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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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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要你們這等廢物有何用!”

江南的山水之景, 大江濤濤之貌,微縮於一角。

越省的幽官,像一個個拇指大的人物棋子, 浮在江南地貌縮影的上方。從省城隍到天將, 文武二列均冷汗涔涔,拜倒在地, 頭不敢擡。

皇帝的虛影飄蕩在山河社稷圖的分圖之上,臉色掩不住的蒼白。

此表人間的大夏被姜月動搖了道統,作為此表的當今人皇, 他的修為碎裂至煉精化炁,便總是這樣虛弱的模樣, 脾氣卻暴躁了許多。

之前只聽幽官們稟告, 說李秀麗出現在江南, 遂批準了他們的奏章。

此時他們走脫了妖女, 不得不來請罪,將現場的全部情況一一述來, 全部推脫到蠶官和鬼母頭上, 說,疑似是蠶官救走了妖女。

皇帝開始還能坐得住, 越聽越覺眼前發黑,怒火上湧, 雙手發顫, 連帶著大江也隨他的心情而浪濤高卷:“蠢貨!蠢貨!蠢貨!誰教你們這樣自作聰明, 自作主張?!‘蠶官’四下擄掠大夏之民,你們竟當成小事, 無人稟告於朕!!明明可以捉住‘蠶官’,你們卻為了李秀麗, 而放棄了捉拿此獠!”

“無能貪婪且無知狂妄!連‘蠶官’是什麽存在都不知道,就敢輕視!你們居然真信民間的那些訛傳!”

皇帝額頭開始抽痛,他本是大夏仙朝主宗的宗室子弟,見多識廣:“蠶官者,為‘殘官’之訛傳。殘官者,五殘星也,隸屬天之厲。司天之厲者,西王母也!”

“‘西王母’,是通天教殘存的少數大現象之一,在主宗所轄的數個陽世裏,都有廣大信徒,至今仍與我朝共生。每逢各表人間戰亂、大瘟疫、大災難,就現身擄掠人口,藏之瑤池洞天。”

“據說,祂與太乙宗有密切合作,被祂藏入瑤池洞天的人口,大部分都會被運往至太乙宗治下。且祂狡猾異常,其在陽世對應的溢出區——即‘瑤池’洞天,能在諸表人間不斷移動,主宗對祂都無可奈何,只得設下懸賞,一旦發現其蹤跡,提供線索,或能逮捕其下屬現象‘青鳥’,即殘官,或有偌大嘉賞。”

“李秀麗不過是占著通天教便宜的可憎小人,雖罪該萬死,但她的影響,遠遠不如‘蠶官’對大夏的禍害重。你們為利欲熏心,舍大取小,焉能不失敗?瑤池阿母作為通天教大現象,怎會坐視你們逮捕此女?為一時熏心,反而大小皆失,不堪為牧民臣!”

“速速將半年來江南一帶所有涉及‘蠶官’的異事,盡報於朕!若有一絲遺漏,你們就在社稷圖裏當場謝罪!”

皇帝說到這裏,因憤怒而猛喘了幾口氣,覺得腦中刺痛異常——這是修為反噬的癥狀之一。

一對玉手悄然環上他的頭,輕柔地為他按摩頭部,胡貴妃溫聲道:“陛下龍體貴重,莫為這等蠢貨氣壞了身子。”

身後,牡丹國色的妃子笑語盈盈,周身環繞之炁,與皇帝身邊的炁緊密地連接在一起。不同於尋常修士斂炁自體,他們的炁像是環繞不斷的陰陽魚。

只是,皇帝的炁占據絕對的主導。

皇帝深深吐出一息,除了肉身的舒緩,胡貴妃的炁一來一回之間,為他體內混亂的炁帶來了一定的秩序,讓他的精神也漸漸平靜。

他拍了拍愛妃的手:“朕近來實在沒有精力料理陽世政務。白薇你入了後妃之道,與朕的帝王之道一體存亡。陽世的政務,悉托予汝。大小事宜,你自可決斷。”

胡貴妃應了聲是,便不聲不響,溫柔如水,繼續為皇帝舒緩痛苦。

江南微縮景觀上方,越省幽官人人身子打顫。

在社稷圖內“謝罪”,比直接廢掉他們修為,殺死他們還痛苦。

不敢有半絲隱瞞,所有人,將半年來所有可能涉及“蠶官”的異事都一一細陳。

輪到西州府城隍稟告時,皇帝眉宇一皺:“清泉縣五大村鎮人口一起消失時,西州府城內,詩魂、衛女有合並溢出區的異動?越王、鄭家的小子,也牽涉其中?”

西州府城隍叩首:“微臣拜訪了越王,並細詰了西州陽世知府、知縣,又夢中召來當日所有圍看百姓,確認無誤。”

“當日,越王舉行文會,游覽明勝湖。鄭端也在被邀行列。他向越王提出,說自己的朋友收到詩魂、衛女求助。二鬼魂為美滿情緣,懇求越王調動文會上的江南名士,以詩作橋,鏈接兩個溢出區。

詩魂、衛女相會明勝湖畔時,滿城詩歌意象,炁沖西洲。

我等幽官彼時正在外搜尋妖女李秀麗的蹤跡,不曾回返西州,雖然被駐守區域的異常龐大的炁所驚動,回望探查,也見到詩歌巡天,便也以為是詩魂、衛女相關的動靜,故而不曾留心。微臣是事後才知道,就在詩歌意象炁沖西州時,恰是清泉縣大批百姓失蹤之時。”

皇帝當然聽得出西州府城隍的言外之意。他想的與府城隍差不多。

這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你詩魂、衛女,相隔一方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越王召開文會,江南才子齊聚的盛事雖然少有,但也不是三年五載等不到的。怎麽就偏偏選在這一日,要合並洞天?

皇帝道:“‘瑤池’每轉移到一個不同列的陽世,就需要大量之炁沖擊出一方溢出區,以浮出陽世。這樣的臨時溢出區問世的動靜,若無遮掩,只要不是睜眼的瞎子,都能察覺異動。”

皇帝敲了敲手指,問:“你們調查了鄭端這小子嗎?”

府城隍回稟:“鄭端已被西王母擄去。但微臣召集了所有與鄭端相關的人士。確認了兩件事。第一,鄭端被瑤池帶走前,曾與化姓為劉的李秀麗相識,頗有追求之意。

第二,鄭端曾親自接觸過衛女、詩魂。不過,是為著他家與游慎的百年之約。”

皇帝沈吟片刻:“鄭端可知李秀麗的真實身份,為我大夏欽犯?”

府城隍老老實實道:“從鄭端的好友、老師、以及李秀麗藏身的文昌閣周邊百姓的供詞來看,他可能並不知曉,出頭相勸越王,主要是為了能解鄭家與游慎的百年之約。”

“哼。”皇帝冷笑道:“不忙給這小子開脫。熟知他是真被殘官擄去,還是畏罪潛逃?”

他隨手捏了一道聖旨,化作一道炁,飛向山河社稷圖中,京城的位置,讓京城的幽官都重點觀察鄭家這段時間的動向。又囑咐胡貴妃:“陽世裏,讓京兆尹等,也派人暗中關註鄭家,若有異動,隨時圍住。”

府城隍聽了皇帝的吩咐,心思活動,想著將功折罪,忙道:“陛下,微臣也派人去監視衛女、詩魂.......或您有令,我們必將二鬼魂包圍......”

“休得自作主張!”熟知,皇帝愈發厭嫌其愚鈍無知,斥責道:“衛女、詩魂只是略有嫌疑。但祂們歸根結底,不是凡人,而是現象。鬼怪類溢出區,縱使有極少本人的炁,保留了部分生前性格與記憶,但歸根結底,是依據本身規則與上層現象的指令而動。輕易表露對衛女、詩魂的懷疑,何異於當面指責‘廣寒宮’與通天教、太乙宗勾結?你們倒有這狗膽去圍人!”

十大現象中,廣寒宮偏向陰神門派,一向是主宗的座上賓,連主宗聖上都要以禮相待。

不要說只是“懷疑”、“太巧合”,就算衛女、詩魂明晃晃幫西王母擄人,要不要處理祂們,也只能上報主宗,由主宗與廣寒宮溝通、商議,再行處置。

這幾個算什麽東西,倒想指責、圍了對方下屬現象?

倒是鄭家......

皇帝心念急轉,神態略森然。

鄭家也輕易動不得。但以至今未歸的鄭端為借口,撬開他們一個口子,倒可以試試。

鄭家之姓,來自當年的鄭國公子後裔。他們的祖先,是儒門大家,儒家祖師爺的七十二親傳弟子之一。

而儒門的這些賢聖,在仙朝主宗,亦為官做宰,地位顯赫。

本表人間,世人都以為儒家臣服大夏,儒門依附仙朝。

皇帝作為主宗的宗室子弟,卻知道,儒家的立場頗有些微妙。就像主宗當中,有些道統,對陽神的態度也很微妙。

儒家,自祖師爺開始,雖身在陰神五大派,卻常談“大同小康”、“天下為公”,甚至對陽神門派曾大加讚賞。

其子弟,更是歷代頗多醉心人族存亡,甚至常常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僭越陰神大道。

太乙宗那些瘋子裏,就有不少叛逃的儒門子弟。

太乙宗那個名震諸表人間的莽賊,就曾是儒門大聖。

雖然,隨著主宗各種道統的隔閡漸深,儒家子弟也日漸分裂變化,甚至出現了朱聖那般堂堂人物,但主宗的那些叛逆之儒,卻仍堂皇占據了不少位置。

甚至,他們公然挑釁,時常叫囂著朱聖之後,服膺於皇朝的第三種道統的儒家子弟,為“犬儒”、“賤儒”。

皇帝自是極不喜歡這些冒犯皇權的混賬東西。在他看來,被主宗的那些人罵作“犬儒”,服膺皇權,發揚光大理學,深耕禮教的那一派,才是真正能順化天下之民的有用之人。

但鄭家祖先的弟子,在仙朝位高權重。

縱使鄭家作為當代大儒,卻頗有主宗的祖先之風,對當世儒風大不為然,他也只能容忍、捧著。

皇帝思索良久,又對胡貴妃道:“鄭端三日內若不歸家,就按兵不動,秘旨傳召鄭家人進宮。如果三日內鄭端回來了,才可大發雷霆,當著百官之面,要鄭家當朝自辯。”

“是,臣妾領旨。”

皇帝一一安排,最後才處理李秀麗。

對於這麽個偶然搭上通天教、太乙宗大船的草根散修,他實則並不特別在意。

但李秀麗出身本表人間,是土著修行者。卻背夫族、棄宗族、絕父祖、仇君主,把朱聖一脈關於夫、父、君的雷點踩了個遍。

作為帝王之道的踐行者,此表人間皇權的化身,也是朱聖一脈的受教者,他絕不能姑息容忍此人。否則,何以在姜月動搖了本表道統之後,警示天下?

皇帝緩緩敲著手指,說:“她無法離開大夏之境。雖然通天教的秘術可以幫她掩蓋本身之炁,卻也讓她必須待在‘大夏’之內。縱使西王母可以暫時將她藏入瑤池。但煉精化炁的修為,肉身還在凡胎之中,即使西王母庇佑,也無法長期待在那麽接近幽世的瑤池,短則三五日,多則十數日,她遲早要出來的。”

“幽世不夠。讓陽世所有臣僚、百姓也去通緝追捕此人。重點要放在陽世。煉精化炁的修為,只能稍微變化極淺短的幻術,無法變動身形、大幅扭轉五官。可以通過人力去搜尋。所有可疑之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皆逮捕辨認。”

“是!”幽官、貴妃皆領命。

胡貴妃略作躊躇:“陛下,可她若是逃往了其他的‘大夏’......”

皇帝笑了:“讓她去。主宗幾種道統之爭愈演愈烈,不同道統之家,幾乎劃地而治。同道統的不同大夏分宗,才允許自由出入。而不同道統之陽世,對應的幽世出入口,都有大能註目,變相把守。她若是敢走幽世,跑到其他道統的大夏去,哼,恐怕比在本表人間,死的更快。”

“至於我這一脈的‘大夏’,隨她去。等待她的追捕,不會有什麽差別。甚至那些道統未受損的本脈大夏,只會追繳她更激烈。”

“剩下那幾個正處在亂世之中的本脈大夏......”他玩味道:“哈哈哈,那些都是‘邊境’。大夏已經稱得上‘溫情脈脈’了,對待陽神已經算是姑息。撞到其他幾個陰神大派,就沖她曾與太乙宗勾連這一件事,只要被捉到,連死大約都是一種奢望。”

*

“李姑娘。”白鶴——丁令威神色嚴肅:“你需要盡快考慮,是留在這個陽世,還是去往其他大夏。你的肉身,無法承受長期待在瑤池之中。”

“這些繭子裏修覆肉身的百姓,一旦修覆完畢,我也會帶著他們轉移到其他陽世。”

李秀麗正盤腿坐在瑤池盤,恢覆傷勢。

她表情幾乎皺成了一團,麻木地奮力做題。每做對一道題,一股五彩文炁就會被她吸收。

她身體上的傷勢就好轉一分。

李秀麗沒想到這討厭的五彩文炁,反而變成了儲存的備用炁包。就是,她看過的網文修仙小說裏,別人是磕丹藥恢覆靈氣。

為什麽她是做題恢覆靈炁......

她咬著筆,擡頭看丁令威:“什麽?去往其他陽世?”

瑤池中的西王母也開了口:“山海圖剛剛聯系我,傳遞了一道信息。本表的大夏將要大規模在陽世搜捕你。小輩,建議你離開此表人間。”

李秀麗倒是無所謂,反正在她看來都是古代側的異世界。

丁令威建議:“我臨行前,太白師弟曾與我說過,李姑娘不能離開大夏的範圍。但是,仙朝的內部紛爭劇烈,雖然大夏的其他道統,對你的追捕力度會更弱,但經行幽世,容易引來仙朝大能的註目。”

西王母道:“仙朝有幾個老東西很麻煩。我也不想對上祂們。”

“與此表大夏同脈的陽世,估計已經得到了本表的通傳,追捕你的力度不會弱。”丁令威道:“如若姑娘不棄,有一處與此表大夏同脈,但又在我宗看顧範圍之內的‘人間’。雖然也是‘大夏’,但時局正亂,且處於仙朝與其他陰神門派相接之處。那個世界,來自大夏分宗的威脅,會弱很多。”

“只要你不輕易接觸其他陰神門派與該陽世接壤的部分,便不會受到太多幹擾。不知意下如何?”

李秀麗想了想,也行。

便點了點頭。

丁令威松了一口氣,道:“我先將已經修覆完畢的鄭公子送還陽世。稍後再來分說那方世界。”

鄭端是絕對不可能離開此表人間的。他身份特殊,留在本表人間,有家族庇佑,才不會被大夏找麻煩。

鄭端早已醒了。他在繭中,垂著眼簾,一語不發地聽完了一切。包括李秀麗的身份和她目前的處境。

在破繭而出之時,他慢慢走到了李秀麗跟前。

少女從題海裏擡頭看他:“幹嘛?”

白玉少年低眉看她,秋水似在眸中微微晃著:“原來,姑娘姓李,真名喚作秀麗。中直......會牢記在心。”

他又嘆了口氣:“秀麗,你就是秀麗。”轉而笑了:“我曾聽說過你。你原來是這樣的模樣。”

“我曾去往石城附近,欲試著為百姓除河神。卻從附近城池當縣令的表兄口中得知,已經有一個女孩兒,毀棄枷鎖,拔劍殺了那怪物。我......佩服那樣的萬鈞勇氣。她經過我表兄任職的城池時,我勸表兄和他的衙役,偷偷放了那個女孩兒。那時可惜,來不及一見。”

李秀麗看不清他被像素化後的細微表情,聽了這番話,微微一怔,撓了撓臉,想了起來:“我說那個城池怎麽放我放的這麽輕易。原來是你。”

鄭端說完這番話,卻退後一步,深深朝她一揖:“願姑娘,無論身在何方,仙路暢通,大道早成。”

李秀麗難得面對異性不知說什麽,想了想,說:“噢噢,那也祝你.......嗯......考上狀元?”

見她如此坦然,鄭端直起身,無奈地微微苦澀而笑,便走到丁令威身旁,灑然道:“那麽,就此告別,劉小姐,李姑娘......秀麗。”

丁令威帶著鄭端,一躍離開了縫隙瑤池。

李秀麗擡起頭,看他的身影漸漸不見。低下頭,忽然也嘆了口氣。

西王母仔細地看了看她,想說,那小子不簡單,或許,你們仙路之上,能有重見日。

卻聽這小輩嘆著氣:“我都忘了,那家夥是個學霸,早知道讓他教我這道題的解法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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