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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玉樓春(蕭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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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玉樓春(蕭沈番外)

蕭玉琴既不喜歡自己的父親蕭瑞, 也不喜歡繼母顧氏與同父異母的弟弟蕭明思。

在這個家裏,她所喜愛依賴的,便只有表姐沈流煙。

她的溫柔, 她的關懷……她的一切,都是她此生唯一一劑良藥。

蕭玉琴幼時, 蕭家尚未遷至臨州,合族皆居於永川, 其母出身的沈氏一族乃是當地有名的商賈之家, 彼時蕭家鑄刀劍的名聲還尚未傳出, 境況遠不如沈家,但因兩家有世交, 老一輩的人又重交情,故而沈老爺子還是做主將孫女沈氏嫁與了蕭瑞。

沈氏賢惠溫良, 嫁入蕭家後,便心甘情願將自己的嫁妝拿出補貼家用,蕭家也因此漸漸富足起來。

只是蕭玉琴出生時,沈氏卻因生育落下了毛病,從此日日離不得藥石, 且據大夫所說, 也再不易有孕。

蕭玉琴曾以為,父親蕭瑞雖明面上對自己的母親不冷不熱,可心底裏一定是真心關切她的——他總時不時請來大夫為她診脈看病,滿口也都是“便是再如何名貴的藥材也用得。”等等諸如此類的話。每到此時, 母親蒼白美麗的面龐上便會浮起一絲滿足的笑意, 即使她的身體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了下去。

蕭玉琴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她年紀雖小,可卻格外早熟懂事, 善察言觀色。她看著榻上病至昏迷的母親,想起每每父親來母親房中時,母親的臉色總會稍稍好一些,便在那個寒夜裏避開了仆婢們,赤著雙足偷偷跑到父親亮著的書房前,想撒個嬌喚他去瞧瞧母親。

可沒成想這一去,便聽見了讓她一輩子也無法忘卻的秘密。

她總算知道,母親為何會一直纏綿病榻,又為何會越治越病。

而其後聽到的第二樁事,便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她怔怔躲在一邊站了許久,凍得雙足差些失去了知覺,面上的淚由熱至寒,化作了心裏的冰。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回母親房中的,只想趕緊將她喚醒告訴她一切,可當她看見對方形同枯槁的面容和緊閉的眸子,便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次日,外頭傳來消息,沈氏滿門盡滅,獨有一女,因在外祖母家過夜逃過一劫。

有了昨夜所聞,蕭玉琴自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也知道那一女便是自己的表姐沈流煙。

沈家如今是沈氏的哥哥當家,膝下尚且只有沈流煙這麽一個女兒,此事一出,整個永川皆是驚愕嘆惋,好好一個富貴之家就這麽沒了,家中財物也被竊去了不少,顯見兇手定是為了錢財。可為了錢財便屠人滿門的,又該是怎樣窮兇極惡之徒?

蕭瑞作為沈家的女婿,自是出面料理了一切,亦收養了沈流煙。而沈家一應家產,也就此暫且由蕭瑞“代管”。畢竟沈流煙雖是女兒,可怎麽也算是如今沈家留下的唯一血脈,而沈氏作為已嫁女,分得的自然便少些。

蕭玉琴呆呆看著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平生頭一次知曉了什麽叫作“有心無力”。

第二日,沈氏便因常年久病、又兼受此打擊,於深夜裏撒手人寰。

可蕭玉琴一直陪在沈氏身邊,她再清楚不過,自己的母親走得要比對外宣稱的早上許多。

她不敢說,沈氏身邊的大丫鬟桃枝卻忍不住嚷了出來:“其實昨日天明時,娘子便已沒了氣息,可老爺他卻偏說要再等等,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他在等什麽了!不過就是因著有兩個活著的沈家人在這裏,更好說動官府將那家產……”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另個嚇得半死的小丫頭掩住了嘴。

是啊,沈家數代所積,又何止家中明面上看得見的那些財物?

第三日,桃枝殉主而去。

蕭玉琴心知肚明,怕得不行——即便她是自己父親的親生女兒,可也仍舊是怕。

只有與沈流煙相依相伴時,她才覺得不那麽害怕。

冬雪消融,春暉滿地,可積在心內的寒冰,卻是一輩子都難以消融的。

而她是她如寒冬般的人生中唯一一抹春色。

蕭玉琴知道,以父親的心狠,說不準什麽時候沈流煙也會沒了性命,可她實在不想她死。在她心裏,她們一樣的艱難,一樣的無依無靠,這樣相同的兩個人,理應靠在一起相偎著取暖。

於是,在某一天,蕭玉琴明明白白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她,看著對方的愕然與痛苦,她滿意地笑著環住她:“你放心,我會保護你,也會為他們報仇。不過,從此以後,你什麽都得聽我的。”

自此以後,她幾乎再未與沈流煙分離過,更直言對蕭瑞道要她跟在自己身邊伺候。蕭瑞思忖許久,想想沈流煙那樣逆來順受的性子,倒的確是無論如何也翻不出什麽花樣,不如就留著當個不要月錢的丫鬟,日後還可找個有利於自己的人家將她嫁出去,不過費些嫁妝而已,實在是筆劃算的生意,便也息了趕盡殺絕之心,權當是為自己的新夫人肚裏的孩兒積個德。

那之後不久,蕭家便遷至了臨州,續弦顧氏生下一子,取名蕭明思。有沈家的萬貫家財做底子,鑄兵器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而一切往事都似早已塵封在了千裏外的永川。

傍晚煙霞滿天,蕭沈兩人於二樓露臺上閑談,沈流煙靜靜看著書,蕭玉琴則將母親沈氏生前愛彈的那把古琴架在膝上,用玉釵輕撥著琴弦。琴音泠泠淙淙,如冷泉湧過肺腑,不知怎地聽起來竟有幾分淒涼。

“煙兒。”

“嗯?”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我們在永川舊宅的院中一起種下的那棵木棉。”蕭玉琴擡首望向天空,面上是難得一見的傷感之色。

沈流煙一楞,低聲道:“好端端的,想那個做什麽?”

“我看見這晚霞,便想起了,那木棉正對著咱們二樓的臥房,一到春日裏,花開的大片大片,如火如荼,映著天邊紅霞,那景象,當真是美極了……那時候你我不過還是幼童,正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

“……都是陳年舊事了。”

“是啊,”蕭玉琴擱下琴,走到對方身後坐下環抱住了她,將臉埋在她的發絲間深吸一口氣道,“是用了曬幹的木棉浸的水吧?這香氣雖淡,可過了多少年,我都聞得出。”

“可惜,木棉喜溫暖,在臨州是活不成的。”沈流煙身子一僵,緩緩地道。

“木棉活不成,可你我定會好好活下去,你信我。”蕭玉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

“其實……”沈流煙遲疑著說道,“不必辛苦籌謀,只要我們佯作一切不知,就這麽過下去……也能安度一生。”

蕭玉琴的面色陡然一冷,走到她面前瞧著她:“你的意思是,你要聽我父親的話,在某一日,嫁與一人,離我而去,自此安穩度日,是麽?”

“我只是……不想再提心吊膽,也不想,看你以身犯險……”沈流煙咬著唇,再擡頭時,已是淚水漣漣。

“我都不曾放棄,你又憑什麽說出這樣的話?!我告訴你,那些事那些話,我從未忘卻,日日午夜夢回歷歷在目,你要我放下,絕無可能!我亦絕不會允許你嫁給任何人,你就這樣,好好待在我身邊,我會護你周全。”蕭玉琴情緒一激,說話大聲了些許,及至最後覆又低下。

“你口口聲聲護我周全,可誰又來護你周全?”沈流煙仰面問道。

蕭玉琴一怔,隨即向房內走去,只撂下一句話。

“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也能放下心來護好我自己。”

露臺上,沈流煙獨自掩面而泣,她心思纖細柔腸百轉,蕭玉琴又哪知她的掙紮與苦痛。

她又如何不願與心上之人相守,可無論走哪一條路,這樣的圓滿都幾乎絕無可能實現。

況且,如此禁忌之戀,蕭玉琴雖無畏無懼,她心內卻總似如千斤壓下一般沈重。

既如此,她便只希望她平安……只要她平安,就算不得相守,她亦已滿足。

可蕭玉琴卻始終只覺,若要生離,不如死別。

蕭府正廳,屍橫遍地,血濺三尺。

蕭玉琴看著眼前親眷熟人所遭遇的一切,卻有著想要暢快大笑的沖動。

這樣的瘋狂與殘忍,自多年前那個寒夜起便已如一粒蠱深植入她心底,經年累月長成了如今的參天大樹,開出了血色的花朵。

只是,自己的胸膛卻也在這振奮激動的下一秒,被利刃生生貫穿,鉆心的痛楚瞬間襲遍全身。

蕭玉琴有一瞬間的詫然,低頭看著自己心口蔓延開的血色,有些意外,想想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做了這樣的事,本來就沒抱著自己還能茍延殘喘的指望。就算報應不在今日,也會在他日而來。

橫豎大事已了,恨怨皆平,唯一放不下的那個人,至少也終於可以再無枷鎖自由地活著。

如此,便夠了。

視線漸漸模糊,淚水緩緩滑落,燭火輝映下,這血色恍惚間像極了那年春日樓外盛放的木棉與天邊成片的紅霞。

流霞煙暖,冷玉擊琴。

玉樓春色,終成絕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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