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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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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

夢湖八百裏煙波, 凡人至此,常望洋興嘆。

此時,萬壽龍君動了怒。更是烏雲翻滾, 碧濤驚起, 濁浪懸空,萬頃汪洋震蕩不已。

不但湖中尋常魚鱉蝦蟹噤若寒蟬, 附近水域的眾多城鎮,也沒有任何一人敢靠近湖岸。

唯有一個身影,卻迎著滔天巨浪, 游魚般暢快地紮入水下,朝著深深水府潛去。

李秀麗跳入夢湖, 輕快地向下游了一段, 湖面傳來的動蕩就漸漸淡去。

修煉到半步化神後, 雖然在幽世中, 她仍不能像陽世那樣,輕若片羽, 飄似煙霞, 但也不會像煉精化炁初階、中階那樣,沈重若鐵。

此時, 她的身體在幽世中更像正常凡人肉身,只是仍有接近人類極限的體魄與速度。

尤其是在水中。

雖然這片水域不是真實意義上的湖水, 雖然未幻出魚身, 她在其中, 卻自如極了。

腳一蹬,一口氣下就潛了十幾米。

如果是在陽世中, 只要不是大海,普通的湖澤江河, 再是廣闊,再是渾厚,一口氣游個十幾米,早就能看到水底了。

但在幽世的夢湖中,李秀麗向下潛游了十幾米,上方的湖波沈沈,下方卻仍然深不見底。

好在魚身暗藏,不需要出水換氣。她就數著,向下又游了數百米。

終於看到了光亮。

接近湖底時,暗沈水波反而逐漸透亮清澈。

成群結隊的魚兒從她身側游過,青鱗的,紅鱗的,金尾的,隊伍齊整,像編織好的虹光,時散時聚。

又有透明的水母,聚眾而舞,姿態優美如翩躚的仕女,流光穿過它們的軀體,似盛開的大片水晶之花。

幾只大海龜,在游魚、水母間翻轉,穿梭,似乎在游玩,又像是在護衛。

咦?湖底怎麽會有水母?噢,這裏不是真實的淡水湖域。

李秀麗伸出手,溫柔平緩的水流從她手掌下摩挲而過,甚至摸到了游魚的鰭,海龜的背。

她的手剛摸上去,魚群尖叫起來:【怪魚,怪魚拽我的袖子!】【無賴,無賴!】

水母也喊:【嗨,拿開你的手,你摸臟了我的舞裙!】【護衛,護衛,有人打擾我們排舞!】

大海龜叫道:【我、我也打不過這怪魚!】

水母群的舞姿霎時亂了,亂成一群。

被罵“無賴”的“怪魚”楞了一下,明白了這些不是真的漂亮魚魚,立刻收回了手,若無其事地從混亂的局面旁游走了。

水中的明亮光線,來源自湖底燦燦的水晶宮。

在這片幽深的水域最下方,佇立著一座光華璀璨,照得湖底明亮如晝的宮殿。

高大的艷紅珊瑚作華表,珍珠如鐵造臺階。白玉宮壁,銀作瓦。宮殿連檐,高低起伏,華貴無方。

宮殿周圍,豐茂水草碧綠搖曳,像水底的森林。一只只潔白大蚌在水草間,張合中,軟雪般無骨的美人,正坐在蚌裏,撥奏管弦,靡靡樂聲舒緩地環繞水草森林。

人身魚尾的麗容鮫人,身著制式宮裙,忙忙碌碌,來往大殿內外。

高大的蝦兵蟹將,一身鍇鍇鐵甲,肅容立在水晶宮最外。但人數比之前少了些許。

李秀麗觀察了一會水晶宮的動靜。

她進入幽世前,從孫雪那裏得知了一些陽世的宮廷現狀。

——孫雪不想聽這些八卦都不行,因為來上香求助的人,多的是達官貴人,嚼起宮廷的嘴巴子,比市井凡夫還要起勁。偏偏他們又不知道修士耳目清明,而且作為他傀儡的道觀童子們聽到的內容,他都能聽見。這些人以為山中清凈,就躲在一邊什麽都講。

宮中的現狀、秘事,就被這些人啰嗦了個幹凈。

陽世與幽世對應。陽世之事,就是幽世之情。

李秀麗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就繞到看守相對最少的西門,潛入宮中。

兩尾鮫人正托著銀盤,盤上各放著宮裏龍妃要的禦酒瓊漿,向後宮游去。

因此處被抽調了看守,四下無人,她們一邊游,一邊抱怨:“不過是得了龍君一時的看重,反正......也不會有皇兒,圖個新鮮,能幾時好?看她囂張的!今天要這個,明天要那個,還把我們從婕妤那調到她宮裏伺候她起居,指使得人團團轉......”

她們議論著這個新晉的龍妃,頗不以為然。

自從龍君傷了陽氣,再也生不出龍子。宮裏的妃嬪,老的,不過熬壽數,戰戰兢兢。年輕的,偶有被看中伺候的,最多也就得一時好,很快新鮮勁過了,就被拋到一旁。

鮫人們對這些絕大部分註定不會有後代撐腰,也不會被龍君多看一眼的妃嬪,早沒了什麽敬畏。

她們說得起勁,絲毫未註意身後的水流輕微的波動,一張靛青鬼面悄然閃過。

兩尾鮫人托著銀盤,剛進這處宮殿,跟前就砰地被砸了個花瓶,唬了她們一跳。

原是這位龍妃正在宮中大發脾氣,帶著哭音對親近的侍女們說:“自從那一日,君上就再也不來我這裏。極少地來了,也不過是枯坐。我到處查探,明明沒有什麽小賤人勾引君上,他為什麽要疏遠我?難道是我不美了嗎?”

鮫人們嚇得伏倒一片,親近的侍女忙道:“您花容依舊,甚至梳妝得更美了,艷冠群芳。那些人老珠黃的妃子,怎麽和您比?”

龍妃盤踞在軟墊上,將身體盤成了蚊香。

她竟是一條身形極細長、翠色欲滴的青蛇,只是,沾了龍氣,頭上生了兩個鼓包,軀體上生了兩個極小的爪。

此時,頭上戴了珍珠頭飾,爪上戴了小小的寶石戒指,尾巴上套了七八個金圈圈。卻把頭耷拉著,抽泣不已,時不時拿尾巴抽倒身邊的物什,哭一陣,罵一陣,怨一聲,嗔一聲。

發作了一番,卷起鮫女送來的酒壺,龍妃又叫人去再去請君上,就說要共同飲酒賞樂。

鮫侍們忙道:“娘娘,君上說過,他近日想清靜,不許宮中去打擾。”

龍妃本來十分失望,懨懨地想算了。

忽然,一道隱蔽的青色怒炁,以刁鉆的角度彈入她的體內。

龍妃瞬息升起一股不甘心的怒氣,夾雜著想要見到君王的固執念頭,又直起身子:“君上只是不想見那些蠢物,我陪他喝酒解憂,怎麽算打擾?走開,你們不敢,我自己去。”

遂不顧阻攔,蜿蜒游下床榻,莎莎地往宮殿深處游去。

一路上,凡有阻攔,她就撒潑使性,她近來極受寵愛,宮裏都不想得罪這位風頭正盛的寵妃,侍衛們只得放行。

龍妃徑自而行,尾巴拖過地面。

地上的一顆小石子,忽長出細小的手腳,緊緊抱住她尾巴上的一個金圈圈,仿佛黏在了她的鱗片上。

沒有任何人關註到這顆不起眼的石子。

龍妃一路進到了水晶宮最深處,一處偏僻,卻守衛森嚴的殿落。

近日,龍君新病愈重,堂皇的正殿主殿都不肯住,偏要縮在這地勢在皇宮中最深處的小殿,調來重重守衛。

走到這殿外,守衛的級別更高了,總算攔住了這位任性的妃子:“君上說過,無詔不得入。無論是誰,即使是皇後殿下,亦然。”

龍妃到了這裏,心頭的那股莫名怒氣一下子散了,她雖然得寵。但龍君並不喜歡過於自作主張的妃嬪,心裏也奇怪自己哪來的這股勇氣,抱怨了幾句,還是轉身回去了。

黏在她尾巴金圈上的小石子,趁機一下子滾落下來。

咕嚕嚕,從蟹將們的腳下,從門縫裏滾進了這一處偏殿。

偏殿雖偏,但殿中空間廣闊,重重簾幔輕柔垂下。

簾幔後,果然隱隱可見一條明黃色的大龍盤臥,龍須時而揚起,時而落下,似乎在沈睡。

小石子看到,黃龍爪下,按著一個奇怪又熟悉的東西。

說是奇怪,是因為,這個東西跟這裏格格不入。

說熟悉,那是因為,這個東西,赫然是一個黑色的硬盤!

硬盤上還繚繞著細小的、生動的影像。

一只小小的,被關在欄桿後,正在哭泣的黃犬。

一位在牢籠中嘆氣的美麗女仙。

還有千奇百怪的各種小小精怪。他們在硬盤上繚繞的煙氣裏若隱若現,愁苦不已。

坐在龍宮粱上,李秀麗驟然睜開眼,抽回了附在石子傀儡上的視角:找到了。位置也看準了。

她體內的炁如今恢覆的程度,不夠長時間支持魚龍變。

速戰速決!

她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尾小小的銀魚。

不,現在不能說是“銀”魚了。

魚面上繪著靛青的鬼臉般的花紋,身上的鱗片夾雜了各種稀奇古怪的雜色,醜極了。

李秀麗沒有鏡子,看不到自己魚身的模樣。魚尾一擺,醜小魚激射而出,乘波禦浪,繞過了龍妃走過,有守衛的所有位置,神出鬼沒,直入龍宮禁區。

很快就從侍衛的身後繞到了側殿的窗戶處,控水,悄無聲息地推開了窗縫,閃身而入。

老黃龍仍伏在殿中,除了龍須外,一動不動。

醜小魚游到它爪邊,抖了抖身上的魚鱗,魚鱗上,百衲衣所化的雜色花紋,瞬息流動起來。

來自陽世原身的強大吸引,讓硬盤上方煙氣中的小小精怪們躁動起來,奮力掙紮,試圖從硬盤上脫離出來。

但半晌,只脫離了一半。

此時,黃龍的眼簾卻動了動,它似乎要醒了!

見此,李秀麗顧不得其他,一口咬住硬盤,試圖從龍爪生生拖出來,叼著就溜。

誰知,精怪們無論如何掙脫不得的硬盤,被她一咬,啪,碎了。

精怪們瞬間得解脫,被吸入了魚鱗上的百衲衣花紋。花紋更顯生動。

硬盤碎的一霎,黃龍恍若夢醒,猛地睜開眼,銅鈴似的龍目鎖定了醜小魚。

它作為萬壽龍宮現象的核心。不同於陽世作為凡人的周帝,黃龍有等同於練炁化神高階的本事!

不好!李秀麗一霎頭皮發麻,猛然撞開窗戶,嗖地一聲,閃電般,也顧不得隱藏蹤跡避開耳目,直線朝水晶宮外沖去。

眾多守衛只看到眼前的水波一花,仿佛有甚麽東西一閃而過。身後便響起萬壽龍君雷霆般的憤怒龍吼:“賊子爾敢!!

龍吼聲由內至外。震蕩了整個萬壽龍宮,湖底搖晃不休。

噌噌噌,數不清的龍宮守衛,各式各樣的猙獰水族,密密麻麻地,傾巢而出,追捕那一條小小的雜色魚。

李秀麗飛快地往上游去,見這動靜,頓時腹誹萬壽龍:說誰賊子啊,你才是偷東西的那個!就拿回百神的知識,你氣成這樣,舉宮追殺我,至於嗎!

她奮力地往上游,卻察覺身後的水流不對,一霎,湖中若沸,卻安靜異常。

回頭一看,萬壽龍王竟然親自追了上來!

夢湖畔,先出來搜捕福安鎮的水族,忽然覺得腳下清波不穩,整片湖水發了瘋般蕩動,巨浪一下又一下。

然後,一個龐大的,堪比湖側山巒的明黃龍首,從湖中升了出來,朝著水面睜開了猙獰巨口。

萬壽龍王,親至。

平安客棧的店主一家嚇得癱軟在地,痛哭不已:難道他們家犯的事,這麽大,大到龍王都親自來追殺他們了?

在湖域眾城鎮都嚇呆的時刻,另一條靛青臉鱗,鱗片像被油漆潑過的雜毛龍,蹬了黃龍的嘴巴子一腳,踹歪了它的腦袋,也沖出了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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