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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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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第 33 章

棋局還是原本的殘局。

姚老與自己的對弈已經到了尾聲, 他們到達涼亭時,白子已明顯勢頹,眼看要輸了。宋磬聲只要沿著黑子的攻勢往下走, 便是一場穩贏局。

他靜觀棋局, 已從目前局勢看出白子的困境。

姚老執白子時,為了多得幾目官子便宜, 反倒走錯了棋,將白子推往絕路。

想用白子贏殘局, 可謂難上加難。

姚老猶豫半晌, 落了一子, 宋磬聲緊隨其上, 步步緊逼。

數分鐘過去,姚老搖頭道:“白子輸了。”

誰輸誰贏,都是姚老自己布的棋局, 與他關系不大, 所以宋磬聲也只是笑了笑。

清空棋盤後,又開始了第二輪。

一開始姚老還存了謙讓的心思, 畢竟眼前的小孩看上去也就剛成年,面罩下那雙盈著水波的杏眼無辜極了,再加上他還是姚湛空帶來的人,怎麽也不能把人欺負哭了。

他掛角, 宋磬聲便守角, 雖用的是最基礎的小飛守角, 但也能看出幾分性格。小飛守角也被稱作無憂角,雖然常見, 但很堅實,主動權也更高。

布局剛見雛形, 姚湛空就已經來了,他將手裏的薄毯披在宋磬聲肩上,順勢按住了他欲起身的動作,淡道:“你繼續。”

姚老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剛開始呢。”

宋磬聲只得轉頭看向棋局,專心對弈。

姚老這把年紀,圍棋便是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自然不是宋磬聲這樣的小將能抵擋的。

一開始宋磬聲還顧及著身後的姚湛空,不想暴露自己下棋的習慣,可到了中盤便顧不得這些了,再加上姚老有意放水,二人一時間倒也殺了個你來我往。

宋磬聲慣愛搏殺,好勝心又強,棋盤上的黑子如巨蟒般絞殺著白子,白子看似慌忙逃竄,卻一直在亂中布局。

等姚老開始收網時,宋磬聲已經陷入被兩面夾擊的窘境,他無奈棄子,卻已經落了下風。

姚老緩慢收網,儼然勢在必得。

可越是頹勢,宋磬聲反倒越是鎮定。

漸漸地,一盤必敗的棋局竟也有了幾分被盤活的征兆。

但他畢竟不好此道,二十分鐘後還是無奈認輸,“您贏了。”

雖說姚老也就發揮了一半實力,可宋磬聲年紀輕輕竟也能和他有來有回對弈近一個小時,可見實力不錯。

況且從棋局也可觀其心性,作為唯一一個被姚湛空帶到自己面前的人,姚老心裏還是很滿意的。

他樂呵呵地看向姚湛空,道:“阿湛,來,你陪我下一局。”

宋磬聲轉頭一看,就見姚湛空正神色覆雜地望著他。

他心下一跳。隨後又覺得一盤棋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所以露出笑容,起身讓開座位,道:“先生請。”

姚湛空從涼亭橫欄的座椅上起身,卻不是為了和宋磬聲換位置,他自然垂手,指腹劃過宋磬聲的掌心,插I入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宋磬聲楞了一瞬,隨後微彎手指,溫順地與他牽在一處。

姚湛空看向姚老,道:“快開宴了,等結束後再來吧。”

“好好好,走吧。”姚老看著眼前這一對壁人,老懷大慰道:“有生之年能看到這一幕,我這心上啊,就沒什麽記掛的事了。”

姚湛空淡淡一笑,似是默認。

身後的宋磬聲倒是了悟,原來是拿他當擋箭牌了,怪不得一舉一動都怪怪的,讓他摸不著底。

自以為找到原因的宋磬聲心下稍安,對待姚湛空的靠近也越發自然。

姚老是真的不喜歡人多的場合,簡單露了個面,就將主舞臺讓給了姚父。

姚父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從姚家過去的歷史感慨到如今的成就,發表了將近十五分鐘的致辭,將自己感動到淚眼模糊。

在場人員做戲似得流了幾滴眼淚,給足了姚父面子。

該說的也說完了,姚家小輩按親疏站成好幾排,挨個向姚老爺子磕頭祝壽,不要錢的吉祥話一籮筐一籮筐地往外冒。

有個小孩提前準備的祝壽詞和前面的人略有重覆,一張小臉嚇得煞白,身後的父母也是一臉驚慌,像是闖了什麽大禍。

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作為當事人的姚老爺子壓根不記得誰是誰,更不在意他們說了什麽。對那家人來說天一樣大的事,其實不過是姚老爺子的一陣耳旁風罷了。

宋磬聲收回視線,卻發現姚湛空竟也循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

看了片刻後,姚湛空突然道:“是不是很可笑?”

不是什麽敏感話題,宋磬聲便順著自己的想法答了:“不可笑,身份不同,緊張是正常的。”

“是嗎。”他語氣淡淡的,並不像在反問,宋磬聲便靜等著他的下文。

“我以前站在那個位置的時候,說錯了話,也以為天要塌了。後來換了個位置,才知道人和人的天是不一樣大的。”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只有和他貼身站著的宋磬聲能聽見。他一臉訝異地看向姚湛空,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講起自己的過去。

他試探道:“怎麽會呢?您不是姚家的嫡系少爺嗎?”

十幾年前的帝國還是貴族當權、極為註重血統的時候,送到姚家來的孩子全都是經過驗證的嫡系。姚湛空能來,說明他是姚先生的親兒子,怎麽會和想攀關系的遠親一個處境?

姚湛空牽著宋磬聲略顯冰涼的手,拇指在他虎口處輕輕打轉,沈默了近一分鐘,才坦誠道:“一開始不是,後來才是的。”

他的視線雖落在遠處,可依然能感覺到身側目光裏的好奇,姚湛空輕輕呼出一口氣,終於決定卸下心上的重擔,坦誠道:“我是私生子。”

宋磬聲心下巨震,甚至忘了掩飾自己的表情,一句“怎麽可能?!”差點脫口。

如今人權盛行,人們對私生子的偏見也逐漸淡化,更多人則將譴責的目光投註在品行敗壞的男女身上。

但在二十多年前,在那個血統大過天的年代,私生子的地位甚至還不如家裏的奴仆。

私生子是骯臟的代名詞,是玷汙了貴族血統的雜種,是生來就有罪的,甚至連奴仆都可以任意欺辱。

如果姚湛空是私生子,他是怎麽被送到宋家的?

謊報他身份,將他送去宋家的人不要命了?

姚湛空轉頭看向宋磬聲,認真審視著他臉上所有細微的表情,當看到上面只有震驚而無厭棄的時候,他唇角處浮現一個極淡極淺的笑容。

他解釋道:“當時的姚家站錯了隊,得罪了一個大貴族,只有攀上宋家才有機會活。在生的希望面前,人的膽子都會變得無限大。”

因為整個姚家嫡系沒一個覺醒獸魂的哨兵,所以他才被人接了回來,抹掉了過去的痕跡,以姚家嫡子的身份進入了宋家。

可在姚湛空心底,他既不以姚家為榮,也不以私生子為恥,即便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他也沒想過粉飾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不想讓宋磬聲知道。

也只有宋磬聲,才值得過去的他費盡心思地藏拙。

因為那是一個少年,最笨拙的示愛。

宋磬聲陷在震驚裏久久無法回神。

他怎麽也沒想到姚湛空竟有這樣一層身份。

姚老爺子走完過場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姚湛空下棋,可他一來就感覺二人氛圍不對。

不過姚湛空看上去心情不錯,他便沒多想,興沖沖地走在前面帶路去了。

姚湛空依舊牽著宋磬聲的手,二人綴在姚老爺子身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宋磬聲被姚湛空的“身份炸彈”轟得晃了神,甚至沒註意到他的視線多次掃過二人相牽的手,直到身側傳來一句:“怎麽暖不熱?是身體不好嗎?還是……”

姚湛空抿了抿唇,將未盡的話語咽下,金色的眼眸裏氤氳著淺淡的溫柔,口吻雖輕,但依然能聽出真切的關懷。

宋磬聲恍然回神,低低一句:“我挺好的,身體也沒什麽問題。”

姚湛空緊了緊與他交握的手,輕聲道:“明天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吧,好嗎?”

宋磬聲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反正有系統,再怎麽檢查他也是健康的。

見他不反感,姚湛空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他心情好的下場就是完虐了一心想和他下棋的姚老先生,姚老先生臉上的慈愛逐漸消失不見,黑如鍋底的表情寫滿了五個大字:“生日不快樂。”

姚湛空掂了掂手裏的棋子,因為心情好,所以整個人透漏著罕見的開朗與放松,他笑道:“今天是您生日,怎麽也得陪您盡興。怎樣,還來嗎?”

姚老先生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聲,“你也知道是我生日啊。再來!我還不信了,我能下不過你小子?”

姚湛空笑著作陪。

可一側的宋磬聲卻更加沈默。

因為他記憶裏的姚湛空棋藝並不好。

二人次次對賭,姚湛空次次是輸。

他則借著贏來的賭約占了姚湛空不少便宜,贏了以後變本加厲地纏著他下棋。

他一開始以為姚湛空的棋藝是在他死去這六年裏練出來的。可轉念一想,如果他的棋藝真的差成那個樣子,又是怎麽通過他母親安排的那些棋藝考核的呢?

都說讀懂一個人的眼睛,要從了解他的過去開始。

可他以為的勝利,不過是姚湛空的刻意成全,他以為的體貼,卻隱藏著姚湛空慘淡的童年。

姚湛空一語帶過真實身份的時候,在想什麽呢?是怕他出言揭穿毀了姚家的布局,還是擔心他厭棄他私生子的身份呢?

他下棋時故意餵子裝輸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麽呢?是將他也當作了可以主導他人生的上位者,所以才刻意伏低做小、假意討好嗎?

他記憶裏那個驕傲到近乎固執的少年,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有那麽一瞬,宋磬聲甚至覺得有點窒息。

他所了解的姚湛空,到底摻雜了多少假象?過去的一切,又有多少是真的?

宋磬聲悵然擡頭,望著天上那輪玉盤一樣的明月,驀地想起系統曾說過的一句話,他問:“系統,你以前說過的“白月光人設”,是什麽意思?”

忽然被點名的系統沒有多想,給出了最標準的答案:“白月光就是可望而不可及,一直在心上,卻從不在身邊的人物。”

宋磬聲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他看不到真實的姚湛空,姚湛空也懷念著不在身邊的人,兜兜轉轉,他們追尋的本質好像都是假的。

因為隔著一層幻想,所以才能投註看不見的虛妄,要是真將月亮拉下人間,誰又能真愛那布滿隕石坑的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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