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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第 1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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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第 159 章

在宋磬聲少年時期的記憶裏, 江凜好像從未有過示弱的時刻,也從未有過向他討要情感的時刻。

阿鶴從不吝嗇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哭鬧癡纏是他慣用的手段, 也因此占據了宋磬聲絕大多數的註意力。

阿湛不愛表達, 幾人共處的時候,他總是綴在眾人身後, 一副游離在外的模樣。可他的這種態度反倒讓宋磬聲越發放心不下,總是時不時回頭看看他, 平日裏也會額外多關心他一句。

但江凜好像沒什麽弱點, 他既不哭鬧, 也不憂郁, 看誰不順眼上手就揍。有他在的場合,他不是在和裴野鶴吵架,就是在和姚湛空打架, 宋磬聲置身其中只覺頭大, 大部分時間都會選擇明哲保身,偷偷溜走。

在宋磬聲心裏, 江凜是一個並不需要他的關懷與在意的人。

所以,當他看到文件上短短數行字的時候,有那麽幾瞬,他不太能理解這幾段話的意思。

…………

六年前, 他死了以後, 屍體被扔到了海邊, 路人報警,警署的人隨後趕來, 並迅速展開偵察。

等確認了他的身份後,第一通電話撥向了宋家, 第二通電話撥到了他們四人合住的別墅裏,由第一個醒來的江凜接起。

宋磬聲記得很清楚,那時的江凜正在出任務,為了給他過生日,提前一年就開始攢假期,饒是如此,他也只拿到了半個月的批假。

半個月,剛夠陪他旅行回來。

裴野鶴覺醒頂級天賦不說,還有家族鋪路,政途坦蕩;姚湛空經商鬼才,輕輕松松就能將手裏的資金翻倍;可江凜只有自己。

想要和他們處於同一爭奪線上,他只能去前線掙軍功。那時候的他也只是個B級哨兵,天賦和能力雖然出眾,但B級的上限依舊牢牢桎梏著他,他想要出人頭地,只能玩命似地接高危任務。

這半個月,是他不容易攢下來的。

可是生日當天,他等來的只有一通電話,和七個已經逃亡到邊境線上的匪徒。

剛晉級的哨兵還很虛弱,不能動用超出身體負荷極限的哨兵之力,可他不以為意,滿腦子都被覆仇二字占據。

失控的能量在他的身體裏如沸水般流竄,他像一只殘忍的鬣狗,僅憑肉I體力量就撕碎了七名殺手的軀體。說是殺人,其實更像一場虐殺游戲,他就像捉弄耗子的貓一樣,在林間不緊不慢地追逐著那七個匪徒。

追到一個,卸一條腿,等他們絕望閉眼等死的時候,再拋開他們殘缺的軀體,轉而追逐下一個。追到,再扯下來一條胳膊,挖下一只眼珠,繼續轉換目標……

江凜的行為已經嚴重觸犯到人權法案,私刑處死殺人犯同樣是犯法行為,況且他還是軍人。要不是他晉級成了S級,他的下半輩子估計就要在牢獄中渡過了。

當警署的人趕到邊境線以後,方圓五公裏內,除了四散的殘肢內臟和滿地的鮮血之外,沒有一個活人。

江凜不見了。

他剛剛覺醒至S級,孱弱的軀體承受不住S級能量的沖撞,再加上情緒沖擊過大,等軍部的人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陷入精神夢魘,成了一個失去理智的半獸人。

拉長的身軀,變形的四肢,咧開的獸口,渾濁的目光……人非人,獸非獸,簡直是個怪物。

這樣的情形在哨兵中不算罕見,沒有向導的高級哨兵早晚會變成這樣,江凜要還是當年那個B級哨兵,等待他的只有一枚子彈。

可S級太珍貴了,軍部只能花費大量力氣活捉他,將所有的醫療資源傾斜於他。可是沒用,他只要恢覆一丁點理智,就會無差別攻擊所有人,掙紮著要往那片血林中走。

為了避免他再受刺激,也為了提高藥物療效,經軍部上層的全票通過,秘密抹掉了江凜的記憶。

人腦的記憶儲存區域十分覆雜,所以記憶抹除技術並不成熟,之所以是軍方特供,也有它無法大面積推廣使用的原因。

江凜可以說是少有的、堪稱完美的病例。

他成功遺忘了過去的一切,也拿到了全新的身份。

這個世界上,要想把假的東西變成真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騙局摻在真相裏。

軍部給江凜的新身份也是如此。

他的父母、家世、履歷……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變。

唯一的不同,是他八歲那年並沒有被宋家選中,甚至連宋家的大門都沒邁進去就被轟了出來。

少了宋磬聲的江凜依然是江凜,依然是帝國最驍勇善戰的勇士,他戰功赫赫,一身功勳無人能比肩,任誰見了都要客客氣氣地叫他一聲江隊。

可他弄丟了自己的心,迷失了自己的路,躁動的精神海一直試圖沖破記憶的封鎖,想要帶著他的愛人重見天日,卻被一盒又一盒摻了抑制劑的藥煙壓了下去。

再見宋磬聲的那日,他剛剛結束任務,本來勉強能忍,可就在他坐上駕駛座,看見宋磬聲的瞬間,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主動摸出了一支說好要限量的藥煙……

…………

薄薄兩頁紙,一頁寫著江凜失憶的真相,另一頁是記憶封閉手術的原理。

所謂的記憶封閉,其實就是破壞大腦神經元,再借助哨兵強悍的自愈能力,逐漸恢覆腦部神經元活動的過程。

換言之,這是不可逆的手術。

一旦失憶就不可能再恢覆了。

這也意味著,他和江凜的一切聯系都需要重新建立。過去的愛也好,恨也罷,現在的江凜都感覺不到了。

看到這裏,宋磬聲終於懂了裴野鶴為什麽不告訴他江凜失憶的真相了。

一是這件事已經無可挽回了。

二來,裴野鶴不想讓失憶的內情幹擾宋磬聲的判斷與決定。

他知道宋磬聲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他之所以只要了三個月的陪伴,怕得就是長時間的相處會讓宋磬聲心軟,而後放棄計劃。

他對自己都這樣狠,自然不會為江凜洗白。

可他又怕失憶的江凜傷了宋磬聲的心,所以才將這份答案留了下來,打算交給上天來決定。

而現在……

宋磬聲垂眸,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江凜失憶的過程。同時,他腦海中也浮現半小時前看到的江凜的臉。

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了,可面對他的時候竟然也能如此篤定地作出承諾,說自己絕不會用失憶來逃避一切。

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自信還是別的什麽,萬一沒有阿鶴的這份資料,軍方上層統一封鎖的消息,又怎麽可能流得出去……

宋磬聲長長舒了口氣,將手裏的兩張紙撕了個粉碎。

紙張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車身內極其刺耳,宋菱吃驚地瞥來一眼,略有擔心,“少爺?”

“沒事。”宋磬聲笑了笑,“文件不好留存,所以看完就撕了。”

既然記憶無法恢覆,那就讓一切重來吧。

“重生”兩個字是故事裏不朽的命題,重生者往往都能苦盡甘來,舊願得償。

可他不是。

他活著的時候幾乎擁有一切。愛、忠誠、頂尖的容貌、家世與能力,更擁有願意為他付出生命的摯友。

反倒是得到重生的機會以後,他開始一次次體會到失去的滋味。

而現在,失去一切記憶的江凜,似乎又是上天給他的另一個選擇。只看他敢不敢賭。

至於他的選擇……

宋磬聲無聲地笑了笑,而後將碎到無法拼湊的紙屑扔進垃圾袋裏,看著它被果核上的汁漬一點點弄臟,字跡也隨之變得模糊。

如果怎樣選擇都有遺憾的話,那就選遺憾小一些的吧。

他不知道江凜會不會變,他也不知道感情這玩意經不經得住考驗,他甚至對自己都沒什麽信心,畢竟前一刻的他還在後悔沒能及時對江凜動手。

人的性格會變,靈魂也會染上其它顏色,但染色不難,褪色也容易。如果靈魂的底色真的那麽容易被改變,那他也不會僅僅因為姚湛空的溫柔,就從純黑的靈魂裏生出一點白。

歸根到底,他還是他,從來沒變過。

給他一點愛,就像在他心裏種了一顆種子,種子會發芽,會生出枝椏,而後撐開心臟,給他無可比擬的能量。會讓他從怕疼嬌氣的小少爺,變成一個抗住諸多酷刑,也咬牙絕不松口的勇士。

他恨過,怨過,但從未後悔過。

因為那時的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被愛著。

而現在,既然他依然被愛,那重來一次又何妨呢?都說敢賭就不能怕輸,可他怕輸怕得要死,之所以還要賭,是因為這是他唯一得機會了。

世界就是這樣,一旦你解不出人生的答案,就會反反覆覆跌入同一個坑裏。

他要是像小時候那樣一直被愛,那愛就是他的勇氣;他要是像剛覆活時那樣恨著,那恨就是他的盔甲;可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想要往下走,只能在一地的斷壁殘垣中建立重新的自我。

不能怕失去,也不能寄希望於被愛,要敢愛,也要敢於面對去失去愛帶來的傷害。

如果這次也賭輸了,那說明他骨子裏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格,人生漫長,他不是栽在江凜手裏,也會栽到別人手裏。可要是贏了,那無論以後再發生什麽,他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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