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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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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聽見熟悉前奏的阿紀也偏頭看他,耳機裏低沈男聲緩緩吟唱,他們背著山頂的人群相視,把彼此放進高山、草甸和夕陽的背景下。

假如人生真的只活一個瞬間的話,這大概就會是,阿紀最想銘記的瞬間。

所以趕在歡快的副歌開始前,阿紀聽見自己問道

“你已經消失了那麽久,為什麽還沒有忘記我呢?”

周哥看著盯住自己的少女倔強的目光,看見淺紅忽然漫上她眼底,看見她故意轉頭不再看他,把目光投向從腳下一直連綿到未知遠處的青山,才緩緩開口道

“一個人出現在你的生命中,不管你想不想,都不是很容易就能忘掉的。”

周哥嘆了口氣,迎風站在阿紀前面

“你不是說有好幾個月一次都沒想起過我嗎?”

阿紀聽出了他的敷衍。

那是上一次,還是上上次,記不清了,隨著他們的年歲漸長生活愈加忙碌,他們斷連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從幾天、幾個禮拜變成幾個月,甚至以年計為單位。

每當這時候阿紀都會想,人生百年,他們動輒就消失在彼此的生命中那麽久。

終有一天年輕不再,執念亦隨著年輕過去,除了幾縷記憶和難以宣之於口的感覺外,她便再無其他關於他的話,可以和別人提起。

每當年紀相仿的堂妹問阿紀,為什麽從不談戀愛的時候。

她都在想,是啊,為什麽呢?

“我沒說謊,你問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沒有,但我根本不記得…幾個月,我怎麽可能記得住我這幾個月裏想起過誰,就記得挺難受的。”

周哥覺得阿紀是在舊事重提跟他發脾氣,他樂於跟她解釋,但過去發生的事不是解釋就能撫平的,他只是不願她再那麽難過。

他有一瞬好似以為自己和阿紀感同身受了,但其實沒有,他只知道她會難過,他不知道當被她全心依賴的自己消失的時候,說一次也沒有想起她的時候,她究竟會有多難過。

他記得自己說

‘我不想騙人’

阿紀打趣兩句,還是沒忍住

‘你不如騙騙我’

又想起更久以前,阿紀問自己究竟有沒有喜歡過她,他還是說

‘我不知道’

———

“所以還是沒有,那你這次怎麽忽然想起來了呢。”

阿紀並不想和他爭吵,這是她生命中難得得償所願的一天,只是耳機裏熟悉的音樂讓她想起了過去的日子。

她想,如果有把一切說清楚說透徹的機會,那今天,應該就是最好的時機。

兩個人面對面不過五十公分的距離,比起相隔千裏,這已經是情緒極難隱藏的時刻。

“我……前段時間”

周哥猶豫著怎麽開口

“前段時間”阿紀接道

“前段時間本來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沒有。”

然後就覺得,自己就這麽死了還是小有遺憾。

他盡量長話短說,因為他記得上次和對方講自己的‘嗑藥’經歷時,聽見了她低微的囁泣。

阿紀順著他的話上下掃視,從脖頸到手腕,目光定在他擼起袖管露出的一道道淺白的疤上,這些疤她在屏幕上見過,還記得其中一條初生的樣子。

如今它們都變成差不多的模樣,橫亙在男人左邊小臂上。

阿紀顫抖著伸手摸了一下,然後把他左手手腕握住擡起來,周哥任由她動作,側過頭滾了下喉結。

“我覺得,如果我死了,你就會忘記我。”

他看著阿紀的發頂繼續說道

“我離開那麽久也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永遠不給你機會釋懷,你就會永遠記得我。”

明明他在說著那麽自私的話,阿紀卻氣不起來,太強的想象力和共情能力,讓她似乎感受到了這些疤痕初生時的刺痛,和面前男生刻下這些時的麻木與絕望。

她不住摩梭著周哥的手臂,指尖劃過跳動的脈搏到掌心、指尖,覆又回到手臂上。

她說不出話,只能聽著對方的聲音

“可我不再想讓你永遠記得我了,我想永遠記得你。”

阿紀擡頭,含著淚的目光撞進周哥眼底,她聽見對方一字一句說。

“我不想讓你釋懷——”

後面的話音被堵了回去,阿紀攥著他的衣領踮腳吻了上來。

身後的太陽已經幾乎完全沈沒在群山後,蔚藍的天空被更深的顏色取代,鴿灰、純白和粉橘色的雲彩浮在夕陽周圍。

世界隨著黑夜的到來變得寂靜。

小川一瞬間只聽得見自己雷動的心跳,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隨後他伸手撫過阿紀繃得筆直的脊背,摟上她的腰肢,不由自主地加深了這個吻。

幾秒,也可能是幾分鐘,或者一個世紀過去了,周邊的嘈雜聲逐漸湧現,他們才一同從忘我的狀態中抽離出來,不約而同地看向西邊。

此時的太陽已經去照耀另一片大地,隨著黑夜和白天的交替出現,這世界上永遠都白天,也永遠都有黑夜。

阿紀覺得,也許這世界上從沒有過黑夜,也從未有過白天。

只是時空的變幻。

兩人有過短暫的親密接觸後,那些被糾結被介意的事情好似悉數迎刃而解,這就是真實的魔力。

只要不是什麽原則性的大問題,這種語言表達不通的事情,一個擁抱和親吻,大部分時候就能解決。

———

緊接著,他們認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因為今天並不是很累,所以兩個人吃過飯就直接來山上了,纜車加步行,拍拍照片再叨逼叨一會兒,太陽落山了。

“太陽落山了!”

阿紀悲痛到

“是…看不見明天的了麽?”

小川還沈浸在剛才對方忽然吻上來的事,只聽對方一字一句道

“沒有纜車 了!”

……他這才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山頂上的帳篷和貝殼房有沒有空餘先不論,就說他倆這極簡的裝備,也很難不在山上被吹死被蚊子咬死。

兩人對視一眼,達成默契後果斷穿過人群找地方吃飯,然後迅速下山。

現在時候還早,夜爬的人大多還沒有開始,往下走到一半,小川有些疲倦。

“不行咱一會兒跟夜爬的人一起上去吧。”

阿紀表示堅決反對,今天晚上她必須要躺在酒店的床上美美入睡。

“再堅持倆小時,就倆小時!”

她伸出兩根手指晃晃,一直往下走真的蠻傷膝蓋,但當時的她腎上腺素飆升,除了外賣和酒店的床以外,心裏再也裝不下別的了。

然後她又瞄了身邊的人兩眼,暗暗把他加了上去。

看吧,周哥可是能在此刻與酒店的床匹敵的男人。

小川聽著阿紀莫名的哼笑,疑惑道

“怎麽了?”

這麽想著,阿紀也這麽問了

“你覺得我和酒店的床誰比較重要?”

???

為什麽不與活物比較呢?是怕落敗嗎?他不敢說,老實道

“你。”

“你你你,你是天,你是地——”

他邊哼哼邊擡頭望天,只一眼,他的目光就被牢牢吸住。

“小秋”

他拉過身邊的姑娘,站到一旁,兩人一同仰望被群星包裹的銀河。

“啊,我都好幾年沒看見銀河了。”

阿紀喃喃著。

……

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銀河的男人沈默了,他的家鄉看不見這樣美的夜色。便狀似隨意地開口問道

“你家鄉能看見銀河嗎?”

“能啊,不過要等到秋天,最早也要八月底吧。”

阿紀擡頭望向銀色的星帶,悄咪咪去拉周哥的手,誰料剛一觸到,就被對方反手扣住。

仲夏夜的山上帶著清涼的微風,蟲鳴附和著山頂的燈光。

除他們以外,這世界上、宇宙裏、過去和未來,再不會有誰註意到此刻的他們,十指緊扣。

明天就會有人消逝,幾十年後,曾在這片群星下十指交纏的他們也會消逝,而群星,包括他們腳下的這顆行星,卻還和千百萬年前別無二致。

人生苦短,在絕對的永恒和超長的時間尺度面前,唯有反向尋找,在瞬間的微光裏窺見宇宙永恒的秘密。

如果這個秘密真的存在。

“周哥,你想有來生嗎?”

這個問題於他們而言都是確定的,來生是虛無的念想,是苦難的延續,他們都不惦念什麽來生。果然只聽他道

“不想。”

他看著小秋的臉,她的眼睛,看見對方開合的嘴唇,看見她說

“我也不想。”

輕柔的吻覆上來,夜晚依然靜謐。

緊閉雙眼之前,阿紀似乎看見群星投來讚許的凝望,就像她曾經無數次,凝望它們那樣。

來生太過遙遠,今生能做的事情,就別再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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