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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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歸（2）
他比夢裏那個頹喪的周義勇狀態好太多了，四十幾歲依然風采奪目，這二十多年來身居高位，身上的氣質早已養成，再加上身材保養得當，更添儒雅之氣，只是相比之下，自己的樣子活像大了他二十歲。
這輩子的周義勇是意氣風發又春風得意的，縱無嬌妻，卻擁美妾，父母無須照顧奉養，自有她這個免費的保姆伺候，是她的執著成就了他。
周義勇心裏還是很感動的，自己母親過世，白了頭的卻是江楠，對於這個老婆，他心裏只有愧疚與虧欠，他顫聲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吧？”
是要聊一聊的，否則她又怎麽會來找他？江楠默默地點了點頭，周義勇招了輛的士，跟她一起到了一個遠離熟悉人群的小茶館。
點了兩杯清茶，周義勇目光沈重：“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連譚老太都去世了，周家只剩下空洞洞的老房子，江楠只有四十幾歲，她不應該再把心思放到他身上了。
其實看到江楠這副樣子，周義勇覺得下半輩子她就算不離開周家，他應該也有這個義務照顧她終老，畢竟對不起她的是他，在周家，所有的親朋好友對江楠都很尊重，特別是他的兩個哥嫂，幾乎是每見他一次訓一次的態度，兩個嫂子從最開始的嫌棄江楠沒工作，到最後看著她把屎把尿地伺候親生父母一般伺候兩個老人歸西，心裏也什麽意見都沒有了。
打算？江楠的目光出神地望著窗外，回到了這地獄一般的地方，經歷了得到又失去的大喜大悲，她的心裏已經完全空了，再也放不下任何東西。
“我們離婚吧！對不起，因為我一己執念，拖了你太多年了。”江楠神色平靜道，但聽到周義勇的耳朵裏，卻比她狠狠扇他兩記耳光還讓他羞愧。
他看著她憔悴的臉，眼淚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是我對不起你，我欠你太多太多了。”他深深後悔，江楠這副仿佛失去了生機的樣子讓他非常難受，他應該給她留一個孩子的，再怎麽說也該讓她生一個孩子的。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咬咬牙：“如果你還想在周家，我……我以後也會照顧你的，起碼讓你的衣食無憂，我們不一定要離婚。”
江楠有點驚訝地看著他，難怪他能讓王夢雪吃得死死的，這麽多年了，他居然還保持著最起碼的善良。
但她需要這個嗎？她不需要，在她心裏，她早就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周義勇早已經是過去。
她搖了搖頭：“我會離開這裏，到B市去看一看。”
B市？周義勇記得她不愛出門，基本上連最近的海市也很少去，怎麽會想去B市：“你在B市有認識的人嗎？”
江楠目露懷念：“有啊，媛媛——田媛，你還記得她嗎？”
周義勇想了一下，還真的想起來了，江楠高中的好姐妹田媛，嫁到了B市，只是兩人不是已經二十幾年沒有往來了嗎？
但這是江楠的決定，好不容易她下定決心離開，總好過一直關在那昏暗不見天日的小房間裏強吧：“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盡量滿足你的。”
江楠微微搖頭：“老爺子老太太臨終前把他們的東西全都留給我了，那老房子我準備賣掉，也值個百來萬吧。”房子雖小又舊，但地段是S市中心，還是值點錢的。有這百來萬，對她來講，已經夠了。
雖然她表示不會再跟周義勇提要求，但兩人領完離婚證後，周義勇還是遞給了她一張卡：“裏面有50萬，再加上賣掉的那套房子，你可以在S市買套小點的，六七十平，也夠住了……”
其實周家的老房子是周家三兄弟合夥掏錢買了，120萬，一人出40，那房子是老公屋了，環境差，其實不值這麽多錢，但知道江楠終於要跟周義勇離婚了，周大哥跟周二哥半點沒猶豫就把錢掏了。
周家欠她太多了。
江楠接過周義勇的卡，沒說什麽，點了點頭，打了輛車離去。
她想起夢裏她算計周義勇的私房錢，敲了他5萬才離了婚，但這一次，她什麽也不想要，他卻主動給了她50萬。
心裏有一塊城墻仿佛坍塌了一般，回來的頭一件事解決了，仿佛就地掩埋了一段歲月，連個墓碑也沒有留下。
她在一個小區裏租了套房子，找了個時間去了趟發廊，把半白的頭發染黑了。
發廊的小哥連連驚嘆：“阿姨，這頭發一染，年輕了十歲呢！”
江楠對著鏡子淺淺一笑，恢覆滿頭的青絲又如何？她的心境已經蒼老得不像樣，就如她的生命，她真切地感覺到它在枯萎。
走出了發廊，她去商場隨便買了幾套得體的衣服，款式很大眾，不出挑，也不出錯，路過化妝品專櫃的時候，她買了一支口紅。
再憔悴的神色，塗上一支口紅也能遮掩，她的下一個目標是江家，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走動的娘家。
她回去，沒有買很貴重的禮品，只是把平常走親戚的東西隨便挑了幾樣，來到了江家住的城中村裏。
江家不像她夢裏那般投資了沙場，蓋了自己的小別墅，江楓一家人節衣縮食二十幾年，不過是買下了一處城中村裏三樓的房子，三房一廳，面積不小，但環境嘈雜淩亂。
江父江母已經七十幾歲了，身體不太好，濤濤因為小時候出車禍瞎了一只眼睛，性格變得很陰暗又敏感，年紀越大越不想出去見人，成天躲在家裏只知道玩電腦游戲，家裏人不敢狠教育他，怕孩子想不開出事。江楓跟李桂芬幸好是沒有離婚，但感情估計已經快磨沒了。
見她提著東西上門，江父江母非常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江楠進門後四處看了，反應有點遲緩，半晌才輕聲道：“我回家看你們一眼。”
江母搬了只塑料凳讓她坐下：“我跟你爸身體不太好，在家做做家務罷了，沒什麽事。你婆婆都已經去了，你未來有什麽打算？她的錢是你手裏拿著的吧？”
江楠並不理會江母打探的意圖，她走到全屋唯一一個緊閉著的房間前敲了敲：“濤濤？我是小姑。”她的聲音很溫柔，裏面激烈打游戲的聲音停了一下，留著長長的斜劉海把左眼遮住的濤濤面無表情地過來給她開門，然後又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面無表情地開始玩游戲。電腦的鍵盤旁邊有一只小貓，很乖巧地半瞇著眼睛陪著他，見江楠進來，眼睛睜了睜，又閉上了。
江楠走上前，輕輕地伸手掀開濤濤的劉海。
劉海下是泛著死白的嚇人義眼。
濤濤嚇了一跳，反射性地伸手揮開她：“你幹什麽？”
江楠不以為意，輕聲道：“現在有一種新的義眼，做得跟真的眼珠子也不差什麽了，戴上去一點也看不出來，小姑帶你去換成那種好不好？”
濤濤眼睛稍微亮了一下，就像一個接觸不良的燈泡，又迅速暗了下去：“沒錢！不去。”
江楠道：“小姑打聽清楚了，兩萬一顆，我帶你去，買兩顆，給你換著戴好不好？”
她的聲音很溫柔，但神態很篤定，濤濤的右眼有些震動：“兩顆？四萬塊錢？”
江楠點了點頭，拉了他的手：“走吧，小姑帶你去。”
濤濤其實跟這個小姑不是特別熟悉，她很少來，爺爺奶奶經常在背後罵她不爭氣，但他記得她人不錯。
兩顆仿生義眼的誘惑力太大了，起碼能讓他恢覆正常人的樣貌，不那麽嚇人，他乖乖地跟在江楠的身後走了出去。
等他躺在S市最著名的眼科診所裏躺在手術床上讓醫生檢查做配型的時候，他覺得仿佛在做夢。
江楠真的給他訂了兩顆最新款的義眼。
他親眼看到她刷了四萬塊錢，收銀把那單子打出來的時候他一把奪過來放在了口袋裏。
他的臉上久違地有了笑容。
他喜歡這個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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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夢裏那個頹喪的周義勇狀態好太多了，四十幾歲依然風采奪目，這二十多年來身居高位，身上的氣質早已養成，再加上身材保養得當，更添儒雅之氣，只是相比之下，自己的樣子活像大了他二十歲。
這輩子的周義勇是意氣風發又春風得意的，縱無嬌妻，卻擁美妾，父母無須照顧奉養，自有她這個免費的保姆伺候，是她的執著成就了他。
周義勇心裏還是很感動的，自己母親過世，白了頭的卻是江楠，對於這個老婆，他心裏只有愧疚與虧欠，他顫聲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吧？”
是要聊一聊的，否則她又怎麽會來找他？江楠默默地點了點頭，周義勇招了輛的士，跟她一起到了一個遠離熟悉人群的小茶館。
點了兩杯清茶，周義勇目光沈重：“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連譚老太都去世了，周家只剩下空洞洞的老房子，江楠只有四十幾歲，她不應該再把心思放到他身上了。
其實看到江楠這副樣子，周義勇覺得下半輩子她就算不離開周家，他應該也有這個義務照顧她終老，畢竟對不起她的是他，在周家，所有的親朋好友對江楠都很尊重，特別是他的兩個哥嫂，幾乎是每見他一次訓一次的態度，兩個嫂子從最開始的嫌棄江楠沒工作，到最後看著她把屎把尿地伺候親生父母一般伺候兩個老人歸西，心裏也什麽意見都沒有了。
打算？江楠的目光出神地望著窗外，回到了這地獄一般的地方，經歷了得到又失去的大喜大悲，她的心裏已經完全空了，再也放不下任何東西。
“我們離婚吧！對不起，因為我一己執念，拖了你太多年了。”江楠神色平靜道，但聽到周義勇的耳朵裏，卻比她狠狠扇他兩記耳光還讓他羞愧。
他看著她憔悴的臉，眼淚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是我對不起你，我欠你太多太多了。”他深深後悔，江楠這副仿佛失去了生機的樣子讓他非常難受，他應該給她留一個孩子的，再怎麽說也該讓她生一個孩子的。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咬咬牙：“如果你還想在周家，我……我以後也會照顧你的，起碼讓你的衣食無憂，我們不一定要離婚。”
江楠有點驚訝地看著他，難怪他能讓王夢雪吃得死死的，這麽多年了，他居然還保持著最起碼的善良。
但她需要這個嗎？她不需要，在她心裏，她早就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周義勇早已經是過去。
她搖了搖頭：“我會離開這裏，到B市去看一看。”
B市？周義勇記得她不愛出門，基本上連最近的海市也很少去，怎麽會想去B市：“你在B市有認識的人嗎？”
江楠目露懷念：“有啊，媛媛——田媛，你還記得她嗎？”
周義勇想了一下，還真的想起來了，江楠高中的好姐妹田媛，嫁到了B市，只是兩人不是已經二十幾年沒有往來了嗎？
但這是江楠的決定，好不容易她下定決心離開，總好過一直關在那昏暗不見天日的小房間裏強吧：“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盡量滿足你的。”
江楠微微搖頭：“老爺子老太太臨終前把他們的東西全都留給我了，那老房子我準備賣掉，也值個百來萬吧。”房子雖小又舊，但地段是S市中心，還是值點錢的。有這百來萬，對她來講，已經夠了。
雖然她表示不會再跟周義勇提要求，但兩人領完離婚證後，周義勇還是遞給了她一張卡：“裏面有50萬，再加上賣掉的那套房子，你可以在S市買套小點的，六七十平，也夠住了……”
其實周家的老房子是周家三兄弟合夥掏錢買了，120萬，一人出40，那房子是老公屋了，環境差，其實不值這麽多錢，但知道江楠終於要跟周義勇離婚了，周大哥跟周二哥半點沒猶豫就把錢掏了。
周家欠她太多了。
江楠接過周義勇的卡，沒說什麽，點了點頭，打了輛車離去。
她想起夢裏她算計周義勇的私房錢，敲了他5萬才離了婚，但這一次，她什麽也不想要，他卻主動給了她50萬。
心裏有一塊城墻仿佛坍塌了一般，回來的頭一件事解決了，仿佛就地掩埋了一段歲月，連個墓碑也沒有留下。
她在一個小區裏租了套房子，找了個時間去了趟發廊，把半白的頭發染黑了。
發廊的小哥連連驚嘆：“阿姨，這頭發一染，年輕了十歲呢！”
江楠對著鏡子淺淺一笑，恢覆滿頭的青絲又如何？她的心境已經蒼老得不像樣，就如她的生命，她真切地感覺到它在枯萎。
走出了發廊，她去商場隨便買了幾套得體的衣服，款式很大眾，不出挑，也不出錯，路過化妝品專櫃的時候，她買了一支口紅。
再憔悴的神色，塗上一支口紅也能遮掩，她的下一個目標是江家，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走動的娘家。
她回去，沒有買很貴重的禮品，只是把平常走親戚的東西隨便挑了幾樣，來到了江家住的城中村裏。
江家不像她夢裏那般投資了沙場，蓋了自己的小別墅，江楓一家人節衣縮食二十幾年，不過是買下了一處城中村裏三樓的房子，三房一廳，面積不小，但環境嘈雜淩亂。
江父江母已經七十幾歲了，身體不太好，濤濤因為小時候出車禍瞎了一只眼睛，性格變得很陰暗又敏感，年紀越大越不想出去見人，成天躲在家裏只知道玩電腦游戲，家裏人不敢狠教育他，怕孩子想不開出事。江楓跟李桂芬幸好是沒有離婚，但感情估計已經快磨沒了。
見她提著東西上門，江父江母非常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江楠進門後四處看了，反應有點遲緩，半晌才輕聲道：“我回家看你們一眼。”
江母搬了只塑料凳讓她坐下：“我跟你爸身體不太好，在家做做家務罷了，沒什麽事。你婆婆都已經去了，你未來有什麽打算？她的錢是你手裏拿著的吧？”
江楠並不理會江母打探的意圖，她走到全屋唯一一個緊閉著的房間前敲了敲：“濤濤？我是小姑。”她的聲音很溫柔，裏面激烈打游戲的聲音停了一下，留著長長的斜劉海把左眼遮住的濤濤面無表情地過來給她開門，然後又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面無表情地開始玩游戲。電腦的鍵盤旁邊有一只小貓，很乖巧地半瞇著眼睛陪著他，見江楠進來，眼睛睜了睜，又閉上了。
江楠走上前，輕輕地伸手掀開濤濤的劉海。
劉海下是泛著死白的嚇人義眼。
濤濤嚇了一跳，反射性地伸手揮開她：“你幹什麽？”
江楠不以為意，輕聲道：“現在有一種新的義眼，做得跟真的眼珠子也不差什麽了，戴上去一點也看不出來，小姑帶你去換成那種好不好？”
濤濤眼睛稍微亮了一下，就像一個接觸不良的燈泡，又迅速暗了下去：“沒錢！不去。”
江楠道：“小姑打聽清楚了，兩萬一顆，我帶你去，買兩顆，給你換著戴好不好？”
她的聲音很溫柔，但神態很篤定，濤濤的右眼有些震動：“兩顆？四萬塊錢？”
江楠點了點頭，拉了他的手：“走吧，小姑帶你去。”
濤濤其實跟這個小姑不是特別熟悉，她很少來，爺爺奶奶經常在背後罵她不爭氣，但他記得她人不錯。
兩顆仿生義眼的誘惑力太大了，起碼能讓他恢覆正常人的樣貌，不那麽嚇人，他乖乖地跟在江楠的身後走了出去。
等他躺在S市最著名的眼科診所裏躺在手術床上讓醫生檢查做配型的時候，他覺得仿佛在做夢。
江楠真的給他訂了兩顆最新款的義眼。
他親眼看到她刷了四萬塊錢，收銀把那單子打出來的時候他一把奪過來放在了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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