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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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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

“縣令”等都被問呆住了。

它想了又想, 小心翼翼:“新入狄洲不久,只聽說已下了三個月雪。”

白貞貞道:“不錯,三個月。但狄洲的冬天遠未結束, 還要再飛雪結冰, 冷上三個月。”

“那又三個月後呢?”

“縣令”不知她的用意:“等過了這漫長的冬天,當然是草長鶯飛。我們狄洲足有半年的溫暖夏日。”

它說“我們狄洲”說得十分自然。靈芝庵在讓這些獸類變化成人時, 為了混淆狄洲與大周,除了將周人的知識與倫理等抽取灌入外,還會在這些“新狄人”的“魂魄”中置入狄洲的認知, 以及對狄洲的忠心。它們自然而然,就會想把兩方知識重合, 有合並狄洲與大周的欲望。

然後再將它們縫合般的思想, 投射幽世, 再去汙染社稷圖, 以混淆大周與狄洲,推動合並。

白貞貞冷笑:“這樣說來, 狄洲只有夏、冬兩季?”

“縣令”:“正是, 正是。”

白貞貞:“敢問狄洲的半年之夏,是始終溫暖, 還是溫度逐漸變化?”

“縣令”一提到狄洲,雖然它們是新變成的狄洲人, 仍然不自禁地十分自豪:“狄洲那半年始終溫暖, 且不像大周的夏天那樣過度炎熱, 氣候宜人,雖有太陽, 卻恰到好處......”

白貞貞聞言一笑,忽然又變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噢?馬縣令, 可知二十四節氣啊?”

這下,不待“縣令”回答,其他“人”也爭先恐後:“這誰人不知?”

當下就有人報了出來。分別是: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大暑、立秋、處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還要那夥子拿了大周士、民記憶的,更得意洋洋地報了每一個節氣對應的時令,氣候變化。

見如此,白貞貞又換了個問題:“狄洲之人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如何發音?”

這些“新狄人”早就伏拜了狄國,早將基礎的狄語記得純屬,當即幾裏哇啦地發了四個詞的音。

心裏還想,這蛇妖盡問些前言不達後語的古怪問題。

誰料,白貞貞忽然直起身子,似蛇類攻擊前的警示動作,口中卻淡淡地說:“既然如此,為什麽狄洲會有‘冬’、‘夏’的概念?”

話音未落,所有“新狄人”都呆住了。

“縣令”一時囁嚅了下:“為什麽狄洲要稱作‘冬’、‘夏’?”

白貞貞笑道:“是啊,為什麽狄洲的溫暖期,不叫‘熱’,寒冷期,不叫‘寒’,非要叫‘冬、夏’呢?”

這是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縣令”本想反駁,忽然噎住了。苦思冥想,絞盡腦汁。是啊,為什麽要叫“冬”、“夏”呢?

白貞貞仍然笑著,聲音卻愈冷愈厲,咄咄逼人:“狄洲都落六個月的雪,半年一樣寒冷。照六個月的暖陽,半年一樣溫暖。那麽,它們的‘春夏秋冬’的概念,來自哪裏?”

“冬,夏,是與春秋並列的。二十四節氣則劃分得更細致。是華夏先民世世代代在中原之地觀天文而制歷法所得。春夏秋冬,最符合節氣規律的,唯有中原腹地。”

她的聲音裏忽然攜了音波,夾帶靈炁,幾乎暴喝:“回答我!狄人的語言、文化裏,為什麽會有‘春夏秋冬’的概念?!”

音波沖擊了現場所有“新狄人”的腦海,它們開始百思不得氣解,一個個抱著腦袋,表情逐漸呆滯。

意識中,原本成團放置的知識,狄洲與大周正在縫合的部分,開始產生了沖突與縫隙。

李秀麗尚在運轉魚龍變靈炁,含著碧色的眸子,略驚訝地看到,幽世之中,這些“人”的現象,也發生了分裂變化。

它們身上屬於人的部分,有的頭顱正在從脖子上滾下來,有的五官忽然從臉上掉了下來,有的四肢掙脫了軀體。

這時,呂巖也站了出來,又問了一些天文、音律上的問題。

幽世它們的現象變化扭曲得越來越快,最終,大部分屬於“人”的部分,都自行脫離了軀體,朝著原本的主人,呼嘯而去。

與此同時,真正的壽陽百姓,原本麻木、呆滯迷惘的面容一點點靈動起來,神態逐漸清明。七情還覆。

人群互相打量,仿佛從極深的噩夢裏醒來,心有餘悸,開始騷亂起來,互相認著,叫著,抱頭痛哭。

很多人嘗試著以獸軀,人立而起。屢次失敗著跌倒在地,仍要勉勉強強地人立站穩。

還有人用蹄子別扭地夾起石頭,滿目仇恨,朝著那些已經滿地亂拱,失去了靈智的人形獸類走去。

待到最後一個人,真壽陽縣令也清醒過來,忙著去安撫亂糟糟成一團的百姓。

白貞貞長舒一口氣,笑著對李秀麗說:“不負使命。”

李秀麗看得瞠目結舌:“你們怎麽做到的?只不過好像是問了一些尋常的問題,它們怎麽就崩潰了?”

白貞貞笑道:“那是因為,這些看似尋常的問題,本就是狄人乃至狄洲,一直在掩蓋的謊言的關鍵所在。本來,是要拿來對付狄州的。如今,不過在這些‘新狄人’身上牛刀小試。”

“李娘子或許不清楚,但我在已經淪為狄洲的故土,生活了十年,已看盡狄國與地煞觀的腌臜手段。”

“地煞觀在狄洲,在以狄人統治兼並而來的所有華夏人族的故土,本是少數派。但他們有個讓華夏人族心甘情願俯首膜拜狄人、地煞觀的最重要手段之一,就是在原住民的意識中植入‘思想之鎖’,讓原住民將本族看作低賤之族,將狄人看作高貴之族,認為文明盡善盡美的高貴之族,理應統治自己這些文明落後的賤民。”

“‘思想之鎖’的重要內容,就是宣揚各大狄洲中的或奇工巧技,或堅船利炮,或所謂‘先賢經典’,從而去推論論證狄人之族的高貴,正是因為他們生來自有高貴之處,所以才能發展出種種奇工巧術,碾壓‘落後’的原住民。譬如大周。”

說著,白貞貞的蛇臉上,竟也能看出諷刺的神色:“可厭的是,這些狄洲的這些成就,乃至他們所謂的文明,絕大多數,都是偷取自各陽世的原住的華夏之民。只稍加掩蓋、變幻。”

“在人族之千萬年根基上,磊成土臺,卻還要貶低人族。”

李秀麗撓了撓臉,隨口道:“這不就是撒謊嗎?”

白貞貞苦笑:“是啊。撒謊。可是您知道,地煞觀主導下,眾多狄洲,編制了多少年的謊言,建立了多少重覆蓋了無量陽世的‘鎖’?彌天大謊,謊得太過誇張,以至於很多人都不敢信他們撒謊了。甚至狄人自己都有信以為真的。”

“狄人每合並一個陽世,就會夥同那個陽世的人族叛徒,裏應外合,偷取了原人族的文明後,再集中銷毀並纂改原人族的典籍。為的就是一個‘死無對證’。”

“而狄人布置下的這些‘鎖’當中,最初的,也是最關鍵的鎖中,卻有幾個根本的破綻。”

“其中之一,就是天文、音律。”

李秀麗:“為什麽?”

這一次,回答她的卻是呂巖,呂巖是許家的學生,也精通雜學:“小生雖不知這些超凡之事,但若論天文、音律,或許,是因為,真正土生土長的人族,皆須在原本的土地上,走過從無到有的覆雜歷史。從人立而起,至茹毛飲血,學會用火,捕魚打獵,躲避災難,再到建立屋舍、采摘植物果實,定居一方,以耕種糊口......常常需要上觀天,下察地,根據附近的天道自然,建立起獨有的天文、地理知識。”

“方才白娘子以‘春夏秋冬’詰問狄人,乃因,大周與許多大夏的中原腹地,華夏人族所居,一年變化的規律,為人族所察,為了躲避災難,更好生活,總結規律,定歷法,分四季節氣。這是中原腹地特有的天文。”

“而天地有經緯,各地氣候皆不同。例如大周之西南,再去若幹千裏,有一婆羅國,該國終年只有三段氣候輪替,所以,該國自己研究的歷法,便只有三季之分,更不以‘春夏秋冬’名,符合當地的實際情況。”

“而狄人所居之地,終年只有寒、熱,二者替換。他們若是自己土生土長出來的歷法,便不當有四季之分。甚至,他們的語言裏,就不該有‘四季’的概念。”

“而天文歷法,何等重要,堪稱人族一步步走來的基石之基石。如果基石都是假的,‘鎖’中的一系列東西,都可以推導為假。”

李秀麗有些暈了,但大體理解,這是狄人客觀現實上露出的破綻。

“那音律呢?為什麽音律、數學也是破綻之一?”

白貞貞、呂巖已經看出她聽得暈乎乎的樣子了,心知這位李娘子應該不大通這些雜學。

白貞貞就簡單地說:“因為華夏人族的音律,與中原的歷法關系十分緊密。律歷相生。狄人的音律與大周的音律幾乎一模一樣,這是不可能的事。就像他們的歷法與他們的現實並不相符,卻偏偏與大周一模一樣,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除非,是對方將我們的東西照搬過去,卻不解真意。”

“而數學,也與天文關系密切。”

李秀麗這回是真的有點暈了。她趕緊擺擺手。別說了別說了。說到“數學”就可以打住了!不用具體說明了!

見此,白貞貞以尾掩著嘴笑,笑這位看似神通廣大的李娘子,也同她小時候一樣,見了姊姊要教她學東西,就頭疼的樣子。

想到姊姊白若真,她的笑意又漸漸淡了下來:“這也就是,為什麽他們一定要抓我姊姊、姊夫的原因。”

許多人大略只聽說過“雲山先生”曾是個進士,在故京當官。歸隱後,去拜訪老師的文人墨客,也知道他在詩詞上的聲名,卻不知道許家的真正底細。

許巖、白若真伉儷二人,俱出身代代的書香世家,祖上都做過史官天官,連交往的親戚,也多曾是有名有姓的士族。

許家鼎盛時,甚至曾集親友之力,發動門生故吏,建造過一座收了不少孤本的藏書閣。華夏從三皇五帝到如今積攢下的各種奇術書籍,不少盡在其中。

而不同於時下大多數人的盲婚啞嫁,許巖與白若真,既是青梅竹馬,亦稱得是志趣相投的知己。

白貞貞與白若真的父親,是許巖的老師。

不僅僅是教授他四書五經的老師,更是學富五車,是他天文、數學、音樂等雜學上的領路人。

自小,白若真與許巖一起讀書、長大。

兩人偏好與擅長,各有不同。

許巖祖上曾任過天官,他既有家學,也擅長並癡迷天文之術。

白若真則愛好數術,從父親學習數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許巖精通天文,就必定通曉數學。白若真癡迷數術,就必能輔佐他研究天文。

二人因此知己情濃,不但一起求學,成婚後,更是一起讀遍了許家藏書閣中的各色孤本。

雖然,後來許家落敗,那座藏書閣都在一次戰亂中,為宵小所焚毀。

但夫婦二人都有過目不忘之能,此後閑時一直致力於默寫並覆原相關書籍。一起記憶、默寫、整理書籍,並研究天文。連南渡時,都沒忘了自己的書籍稿件,一起帶到了江南。

白貞貞說:“我在江北,狄人治下茍且偷生,眼看他們焚盡相關典籍,四處追捕精通這些雜學之人。而那些被抓的人,水平遠遜我姊夫。我在靈芝庵偷聽到了狄人要抓我姊姊一家的消息時,憂心如焚,屢次想逃去江南警示,都被捉了回去。”

“也不知道姊姊、姊夫他們如今安好否。”

呂巖想起音訊全無的老師一家,也陷入了沈默與低落。

李秀麗呃了一聲:“應該挺好?他們一家現在都跟著華元帥,就是軍中生活條件不太好,安全倒沒什麽。”

白貞貞楞了:“您?您怎麽知道......”

李秀麗說:“趙烈你認識不。”

“趙世兄?”

“他是我信徒。”李秀麗簡要地把自己跟趙烈的關系,以及許家人遭遇的事情,現在哪裏說了一遍。

聽罷,呂巖肅然行禮:“李娘子,您的恩德,此生難償。若有驅使,巖願肝腦塗地。”

白貞貞聽到姊姊一家三口安然無恙,終於回過神來。她游下呂巖的脖頸,伏在地上,沒有說話,只是頭朝著李秀麗,結結實實地磕了三下。

她父母早亡,自小被長姐養大,在她心中,姊姊、姊夫,與至親父母無異。

李秀麗看出她身上劇烈沸騰的元炁,連修士的煉炁都沒法鎮壓,可知心情的激動。

撓撓臉,難得有點不好意思:“主要還是趙烈要救人,我順便......”

此時,滿城人的炁,包括白貞貞在內,恐懼、憂思、喜悅感動、悲傷......都處於一個極高的水平,沸騰若煮。

李秀麗話未說完,壽陽上空凝如雲霞的炁,浩浩蕩蕩,向下朝她撲來。

煉炁化神的最後一個關卡,第五境,開始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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