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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太上清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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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太上清虛

待竈臺砌好, 已臨近傍晚。二人饑腸轆轆時,江靈殊才意識到,她們連瓜果菜蔬都沒有, 更別提什麽學習廚藝和自己烹飪了。倘若為此再去向淩霄派中取要,實在惹人厭煩, 不過這屋子周圍既有大片空地,又有水源, 或許可以……

這念頭剛一冒出, 她便趕緊在心中否決了——她是來修習武藝的, 不是來務農耕種的,本應心無旁騖潛心向學, 自然不能事事皆由著突如其來的念想來。

許是剛離開鳳祈宮,又無靈衍陪在身邊, 自己實在覺著無趣,才會橫生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心思。

靜垣見她滿面凝重盯著竈臺許久未動,早已悄悄去取了晚飯來,將食盒向竈臺上重重一放道:“若真要一日三餐都自己來,既費時又費力, 且還落人話柄。倒不如你覺得哪樣東西難吃, 便將哪樣丟進鍋子裏調了味熱一下就是,豈不省事?”

“還是你想得妥當……”江靈殊輕嘆一聲,不免有些洩氣,早知如此, 又何必兩個人忙活這麽一整天?

“你也別露出這副神情嘛, ”靜垣安慰道, “事情總可以一步步來,往後有什麽能帶上來的新鮮食材, 我自然都幫你弄來。你才來這裏一日,便已學會搭竈臺的手藝,等回到鳳祈宮中,不就可以向你那個師妹好好炫耀一番了麽?”

江靈殊禁不住笑出聲來:“噗,炫耀什麽?炫耀我會搭竈臺?你可真是有意思。”

“就是這樣笑才對,你看,我一直無牽無掛,自你來之前,就只能偶爾纏著淩霄君說上幾句話,比你孤寂多了。人活著,可不就得時時苦中作樂麽?不然,自己就先把自己給愁死了呢。”靜垣認認真真望著她道。

她年紀不大,偶然說出的話倒是頗有道理,江靈殊沈默著點了點頭,許久才長舒一口氣:“你說得是,只是我每每想起師妹,除卻自身倍感寂寥之外,總忍不住要擔心她,擔心她的身子,擔心她埋怨我,擔心她也覺著孤獨,擔心她——”

江靈殊對靈衍來鳳祈宮前的出身經歷只自她口中知曉了那麽一些,她清楚那背後必定還有許多她不知道的事,也清楚靈衍亦從未淡忘那些事。自對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神情和想法來看,她心中應是藏著不少可稱“危險”的念頭。

若她在她身邊,興許還能看顧引導。可眼下要分別一年,在對方思及舊事怨憤痛苦時,又還能有誰一直守在她身邊安慰她勸導她?

“你這麽念著她,她一定也如此念著你——”靜垣說到一半兒,突然睜圓了眼睛一拍腦門道:“哎呀,之前一直想著砌竈臺,竟把好大一樁事忘了!”

江靈殊被她嚇了一跳,忙問何事,卻見靜垣自懷中摸出一張卷好的信紙塞進她手裏:“喏,你的信,下去時養鴿人交予我的,說是今晨便到了。”

驚訝於宮中這麽快便寄了信來,江靈殊想也不想,忙不疊地展開信紙。還沒見著字時,紙上朵朵簇簇的迎春花便先映入眼簾,不用猜也知道,只有靈衍會對她有這樣細致的心思。

心中更為急切,但滿眼的熱望卻在見到那只短短一行的字時凝住了。

——衍兒一切都好,望師姐珍重。兩地同心,共待來年。

她難以置信地將信紙翻了面又看,可的的確確便只有那麽一行字。

靜垣雖未瞧清楚信上內容,但也覺這封信空空蕩蕩,疑惑道:“這紙上畫得這麽好看,怎麽字只寫了一句,難不成你們那兒的人都是這個習慣麽?”

江靈殊呆望著信紙沈默許久,半晌才喃喃自語道:“她果然還是怨我的……”

她清楚靈衍的性子,若對方真的心無芥蒂,絕不會只寫這樣一句話,這樣一句看似尋常有禮卻疏離的話。她必定在心中思忖千遍,埋怨和親厚的話都說不出口,才如此寥寥一語。

她將信紙折好,緩緩回身步入屋中放進匣子裏小心收起,覆又走出。神情愁苦呆滯,行動如失了魂兒一般。

靜垣見她這般模樣,也不好說什麽,只拉著她在屋前一塊表面平滑的大石頭上坐下。

此時正值落日時分,遙望遠處,一輪紅日似要融化在江水裏般一點點浸了下去,染得滿江紅艷如灼,瑰麗無比。

“你瞧,這夕陽多美啊。”靜垣望著漫天紅霞感嘆道。

“是很美。”江靈殊隨口附和著,心裏想的卻是,若靈衍能與她同賞此刻美景該有多好。

“我不知道你與你師妹之間可有些什麽誤會,但我想,若兩個人真心相待,彼此牽念,總是願意聽對方解釋的,必定不會因一二件事就輕易生分了。”靜垣輕聲說道,“信中若是說不清,那便待回去後當面說清。反正世上真情,不論隔了多少時間或空間,都不會輕易消散。”

江靈殊驚訝地望著她,不明白眼前總是傻傻樂著的女孩為何總能一股腦地說出些驚人之語。對方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頭囁嚅道:“最,最後一句話是淩霄君說過的,可不是我自己編出來的。”

淩霄君啊……那便不奇怪了,江靈殊心想,畢竟是活了幾百年又心中深埋著許多不願遺忘之事的人,會有此言語亦屬尋常。

“不管怎麽說,謝謝你,靜垣。”她輕握了握對方的手道。

“謝什麽,往後一年,還得請你多多指教呢。”靜垣向她抱了抱拳,粗聲粗氣地學著江湖草莽的聲音說道,二人旋即笑作一團。

兩個同樣孤獨的少女並肩而坐,目送著夕陽完全沒入江中,弦月攀上天際,輝耀人間。

一江之隔的鳳祈宮中,靈衍仍是坐在床上,面前攤著一本依舊打開在第一頁的書,手中握著那夜在燈市上買的小貓木雕,一遍遍摩挲著,回憶著。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對方究竟許了什麽願。

是與自己許的願相似,還是與自己毫無關聯?

不得出門,又看不進書……她只能這樣將自己緊緊裹進與江靈殊先前相處的每時每刻中,在回憶中消磨掉現下的孤獨無依。

師姐,我好想你……這句話在心中回蕩許久,只是無可傳遞,終究也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第二日江靈殊再至淩霄君面前時,便已不像頭一天那般緊張難安。對方倒也不與她多話,只細細與她說了一套名喚“太上清虛”的內功心法,命她牢牢記下。又令其運功試了一回,說了些不足和要點,便讓她自去練習。如此下來,耗時不過一個早晨。

江靈殊本以為淩霄君至少會在空地上細細教她一天,卻似舍不得走出屋子一般,幾乎在她還沒回過神來時便已結束,心內頗感納罕,但也只能依言走回自己房前,盤膝合目坐於石上運氣調息,默誦心決。

鳳祈宮的內功心法亦不算少,在明鏡心法和雲臺心法這樣的初階內功之上還有吹雪功與鳳鳴朝陽功等高階功法。前兩者修之有靜心清神斂氣輕身之效,後二者則更偏重於攻勢,淩厲霸道,過境如鋒,非基礎功牢固者不可學。

而在默運這太上清虛功時,江靈殊只覺自己仿佛無力可依憑一般,身體輕飄飄地如墜雲中,雖然還算舒暢,卻總無實感,讓人覺得於己身並無什麽助益。

她皺了皺眉,又將淩霄君所說口訣在心中念了一遍,睜了眼打算先醒醒神再練不遲——

“啊——!”一聲尖叫在山谷中回響起來,就連竹屋中的淩霄君亦為之一驚,只是轉念間便已了然,微微一笑端坐如初。

讓一向端莊持重的江靈殊都沒忍住叫喊出來的罪魁禍首卻無辜又疑惑地眨了眨眼道:“我不過是想湊近看看你在做什麽罷了,何至於像看見妖怪似的……”

江靈殊一邊撫著心口一邊大聲怨道:“哪有人像你這般看的,我一睜眼便是一張臉對著自己,如何不驚?也是我太過專註,連有人走來都不曾察覺……”

“好嘛,我向你賠個不是可好?”靜垣全不在意,笑嘻嘻地坐到她身邊,“以後不會了。”

對方認錯認得如此之快,江靈殊也不好抓著不放,只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話說回來,你怎麽又跑上來了,難道當真無人管你了不成?”

靜垣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道:“我對他們說你需要個人陪著習武,這不就來了?”

“你呀,”江靈殊搖搖頭,“我看你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話罷了。我可告訴你,若你只想貪玩,我是斷不能依的。”

“怎麽會!”靜垣急道,“你放心好了,說不定我還能幫上你的忙呢。”

“好啊,那你就給我講講這‘太上清虛功’究竟有何奧妙之處。”江靈殊有心考她一考。

“原來淩霄君今日教了你這個,”靜垣恍然,面露得意之色,“這可是每個淩霄派弟子學的第一門功夫,乃是門中一眾內功心法中的基礎……”

“行行行,”江靈殊見她有滔滔不絕之勢,忙出言打斷,實言道,“這門功夫運起時倒不難,只是總覺琢磨不透其中精髓,還望您講解一二——”

靜垣樂得大笑不止,片刻後才故作嚴肅指著她所在的大石道:“首先,你這面向便不大對。修太上清虛功時需汲天地之清氣,日月之精華,以吐納之法納清而代濁。你這裏本是曠遠開闊的好地方,要做到這些並非難事,但只不該面向房屋瀑布而背對前方廣袤之地,應該反過來才對。可別小看這些面向風水之類的事兒,我們這裏可是講究得很。”

江靈殊雖不解為何同一塊地方換個面向便會如此不同,卻也知入鄉隨俗的道理,於是點點頭,依言照辦。

“還有還有,心裏一定要清要靜,譬如這時候便不能再想師妹了……”

江靈殊面上一紅,對方不說倒好,這麽一提卻反而勾起她一些紛亂遐思,後面的話差點兒便沒聽進去,好容易才收了神定了心。

見她氣息平穩,神色安定如眠,靜垣知道她已漸入佳境,於是悄悄坐到她身邊,與她一同練習起來。

江靈殊按靜垣所說再次調息運氣,這一次果然清晰感到自己已自雲端落至實地,周身清氣流轉,明澈貫通,身體亦逐漸融入清氣中,似若無物,仿佛已與天地合為一體。

再睜眼時,前方恰有一小群仙鶴向此處飛來,隨翅膀扇和聲與陣陣清啼落下,有的正落在石邊以喙梳理羽翼,有的則至瀑布邊低首飲泉。這裏一下變得熱鬧非常,卻也因此反倒更有了幾分世外之感。江靈殊目不轉睛瞧著它們,沒想到這裏竟還會有這樣的風景可看。

“不必驚訝,”靜垣站起身自袖中摸出半塊饅頭,掰成塊兒餵給身邊的一只小鶴,“這裏常有仙鶴停留玩耍,春夏更是如此。喏,你也試著餵一餵。”說著便分了一塊兒給她。

江靈殊將饅頭輕輕向前一擲,那只鶴隨即敏捷伸頸接下,神態十分有趣,逗得她咯咯直笑,隨即伸出手小心翼翼撫了撫它脖子,一邊側過頭問靜垣:“你隨身帶著饅頭,難道就是為了餵仙鶴麽?”

“其實也是為了餓時可以自己吃——”靜垣看著對方陡然間轉為同情的神色,忙擺手一笑,“騙你的啦,我還沒那麽慘呢。淩霄派的仙鶴雖有專人飼餵,不過弟子們也都會偷偷藏那麽一兩塊饅頭,無人處見著了便餵上一餵親近玩耍。這是大家夥都心知肚明的事兒,就連師兄師姐也不會多管的。”

“這倒是有意思。”江靈殊莞爾一笑,心裏已想著今夜定要好好寫一封信,將這裏的一切都說與靈衍知道。

入夜,她於一竿翠竹上剪下一枝兩片如燕尾般展開的竹葉,用漿糊粘在了信紙上,望著它嘆了口氣。

這裏畢竟沒有鳳祈宮的物件齊全,她也只能以真實花葉為飾,不得親手作畫。

提筆寫下的,除了強作歡顏的喜樂之語,亦有深藏在字句中的思念和數句叮囑。

她要她明白,無論她身在何地,是愁苦抑或歡顏,對她的心意與牽掛都永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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