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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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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雨敲在窗欞上聲響細碎,若谷前不久來傳話,稱楚緒已至別苑,在另一處清幽的院子便辟給他住。

別苑甬路相銜,怪石清池,院與院中間隔得不算近。只要沈月枝不輕易出門,那麽她多半不會與楚緒碰面。

但楚緒接下這門差事實在古怪,若說他有家眷同被困在重光寺,倒說得過去。但楚家人丁雕零,唯有他的同胞妹妹楚矜正值芳齡。

但楚矜體弱是滿京城皆知曉的事情,絕不可能去重光寺。如此一來,真正讓沈月枝擔心的事,便是被困在山上的人是付岫煙。

楚家滿門煊赫,聘請一個無名女子作為女先生便已是不合常理了,更何況上次楚緒親自來獨暄閣,與其說是尋人不如說是堵人。

其中淵源如何沈月枝不得而知,但若不問清事實,她絕不放心。可與朝堂之事她並無門路,唯一能探得消息的法子便是從聞晏身上……

只是還未成親便插手對方公務,難免惹人不悅。但事關岫煙,沈月枝略猶豫後便提筆寫下一封書信,托若谷傳給聞晏。

方接到信時,若谷一楞隨即想明什麽,拱手笑道:“沈姑娘放心,信一定妥善交到大人手上。”

想來若谷以為信上是訴以相思的,沈月枝臉燙了燙,並未多說旁的,只道盡快。

往後兩日,雨倒是小了,由豆大的雨滴變成綿延如毛針似的細雨。

楚緒帶著人也正式著手清理山路。只是當時小半個山坡都滑落下將路堵死,如今天濕地滑,泥土極難扒開,無論如何也需費一番時間。

而今是八月初六,也就是說距離山上人被困已過去了五日,寺廟常常一次采辦半旬的糧蔬,如今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要耗盡了。

“沈姑娘,大人的回信到了。”若谷站在堂屋道。

花描掀簾出去,將信拿了轉進內室交給沈月枝。

直至信紙挨上指尖,沈月枝忽然有了一種實感。她與聞晏即將結為夫妻,此後書信往來會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穩了穩心緒,沈月枝目光落在信上。聞晏道,重光寺這一差事的確不是聖上派給楚緒的,而是他自行請命。至於原因他已經著人去查了,不日便會有消息。

信紙末尾,他落筆道:別苑清荷池旁設有一二石凳,涼風徐徐,蓮花香清淡宜人,於你正好,若有時機可去坐坐。

字字如寒梅傲骨,卻叫人讀出了遠在千裏之外的掛念。而沈月枝那一封信只能算得上是中規中矩,沒有一絲逾矩的地方。

如今捏著信紙,沈月枝輕垂眉眼,簪上的流蘇跟著垂落在臉側閃著細碎的光。半響後,她提筆寫下回信。

看完信後,她心中已經有了成算,於是拒絕了聞晏著人去查的事。幾番猶豫,她在末尾寫道:北下險峻,努力加餐,勿積思積憂……

提著筆盯著這幾個字,沈月枝輕蹙黛眉,怎麽瞧著沒有半分誠意想是些套話……筆尖的墨忽然滴下在末尾暈染開,沈月枝莫名羞惱,索性將整句話汙了。

若谷揣著信離開後,沈月枝便帶著花描在出別苑的必經之路上等著。兩刻鐘後,便見一高大著藏黑緙絲圓領袍的男子從前路行來。

眉眼硬朗,氣質不訓。沈月枝率先出聲道:“楚大人。”

聞聲,楚緒擡眸,瞧清人後挑眉道:“沈姑娘怎麽在這裏?”

話一出口,便想起沈聞兩家定親之事。此事一出還在京內掀起一陣風波,誰也未料到沈月枝退親後竟能尋到讓滿京貴女皆羨慕的一門親事。

這高枝兒一次比一次攀得高。楚緒一向不在乎這些閑言,不過沈月枝既然在這裏等著他,便是一定有事尋他。

“沈姑娘可是有什麽事麽?只可惜我身上公務急,怕是耽擱不了多久。”楚緒抄著手勾唇,好整以暇地盯著她。

他言行舉止皆算不上正派,若是換作其他女子怕是已經面露羞惱,但沈月枝神色平靜,端端正正朝他行了一禮:

“還望楚大人告知,岫煙此刻是否被困在山上?”

她選擇直截了當地問出。依楚緒的性子,彎彎繞繞的套話只會惹得他心生不悅,倒不如直接問他。哪怕他不答,她也能從他的神色窺探一二。

嘴角的散漫慢慢斂去,楚緒定眼瞧了她一會兒,松開手,道:“是。不過付岫煙到底是因為楚家出的事,我會將人全手全腳帶回來,沈姑娘可不必掛心。”

語罷,他徑直越過沈月枝。

因為楚家?沈月枝回身瞧著他的背影,岫煙去重光寺的緣故想必楚緒一定清楚,卻不肯告知她。

那麽,他究竟是想袒護誰?

直至第八日,雨徹底停了,天色湛藍,青山黛遠。

重光寺下山的路終於被掘出一條小道,但山上情況如何還不明朗,沈月枝終究放心不下,乘車在山下等候。

其他府上等在此處的馬車同樣很多。朝廷派來的人和各個府邸的仆人皆上山尋人。直至巳時,山上陸陸續續下來些人。

被困的人面色皆不好看,腳步虛浮,由下人撐著力上了馬車。也是這時,沈月枝察覺到了紕漏。

岫煙被困了這麽久,下山的路須得有人攙扶。但付家並未來人,而她身邊又只有一個花描,她蹩起細眉正想讓車夫回去喚些人手來。

卻見山口走下一人,懷裏抱著位被玄色披風罩住全身的人。正是楚緒。

眉尖一跳,沈月枝猜到他懷中是岫煙,忙下車匆匆趕到他面前,“楚大人,勞煩將岫煙交給我就好。”

抱著一人走了這麽遠的山路,楚緒仍舊氣息平穩,唯獨靴子上沾了些泥點。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人,下頜微點,道:“你們馬車在哪兒?”

他原本是想將人帶回楚家,既然付岫煙有別的去處,他也不強求。

小心扶著人進了馬車後,沈月枝回頭黛眉微蹙,語氣略冷道:“楚大人何不尋兩位體壯的奴婢攙著岫煙下來,何苦親自動手?”

清白於一個女子有多重要,沈月枝再清楚不過。岫煙被困在山上本就是因為楚家,如今楚緒將人救出來也是應該,她生不出半分的感激。

更何況,他這麽光明正大地抱著人下來,不知曉被多少人瞧見了。但凡有一人認出岫煙,要岫煙如何自處?

聞言,楚緒嗤笑一聲,臉上倒不見動怒的樣子,慢聲道:“人都裹成蠶繭了,有誰能認得出來?”

這話不無道理,沈月枝也不過是想提醒他對岫煙的分寸。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費功夫。

望了一眼車廂內,楚緒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麽,最終轉身一揚手道:“沈姑娘好走。”

車廂內,花描將早已準備好的溫水餵了一些給付岫煙,又將攢金的軟枕墊在她身後。沈月枝將她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猜到是楚緒的,便疊好放在一旁。

溫水餵下後,付岫煙慢慢睜開眼睛,她並非沒有意識,只是提不起力開口。

沈月枝也清楚,捏著帕子在她額角攢了攢,溫聲道:“不必說話,先養養神,大夫什麽的都已經備好了。”

回到別苑,大夫診過後,只說是餓虛了身子,開了兩幅藥,又叫人餵下一小碗薄粥。付岫煙睡到下午,醒來後便精神了些。

“怎麽樣?可還要用些粥嗎?”沈月枝坐在床沿,問。

付岫煙輕搖了搖頭,臉色仍舊蒼白,唇角也有些幹裂,“只是餓了兩天,沒什麽事,你別擔心。”

“你為何會去重光寺?”沈月枝問。她心底隱隱有了猜測。

“楚矜想抄錄重光寺的一卷佛經,便讓我去取。”付岫煙語氣平淡。

她清楚這不過是楚矜故意為難她,但哪怕她能推脫這一次,下一次總有她防不勝防的時候,索性答應了。

“你又不是楚家的下人,這些事如何能輪到你頭上?”

從前楚矜從未出府去過宴會,滿京城人只知曉她生來體弱,被楚家如珠如寶待著,沈月枝未曾清楚她性子竟刁難不好相與。

“你如今可有法子能從楚家脫身?”沈月枝問。

“快了。”付岫煙略一點頭,“我將手上答應過楚緒的事做完就能離開了。”

沈月枝放下心,見她神色有些倦怠,便不想多留,起身欲走時想起一事,“楚緒的披風我已讓人浣洗過了,你若不便還給他,就由我差人送給他。”

床榻上,付岫煙點了點頭。

回京城的路已經修好了,但一則付岫煙還在修養,二則沈月枝忽然想去看看信中所提到的清荷池,是否真像聞晏所說那樣適合她。

正巧付岫煙也能走動了,沈月枝便和她一起去了清荷池。

大片大片的碧綠荷葉連成池,高低有致。其間粉紅的菡萏冒出頭,嬌艷的花瓣散開,風中送來荷花的清香。

沈月枝畏熱又體虛,這適宜的涼風對她而言正正好。手中的團扇成了擺設,她望著上面精致的繡紋微微出神。

今日是八月初十,而遠在千裏之外的人仍舊沒有歸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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