑黛心底也緩了下來,不再是方才那般腦子不清楚的狀態。

一百多年了,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應衡的消息,她方才真的是有些激動了。

桑黛承諾道:“宿玄,我一定會冷靜的,不管在玲瓏塢見到什麽,我都會努力保持理智。”

只有這樣,宿玄才不會擔心她,只要桑黛足夠清醒,幾乎無人可以打得過她。

宿玄牽起唇角笑起來:“我知道,我一直都放心你。”

桑黛也彎起眼眸:“好。”

宿玄反手牽住劍修的手,“我們先進去芥子舟,這裏到玲瓏塢有些距離,你可以再睡會兒。”

“好。”

宿玄從不委屈自己,便是連芥子舟都是格外奢侈的,裏面的空間寬廣,足以容納下千人,柳離雪似乎有自己的房間,進去後就不知道去了哪裏。

桑黛和宿玄照舊去了他們之前待的房間,裏面放了些火爐。

妖界一旦入了深秋就會多雨霜寒,桑黛坐在窗戶邊,輕輕推開了些窗子。

有芥子舟的靈力阻隔,雨水倒是進不來,只有濃重的雨雲。

她看了好久,好像風吹在臉上,理智也清醒了些。

懷裏忽然被放了個業火球,有人自身後為她披上披風。

桑黛回頭看去,宿玄正垂眸為她系領帶。

“不冷的宿玄,雨水掃不進來。”

“畢竟在高空,多少有些寒意。”

宿玄捏了捏自家劍修的小臉,還不算涼,尚且有些溫度,只是不如早上剛起來那會兒熱乎。

他坐在她的對面,中間有一個小的煮茶爐,宿玄很會煮茶,一舉一動雖然散漫,但觀感很好,像是世家養出來的大家少爺。

她撐著下頜,目光落在雨幕之下的妖界城池,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一座座高低不齊的房舍,鱗次櫛比密密麻麻,這些都是妖界的子民。

宿玄在她的面前放上一杯茶,循著她的目光看去。

“看妖界?”

“嗯,挺大的。”

宿玄輕笑:“自然是遼闊,仙界呢?”

桑黛聲音有些飄渺:“也很大,但又很小。”

大到有千萬子民,但又小到容不下她。

“黛黛……”

桑黛輕笑:“不說這些了,我們先聊正事吧,我來為你講講玲瓏塢。”

她端起宿玄煮好的茶輕抿一口,胃中暖洋洋的。

宿玄點頭:“好。”

桑黛淡聲道:“玲瓏塢在仙界,隸屬於禪宗地界,玲瓏塢城主過七百歲的生辰之時請過我,但我當時要去除邪就沒去。”

宿玄問:“你了解他嗎?這一次他忽然突破元嬰滿境,此時想必有蹊蹺。”

桑黛捧著茶慢慢喝,邊喝邊道:“沒有見過,但聽說過,他與桑聞洲是好友,跟沈辭玉的父親沈烽也熟識,沈辭玉過去跟我講過他。”

宿玄沈默。

桑聞洲被桑黛親手斬殺,這件事幾乎人盡皆知,劍宗被仙盟審判,涉事者都已被仙盟下了追殺令,由沈辭玉親手斬殺。

沈辭玉前兩日也繼任了劍宗新任宗主,大典尚未舉行,他身子好像出了些問題,但名號已經掛在了仙盟。

桑黛喝完了一杯茶,將空杯子遞給宿玄,小狐貍熟練給她又倒了一杯。

她端起來接著喝。

“玲瓏塢城主名喚烏寒疏,是個地級靈根,天賦一般,但因著幾百年前於先城主有恩,先城主沒有孩子,便將城主之位傳給了他,他這人年輕時候太過放浪,招惹了不少仇家,如今年紀大了過得有些窩囊閑散,每次有邪祟都是請禪宗的人去,自己這城主當得倒是舒坦。”

宿玄蹙眉:“禪宗也去?”

往往都是城內的修士解決不了邪祟,才會請主家幫忙的。

桑黛放下茶盞,道:“禪宗的人性子都溫和沈穩……”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似乎是想到某個有些讓人頭大的人,神情變了一下,頗為嚴謹補充道:“檀淮除外,除了檀淮外的佛修性子都挺穩重,尤其禪宗的宗主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誰的忙都幫,因此烏寒疏每次請他們都會去。”

宿玄煮上新茶,淡聲道:“放在妖界早把那烏寒疏革了,身為城主不幹正事,那便去當個閑人吧。”

桑黛盤起腿坐好,關上窗子。

“烏寒疏安於享樂,何況地級靈根大多也就修到元嬰境了,這麽多年就沒突破元嬰境的,他這一次修為進境大概有隱情,而那幕後人又想引我去玲瓏塢,因此我覺得,烏寒疏進境一事興許與他有關。”

“嗯,你接著說。”

“而且……春影劍好像就是師父在玲瓏塢得來的。”

宿玄喝茶的動作一頓,擡眸看過來。

劍修微微歪著頭,眉心擰在一起,道:“我那時候還沒出生呢,我師父成名早,彼時群英會還沒取消,每十年都有一次,我師父有一年得了魁首,春影劍就是他奪來的獎品,那一年群英會在玲瓏塢舉辦,也是最後一屆群英會。”

群英會是修真界存在了三千年的習俗,各大門派青年一輩都可參加,不論境界,不論人鬼妖魔。

但三百年前群英會取消,原因不知為何,當時宿玄和桑黛都未出生。

宿玄問:“你覺得是巧合嗎?”

桑黛搖頭:“不知。”

她一向嚴謹,沒有把握的事情不會妄下結論。

宿玄頷首:“無礙,到底打什麽主意去了便知曉了。”

劍修捧著業火球暖身,目光茫然也不知在看何處。

宿玄自然看得出來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桑黛在乎的人不多,應衡便是其中一個。

三歲就被交給應衡教導,劍心也是在應衡的教導下立的,她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應衡養大的。

宿玄嘆氣,青年身影消失,變為了一只幼崽大小的小狐貍。

他走到桑黛的身邊,狐貍爪爪扒著她的膝蓋,輕盈一躍跳進了她的懷裏,四肢屈起縮在她的懷中。

“摸。”

小狐貍言簡意賅。

桑黛:“……啊?”

狐貍眼擡起看她,小狐貍將自己的爪爪搭在劍修的掌心,蓬松的尾巴在她的手腕上一掃一掃。

“不是心情不好嗎?”

【摸摸我就好了,黛黛喜歡我的本體。】

桑黛噗嗤笑了出來,唇角笑意清淺。

她放下業火球,抱住了一個更暖和的小狐貍。

桑黛的小臉輕輕蹭了蹭他的狐貍腦袋,聞到小狐貍身上的草木香,他的毛發順滑又柔軟。

小狐貍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

桑黛抱著他,問:“宿玄,你為什麽這麽會哄人啊?”

小狐貍懶懶趴在她的懷裏,“只用哄你一個,你還不好懂嗎?”

“……好像是哦。”

桑黛很好懂,宿玄很了解她,知曉桑黛喜歡什麽,知曉她不喜歡什麽。

劍修捏了捏小狐貍的爪爪,一手為他自上而下順毛,屈起膝蓋讓小狐貍能夠趴得更舒服一些。

她看著懷裏的小狐貍,因為享受她的觸碰,他閉上了狐貍眼,隱約還有舒服的呼嚕聲。

桑黛忽然想到了些別的東西,她有些好奇,直接開口問:“宿玄,九尾狐和人修的後代是狐貍還是人啊,又或者是半妖?半妖在仙界好像處境有些艱難。”

宿玄懶洋洋回:“是半妖,本體會是狐貍,但滿月後便可化人形,妖界不歧視半妖,只有你們仙界才會,本尊早就頒令妖族可與其餘三界成婚了,只是仙界不允許罷了。”

桑黛道:“仙界確實是這樣,不合理的規矩很多。”

仙界不允許和其餘三界私通,雖不是什麽大罪,但人的成見也會淹死人,生下的孩子都會被歧視。

宿玄依舊閉著眼道:“在我們妖界就沒事,沒人在乎這個。”

桑黛揉了揉他的耳朵,問:“那會是九尾狐嗎?”

“不是,沒有九尾,九尾是純正的神獸血脈,需得雙親都是九尾狐。”

“是普通的小狐貍嗎?”

“倒也不普通,畢竟有一半神獸血脈。”

桑黛了然點頭,天欲雪說過,即使只有一半血脈,天道也會賜予天賦能力,這麽一看好像確實不普通。

宿玄忽然睜眼,琉璃眸子與劍修對視。

小狐貍聲音帶了笑:“怎麽,擔心我們的崽崽會被歧視?”

桑黛剛開始沒聽懂,茫然問:“什麽意思啊?”

她問完就反應過來,急忙否認:“不是,我剛才只是隨口一問而已,我有些好奇罷了。”

只是看到宿玄的本體,桑黛忽然就在想,人修與九尾狐的崽崽也會是這麽可愛的毛絨小狐貍嗎,所以下意識就問了,她沒有宿玄想的那般多。

宿玄還在笑,小狐貍身子都在抖,越發想要逗逗劍修。

“你我都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你三歲煉氣,天賦更是四界第一,我又是上古神獸,我們的崽崽八成也得是天級靈根,就算不是也絕不會弱小,它以後定是四界大能,何況我們的孩子沒人敢看不起。”

桑黛的臉紅透,眼底都帶了急切,忙解釋道:“我真沒這個意思,我只是單純問問。”

“黛黛,天分比血脈重要得多,王室的皇子公主們都是神獸血脈,但除了我以外,至今沒有突破元嬰境的,九尾血脈並不重要,就算我們真有崽崽,它的天分也絕對萬裏挑一,比一個沒什麽用的九尾血脈強得多。”

桑黛:“宿玄,我真沒有那個意思……”

小狐貍舔了舔她的手背,掀起一陣癢意。

“不過沒關系的,崽崽對我不重要,我們兩個人過日子也很好,沒有崽崽就把王位傳給柳離雪未來的孩子,你我雲游四方去。”

桑黛不敢看他,耳根紅透,緋意一路蔓延到臉頰和脖頸。

宿玄不忍再逗她,趴在劍修的懷裏閉上眼。

“不逗你了,黛黛,要去休息嗎?到傍晚才能到。”

桑黛急於躲避,忙道:“好。”

她放下小狐貍便往一旁的榻上去,剛躺上去,小狐貍跳上了榻變為人身。

桑黛:“?”

宿玄一把把她摟在懷裏,有些慶幸自己是九尾狐,天生身量高大,可以完全將劍修攏進懷中。

他沒有收起耳朵和尾巴,九根毛絨尾巴有的卷在她的腰間,有的塞進她的懷裏。

“讓我抱會兒。”

桑黛:“……”

宿玄:“日常的親近,增進感情。”

小狐貍親了親她的鼻尖,捧住劍修的小臉問:“黛黛今天有沒有更喜歡我啊?”

【再喜歡我多一點點嘛,每天多喜歡我一點,今年我就可以有媳婦了!】

桑黛失笑,這麽幼稚的話只有他可以說得出來。

迎著宿玄期待的目光,桑黛心底一軟,對他完全狠不下心。

她總會無條件縱容宿玄。

“有。”

小狐貍問:“比昨天更喜歡了些嗎?”

“嗯,更喜歡了些。”

“我也比昨天更喜歡黛黛了。”

他對桑黛的喜歡永遠勝於昨日,略匱明朝。

宿玄彎眼笑起來,捧住她的小臉湊上前,一連親了十幾口,每一下都格外響亮。

桑黛閉眼承受著他小雞啄米式的親吻,唇角的笑就沒停下來過。

小狐貍是真的很可愛很可愛,非常可愛。

小狐貍也只在她的面前露出可愛的一面。

“那現在可以抱著睡覺了嗎?”

“可以。”

桑黛抱著他的狐貍尾巴,枕的也是他的尾巴,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芥子舟明明在接近玲瓏塢,可她方才那些緊張卻都消失了,有他在身邊好像一直都很安心。

她放下所有戒備,很快就睡著了。

自從來了妖界後,桑黛睡覺從來不設防,戒備心是一點都沒,之前有點風吹草動都能醒來,如今卻連小狐貍的偷親都察覺不到。

宿玄去啄她的紅唇,一連親了好幾口。

睡著的樣子也好可愛,哪裏都好可愛。

他將桑黛抱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哄她安睡。

芥子舟懸立在高空之中,往仙界的地帶飛去。

***

天闕山。

沈烽腳步匆匆往內殿走,剛進門便聽到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他急忙往裏走,繞過遮蔽的柱子,瞧見一人撐著書案捂嘴咳嗽著。

“辭玉!”

沈烽急忙走上前。

沈辭玉面色蒼白,繼任了劍宗宗主,身上穿著宗主服飾,過去的馬尾也用玉冠一絲不茍全部束起,不過短短幾月便脫了渾身的少年氣。

他別過頭擦去唇角的血,啞聲道:“父親,我沒事,您回沈家吧。”

沈烽怎麽可能回去,從知曉沈辭玉心境大跌之時他便一直在劍宗,一天要來看沈辭玉七八次,生怕這根獨苗苗出點什麽事情。

“辭玉,你阿娘很擔心你,不若跟爹回去住幾天吧。”

沈辭玉搖頭:“劍宗還有事務,不能離開。”

沈烽勸道:“辭玉啊,你莫要給自己徒增執念,修行最忌執念太深。”

沈辭玉垂眸,道:“辭玉知曉。”

沈烽忽然就後悔了。

當初不該送他來劍宗的,沈辭玉太過軸,心性太善,也沒見過什麽大事,從小順風順水,最近發生的事情於他來說都是格外大的打擊。

恩師殺人無數,他間接將許多弟子送入死穴,信任的宗門從頭到尾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劍宗被釘在恥辱柱上,三大宗門的稱呼險些被剝奪。

若非沈辭玉主動繼任宗主,承諾百年內不參與仙界大事,劍宗百年不收徒,他又是仙界公認的下一任仙盟之主,仙盟早便譴了劍宗。

因為他的愚忠險些害了喜歡的姑娘,心意意識的太晚,桑黛早就對劍宗乃至於仙界失望,站在了與他對立的另一邊,兩人再見便是陌路。

沈烽呼吸顫抖,別過頭嘆氣。

他直起身,道:“你去一趟玲瓏塢吧。”

沈辭玉搖頭:“劍宗還有事。”

沈烽勸道:“劍宗我來替你看著,讓你去玲瓏塢自然是有事,玲瓏塢城主烏寒疏所修固心道,此番突破化神境,他可以幫你穩固心境,你如今……”

心境大跌,空有境界。

沈辭玉一言不發。

沈烽又道:“就當是為了沈家和劍宗好嗎?你是沈家少主,劍宗宗主,你如今的心境不穩,日後修行定然受阻,沈家和劍宗都需要你保護,孩子,聽我的話,去玲瓏塢找你烏伯伯,讓他幫你修補心境。”

沈辭玉擡眸,與自家父親對視。

沈烽的烏發中多了幾縷白發,夾雜在其中格外明顯,是什麽時候長出來的?

他擡起手,去觸碰沈烽的發髻,摸到那一縷白發。

“父親,抱歉。”

沈烽眼睛一紅,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辭玉,我就你一個孩子,縱使對你嚴苛了些,但你比爹的命還重要,你這般樣子是要讓爹娘心疼死,你娘在家中哭了不知多少次了,孩子,你振作些。”

沈辭玉捂住嘴低聲咳嗽,指腹間不斷溢出鮮血,心境越來越破碎。

他擡起手看,瞧見手心的血水,忽然自嘲一笑。

沈辭玉呢喃:“父親,真的抱歉。”

他好像總是讓人失望。

***

芥子舟在傍晚時分到了玲瓏塢。

仙界並未下雨,所以他們下來的時候還能看到遠處的落日與晚霞。

紅光披散在大地之上,為城門增添了些色彩。

桑黛仰頭,城門之上懸掛著牌匾,刻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玲瓏塢。

柳離雪搖著扇子嘖嘖稱奇:“就這麽大個地方,竟然能出高境精怪。”

桑黛在芥子舟上便聽宿玄說過這件事。

她的神態凝重:“沒有感受到高境精怪的氣息。”

甚至整個城內的靈力波動都很平靜。

玲瓏塢算不上什麽大城,她用神識一掃便能看出來裏面的修為波動。

宿玄回道:“此事還未確認,修士失蹤不一定是精怪做的,或許是別的東西。”

柳離雪感慨:“要不說這烏寒疏可真是無用,修士失蹤都不當什麽大事,沒明面打起來的他都一概不管。”

桑黛道:“或許與那幕後人有關,他來到玲瓏塢,玲瓏塢的修士便失蹤了,不一定是巧合。”

這點他們幾人都能猜出來。

花孔雀搖著扇子往裏走,紅衣翩躚頗為倜儻:“管他呢。”

宿玄又開始跟他鬥嘴:“你也是修士,若人家今夜來你屋裏呢?”

柳離雪回頭,沖自家尊主狡黠眨眼:“我知道尊主肯定不會不管我的,它若是敢來,你和桑姑娘一定錘爆它。”

宿玄白了他一眼,不想看見這只孔雀在眼前晃。“黛黛,你冷不冷啊?”

他剛牽住自家劍修的手,餘光就瞥見劍修斜後方的一人。

小狐貍瞇眼,看清那人是誰後,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怎麽走哪裏都能遇見不想看見的人?

桑黛搖頭:“不冷,仙界沒有下雨。”

可小狐貍沒有看她,冷哼一聲看向遠處。

桑黛困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遠處不知何時又停了艘芥子舟,芥子舟前站了十幾人,基本都是劍宗的人。

為首的人桑黛當然認得出來,一身白衣,烏發高束,眉目清俊但又面無血色。

桑黛察覺到,自看見沈辭玉之後,宿玄的手便越握越緊。

他不喜歡仙界的人,尤其討厭沈辭玉,因為桑黛過去出戰,十次有六七次都是帶了沈辭玉那份,而劍宗宗主和仙盟之主的位置卻又是沈辭玉的,明明桑黛為劍宗和仙界付出的遠比沈辭玉多。

知道沈辭玉心善又忠孝,但就是因為他那份愚忠,才讓桑黛過去一百多年承擔了遠不該她自己承擔的責任。

柳離雪也發現了沈辭玉,他是個醫修,一眼就能看出來沈辭玉的心境大跌。

孔雀挑眉,驚訝道:“沈宗主,你這心境都跌成這樣了,得是受了什麽打擊?不好好養傷跑來——不對,烏寒疏好像修的是固心道,你來找他啊。”

沈辭玉一動不動看著桑黛,垂下的手在抖,竟然見到了她……

劍宗離玲瓏塢近,他來這裏只需要一個時辰,沒想到桑黛也來了。

那是桑黛,那真的是桑黛。

他明明不敢見她,此刻也羞於與她對視,卻又不舍得移開視線,再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

沈辭玉這般盯著桑黛看,明顯能瞧出來情緒不對勁,小狐貍惱了,眉頭越皺越緊,但一句話都沒說。

這是桑黛和劍宗的事情,宿玄只能暗自生悶氣,不敢強硬直接帶著劍修離開。

桑黛摸了摸他的狐貍爪爪,無聲安撫小狐貍。

隨後對沈辭玉禮貌頷首:“沈宗主,我們便先行離開了,希望你的心境早日修補好。”

她這話說的很誠懇,桑黛從來不說謊,不管說什麽話都很真誠。

她希望沈辭玉早些養好心傷,畢竟他是劍宗宗主,宗裏還有那麽多弟子需要他保護。

可這些話落在沈辭玉的耳中,形如針紮。

因為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知道她如今的話是真心實意,沒有半分虛假和氣話。

她是真的已經與他陌路,對他的關心更像是對一個陌生人的關心。

沈辭玉沒有說話,而桑黛早已牽著要炸毛的小狐貍離開了,對他們從始至終只有這一句話。

柳離雪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唇角勾起弧度,可笑意卻不達眼底。

那是一種嘲諷,對劍宗的嘲諷。

劍宗明明人多,卻羞愧到不敢擡起頭。

桑黛過去是劍宗的大小姐,一心保護劍宗,如今卻因著他們的愚昧與欺騙被逼到離開劍宗,去了妖界。

真心實意待她的是妖界,他們劍宗對桑黛只有背刺和欺騙,將一個天級靈根覺醒者逼到絕境。

沈辭玉動也不動,從見到桑黛的時候就像是個雕塑,不說話也不動。

身後的一個弟子小聲喊:“宗主……”

沈辭玉這才有了反應,他啞著聲音道:“走吧,去找烏伯伯。”

幾個字像是耗盡了渾身的力氣,硬生生擠出來一般。

“……是,宗主。”

幾十人進入玲瓏塢。

城門之外,地面中有什麽東西鉆了出來,沿著高聳的城墻攀爬。

城墻之上,一人負手而立,落日照在他的面具之上,肩頭佇立了個游隼。

那游隼開口吐人言:“你要知道,這一次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若你再不殺了桑黛,天道要殺的就是你了。”

黑衣人垂著腦袋,一手懶洋洋撫摸身旁竄出來的藤蔓,吃人的藤蔓在他的掌心下格外安靜。

他笑著道:“我一直都有在努力殺她啊,你怎麽看不到我的努力呢?”

游隼冷哼:“我看到沒用,祂不覺得你努力了,應衡的神魂早就重聚了,再有幾日也要醒了,我不知你到底為何要救他,他醒來也是個廢人。”

黑衣人坐下來,雙腿懸空在城墻之上。

他笑嘻嘻道:“那自然是為了殺桑黛啊。”

游隼回懟:“應衡會殺了桑黛?他怎可能對自己的弟子動手?”

說到這裏,游隼鷹眸一冷:“明明要殺桑黛,可你一路來做的事情就沒成過,救應衡當真是為了任務嗎?應衡不可能對桑黛動手。”

黑衣人笑著解釋:“那自然是啊,應衡不會動手,但難保桑黛不會因為應衡而死啊,這世間她在乎的有誰呢?除了一個應衡就沒——不對,現在似乎多了一個,還有……”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雙眸微瞇,眼底意味不明。

“宿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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