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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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向顏依舊老樣子，拿了一套高考試題，來測試裴洛當前的水平。
房間很安靜，只有筆落在紙面上的“噠噠”聲。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室內有些昏暗，向顏擱置在桌面上的手機的呼吸燈在光亮不足的條件下閃爍得格外明顯，下一秒便跳出來電提醒。
向顏等裴洛寫試卷的空隙拿了本刑偵小說看，她這會正看得起勁，沒註意到。
裴洛就看著她手機的來電顯示跳出來，到一定時間後又退下，如此，反覆循環，她耐著性子不接，對方也就一個接一個的打。
直到不知道是第幾個電話，似乎是怕手機電量就這麽被浪費了，向顏才終於拿起手機，不厭其煩地將其掛斷，隨後幹脆利落地把這串號碼關進了小黑屋裏。
裴洛轉著手上的筆，視線都凝聚在面前的題面上，說出來的話像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
“誰啊，怎麽不接？”
向顏此刻正沈浸式地代入當前章節的情景——
書中警察正在審訊面前的嫌疑人，警察問：“死者生前給你打過很多電話，你與死者什麽關系，為什麽不接？”
裴洛問這個問題時，向顏正猜測著，那個被審訊的女人會怎麽回答。
她想，一定是——
“追求者，不喜歡，所以不接。
向顏就這麽將心聲說了出來，全然不知她的話鬼使神差地答上了裴洛的問題。
而且回答得幹脆利落。
原本在裴洛手上悠然轉動的筆在聽見“追求者”三個字後驟然一頓，但很快又恢覆如常。
他喉結滾了滾，語氣聽著沒有很大的起伏，就像是再自然不過的話題銜接，“那學姐喜歡什麽樣的？”
“我身邊像我一樣優秀的大把人在，我給你介紹。”
裴洛承認，他這句話有夾帶私貨的成分，他在暗搓搓地傳達自己也是優秀的人。
聞言，向顏眸光停滯了會，楞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她後知後覺，裴洛有些誤會了。
但反正一開始就文不對題，所以接下來，她也索性，已讀亂回。
向顏整個人慵懶地靠著椅背，氣定神閑地翻開小說的下一頁。
“你這樣的先通通排除。”
“……”
空氣靜了又靜，不知道過了多久，裴洛才又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學姐喜歡什麽樣的？”還是同一個問題，只不過，前者帶著欲蓋彌彰的掩飾，後者是鄭重的詢問。
向顏依舊沒多想，胡亂扯了一句話，她自己事後就全然忘了她說了什麽，“成熟穩重點的吧。”
“成熟、穩重。”裴洛重覆念了一遍，這四個字在他的心裏烙下了很深的印記。
成熟、穩重。
裴洛無聲笑了一下，好，知道了。
*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玻璃窗上還掛著水珠，從窗外吹進來的風也帶著潮濕的涼意。
向顏翻看了兩遍手上的卷子，有些犯難，“讓我想想，我還能教你些什麽？”
她手裏的是今年的高考數學一卷，裴洛不僅只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就完成了，唯一錯的地方，還是因為粗心，換算錯了單位。
向顏無聲笑了下，是她有些低估了裴洛，“差點忘了，你都參加訓練營了，高考題對你來說，肯定沒什麽難度了。”
她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
向顏把試卷放下，手覆在上面，身子轉向裴洛。
“你之前每次出成績都巴不得把成績單貼我臉上，怎麽近兩次還有期末考這麽安靜？”
裴洛原本單手支著腦袋，聞言，神情一頓，隨後幹笑了兩聲，有些不以為然，“我有嗎？”
他原本還在等著向顏接下去的話，想著要怎麽馬虎過去。
但他發現，向顏突然不說話了，目光一直停滯在他身後的某個地方。
他遲疑地轉過身去，順著她的視線，看見了那個被放在書架上的魔方。
這個魔方不僅不再是當初未被還原時的樣子，而且還用色塊擺出了個愛心的圖案。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裴洛眉心一跳，懊惱地閉了閉眼——得，完了。
上次在蔣飛和邵明傑面前裝逼之後忘記擰回去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向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點冷調。
“其實，你早就知道這個魔方的覆原方法了吧？”
裴洛眼底劃過一絲無措，他喉結滾動，吞咽了兩下，隨後卻又笑了起來，“我不知道學姐在說什麽……”
向顏凝聚目光看他，一眼看穿他想要打著馬虎眼糊弄過去的意圖。
“別撒謊，以你現在的數學水平，覆原不了一個魔方，很假。”
向顏的眼睛很清澈漂亮，但卻也正是如此，她凝神盯著一個人時，仿佛能將那個人盯穿，什麽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裴洛在與她的對視中率先敗下陣來。
他雙手垂於大腿間，低著頭，接受她的‘審訊’。
“是。”
在得到裴洛肯定的回答後，向顏卻有些怔忪。
她說不上來，她現在是什麽心情。
生氣？失望？還是不解？
似乎都有，但要說哪個成分占比更大一些，她不知道。
“虧我還自作聰明，自以為自己很厲害。”
她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壓著幾分失落，“你在耍我嗎，裴洛？”
裴洛：“怎麽會？”
他戲耍誰，都不可能會戲耍向顏。
“成績單，給我。”向顏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
裴洛知道，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順著向顏，他也裝不下去了，拿出手機，調出了最近一次考試的成績排名給向顏看。
向顏一行一行地看過去，忽地就笑出了聲。
“班第一，年第三？”
“看來你真在耍我？”
面對向顏的咄咄逼問，裴洛也急了，“為什麽學姐覺得我考了第一還來找你補課就是在耍你？就不能是——”
“就不能是……”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拉扯住他的心，阻止了他接下去呼之欲出的話語，裴洛的聲音漸漸變弱，直至完全聽不見。
“是什麽？”
裴洛擡眸，對著向顏的眼睛，他雖一言未發，但內心將答案回響了千百萬遍——
就不能是我喜歡學姐，想見學姐，所以才這樣嗎？
他心頭堵得慌，喉嚨梗住，說不出口。
現在的向顏，還不喜歡他，他不能說，他現在要是說了，就全完了。
裴洛平覆了下心情，回答道：“你不來，他們還會給我塞別的老師，我不喜歡他們。”
這的確也是一個事實。
“你是幼稚園小孩嗎？”向顏坐不住了，她登時站了起來。
“只有幼稚園的孩子才會用諸如假裝生病的事來逃避上幼稚園。”
向顏在說他行為幼稚，裴洛聽出來了。
向顏覺得沒什麽待下去的必要了，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和裴景峰說明情況，結束這個毫無意義的家教。
她正轉身想走，但下一秒，手就被人急切地挽住。
落在手腕上的力道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
向顏眼睫一顫，慢慢地回過頭去。
裴洛垂著腦袋，像知道錯了的小狗，朝她誠懇地說了句，“我錯了。”
“學姐能不能、別氣了？”說完，他擡起頭來看她，琥珀色的瞳孔裏帶著些試探。
而他這垂頭喪氣，好似特別受傷的模樣，竟讓向顏莫名地覺得很熟悉，似乎她從前見過。
這本來就不是什麽不可原諒的事情，向顏的心軟了下來，氣也早在剛剛看見他毛茸茸的後腦勺時就瞬間消解了一大半。
“我也沒有很生氣。”她聲音也隨之軟了下來。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這樣也是在浪費你的時間。”
裴洛乖乖地點了點頭，然後撒開手，不敢多握。
“那是不是只有我考差了學姐才會來？”他有些不甘心地追問。
向顏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這個問題不是這麽定義的，是你真的需要我，我才會來。”
裴洛聽了，略作思考，但沒多說什麽，只回了句，“好，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有分寸的。”
……
其實剛剛的爭執，都算不上是吵架。
但這卻是向顏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第二種情緒——生氣。
這一年多來，裴洛一直都能明顯地感覺到，向顏只把自己當成一個需要被照顧情緒的學生。
所以，在當初明明被付承起幾人圍堵怕得要死時，卻在沒事之後，她就生硬地讓他下次別再插手；在他成績進步時，她就像哄孩子一樣，誇他、鼓勵他要繼續保持……
這些的的確確都讓他開心，但也讓他漸漸地意識到，目前，她對自己只有一視同仁的禮貌、善意。
裴洛低著頭走在向顏後頭，一路下了樓梯。
正要走向門口，經過客廳時，裴景峰喊住了他們。
或者，不如說，他其實是在喊向顏。
裴景峰似乎已經在客廳等了有一會了，他把目光投向向顏，笑了笑。“我有話想和小顏同學聊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裴洛不知道裴景峰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想著總歸沒什麽好事，於是他上前一步，把向顏遮擋在身後。
“我想沒什麽好聊…..”
“可以。”
面對裴景峰的邀約，向顏並不意外，她也早就猜到了。
還沒等裴洛說完，她便從容地站出來，回答道。
*
書房門虛掩著，屋內只有裴景峰和向顏兩個人。
這間書房似乎是裴景峰辦公的地方，落地窗旁放置著一張檀木桌，有條不紊地放置些文件夾。
唯一有些突兀的地方，就是那堆疊成山的文件上的一個汽車模型。
裴景峰顯然是早就見怪不怪了，他順手拿了下來，看向顏盯著那個汽車模型看，開口道。
“小軒的玩具，這孩子比較調皮。”
向顏笑了笑，沒接話，等著他步入正題。
裴景峰便借著這個話頭，繼續說道， “其實原本，裴洛才是我最頭疼的孩子，但現在，因為你，他改變了很多。”
向顏眼睫顫了顫，卻有些不以為意。
“你也知道，我們是重組家庭，但是裴洛一直以來對我再婚頗有怨言，所以，他前幾年變得特別叛逆，天天和我們對著幹。”
聽到這，向顏神情一怔，她想，裴洛哪裏是對他再婚頗有怨言呢？裴洛分明是痛恨他對洛靈的背叛。
若不是她早在去年從裴洛外公那裏聽得了這件事的全貌，估計就被裴景峰的話繞進去了。
她看向裴景峰，此刻，裴景峰神色如常，一點都沒有心虛的痕跡，仿佛事實就是他說的那樣。
“我知道，裴洛覺得我的再婚是對他媽媽洛靈的背叛，洛靈剛走那段時間，我也很痛苦，可人總歸要往前看。”
裴景峰說著，神色有些落寞，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憶之中。
向顏無法分辨，那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
但是桌面上擺放著一張只有裴景峰、張盈、裴軒三人的全家福，搭配著裴景峰自以為深情的話語，顯得無比諷刺。
她忽然發現，這個房子裏，到處都有他們一家三口的痕跡——
休閑室裏，張盈的麻將桌；客廳裏，裴景峰隨手一放的報紙；裴軒的更不用說了，他的玩具可以隨便出現在任何地方……
而唯一有裴洛生活的痕跡的，只有裴洛自己的房間。
他在慢慢地被邊緣化、被無聲地排擠著……
而面前的始作俑者渾然不知。
向顏收回視線，看著裴景峰的背影，無聲冷笑了下。
裴景峰還在繼續說著，“是我沒做好小洛的思想工作，導致小洛離我越來越遠，我不想失去這個兒子。”
“張盈給裴洛找過不少家教，但他卻只接受了你，所以，這次再請你來，我有件事情想麻煩你。”
“你能不能、幫我勸下裴洛，讓他別再和我置氣？”
置氣？
向顏不覺蹙了蹙眉，裴景峰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相反地，還只當裴洛這幾年不過是在置氣？
人在重述某件事情的時候，總會把自己打造成無過錯方，作為這個故事的主角，裴景峰美化了自己。
這其實也很正常，但像他如此大言不慚，完全不懂自己與裴洛的矛盾點在哪，並且還要拜托向顏一個外人來調節他們，這讓向顏覺得實在是有些荒唐。
向顏壓下心中的不滿，依舊使用客氣的語調說：“抱歉，裴叔叔，我恐怕沒有這麽大的話語權。”
“而且我也——”
除了裴洛自己，沒有人有資格勸裴洛原諒裴景峰，向顏心想。
“不願意。”
向顏在說這三個字時，沒有一點猶豫，果斷且決絕，與裴景峰對峙的目光也絲毫不露怯。
“裴叔叔，恕我直言，我覺得裴洛不是在置氣，您心裏應該也清楚，他不原諒您，是否是因為您做了更過分的事情？”
“而且，與其說裴洛前幾年的行為是叛逆，倒不如說，他是想提醒您，讓您別忘了自己做過什麽。”
向顏的語氣沒有很大的起伏，但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直指問題的要害。
一句句像刀子一樣，紮在裴景峰的心口上，裴景峰霎時面色鐵青。
此時，虛掩的房門不知道何時縫隙變大，裏面交談的話語清晰地傳到了外面。
裴洛正站姿閑散地倚靠在門框旁的墻上，聽得真真切切。
他仰著頭，嘴角怎麽都控制不住地往上翹。
怎麽說呢？向顏，不愧是學法的，邏輯真棒，還有——
也不愧是他喜歡的人，真懂他！
*
裴景峰沈浮商海多年，這倒是頭一回被一個小姑娘懟得無言以對。
向顏也直接言明了，以裴洛目前的成績完全不需要家教，如果裴景峰是想用錢來收買她的話，更沒有這個必要了。
“無功不受祿，您的請求，我做不到，所以您也不必給我那麽多的家教費，我受之有愧。”
“沒有別的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完，向顏朝裴景峰禮貌地鞠了一躬，擡腳準備離開。
裴景峰看著這個不卑不亢的小姑娘，無聲笑了下，低聲說，“我好像明白，為什麽你是特殊的了。”
向顏腳步頓住，她聽得有些不真切，回過頭去疑惑不解地問。
“您說什麽？”
裴景峰卻只是搖了搖頭，“沒什麽，同學，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謝謝您的好意。”
向顏又一次欠身，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
那天是向顏和裴洛闊別一年後的第一次見面，卻也是那個假期裏的最後一次見面。
裴洛依舊要固執地送向顏到家樓下，像去年一樣。
向顏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她放棄了維持體面，直接拆穿了裴景峰的虛偽。
還有，她認為的恣意少年，其實在所謂的家中，一直在被邊緣化。
裴洛也永遠不會忘記那天，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如當下，無比明晰自己對向顏的喜歡。
明明是陰雨天，他渾身卻像被太陽曬過，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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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顏依舊老樣子，拿了一套高考試題，來測試裴洛當前的水平。
房間很安靜，只有筆落在紙面上的“噠噠”聲。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室內有些昏暗，向顏擱置在桌面上的手機的呼吸燈在光亮不足的條件下閃爍得格外明顯，下一秒便跳出來電提醒。
向顏等裴洛寫試卷的空隙拿了本刑偵小說看，她這會正看得起勁，沒註意到。
裴洛就看著她手機的來電顯示跳出來，到一定時間後又退下，如此，反覆循環，她耐著性子不接，對方也就一個接一個的打。
直到不知道是第幾個電話，似乎是怕手機電量就這麽被浪費了，向顏才終於拿起手機，不厭其煩地將其掛斷，隨後幹脆利落地把這串號碼關進了小黑屋裏。
裴洛轉著手上的筆，視線都凝聚在面前的題面上，說出來的話像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
“誰啊，怎麽不接？”
向顏此刻正沈浸式地代入當前章節的情景——
書中警察正在審訊面前的嫌疑人，警察問：“死者生前給你打過很多電話，你與死者什麽關系，為什麽不接？”
裴洛問這個問題時，向顏正猜測著，那個被審訊的女人會怎麽回答。
她想，一定是——
“追求者，不喜歡，所以不接。
向顏就這麽將心聲說了出來，全然不知她的話鬼使神差地答上了裴洛的問題。
而且回答得幹脆利落。
原本在裴洛手上悠然轉動的筆在聽見“追求者”三個字後驟然一頓，但很快又恢覆如常。
他喉結滾了滾，語氣聽著沒有很大的起伏，就像是再自然不過的話題銜接，“那學姐喜歡什麽樣的？”
“我身邊像我一樣優秀的大把人在，我給你介紹。”
裴洛承認，他這句話有夾帶私貨的成分，他在暗搓搓地傳達自己也是優秀的人。
聞言，向顏眸光停滯了會，楞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她後知後覺，裴洛有些誤會了。
但反正一開始就文不對題，所以接下來，她也索性，已讀亂回。
向顏整個人慵懶地靠著椅背，氣定神閑地翻開小說的下一頁。
“你這樣的先通通排除。”
“……”
空氣靜了又靜，不知道過了多久，裴洛才又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學姐喜歡什麽樣的？”還是同一個問題，只不過，前者帶著欲蓋彌彰的掩飾，後者是鄭重的詢問。
向顏依舊沒多想，胡亂扯了一句話，她自己事後就全然忘了她說了什麽，“成熟穩重點的吧。”
“成熟、穩重。”裴洛重覆念了一遍，這四個字在他的心裏烙下了很深的印記。
成熟、穩重。
裴洛無聲笑了一下，好，知道了。
*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玻璃窗上還掛著水珠，從窗外吹進來的風也帶著潮濕的涼意。
向顏翻看了兩遍手上的卷子，有些犯難，“讓我想想，我還能教你些什麽？”
她手裏的是今年的高考數學一卷，裴洛不僅只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就完成了，唯一錯的地方，還是因為粗心，換算錯了單位。
向顏無聲笑了下，是她有些低估了裴洛，“差點忘了，你都參加訓練營了，高考題對你來說，肯定沒什麽難度了。”
她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
向顏把試卷放下，手覆在上面，身子轉向裴洛。
“你之前每次出成績都巴不得把成績單貼我臉上，怎麽近兩次還有期末考這麽安靜？”
裴洛原本單手支著腦袋，聞言，神情一頓，隨後幹笑了兩聲，有些不以為然，“我有嗎？”
他原本還在等著向顏接下去的話，想著要怎麽馬虎過去。
但他發現，向顏突然不說話了，目光一直停滯在他身後的某個地方。
他遲疑地轉過身去，順著她的視線，看見了那個被放在書架上的魔方。
這個魔方不僅不再是當初未被還原時的樣子，而且還用色塊擺出了個愛心的圖案。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裴洛眉心一跳，懊惱地閉了閉眼——得，完了。
上次在蔣飛和邵明傑面前裝逼之後忘記擰回去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向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點冷調。
“其實，你早就知道這個魔方的覆原方法了吧？”
裴洛眼底劃過一絲無措，他喉結滾動，吞咽了兩下，隨後卻又笑了起來，“我不知道學姐在說什麽……”
向顏凝聚目光看他，一眼看穿他想要打著馬虎眼糊弄過去的意圖。
“別撒謊，以你現在的數學水平，覆原不了一個魔方，很假。”
向顏的眼睛很清澈漂亮，但卻也正是如此，她凝神盯著一個人時，仿佛能將那個人盯穿，什麽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裴洛在與她的對視中率先敗下陣來。
他雙手垂於大腿間，低著頭，接受她的‘審訊’。
“是。”
在得到裴洛肯定的回答後，向顏卻有些怔忪。
她說不上來，她現在是什麽心情。
生氣？失望？還是不解？
似乎都有，但要說哪個成分占比更大一些，她不知道。
“虧我還自作聰明，自以為自己很厲害。”
她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壓著幾分失落，“你在耍我嗎，裴洛？”
裴洛：“怎麽會？”
他戲耍誰，都不可能會戲耍向顏。
“成績單，給我。”向顏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
裴洛知道，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順著向顏，他也裝不下去了，拿出手機，調出了最近一次考試的成績排名給向顏看。
向顏一行一行地看過去，忽地就笑出了聲。
“班第一，年第三？”
“看來你真在耍我？”
面對向顏的咄咄逼問，裴洛也急了，“為什麽學姐覺得我考了第一還來找你補課就是在耍你？就不能是——”
“就不能是……”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拉扯住他的心，阻止了他接下去呼之欲出的話語，裴洛的聲音漸漸變弱，直至完全聽不見。
“是什麽？”
裴洛擡眸，對著向顏的眼睛，他雖一言未發，但內心將答案回響了千百萬遍——
就不能是我喜歡學姐，想見學姐，所以才這樣嗎？
他心頭堵得慌，喉嚨梗住，說不出口。
現在的向顏，還不喜歡他，他不能說，他現在要是說了，就全完了。
裴洛平覆了下心情，回答道：“你不來，他們還會給我塞別的老師，我不喜歡他們。”
這的確也是一個事實。
“你是幼稚園小孩嗎？”向顏坐不住了，她登時站了起來。
“只有幼稚園的孩子才會用諸如假裝生病的事來逃避上幼稚園。”
向顏在說他行為幼稚，裴洛聽出來了。
向顏覺得沒什麽待下去的必要了，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和裴景峰說明情況，結束這個毫無意義的家教。
她正轉身想走，但下一秒，手就被人急切地挽住。
落在手腕上的力道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
向顏眼睫一顫，慢慢地回過頭去。
裴洛垂著腦袋，像知道錯了的小狗，朝她誠懇地說了句，“我錯了。”
“學姐能不能、別氣了？”說完，他擡起頭來看她，琥珀色的瞳孔裏帶著些試探。
而他這垂頭喪氣，好似特別受傷的模樣，竟讓向顏莫名地覺得很熟悉，似乎她從前見過。
這本來就不是什麽不可原諒的事情，向顏的心軟了下來，氣也早在剛剛看見他毛茸茸的後腦勺時就瞬間消解了一大半。
“我也沒有很生氣。”她聲音也隨之軟了下來。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這樣也是在浪費你的時間。”
裴洛乖乖地點了點頭，然後撒開手，不敢多握。
“那是不是只有我考差了學姐才會來？”他有些不甘心地追問。
向顏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這個問題不是這麽定義的，是你真的需要我，我才會來。”
裴洛聽了，略作思考，但沒多說什麽，只回了句，“好，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有分寸的。”
……
其實剛剛的爭執，都算不上是吵架。
但這卻是向顏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第二種情緒——生氣。
這一年多來，裴洛一直都能明顯地感覺到，向顏只把自己當成一個需要被照顧情緒的學生。
所以，在當初明明被付承起幾人圍堵怕得要死時，卻在沒事之後，她就生硬地讓他下次別再插手；在他成績進步時，她就像哄孩子一樣，誇他、鼓勵他要繼續保持……
這些的的確確都讓他開心，但也讓他漸漸地意識到，目前，她對自己只有一視同仁的禮貌、善意。
裴洛低著頭走在向顏後頭，一路下了樓梯。
正要走向門口，經過客廳時，裴景峰喊住了他們。
或者，不如說，他其實是在喊向顏。
裴景峰似乎已經在客廳等了有一會了，他把目光投向向顏，笑了笑。“我有話想和小顏同學聊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裴洛不知道裴景峰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想著總歸沒什麽好事，於是他上前一步，把向顏遮擋在身後。
“我想沒什麽好聊…..”
“可以。”
面對裴景峰的邀約，向顏並不意外，她也早就猜到了。
還沒等裴洛說完，她便從容地站出來，回答道。
*
書房門虛掩著，屋內只有裴景峰和向顏兩個人。
這間書房似乎是裴景峰辦公的地方，落地窗旁放置著一張檀木桌，有條不紊地放置些文件夾。
唯一有些突兀的地方，就是那堆疊成山的文件上的一個汽車模型。
裴景峰顯然是早就見怪不怪了，他順手拿了下來，看向顏盯著那個汽車模型看，開口道。
“小軒的玩具，這孩子比較調皮。”
向顏笑了笑，沒接話，等著他步入正題。
裴景峰便借著這個話頭，繼續說道， “其實原本，裴洛才是我最頭疼的孩子，但現在，因為你，他改變了很多。”
向顏眼睫顫了顫，卻有些不以為意。
“你也知道，我們是重組家庭，但是裴洛一直以來對我再婚頗有怨言，所以，他前幾年變得特別叛逆，天天和我們對著幹。”
聽到這，向顏神情一怔，她想，裴洛哪裏是對他再婚頗有怨言呢？裴洛分明是痛恨他對洛靈的背叛。
若不是她早在去年從裴洛外公那裏聽得了這件事的全貌，估計就被裴景峰的話繞進去了。
她看向裴景峰，此刻，裴景峰神色如常，一點都沒有心虛的痕跡，仿佛事實就是他說的那樣。
“我知道，裴洛覺得我的再婚是對他媽媽洛靈的背叛，洛靈剛走那段時間，我也很痛苦，可人總歸要往前看。”
裴景峰說著，神色有些落寞，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憶之中。
向顏無法分辨，那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
但是桌面上擺放著一張只有裴景峰、張盈、裴軒三人的全家福，搭配著裴景峰自以為深情的話語，顯得無比諷刺。
她忽然發現，這個房子裏，到處都有他們一家三口的痕跡——
休閑室裏，張盈的麻將桌；客廳裏，裴景峰隨手一放的報紙；裴軒的更不用說了，他的玩具可以隨便出現在任何地方……
而唯一有裴洛生活的痕跡的，只有裴洛自己的房間。
他在慢慢地被邊緣化、被無聲地排擠著……
而面前的始作俑者渾然不知。
向顏收回視線，看著裴景峰的背影，無聲冷笑了下。
裴景峰還在繼續說著，“是我沒做好小洛的思想工作，導致小洛離我越來越遠，我不想失去這個兒子。”
“張盈給裴洛找過不少家教，但他卻只接受了你，所以，這次再請你來，我有件事情想麻煩你。”
“你能不能、幫我勸下裴洛，讓他別再和我置氣？”
置氣？
向顏不覺蹙了蹙眉，裴景峰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相反地，還只當裴洛這幾年不過是在置氣？
人在重述某件事情的時候，總會把自己打造成無過錯方，作為這個故事的主角，裴景峰美化了自己。
這其實也很正常，但像他如此大言不慚，完全不懂自己與裴洛的矛盾點在哪，並且還要拜托向顏一個外人來調節他們，這讓向顏覺得實在是有些荒唐。
向顏壓下心中的不滿，依舊使用客氣的語調說：“抱歉，裴叔叔，我恐怕沒有這麽大的話語權。”
“而且我也——”
除了裴洛自己，沒有人有資格勸裴洛原諒裴景峰，向顏心想。
“不願意。”
向顏在說這三個字時，沒有一點猶豫，果斷且決絕，與裴景峰對峙的目光也絲毫不露怯。
“裴叔叔，恕我直言，我覺得裴洛不是在置氣，您心裏應該也清楚，他不原諒您，是否是因為您做了更過分的事情？”
“而且，與其說裴洛前幾年的行為是叛逆，倒不如說，他是想提醒您，讓您別忘了自己做過什麽。”
向顏的語氣沒有很大的起伏，但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直指問題的要害。
一句句像刀子一樣，紮在裴景峰的心口上，裴景峰霎時面色鐵青。
此時，虛掩的房門不知道何時縫隙變大，裏面交談的話語清晰地傳到了外面。
裴洛正站姿閑散地倚靠在門框旁的墻上，聽得真真切切。
他仰著頭，嘴角怎麽都控制不住地往上翹。
怎麽說呢？向顏，不愧是學法的，邏輯真棒，還有——
也不愧是他喜歡的人，真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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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峰沈浮商海多年，這倒是頭一回被一個小姑娘懟得無言以對。
向顏也直接言明了，以裴洛目前的成績完全不需要家教，如果裴景峰是想用錢來收買她的話，更沒有這個必要了。
“無功不受祿，您的請求，我做不到，所以您也不必給我那麽多的家教費，我受之有愧。”
“沒有別的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完，向顏朝裴景峰禮貌地鞠了一躬，擡腳準備離開。
裴景峰看著這個不卑不亢的小姑娘，無聲笑了下，低聲說，“我好像明白，為什麽你是特殊的了。”
向顏腳步頓住，她聽得有些不真切，回過頭去疑惑不解地問。
“您說什麽？”
裴景峰卻只是搖了搖頭，“沒什麽，同學，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謝謝您的好意。”
向顏又一次欠身，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
那天是向顏和裴洛闊別一年後的第一次見面，卻也是那個假期裏的最後一次見面。
裴洛依舊要固執地送向顏到家樓下，像去年一樣。
向顏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她放棄了維持體面，直接拆穿了裴景峰的虛偽。
還有，她認為的恣意少年，其實在所謂的家中，一直在被邊緣化。
裴洛也永遠不會忘記那天，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如當下，無比明晰自己對向顏的喜歡。
明明是陰雨天，他渾身卻像被太陽曬過，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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