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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漁家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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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遇上大風暴, 我們的船掉出了船隊, 千辛萬苦在暴風雨中活了下來, 卻發現自己孤零零飄在海上。舉目四望, 四周都是一樣的海水, 藍得發黑, 從甲板上望下去,猶如旋渦,要把人吸下去似的。”張順嘆道:“當時看不到海岸, 也沒有海圖……說實話, 就是有海圖, 在海上沒有參照物, 也看不出個什麽來。”

“那時候我每天睡覺總做夢, 夢見海水倒灌進船艙, 就那麽一浪高過一浪的勢頭壓過來,和白天看到的一樣。等死的滋味兒不好受啊,一船的人都指著我活命!丁洋大哥把身家托付給我……後來倒在甲板上,突然想起先生教我的觀星之術, 可恨當時學的淺, 可也依舊憑著北極星,一路向北,找到陸地靠岸。靠岸之後, 才發現船一直飄到了暹羅。暹羅乃大明屬國,對大明一向親善,在那兒補充淡水, 修整船只,過了兩年,才回到中土。難啊!”

柳娘斟酒,沈浸在思緒中的張順卻馬上反應過來,接過酒壺,給兩人都滿上。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再難也熬過來了,如今不正是享福的時候嗎?你在暹羅帶回來不少好東西吧。隨手賣了也能在岸上置辦一份家業,日後做個富家翁就是了。”柳娘笑道。

張順卻沒接這個話茬兒,從懷中取除一疊銀票,遞給柳娘。

柳娘接過大致一看,少說兩千兩。“這是當初先生投的銀子的回報,按分子分錢,還請先生不要推辭。”

柳娘當年不過投了兩百兩罷了,遠洋貿易的利潤,十倍啊!

“丁洋大哥那一份,我也給他存著。我正在打聽大哥家裏人,若能找到親戚族人,過繼一個嗣子,日後把孩子養大,丁洋大哥香火有繼,也算對得起大哥托付我一場了。”

“遠海出事周到,仗義,是條漢子!”柳娘豎起大拇指。

可能是柳娘的誇讚給了張順勇氣,張順從袖筒子裏掏出一個偏平的盒子遞給柳娘。

是寶石!一紅一藍兩塊寶石,還沒進過精細雕琢,已經顯現出寶石特有的璀璨光彩來。

“我對寶石沒有研究,遠海請我掌眼,卻是難為我了。”

張順卻推開椅子,突然跪了下去,拜道:“還請先生教我觀星之術!”

“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我們當初平輩論交,只是投了眼緣,我都願意交你,更何況如今。別鬧這些虛文,趕緊起來!”柳娘嚇一跳,趕緊扶他。

張順卻道:“當初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知先生傳授的是這樣高深有用的東西,在船上等死的時候,恨不能多學一些。而今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舔著臉占便宜,仗著先生好說話。先生說我如今的身家,能在岸上置辦家業,可我這人,在岸上待不住的。大海,大海才是我該去的地方。見未見過的人,去未去過的地,這才是快活所在!因此,還請先生不棄!”

“張順不敢厚顏攀關系,只求先生收我做個掛名弟子,傳我觀星之術。張順別無長物,日後每年出海的一層利潤,悉數孝敬先生。”張順仍舊跪在地上不起來。

“你想學,我教就是了,先起來!”柳娘再次重申,“別說什麽利潤不利潤的話,日後我繼續投銀子,你按份子分我利錢就是,不投就沒有。親兄弟,明算賬,別亂了規矩。”

張順卻不肯起來,道:“不能占先生的便宜,還請先生收我做個掛名弟子即可。日後在外行走,也絕不敗壞先生名聲!”

車軲轆話來回說,柳娘這才明白過來。當初聽見有親人歸來,打掃房間、準備吃食的熱情突然都消失了。張順求拜師,求的不僅僅是觀星之術,更是後臺保證。自己如今是前途遠大的少年舉人,說不得哪天就中進士天街誇官。既有觀星之術這樣的好東西,又有遠大的前程,此時不來燒熱竈,何時來呢?當初在黃家小院住過的人都考中的舉人,他們若能中進士,就是官場數人,若是不能,回鄉亦是鄉紳。柳娘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有了讓人投靠的本錢。

怪不得張順一開始就不肯兄弟相稱,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說的什麽話,你我相交這幾年,你的人品我放心。若要拜師,也該正經擺酒,請諸人來見證,定下關系才好。”聽柳娘松口,張順才站起來傻笑。

柳娘突然覺得自己也感受了主角光環,這是走到哪兒都有人“納頭便拜”啊!

等到八月出孝之後,柳娘回到黃家小院大宴賓客。一是宣告自己出孝,宴請請朋好友。二是當場收張順為徒,並非傳授聖人言,而是教授觀星之術。

在場眾人紛紛祝賀,讚柳娘兼容並蓄、雜學旁收。也有擔憂的柳娘走入歧途,受商賈做弟子掉臉面的。

柳娘又宣布了自己即將啟程入京赴考的消息,眾人才一致點頭,誇他博學多才,只要不耽誤科舉“正事”,這些有趣的消遣只算個人愛好!

柳娘只帶著小宇一人趕路,黃氏等人留在鄉間等她。

因柳娘要趕著上京,張順也只能跟著去,在路上繼續學習觀星之術。張順還特意留著些精品沒賣,入京沿途賣到京城去,可得了大價錢。

一路上,張順十分殷勤,衣食住行、游玩賞景,打點得十分周到,一個銅板也沒讓柳娘出。不止因為柳娘的觀星之術,還為柳娘不經意間說漏嘴,著自己有海圖。

別看張順說的好聽,什麽有海圖在海上沒有參照物相當於廢紙。事實上,海圖是航海人用性命探索出來的安全航道,在海上的作用大了去了,本身就是無價之寶。

大明有相當長久的航海歷史,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船只遮天蔽日、人員眾多、氣勢恢宏,可惜之後禁海,而今人們只能從故紙堆中,遙想當年的輝煌。

柳娘若真有海圖,那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

張順一路上殷勤備至,柳娘卻只指點他如何改造船只,畢竟柳娘當年是親眼見過三寶太監的寶船團隊是如何籌備、如何建造、如何輝煌的。海圖什麽的,依舊密不示人。

到了京城,張順為柳娘租好院子,又打點好一切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柳娘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聯系往日舊友。因與張順同行,她比其他人都要來的遲一些。當年住過黃家小院的幾人,都到京城為春闈奮戰。顧行舟、林峰、孟榮山、秦玉軍、花淵,諸人柳娘都要一一拜訪。

大致打理妥當,柳娘在京城著名酒樓叫了外送,直接在家裏宴請幾人。

“還和當初一樣,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無盡歡快!”孟榮山嘆道。他在幾人中年紀最大,是去年上京來的,和柳娘一樣,等著明年春天的春闈。

“是啊,久別重逢,當浮一大白!”花淵笑道,“等我們考上進士,磐石兄和溫之賢弟翰林院散館了,到時你我宦游各地,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啊!”

“借你吉言!”孟榮山、秦玉軍和柳娘都敬他,這話分明是說幾人都能考上進士。

顧行舟和林峰當真是一鼓作氣,考到最後。兩人最後都得中二甲,且都選入翰林院做了庶吉士。這幾乎是文臣最好的開端,兩人如今也成了閩南學子的驕傲。閩南不能與江南比,文風不甚濃厚,以往能中進士就是天幸,更別說選館入翰林了。

“來,阿柳,我敬你一杯,多虧你當初教我們學官話。官學裏的老師到底年紀大了,有些音不太準,你卻說得流利,我到京城沒被人小瞧,多虧你了。”林峰笑道。

顧行舟也跟著舉杯敬柳娘。

“是溫之兄自己用功,與我有什麽幹系?”柳娘笑道:“只要你不叫我阿黃,我就既往不咎了!”

“哈哈哈哈……這可是得記一輩子的笑話,當面不叫,背後也要說一說的。”林峰笑著打趣。

柳娘笑著一飲而盡,這阿黃的稱呼一出,眾人氣氛也更顯和煦了,仿佛真回到從前一般。

飲酒作樂,填詞寫詩,好不快活!這年頭講究君子六藝,幾人雖不是全才,卻有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顧行舟撫琴,林峰作畫,孟榮山長嘯高歌,秦玉軍居然會彈奏琵琶,還是橫抱的。柳娘不甘示弱從房中摸出笛子,吹了一曲高亢嘹亮的笛音。

眾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花淵自嘲道:“就我沒個拿得出手的本事,先躲羞去了。”

“分明是去更衣,還找什麽借口。”柳娘笑著跟了出去,“我這主人家去瞧瞧,被醉倒在茅房裏……”

柳娘出來,卻見花淵在回廊吹冷風醒酒。

“你也經不住酒意了?”花淵笑道。

“趁機尿遁,有事想請教花兄。”柳娘也不遮掩,笑問:“磐石兄和溫之兄怎麽了?”當初這兩人多好啊,起居同臥,如膠似漆,剛剛在宴席上卻不說話,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花淵扯了旁邊樹葉拿在手裏把玩,沈吟半響道:“磐石老弟得主官青眼許以愛女,兩人就斷的,本來契弟就是臨時搭夥,現在散了,依舊是同年兄弟。也不是他們怎麽就鬧僵了,等我們上京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

“你與他們關系好,得空還是勸一勸,好不容易我等有這樣的緣分,豈能辜負。做不成契兄弟,依舊是知交好友啊!孟大哥我們也勸了,沒什麽用,可都指望你了。”花淵頗為擔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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