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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難從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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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渾身酸痛,脖子似乎被重重打過,一摸就疼。小心翼翼撐起身子,準備下地觀察,卻一個踉蹌。

呵呵,上輩子為了逃避纏足寧願背井離鄉,現在好了,一上來就是三寸金蓮。恭喜自己,終於成殘疾人了。

柳娘看著矮小昏暗的房間,周圍有紅色布幔的簡陋梳妝用品,應該是教坊司的下等院子。教坊司也就是官妓營,此次的身份,比貧女更加難堪。

柳娘此生卻真姓柳了,柳父乃是禮部員外郎,深受儒家學說影響,而柳娘淪落到此地的原因則是政治犯的女兒。而今正統皇帝被瓦剌俘虜,已經“北狩”歸來,迂腐的柳父看不清形勢或被誰人當槍使,上書要當今陛下還位於正統皇帝。政治又不是請客吃飯,你請一頓,我回請。景泰皇帝不僅不想還皇位,正計劃著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呢。看見這種折子,直接殺人抄家,妻女充入教坊司。

柳父被殺,兩個兒子流放嶺南,柳母自盡,原身自盡未遂,一夕之間,柳家分崩離析。

明之一朝教坊司是個恐怖又惡心的地方,把這種侮辱人的方式發揚到極致的是成祖朱棣。

《南京法司所記》有記載,“永樂十一年正月十一曰,教坊司於右順門口奏:齊泰姊及外甥媳婦,又黃子澄妹四個婦人,每一曰一夜,二十餘條漢子看守著,年少的都有身孕,除生子令做小龜子,又有三歲女子,奏請聖旨。奉欽依:由他。不的到長大便是個淫/賤材兒!”

與其受這種侮辱,不如自我了結死的幹脆。為什麽每每抄家滅族的時候,女眷總是排著隊的上吊,並不單單為了迎合程朱理學的貞烈學說,“每一日一夜,二十餘條漢子看守”,還不如死了呢!

成祖之後,教坊司的使命依然繼續著,只是繼任子孫多溫和,沒有這種專門侮辱人的“看守”,不過是充入教坊司,賣藝賣身,聽天由命。

且教坊司乃是官妓,官妓管理嚴格,無法輕易從良。妓/女中有能贖身的,一是贖買,由鴇母定下賣身銀子,有銀子就能贖身;二是放良,有官府出面,放歸戶籍,便是良民。可惜,政治犯屬於“遇赦不赦”的範圍,柳娘就屬於政治犯。

別看什麽秦淮八艷名聲之大,可在明朝前期妓/女地位之低賤,難以想像。官員不允許嫖妓,也不允許嫁娶與良民,一旦發現,“杖八十,離異”。也就是說,無法通過婚姻這條路改變出身。

這教坊司的紅綢紅緞,都是女兒們的鮮血澆灌而成的。

柳娘如今十歲了,生得好,鴇母一眼就看上了,培養兩年就是一顆搖錢樹,這才出手救她性命。柳娘這能慶幸如今景泰皇帝不是斤斤計較之人,柳父寒門科考出身,一個郎中也並非位高權重。事情過了就過了,不會有人再來找茬。若是出現“方孝孺妻女,爭相來嫖”的場景,再熱愛生命的柳娘也覺得,死了幹凈,省得手零碎折磨。

柳娘怔怔看著自己的三寸金蓮沈默不語,就算要逃出去,這樣一雙腳也跑不遠,必須謀定而後動。

柳娘還沒想清楚,沒就吱呀一聲開了。

身著大紅色衣衫的鴇母款款走了進來,不是影視劇中醜化或者也是種妖魔化的形象,鴇母也是官妓成長起來的,一舉一動風情萬種,徐娘未老。

“姑娘,醒了就起來吧。進了這裏,一舉一動就不由人了。咱們這兒官家小姐雖不多,但也不少,她們能活下來,你也能。”

柳娘小心站起來,這三寸金蓮踩在地上不易著力,但可能是裹久了的原因,並無疼痛感。柳娘微微福禮,喚道:“媽媽~”

鴇母細細看她表情,不是“忍辱負重”或者“羞愧難言”,心中更添滿意。識時務者為俊傑,而今教坊司並不做可以辱人的勾當,能活下來,誰又願意去死呢。

“在這裏不用多禮,我承你一聲媽媽,自然在能力範圍內護著你。只是你也知道,今時不比往日,很多時候我也無能為力。”鴇母嘆道。

“我知。”

“你叫什麽名字?”鴇母問道。

“既已淪落風塵,何必玷汙先人名諱。”柳娘緩緩走到窗邊,推窗一望,前院一片燈火輝煌,隱隱能聽到絲竹管弦之聲。即便如此,天上的明月依舊皓月當空,人間的燈火不曾掩蓋其光輝。“媽媽日後喚我明月吧。”

“也好,這個名字還無人用,你就叫明月。我讓人送飯食過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再來叫你。”晚上正是營業高峰,鴇母不能待太久,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不一會兒小丫頭送來了飯菜,比在閨中吃得更好。

明月嗤笑,這算是打一棒過後的甜頭嗎?也是,教坊司這樣的存在,只有用相對溫和的手段做掩飾,用榮華、風光、虛榮或者縹緲的未來做引誘才能有人留下吧。成祖一朝只是特例,若所有官妓都如此,這教坊司早就死空了。

明月吃完了明顯高等級的飯菜,在屋中來回踱步,適應著新身體。走得微微出汗之後,又躺在床上放下帳子,默默做了一組瑜伽,徹底放松身體之後才入睡。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鴇母才叫人領她去了前院。

越走越心驚,明月是打定主意要逃出去的,從後院走到前院才發現,自己高估了這個“殘疾”的身體。且院中偶爾遇見的妓/女和龜公都有特定的打扮,妓/女胳膊上系著紅巾,龜公裹綠頭巾,綠帽子的習俗由此而來。若是教坊司所有的衣服都這樣,自己連渾水摸魚的機會都沒有。

明月走到前面營業的院子,高三層的小樓中間是表演舞臺,臺上鴇母和四個盛裝打扮的女子正等著她。樓上還有不少形容慵懶、未曾梳妝的女子倚在欄桿上看熱鬧。

“明月,你來了,快上來。”鴇母招呼著明月上了高臺,笑道:“這是你四個姐姐紅玉、盼盼、飄雪、文蘭,是媽媽最得意的女兒。明月啊,你資質非凡,日後也會是媽媽最得意的女兒。你四個姐姐琴棋書畫,各有所長,以挑一個跟著學,日後受用不盡。”

哦,意思是想把她培養成頭牌?不知是不是有這樣的潛規則,每家妓院怎麽都有“四美”,且都是按“琴棋書畫”的特長來分的,這樣的場景在電視劇電影裏看過太多,不管有再多人圍觀,明月都提不起半點兒緊張興奮之感。

“媽媽讓我學,我自然要學,只是不知這四位姐姐水平如何,還請展示一下,我心中也有個底。”明月毫不客氣道。

鴇母擺出這個陣勢,一是為了下馬威,二是為了拉攏討好,明月的提議正中下懷。鴇母看明月對四大美人身上的錦緞衣裳、珠寶首飾看都沒多看一眼,心想要給她瞧個厲害的震懾住才行。

一個眼色,善琴的紅玉一身璀璨紅衣,款款坐下,小丫鬟捧上香爐,紅玉便素手扶弦,縹緲琴音在樓中響起。

琴聲很好聽,就是聲音太小。古琴高潔,謂之知音。青樓楚館技藝再高,失之意境,亦落下乘。本就是附和客人的琴音,紅玉又有下馬威的意思在,一首閑適優美的曲子,彈得浮躁炫技。

明月毫不客氣笑了,“這就是媽媽所謂的最得意嗎?”

明月走到琴桌旁,揮手拂掉了冒著青煙的香爐,重新彈了起來。香爐落地的重擊聲,引得樓中一片寂靜。琴聲重新響起來,依舊是剛剛紅玉彈過的曲子,紅玉的琴聲是小橋流水、婉轉多情,明月的琴聲卻是奔騰不息、浩浩湯湯。聽琴之人如見高山,如觀雲海,耳聞波濤洶湧之聲,目見風起雲湧之勢。

一曲終了,高下立現。

“媽媽,還有棋、書、畫呢,別浪費時間,一起來吧。”明月彈完這樣蒼茫浩大的曲子,面上卻無得色,仿佛本應如此。

鴇母也想看看明月的水準,點頭示意盼盼、飄雪、文蘭開始。

棋是明月真正擅長的,上輩子研究了幾十年,可謂國手。礙於此時身體狀況,書法水平不好發揮,明月取巧用了“雙面字”。畫也以意境取勝,文蘭畫的空谷幽蘭是客人對她的追捧,明月畫的卻是山間無人自芳之花。

一場下馬威比試,卻讓明月大出風頭,樓中姑娘見此結果,嘰嘰喳喳議論開了。

“自今日起,咱們的頭牌,便是明月了。”鴇母笑著宣布。

鴇母微笑遣退眾人,親自拉著明月往自己的小樓而去。

“明月,日後你在樓裏,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接受眾人的仰慕。你是個聰明姑娘,該知道怎麽做吧?”

明月點頭,“必不讓媽媽為難。我此時不過十歲,身量未張開,能有什麽風情?媽媽也聽說過奇貨可居的道理,不如讓我隱於簾中,彈琴奏曲,先調起眾人的興趣再說。”

鴇母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明月,以為她不願露面,心存幻想。

“媽媽若是願意大力栽培女兒,也可為女兒辦一場比賽,琴棋書畫,看看這世間男兒誰能比過我?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水準再大多數當世男兒之上!”明月斬釘截鐵道。既然到了教坊司,就沒有守拙的必要,和一群可憐女兒爭風吃醋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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