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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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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銀色小魚拖著一連串的青蛙, 一口氣游了不知多少裏,直到沿河出了安廣縣的範圍,過了界碑, 綴在他們身後的老虎們才悻悻然地止步, 離開。

李秀麗望著老虎們爬上岸,抖幹皮毛, 就重新化作人模樣,混入安廣縣城。而來往行人,親眼目睹它們從虎化人, 卻連個吃驚的人都沒有。

而安廣縣城的上方,正浮著一個虛影的、巨大的財神像, 俯瞰城池。

她就知道, 恐怕這座縣城的其他所屬村鎮, 都已經發生了與張家村一樣的事情。起碼這一縣之地, 一城之人,都已經歸屬那花頭發了。

信徒還在呱呱呱地哭著, 她正游過安廣縣的界碑, 被吵得腦袋漲,要叫他們安靜。

忽然, 一過界碑,她心生感應, 擡頭看向天空。

小青蛙們還在吵嚷, 毫無所察。

李秀麗卻清晰地看到, 天空浮現出巨大的金色字體,簪花小楷, 如那個蕭玉娘的手書:

【江左大旱:

主線:平息旱災。

支線:除魃。】

下方是一行相對較小的字:

【天訊門

初始駐守區:安廣縣下屬張家村

目前排名:一百零一名

降雨量:零

消滅旱魃數:零】

然後最下方有一個刺目的紅色大叉:【初始駐守區已被奪占,初始駐守區已被奪占!請該派道友在擬社稷圖的一個月內, 入駐新的駐守區,否則,視同失敗,將提前失去資格。】

好家夥!

這玩得怎麽跟全息游戲似的?這個界面的設計、排布風格,還很像《道種》公司。

而且,她記得進入擬社稷圖的門派,總共也才一百零二個!

感情她和張白成了倒數第二?

還有那個駐守區......張家村原來是她被分配到的固定地盤?現在被花頭發搶走了?

李秀麗盯著那一百零一名。

她對論道沒什麽概念,但你如果把這東西量化成排名和指標,那她可就不困了!

她曾經在各大游戲裏刷名次的好勝心一下子被激了起來。

現在她的實力遠不如財神,不知道,去除旱魃,能不能在這裏增進實力?

嗯,就先從拿到新的駐守區域開始!

至兩岸野山無人處,李秀麗變回人形,松開繩索。於是,青蛙們哭得更厲害了。

她叉著腰,提高聲音:“不許哭!你們難道沒看見?你們的爹娘變成大蟲後,已經沒了人性。剛才當著面就要吃你們,如果不是我及時把你們拉走,都得變成人家的牙縫肉!”

孩子們被嚇住了,想起老虎們的血盆大口,慢慢停止了哭泣。但人人都很難過,垂頭喪氣,哽咽聲不絕。

菱角變成的小青蛙,體型最大,有成年人的小拇指高。他問:“荷仙,那我們還能回家嗎?我們還能再見到爹娘嗎?阿爹會變回人嗎?”

小小的青蛙們,圓眼凝出淚珠珠,汪汪地圍著她。

只待她說出,或露出半個不字,這裏就要開場充滿悲傷的“呱呱哇哇演唱會”。

李秀麗被盯得頭皮發麻。

小孩子真難纏!沒有啰嗦嚴厲的爸媽整天管東管西,難道不好?

但神主怎麽能在信徒跟前露怯?

才不是可憐這些小鬼呢!

她睨著菱角,抱著胸,一副神氣模樣:“當然能!我可是荷仙!等我變厲害了,就帶著你們回去,把花頭發也變成青蛙!把你們的爹媽變回人!”

孩子們這才破涕為笑。

李秀麗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但她遠沒想到,接下來還有更令她煩擾的事。

此時,天色已黯,月亮漸上中天。

白衣的荷仙,領著一串串的小青蛙,排著隊,在山裏走。

明月光光照,群山間,松風吹,竹葉搖,樹梢高低起伏,簌簌萬裏聲。

青蛙叫:“呱呱呱,海濤一聲聲!媽媽常唱松香曲!荷仙荷仙,我們吃什麽?”

泠泠山泉淌山石,叮叮又咚咚,凝就流光熠熠銀。

青蛙叫:“呱呱呱,銀河落九天!爹爹常奏流水歌!荷仙荷仙,我們喝什麽?”

山頂有大池,夜空明朗,月色皎潔,池中大片芙蕖,搖曳風姿好。

青蛙叫:“呱呱呱,粉紅房子碧綠地,可以住娃娃!荷仙荷仙,我們住哪裏?”

別人的信徒:強大、威猛、供奉主人。

荷仙的信徒:弱小、無助、問神主要吃要喝要住。

李秀麗轉身瞪著這些小青蛙。

它們歪著頭,鼓著肚皮,同她大眼瞪小眼。

荷仙不解情,說:“沒聽到松濤嗎?山中無有海。松子竹筍可裹腹。”

荷仙不懂詩,說:“沒聽到叮咚嗎?地上無銀河。泉水清涼能解渴。”

她指著大片的芙蕖,說:“接下來我們就住這裏!”

一群體格還沒人家指頭大的小青蛙,住在荷花裏,已經寬綽得很了!

其實,換了別家的信徒,讓他們餐風飲露,已經可能想換神主了。

但小青蛙們卻歡呼一聲,覺得十分新奇,當真各自挑了一朵荷花,鉆入花房。

“呀,我這朵好柔軟。”

“我這朵地方大!”

小青蛙們挑好了各自的荷花,躺在花房裏,又探出頭來。

“還幹什麽?”

菱角怯怯地說:“荷仙,我爹睡前,都會給我講故事。”

李秀麗:!她最討厭小孩子了!

她絞盡腦汁,只想到了青蛙王子。幹巴巴地把故事幾句話覆述了一遍。

沒想到,幾句話之間,搖曳的芙蕖裏,都慢慢安靜了下去。

飽受一天驚嚇的小青蛙們,一只接一只,在松風、泉聲、荷香裏,慢慢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沒幹的淚痕。

只有菱角還強撐著沒睡。

他擡起臉,看到荷仙坐在最大最高的一朵荷花上,托著臉,正低頭看著他們。

檀發白衣的神主,壞脾氣的她,眉目卻生得柔和極了,月光下,周身都像攏了一層朦朦的光。

於是,菱角也睡著了。心裏卻又難過又高興。他們這些小孩子選人的眼光,可比大人們好多了!

李秀麗托著臉,皺眉打量自己的沒用信徒們。

每個人的信徒形態都不一樣,她的青蛙們能幹什麽?嗯,還是能升級?最後變成青蛙俠?

她思索了好一陣,琢磨,安廣縣所在的風州,反正是待不得了。財神的那群大老虎,個個鼻子尖戰鬥力猛。

聽說,隔壁雲州,目前供奉的是送子娘娘。到目前為止,沒什麽兇殘事跡。

不知道,能不能從雲州撬到一塊新的駐守區,再升升級,至少整點有用的信徒......起碼,也得打探打探雲州的情況。

她在沈思的時候,密密山林深處,有一男一女隱藏陰影裏,沈默地觀察著她。

他們頭頂龍角,模樣是龍王和龍夫人。

【師兄,你說就是這個小姑娘,被分配到了這種信徒形態?】

“龍王”點點頭:【我一路看來,她的做派,不像是陰神門派中人。】

【那,我們與她合作?】“龍夫人”便要顯身。

“龍王”攔住她:【慢來,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是像雲州那個,豈不是我們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且再看看。】

二人從陰影處逐漸消失。

第二天一早,青蛙們吃完神主找來的果子,喝完神主弄來的泉水,被自家的神主一把薅住:“你們除了吃喝睡,都會些什麽?”

“呱,捅馬蜂窩。”

“呱,爬樹搗鳥蛋。”

“呱,洗衣服餵雞。”

“呱,摸魚。”

“呱,放牛。”

“撒尿,呱!”

神主聽不下去了:“有沒有會點不一樣的啊?”

菱角想了想,舉起蹼:“呱,我,我,變成青蛙的時候,我們好像都會了點幻化的本事......”

“幻化?”李秀麗說:“能幻到什麽程度?”

*

大雨結束了。

濃翠群山雲霧繚繞。

一隊客商披著蓑衣,背著貨物,牽著牲畜,在山道上跋涉。漸至山腰,遂入霧氣朦朦之中。

路邊半人高的野草上滾著水露。

雨後的山間,清新濕潤還沾著土腥的空氣,讓行人倍感舒展:“涼快,好久沒有下過這麽爽快的雨了!”

“怎麽會呢?你剛從安廣縣來,那裏有財神爺庇佑,鏟除旱魃,應該雨水更是充沛啊!何況財神爺所轄之地,對商賈最是客氣。”

“或許吧。安廣縣治下,莊稼長勢還行,地看著也沒那麽幹,人嘛,倒也是客氣的。但,我可不敢久待,只賣了一天半的貨,我就走了,沒來得及見著什麽雨。”

說話的客商,是個方臉的青年,嘆了口氣:“安廣縣裏,夜夜聞虎嘯。有時候,我跟買家一碰到,他們刺啦啦的毛發——人怎麽會長如此硬的毛發?就透著衣服,紮得我手臂生疼。我一擡頭,就看到路人個個眼珠發綠,不知是盯著我,還是盯著我的驢,嘴裏直流唾液,街上腥臭濃烈。處處不對勁,我哪裏敢在那多待半天呢?”

其他人都被他的描述嚇了一跳:“莫非傳言是真的!”

方臉客商說:“你們指的什麽傳言?”

說是客商,這隊人中,其實大多是結伴而行,不敢單獨進山。

因此,除了販貨的客商,還有趕考的書生,有探親的農夫,還有孔武的練家子。

其中的書生道:“近來,江北省各府都有傳言,說財神爺座下的信徒多為貙人。貙人是上古巴國的後裔,秉性兇殘,能化虎,食人,力大無窮,呼嘯山林。你說安廣縣裏,夜夜聞虎嘯,恐怕,就是貙人作祟了。”

方臉客商說:“可他們變成人,又確實是人模樣。怎麽從人群裏分辨貙人?”

書生神秘道:“你有見到安廣縣人的腳嗎?據說,要分辨貙人,當他們是人形的時候,要看他們的腳。老虎無踵,所以貙人沒有腳後跟。當遇到虎的時候,則要看其腳趾頭,人有五指。如果該虎有五指,就是貙人所化。”

其他人聽了,都誇他見多識廣。都慶幸:“幸好,幸好,我們是去隔壁的雲州府。雲州府,這段時間主要供奉送子娘娘。娘娘溫和慈憫,雲州諸縣,從沒有這樣的事。娘娘的信徒,一向勤勉良善,也從不會有這樣變成野獸的傳言。你瞧,這座山已進了雲州地界,就下起雨了,定是娘娘又帶著善信,捉到了外地來的旱魃。”

“是了。雖然對財神爺不大恭敬,但能在雲州當人,又何必做吃人的大蟲?”

正聊著,書生啪地往自己臉上一打,打死了一掌烏烏的蚊子。

他們撞上了蟲雲,蟲豸嗡嗡地繞著他們和大畜生飛。

練家子也皺著眉,站起來從自己的腳上捉了一只趴著吸血的蟲。

“夏天的山裏,還下了雨,就是這點最討厭。蟲豸成群,又毒得很。”客商說著,低下頭去,用幹草將鞋子繞了幾圈,紮緊。

“蟲豸這麽多,嗝,呱——呱呱叫!好得很!”

淡淡的霧氣中,草叢深處,一個陌生的聲音,卻這樣說。

“誰在那裏?”

一頂荷葉先冒了出來,抖飛了水珠。

荷葉下是肥墩墩的的臉,溜溜圓的大眼睛,闊嘴巴,個子略矮,一身麻衣。

他愜意地望著成群的蟲豸。此人長得頗醜,聲音卻嫩生生的,磕磕絆絆,像背誦似的,對幾人說,:“我主人家有座山中別業,就在不遠處,行三的女郎,常居其中。深山幽居,少有客來,難免寂寥冷落。女郎在樓上眺到你們,就遣我過來,邀請各位去別業一坐,略飲些茶水。”

行人們詫異不已。

山中別業?女郎?

客商壓低聲音,對同伴說:“我往來這條路不止一兩次,從沒有見到過什麽山中別業。又是荒山野嶺,男女有別,‘女郎’無端端請我們去做客?不妥、不妥。我們還是快點走罷!若要歇腳,下山的路上,山腰倒有座破廟。”

大約是見他們無人說話,都一臉懷疑,荷葉怪人指著山腰上,雲霧中隱隱綽綽露出的樓閣:“別業一直在那裏,只是被山林遮擋。這幾天,女郎讓我們伐去了一片林子,就能看到了。喏,那座就是別業了,離這不遠。”

確實離得不遠。那個方向,曾經,也確實長著一片頗高的樹林。

舉目望去,還能看到一茬茬的樹樁子,果然有砍伐的痕跡。

見此,書生的心思活絡起來。

他文人體弱,走了一整天的路,連口熱乎湯都沒吃到,早就腰酸腿疼、饑腸轆轆。

何況,過了山,就是送子娘娘庇佑的雲州地界,怕什麽?想來,不會有不長眼的妖魔鬼怪在這裏動手。

於是,試探著同這圓臉闊嘴,頭頂荷葉的怪人搭訕:“不知別業裏還有何人?我們都是男子,到訪山莊,或有不便......”

怪人鸚鵡學舌一般,說:“不必擔心。女郎她是嬌客,不見外人。只命我們在前廳設宴,由我等侍從擺桌倒茶,請諸位坐一坐,喝口茶水,吃幾盤點心,歇歇腳,如此而已。你們的驢也累壞了,正好我們那裏有草料豆子,可以讓這大畜生也休息休息。”

書生喜上眉梢:“如此,叨擾了!”

回身看其他人:“各位難道口不幹,肚不餓,腳不麻?”

那自稱是走鏢回來的練家子倒不怕,正好腹中也咕嚕直叫,便與書生一起。

客商看了一眼鏢師,又摸了摸蹄子打滑、不住喘氣的老驢,嘆了口氣:“行。我們一起去。”

農夫見此,不敢一人獨行。於是,一行人就牽著驢,跟著戴荷葉的怪人,往那座山間雲霧中的樓閣而去。

走了一會,沿路松香竹影,溪水潺潺,山泉泠泠地濺在石頭上,叮叮咚咚。

果然有一朱門銅環的院落,遙遙地,還可以看到院中一座閣樓。看著就是富庶人家。

荷葉怪人敲了敲門環,大門嘎吱一聲開了。

開門的侍女也頂著荷葉,也長著圓臉闊嘴,樣貌接近。這家主人是什麽惡趣味,怎麽喜歡叫仆從戴著荷葉?

唯有書生說:“倒也有點意思,像名士做派!”

看到牽著驢的一行人,侍女怯怯地笑:“女郎已經等久了。茶水點心都已經備好,快請進!”

書生等人進門前,擡頭看了一眼宅子,宅子上方,赫然掛著一塊牌匾,寫著“何宅”。

就是字醜了點,像一個剛學會寫字的小孩臨摹的。趁著周圍的松樹怪石,也有點野趣。

他們無所察覺地走進了門去。

最後一個農夫剛走進門,殿後的荷葉怪人也想進門,被石頭一絆,頭上的荷葉一歪,嘩,瞬間,朱門就扭曲了一下,隱約兩顆大樹。

它嚇壞了,趕緊把荷葉正戴,看眼前的景象恢覆如初,才做賊似的,悄悄溜進了“何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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