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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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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青

在家裏的時候,我叫來娣。家裏窮,實在沒法子了把我賣給人牙子換了些錢。我就這樣被人牙子領著輾轉了幾戶人家。

有些大戶人家嫌棄我粗苯,有些大戶人家又嫌棄我年紀太輕,人牙子叫苦連天:“怎麽把你這麽個賠錢貨砸在手裏了?一天再不濟還要吃上老子兩個饅頭,再去一家不成老子就把你賣到青樓去!”

我縮成一團,跟在他的身後。進了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家宅不算十分大,人牙子帶來的人卻不少。貴人是不能直視的,那是冒犯。所以我只敢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府裏的陳設,看起來似乎不算大富大貴的人家。跟我一起的幾個女孩子有些洩氣:雖然說是被賣做仆婢,可是這賣到什麽樣的人家,也還是大有不同的。比如說要是去了富貴大戶人家,不僅會管著一年四季的衣裳,月錢發的也多,平時主子隨便賞賜的飯菜都是外面吃不到的;可要是被賣到小戶人家做仆婢,穿得衣裳也破、月錢少就罷了,一個人還要做幾個人的事,既要做飯還得洗衣還得灑掃庭院跑腿。

橫豎是要被賣了,大家都盼望著能賣到大戶人家去。今日到的這一家看樣子就不是有錢樣,所以女孩子們都有些不情願,反倒是盼著別被選上。

前兩天人牙子說過要賣我去青樓,我想去青樓還是不如在小戶人家做仆婢的。想到這兒,我偷偷擡眼去瞧,正好和上座的女子對上視線:她生得格外溫婉,不似前幾日偷看的主母那般盛氣淩人,嘴角淺笑,見我看她卻也不生氣。我趕忙低頭,她卻伸出手指著我說:“就她和那個丫頭了。”

人牙子歡天喜地:“呀夫人真是好眼力,這兩個丫頭都是最能吃苦耐勞幹活的,絕對一個頂倆。您挑了這倆丫頭那可真是相當於買了四個丫頭呢!”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裏掏出一沓賣身契,翻找出兩張就交給一旁的一個老頭。

那老頭又拿出一個錢袋,給了他。人牙子掂一掂,喜笑顏開地把錢袋塞進懷裏,過來揪出我和另一個姑娘:“你們兩個真是有造化,這下碰上好主子咯!”就帶著剩下的姑娘走了。

老頭把賣身契恭敬地遞上去:“胡夫人,這是她們的賣身契,若無他事,老仆也退下了。”

那上座的女子果然笑得溫婉:“黃伯且去忙,今日勞煩你了。”

那被叫做黃伯的老頭一邊說著不敢一邊退下去了。

那女子站定在我們面前想了一會兒才說:“你們姐妹同時進府,你叫黛青,你就叫黛綠吧。”

黛青,我念著我的新名字。覺得這個名字真好聽。

很快的,我就覺得那人牙子說的果然沒錯,這府裏雖然是小,可主子卻真的是極好的。

胡夫人溫婉可親,我們就住在她住的東院耳房裏,雖然是和黛綠兩個人住一間房,可是那也和之前家中不同了。

在家中的時候,祖父祖母、爹娘、姐姐、弟弟妹妹們共住一屋,一張床上,祖父祖母一左一右為弟弟用身體造出寬敞的空間來睡覺,我們就只能在床尾湊活著擠擠。

可在這裏,卻是一人一張床!還有新衣服!胡夫人給我們贈了布料,就連被褥等物皆是齊備的。這哪裏是做仆婢?分明是掉進福窩裏。

我很喜歡這裏,很喜歡胡夫人的東院,也喜歡去後廚。在後廚,我發現我竟有煲湯的天賦。我煲出的湯水,胡夫人讚不絕口,也就把這事兒當做一件正經差事派給了我:不僅每日燉了滋補湯品,還得分送給老爺、少爺。

我也很高興自己能被胡夫人這樣看重。我和黛綠同時進府,她比我小上一些,我也總拿她當做妹妹照顧。雖然在陸府短短數日,卻像是在這裏待了好幾年一樣。

時間久了,一日黛綠晚上來和我咬耳朵:“黛青姐姐,你發現沒,老爺從來不進咱們這胡夫人的院子來呢!”

我不以為意:“不來就不來唄。”

“我也想著不來的好,老爺來了咱們晚上還得伺候著送水多麻煩。可是你說,這老爺從不來東院,這胡夫人怎麽還能叫胡夫人呢?我可聽說她壓根就不是什麽主母,這府裏是姓陸的,她就是一個姨娘,還不得老爺喜歡呢!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把她休了。”

我沒再搭腔,黛綠見我不說話沒趣也自己去睡了。我卻心上有些擔憂:並不是為我,我本來就是窮苦日子出來的,能得這樣的日子已經是幸福了,我只是為胡夫人惋惜,那樣好的女子,老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怎麽這麽不知道珍惜?

一直快到上元節,我才知道,原來這小小的陸府竟然就是陸清澤陸將軍的府上!無意之中我竟然進了這樣的人家做仆婢,真是意外,更意外的是,上元節宮宴胡夫人要帶我進宮!

胡夫人教了我宮裏的禮儀規矩,黛青在一邊撅著嘴很不滿。慢慢的,黛綠似乎有了心事,不再與我無話不談。還自己做起了新衣服,是與她素日風格截然不同的素衣竹紋。

那一日,我燉補好湯品,黛綠淺笑說要幫我,不管怎樣,黛綠都是我的小妹妹,現在她想通了願意和我交好,我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可就是這一幫,卻出了岔子。黛綠成了老爺的女人。胡夫人那一日的悲愴我看在眼裏,心裏是說不出的心痛。

胡夫人的心裏全是老爺,可是卻被自己的仆婢爬了床!只是再心痛,胡夫人也求著老爺給了黛綠名份,還給黛綠買了兩個仆婢來伺候。

只是老爺生了氣,連每日的滋補湯品也不再要了。

胡夫人這樣好,老爺生氣總是一時的。時間久了,老爺總會看到胡夫人的一片真心,我總這麽想著。

可是還沒等到那一日,胡夫人和懷著身孕的黛綠卻都出了事。

鮮血,鮮艷的紅色,我抱著胡夫人,哭得傷心欲絕。我是真的難過:我雖然有娘親,可是當初娘親滿懷期待生了姐姐是女兒,祖父祖母雖不高興卻還是安慰著說:“沒事,姐姐日後好照顧弟弟的。”生我的時候卻是大失所望,娘親頂不住祖父祖母話裏話外的埋怨,把怨氣撒在我的身上:“喪門星,怎麽你就偏偏還是個女兒?”沒想到再生卻還是個妹妹,這下子祖父祖母徹底失去了耐性,娘親心裏憋著氣,已經能幫家裏做事的姐姐倒也就罷了,我和妹妹只能在家裏小心的過活。

家裏沒人喜歡我。賣掉我的時候,家裏如同甩掉一個包袱般輕快。

可是到了陸府,胡夫人卻如同長姐般,溫和可親,教我禮儀規矩,倚重信任於我,她在我的心裏,更像是姐姐,又像是娘親······

胡夫人一心守護老爺,也為這份對老爺的情意守護著少爺,現在胡夫人便是不在了,我也要替她守護下去。

陸府的噩耗接二連三,我除了盡我所能將陸府打理的井井有條,盡心為少爺燉滋補湯品藥膳一類,還找到了新的樂子。

幫著少爺的小仆婢做衣裳,那是個不愛說話的小丫頭,聽說是個孤兒,我對她也帶著些憐惜;後來黃伯又帶來一個小子。雖是只比我小了四歲,看起來卻是矮小憨厚,被我一逗弄就不知所措。

不知道為什麽,對著這個小子,我總是有些淘氣,總想逗逗他。我想也許是他的名字叫驢兒,讓我覺得有趣吧。

驢兒後來去了書院讀書,改名字叫安青山,我常打趣他聽起來和我是親姐弟了。

黃伯後來委托我去書院照顧青山。上了書院我才發現記憶力那個傻小子竟然長大了,個頭竄的比我還高出半個頭,唇角邊也生出了胡茬,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

書院在山上與世隔絕,安青山廢寢忘食的背書,我也就做做針線,發發呆。

青山果然中舉!我們都十分高興,打算去陸府向少爺和黃伯報喜。可是下了山才發現短短一年功夫,竟然發生了這麽多變故!

西楚叛亂,陸府人去樓空,民間都流傳說少爺去了南疆做將軍。我慌亂極了,倒是安青山十分鎮定,帶著我先住進了一家客棧。我想起了黃伯叫我在考試後交給安青山的信,趕忙在包袱中翻找出來。

這才發現我的賣身契原來一直都在我自己手上。安青山看過信默然不語,好半天才問我:“好姐姐,你可要去尋少爺?”

我點點頭:“那是自然。可是大家都說少爺是去了南疆。”

“我和姐姐一起去。”

“那怎麽行?!你中舉了,不等著面聖做官,去了南疆可就是叛賊。”

安青山這才悄悄地把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說了。我聽了只覺得五雷轟頂,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知道默默流淚。我想為胡夫人流淚,也想為老爺鳴不平,可我只能流著淚。安青山將我攬進懷裏,他的胸膛堅實寬廣,任由淚水恣意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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