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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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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淚

見王嘉雲身邊眾星捧月似地圍著一圈人,沈月枝便想尋個清靜地兒,還未挪步,王嘉雲杏眼一轉便落在了她身上。

“你怎麽來了也不尋我說話?”王嘉雲撇開其餘人,提著裙裾徑直而來,頭上釵環相撞發出細碎聲響。

沈月枝抿著笑,瞥了一眼她身後被拋下的貴女,皆搖扇撫髻面色如常。想來王國公府這根高枝人人都想攀上。

“這不是排著隊麽。”沈月枝打趣了一句。

王嘉雲聞言杏眼中波光流轉,嗔她一眼道:“什麽排隊,你打量我不清楚麽,你就是躲懶,還編些話哄我!”

見被拆穿,沈月枝面色如常地捏著素色紗絹團扇,指了指花描手中的雕花漆盒道:

“吶,生辰禮。”

花描依言將雕花漆盒奉上。

侍女接過後,王嘉雲便領著沈月枝出了花廳,往暖閣去,髻間的流蘇直晃道:

“我過個生辰,她們倒‘登臺唱上戲’了,每年都如此,煩人得很。”

兩人在暖閣方坐了一陣子,徐婉清便自門楣跨了進來。

一身秋香色如意紋湘裙,手上戴著一只滿綠的翡翠鐲子,只是眼下卻隱隱掛著青色,氣質也不似往日平和。

“徐姐姐這是怎麽了?”沈月枝蹩眉問了一句。

徐婉清入座後,強扯出一抹笑容道:“昨夜裏風大,廊下的檐鈴跟著響了一宿,擾得我未能安寢。”

王嘉雲掃了她一眼,直接了當道:“究竟是檐鈴的緣故,還是你不想見到那方文州?”

徐婉清攥緊帕子並未答話。

前些日子徐方兩家定親的事已傳了出來。

這次王國公府做宴,方家也是來了人的,聽聞方文州也在其中,想來兩家都有意讓兩人見上一面。

“你若不想見他,不見就是了,橫豎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王嘉雲面若銀盆,杏眼生波橫了一眼她。

徐婉清垂著眸,肩側的青絲勾過她的面頰,半響方輕聲道:“也沒有什麽不想見的。”

再多的卻不肯說一句。

王嘉雲最煩這類鋸了嘴的悶葫蘆,遂懶得再搭理她。沈月枝也不好多言,便只能岔開話撿些旁的說,氣氛這才漸漸緩和。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有侍女前後將兩人尋走,獨留沈月枝一人。

暖閣內燃著月麟香,馥郁的花香盈滿室間,待久了卻覺得頭昏沈沈的。

沈月枝索性出了暖閣,沿著石徑慢慢踱步。

園子兩道栽滿了牡丹,薔薇,刺玫,大片大片似艷麗的紅霞。再往前,幾叢斜生的翠竹疏朗而立,假山重疊堆砌成石林。

沈月枝提著裙裾走了一陣,只覺薄汗涔涔,兩腮酡紅。

花描見狀,便用帕子鋪在矮石上扶著她坐下,自己折身去取油紙傘來。

幾只彩蝶翩躚在花叢中,沈月枝輕搖著團扇,忽聞石隙中傳來幾聲交談。說話人故意壓得低,聽得不太分明。

假山高聳,故而來者並不知一旁有人。

沈月枝無意探知,正要離去,下一句稱呼讓她驟然頓住腳步。

“文州哥哥……”

那調子又輕又柔,似江南水鄉上飄來的裊裊歌音,分明是女子的嗓音。

沈月枝黛眉一蹩。

方文州?

略一沈吟,沈月枝蓮步輕移至假山旁,用團扇挑開斜出的竹枝,果見假山下立著兩人。

其中男子一身寶藍色刻絲錦衣,眉眼十分溫和,帶著股濃重的書卷氣。

而背身而立的少女著水紅色纏枝紋襦裙,瞧不清容貌,只見身姿楚楚恰似一截弱柳。

那少女捏著帕子,髻間的蝴蝶寶石簪在風中振翅欲飛道:

“文州哥哥,你方和那徐家二姑娘見了一面,可覺得如何?”

方文州溫聲寬慰道:

“我今日瞧過了,那徐二姑娘脾性沈穩,定是個能容人的。只是委屈芷兒你做我的妾……”

那換作“芷兒”的少女輕輕搖頭,低聲道了句什麽,方文州便將人摟在懷裏,眼裏的疼惜瞧得分明。

真是好一對郎情妾意的有情人吶!

沈月枝撤回團扇,清眸中閃過一抹譏諷。

不好驚動這對苦情“鴛鴦”,沈月枝便撿另一條道下了假山,正好撞上取傘回來的花描。

花描將傘撐過她頭頂,問:“姑娘怎麽不在原處等我?”

沈月枝搖搖頭,徑直回了花廳。

自徐方兩家有結親的苗頭傳出來之際,徐婉清便一直沈郁於心,想來她應該是知曉這樁事,只是不知她如何抉擇。

花廳中,徐婉清獨自坐在一處,素手撐著臉側,腕上的翡翠鐲子凝著盈潤的光暈,眸中沈寂寂的一片。

沈月枝走近,喚了一句“徐姐姐”。

徐婉清思緒勾回,瞧見她神色有異,嘴角慢慢扯出一抹苦笑道:

“你知曉了是麽?”

“實則我倒不是怕你們知曉,不過是顧著徐方兩家的臉面罷了,可我終究難以咽下心中這口氣。”

“我還沒過門呢,未來夫君心裏就已有了人,時時計量著要將那人娶進來,這讓我如何自處?”

言罷,一向穩重的徐婉清也因激憤胸口上下起伏,眼角溢出點點淚光。

“徐姐姐既清楚,那為何不退了這門婚事?”沈月枝蹩眉問。

聞言,徐婉清輕笑一聲,情緒似乎漸漸平息下來,晃了晃手中的玉鐲道:

“好看麽?這是方家聘禮裏給的,今日母親專門囑咐我一定要戴上。”

玉鐲通透碧綠,襯得她皓腕如雪。

她垂著眼睫神色平靜,沈月枝的心卻慢慢冷下來。

徐家為了借這門親事在京中站穩腳跟,竟不顧女兒的下半輩子如何。

“大姐的婚事如此,我的婚事自是如此。”徐婉清將玉鐲攏進袖中,擡眼定定看向她,語氣沈寂道:

“我沒有其他法子,只能認命。”

她母親乃續弦,家世單薄,上有公婆打壓,下有妯娌擠兌,在徐家舉步維艱,對她的婚事根本插不上話。

況且只有她嫁進方家,她母親和弟弟在府中的處境方會好過些。

苦澀在心中一層層漾開,沈月枝只覺喉間哽住。

一時兩人相顧無言。

“婉清。”

一道帶笑的聲音傳來。

沈月枝轉身,便見一著墨綠色蓮花紋錦裙的面慈婦人走來,一旁跟著個水紅色纏枝紋襦裙的少女。

含波眼,秋娘眉,雪面朱唇,周身自帶一股憐柔韻味,正是假山下的那位。

方夫人馮氏走近笑道:“好孩子,你竟在這兒待著呢。”

又指著身旁的少女道:“這是我母家來的孩子,叫楊芷,比你略小幾月,你喚一句‘楊妹妹’罷。”

楊芷露出恰到合宜的笑容,身姿楚楚似一株弱柳微微欠身,柔聲道:“徐姐姐好。”

徐婉清眸中不易察覺劃過一抹冷意,只淡淡勾了勾唇,態度不算熱絡。

兩人並未留心,馮氏繼續撿些家常話說,言語間似乎想拉近徐婉清和楊芷間的關系。

如此一瞧,馮氏必然知曉她兒子和楊芷間的私情,不僅不加以阻止,甚至還幫著兩人算計她未來的兒媳婦。

沈月枝只覺心中一陣惡心,忙壓下心緒,尋了個借口出了花廳。

沿著石徑慢慢踱步至水榭,迎面撲來的涼風讓沈月枝舒了口氣。

亭下,湖水與天色相接,粼粼閃著細碎的金光,水霧氤氳而起,波光瀲灩間山色朦朧如畫。

湖水碧綠澄澈很是動人,沈月枝傾著半邊身子拿團扇撥了撥水,彎著唇角,一擡頭卻見湖岸上靜靜立著一人。

佛頭青緙絲錦袍的衣擺在風中獵獵而動,面色清冷似梅花上的疏疏細雪,天水一色間,只餘那雙沈寂的眼。

青絲被風帶起勾過面頰,沈月枝一時恍了神。

卻見聞晏目光泠泠,只瞥下一眼,便徑直轉身離去。

澀意如潮水般漫上心頭,沈月枝鼻尖一酸,忽然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提起裙裾追出水榭。

“聞大人,你等等。”

“聞大人……”

沈月枝耳上的累絲珍珠墜子不住地晃動,卻眼瞧著那道修長的身影沒有一絲停頓,直至隱隱消失在翠色中。

“聞晏!”

沈月枝扶著翠竹停下,素白的手收緊指骨凸顯,在滿林的蟲鳴蟬叫中,慢慢垂下頭。

一滴晶瑩順著秀挺的鼻尖凝聚,落下,沒入林間。

“追不上便只會哭麽?”

一方素帕突然遞至眼前,沈月枝愕然擡頭。

折返回來的聞晏立在她跟前,身姿頎長,眉眼間的漠燃與疏離淡去,只餘幾分矜貴,眸中似雪意初化。

“簌——”

一片細而長的青竹葉落下,林間似乎驀然一片寂靜。

沈月枝眼睫輕顫,在朦朧的淚光裏,聽見他嗓音清冽道:

“若我像你這般,豈不是不知曉要哭上多少回?”

聞晏目光下落。

少女雪腮上淚痕未幹,眼尾是海棠般的嫣紅,鼻尖也是一點霞暈。

總是這般,無論她做了什麽事,只要她一落淚,他永遠都會心軟。

他所有的底線,所有的心防在她面前都潰不成軍。

“劃清界限的是你,委屈落淚的也是你。你究竟想讓我怎麽做?”

字字玉落寒潭,如同敲在她的心尖。

“怎麽做你方會滿意,沈月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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