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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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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籠門自開,黑貓一躍而出,輕巧地落在了少女新娘的跟前。

巨魚的軀體高比繡樓,而黑貓甚至還沒有少女的小腿高。

看到黑貓的一霎,生著人手人腳的巨魚卻手腳並用,往後退了好幾米,激起一片煙塵,渾身金鐵般的鱗片怒張。

但它沒有像以往那樣,聽見貓叫就扭身而逃。

帶血絲的魚眼幾乎黏在了少女身上,像在註視著自己還是小魚時,在水下吃過的美味蟲類,一分一秒都不願轉開。黑洞般的口張著,涎水如雨,流之不禁,滴答得一片腥臭。

少女周身環繞著充滿愛意的“炁”,濃郁得幾乎將她淹沒。

這樣的愛,在死亡面前會滋生出多少的憂怖?

它寧與黑貓對峙,也不願意放過這個祭品。

魚眼中早已映出昔日死敵的虛弱。

沒有當年可供棲身的柳枝。附身的這只野貓,身上的毛色一會兒透出花色,一會又變回玄黑,閃閃爍爍,來回變換。

在現世之中,這就是不穩定的象征,代表著實力大降。

而此近萊河,鯉魚隨時可以奔逃下山,重新入河。

一旦它逃回萊河,野貓的肉身是凡胎,無法繼續追入水中。而死敵如果以虛無的真身進入河底的另一重境內,自己占據地利,也更有優勢。

用簡單的大腦略作思考,巨魚張開大口,不顧黑貓,直撲少女!

“喵——”銀光一閃,黑貓亮出利爪,幾下就跳到了魚頭上,肉墊輕巧地避開鋒銳鱗片,貓爪戳向魚目。

巨魚吃痛,在地上翻滾,碾斷更多樹木,激起遍地飛葉與飛塵。

最後實在無法忍受,竟人立而起,笨拙地用原是鰭的手,去抓在它身上作亂的貓。

但貓在它身上跳格子一般跳來跳去,動作比跳蚤還要靈活,連毛發都沒被鱗片割斷多少。

趁此之際,少女早就跑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只是她始終未曾真正離開,一直遠遠看著貓與魚相鬥。

而她只要站在那裏,就是一個對“河神”來說無法拒絕的誘惑源,讓它忍下了奔逃的念頭。

幾乎有若實質的炁,源源不斷散發著堪比蜜糖的香甜氣息。

只要吃下她,便已抵過它這三十年的修行!

魚妖的雙眼已被貓攻擊得無法視物,刺痛不已。而鼻中還源源不斷地傳來少女的香氣。

它發了狂,狠下心,張開大嘴,噴出濕潤的水汽,成雲組霧,一圈一圈,向左右四散開。

繚繞的雲霧中,冉冉升起輪“明月”。似微縮的月升雲海之景。不遠處,山腳下的萊河猛起滔天之浪,足有數丈之高。

“明月”放光,光之所及,都有蒙紗感。

天上的太陽黯淡了。李秀麗聽到了濤聲。

她猛地擡頭,發現天空竟變成了水底,太陽被“明月”取代,懸在碧波之中,照得水流透亮如銀,大片魚群在波中擺尾而游,身側的山林變成了擺蕩的水草。

而石城和岸上的人們都不知何處去了。

剛剛在河底看到的水晶宮,此時,近在咫尺。

甚至能看清那些階前俊男美女們服飾上的花紋,看清他們青白的臉,咧到眼角的嘴,臉上的片片鱗。

原本被黑貓攻擊得左支右絀的巨魚,重又化為玉冠銀衣的河神,就站在水府之前,雙目流血,臉上遍布爪撓的血痕。

受此傷,他先是暴怒:“費我十年之功!看我將你徹底湮滅!”

黑貓落地,渾身炸毛,喉嚨中發出威脅的聲音。

但在這仿佛蒙了一層紗的世界之中,黑貓周身的毛發開始根根扭曲,最終,它被迫脫離了凡貓的軀體,變成了一團不斷運動著的黑氣。一張張青白色的女面,長發亂舞,在黑氣團中閃現。她們腐爛的臉或被啃了一半,或被啃掉了下半張,發出或者悲苦、或淒厲、或痛極的慘嚎、哭叫聲:

“母親,救我......”

“父親,幫幫我......”

“我好痛......”

“不要吃我......”

但這團黑氣並不凝實,甚至不斷在逸散。維持其不徹底散去的,是黑氣正中兩團幽綠色的火焰,與貓形的眸子一樣的明亮。

這才是“貓”的真身,也是逃出枉死城的覆仇之物。

見此情景,河神眼睛一亮,頓改主意。

“你與我作對二十年,原來是這樣的東西。”它不懷好意地說:“還是將你吃了罷。你們生前供我修行,死後也可補足我消耗掉的炁。”

“與我的愛妃加在一起,正好助我真正邁入修行之路,修得人身。”

它伸出手,向前一指,四周就開始劇烈動蕩,憑空凝出水牢籠來,砰地一下,將“貓”死死罩住。黑氣無論怎麽沖撞,都沖不出水籠。

河神這才轉過頭,精準地看向了站在那的少女。

她似乎被這一切嚇壞了,一動不動,神情呆滯。

它露出了一個笑,似人,但弧度僵硬,向她一步一步走去:“愛妃,你跑什麽?人吃魚,天經地義。魚吃人,便也天經地義。”

“你骨頭生得好。等我將你的炁與血肉都吃幹凈,必定同我其他的愛妃一樣,將你的頭骨用懸掛在水草間,裝飾在鱗片上。就像,你們人,會用魚骨制作一些首飾那樣。”

為了防止這處處出魚意料的新娘再反抗,它一邊柔聲說話,一邊卻從口中輕吐煙霧。

那煙霧四散開來,和著波光,湧入少女口鼻間,將為她編造出許多的迷夢。

一步、兩步、三步......離少女只有咫尺之遙。

“河神”的頭部忽然變成了魚頭,偌大的頭頂在相對渺小的人身上,張開大口,深深一吸,少女周身濃郁的“炁”已經有一部分率先被吸入魚口。

隨後一口鋸齒,咬向少女的脖頸!

“硌”——

鋸齒穿透硬物,令人牙酸的聲音。

魚口咬在了一柄木劍上。

木劍新削,連毛刺都沒剃幹凈。

執劍的少年猛然一拳垂在了魚頭的大眼珠上,趁它吃痛倒退,向下一撥,拔出了木劍。

將少女往身後一推,他取代了她的身位,在地上一蹬,持劍就刺向魚頭腮下的某個位置!

少年的速度奇快,力量也大,這一下沖來,宛如炮彈,木劍猛地穿過腮下的洞,紮向魚類本不會長的肺!

“鐺——”

明明是木劍,明明是血肉之肺。

但當木劍紮到肺上,卻發出了鐵器擊打金石的聲音。

“河神”多出的那個肺,絲毫無損。它的腿部變回魚尾,猛然一扇,少年就飛出數丈,壓扁了一大片水草。

肺雖無事,少年的意圖還是徹底激怒了河神:“木劍?野小子,誰教你的招數?可惜,肺乃金屬,拿凡木來,愚招!”

少年還倒在水草上不起,他身受能輕易扇塌高墻的魚尾全力一擊,大約是受了重傷,但還有呼吸。

“河神”凝神,它再不顧黑氣與少女,要先解決了這個敢於對它的“肺”下手的人類。全力催動懸在天上碧波裏的“明月”,四面八方,要再凝水箭水墻。

全神貫註之際,那倒地的少年卻忽然暴起,將手中的木劍朝一個方向投擲!

河神輕松躲過,猙獰地要將他斃命。

身後卻響起少女嬌柔婉轉的聲音:“小貓咪,來。”

少女撿起被投來的木劍,她的身側,立著一只半人高的豬籠,不知從何處拉出。

嬌聲落時,黑氣便直接穿過了“困住”的水籠,重新化作了一只黑貓。

黑貓跳上豬籠,用肉墊一拍,豬籠竟自行解體,化回了無數柳枝,自動纏繞上了少女手裏的木劍,將它層層裹繞,變成了一把另類的“柳木劍”。

柳木被砍伐,大戶也說過要焚毀柳木。

大戶雖然下令,但做這種苦力的,大都是普通的石城百姓。

石城人不舍木材浪費,許多人便將當年河邊被砍下的柳枝柳木悄悄帶走。

她們生前被獻祭。死後,墳前所長的柳樹,也被剝皮伐骨,被石城人做成了各色各樣的小物件。

這沾了許多男女生命的豬籠,就是其中的一件。

河邊柳雖被砍伐一空,城中柳木所制的各色物品,仍然存在。黑貓能存世二十年,在石城神出鬼沒,與此也有幹系。

柳木劍成。

黑貓隨即猛然向劍上一躍,黑氣四散,貓瞳,化作了一團熊熊燃燒的幽綠火焰。

火焰停在柳木劍上,卻未點燃木劍。

直到,李秀麗輕輕一吹,她周身的“炁”隨之有些許融入火焰,那幽綠似鬼火的火焰蹭地暴漲半丈。

鬼火照亮了她烏黑發間的芙蓉花。

她說:“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去!”

那燃著熊熊火焰的木劍脫離她手,自行升空,朝著河神直射而來,速如流星!

這一切發生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河神察覺不對,心生恐懼,將空中的“明月”吸入口中,轉身就逃!

遲了。

地上的少年一躍而起,一把將它幻化人身的腰部勒住,力氣大得驚人,魚妖竟一時掙脫不開。

與此同時,驚雷般,木劍從空中直墜而下,鉆在入它腮下的血洞,燃著綠焰的木劍,像刺穿豆腐,直接紮穿了那與人極像的肺。

然後,它屬金的肺,像易燃品,燒了起來。

頃刻之間,化作黑灰。

在魚妖的肺化灰的下一刻,它忽然難以呼吸,窒息地扣著腮,變回真身,口中的“明月”吐出,滾在了地上。

“明月”從它口中滾出之時,蒙著周圍的那層“薄紗”隨之退去。

太陽重新高懸,周圍又是山林,向下眺望,石城人還跪倒在河邊。

人身的“河神”消失。巨大的鯉魚,掙紮著它的手腳,拖著臃腫的魚身,試圖往萊河爬去。

但那木劍紮在它腮下的位置,它一路追趕少女,也走得有些遠了,離萊河還有十分鐘的路程。它越來越喘不過氣,到最後,竟砰地倒地,濺起一陣灰塵,魚目朝天,魚尾顫抖。

它試圖用手去拔掉那劍,但手根本擡不起來,擡起一看,竟退化成了鰭,意識也逐漸模糊,似乎在逐漸歸於魚類的懵懂。

它的修為之根,全然在肺。

肺破,就要回歸凡類。

少女彎腰撿起那輪墜地的“明月”,發現,這是一顆拳頭大小,閃著毫光的寶珠。

她撿起寶珠,游戲界面就開始閃爍提示:

【恭喜您,得到物品“鯉珠”。】

【恭喜您,得到修行經典:《誦世天書》】

少女喜不自禁,走到倒地的魚妖旁,繡花鞋踩上它的魚頭,鼻孔噴氣:“野妖怪,放心,等你死了,我就用你的魚骨頭做骨釵,讓它永遠陪在我身邊。”

便要伸手拔出木劍,了結這孽畜的性命。

她小時候就幫奶奶殺過魚。

這時,卻傳來一聲大喝:“仙子,求您饒過河神!”

李秀麗回頭一看,便宜爹、王老爺、孫老爺,以及一部分石城百姓,趕到了山上,見到她要伸手拔劍,便齊齊下跪,跪了一地。

他們剛剛發現不對,趕來的時候,只見到了最後的情景。以為河神變成這樣,純粹是李秀麗下的手。

他們畏懼李秀麗,但仍出面阻攔。

有一衣衫破爛的石城老嫗,哭著對李秀麗說:“仙子,我知道您心善,是為了我們那苦命的女孩兒們,您是菩薩心腸,俠客之行!但,你救了那幾個女孩兒,卻毀了我們石城十萬人啊!”

石城百姓也紛紛哀求她。

孫老爺說:“是啊,侄......仙子,這三十年來,如果不是河神庇佑,幾次大旱,幾次洪災,我們石城一次都逃不過。哪有如今石城的富庶和民眾的安居樂業?”

李員外說:“秀麗,不不不,仙子,你手下留情。我知道你是要除暴安良。但你看,這現場哀求你的人當中,也有許多女童、少女、婦人、老嫗,難道她們就不可憐嗎?殺了河神,天災之中,她們有多少人要流離他鄉,命喪九泉......”

他們字字不提自己的事,只拿石城的百姓,石城的婦孺說話。

誰知,穿著嫁衣的少女,嗤笑:“誰說我是為了救人?誰說我,是來行善懲惡?”

她手下毫不停頓,直接拔出了木劍,魚血濺到了她的帛帶、羅裙上。

魚妖龐大的身形,開始急劇縮水,變成了一條一米多長的大鯉魚,死了。

李秀麗拋了拋手中的寶珠:“我只是為了自己求仙,加上,看這野妖怪不爽。其他的,你們接下來怎麽樣,關我屁事啊?”

石城祭祀了三十年的“河神”,死了。

所有石城人都變成了石像,呆滯地看著那條翻了肚皮的大鯉魚。

終於有人暴怒而起:“你這妖女!我要你賠河神的命!”

許多石城人醒悟過來,面上全是憤怒,湧向李秀麗。

李秀麗轉身就跑!

魚妖奮力爬了一會,倒下時,此地,已經離崖邊不遠。

她跑到崖邊,在眾目睽睽之下,跳!

風吹起了她的帛帶,飄飄。

咚。入水。

石城人都傻住了。

然後,他們看到,河水中浮起了李秀麗。

她閉著眼,緊抱寶珠,渾身濕透地躺在一個美少年的懷裏。

李員外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

那是之前被浸豬籠沈河底的“奸夫”!

那美少年在水中,竟不會下沈一樣,以一個水獺抱崽的姿勢,抱著李秀麗,朝崖上傻眼的眾人齜牙一笑,順著萊河的激流,飛快地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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