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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仙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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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仙山(一)

一想到明日之事, 江靈殊翻來覆去,總不能寐。

仙山與雲山雖相去不遠,卻比雲山更要高出許多, 且常年雲霧繚繞,看不真切。但凡沒去過的人, 對那裏總會忍不住生出探究之心。

聽聞淩霄派中便有一飛瀑,到時候可要與衍兒去瞧瞧。

還有仙鶴, 師父說那裏養了許多仙鶴……

江靈殊從枕下摸出昨夜在雲隱鎮燈市上購得的仙鶴木雕, 握在手內把玩片刻, 漸漸在無限遐思中合眼睡去。

晨光未至,人已醒來。江靈殊揉揉眼睛向窗子望去, 透過窗紙所見仍是一片幽深的墨藍,可她卻實實在在無心睡眠了。

“少宮主醒了?我去取熱水來。”阿夏從外間走來, 見江靈殊已坐到了桌前,想了想又問道,“可要將衍小姐也叫起來?”

江靈殊輕輕用玉梳順著長發,搖了搖頭:“我起得早,讓她再睡會兒吧。”

昨日她兩人各自挑了幾件顏色素雅樣式尋常的衣裝放入行囊中, 今天江靈殊也只著一件她一貫穿的雪青色衣裳——需執劍的右手衣袖以絲帶系緊束起, 外披一件透明的白色薄衫,繡著點點白梅,便是再端麗不過的裝束。

她已梳妝得差不多,西殿卻仍是毫無動靜, 不由覺著奇怪, 於是扭頭對阿夏道:“這丫頭也太懶了些, 我可是告訴了她今日要早起的。眼下天已亮了,你去將她叫起來吧。”

“好。”阿夏應聲而去, 沒過多久卻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還在門口時便張口喊道:“不好了,衍小姐躺在床上渾身燒得滾燙,我怎麽叫她她都不應,顯見是已昏迷不醒了。您快去瞧瞧!”

江靈殊手中的紫玉梅花釵掉在地上,顧不得拾撿,聽到一半便飛奔出去。

靈衍緊緊皺眉閉著雙眼,原本細白的臉孔變得通紅,江靈殊只輕輕一觸便被那熱度嚇得縮了手,只能回頭對阿夏吼道:“還楞著做什麽!快去將明朔師叔叫來,再讓旁人通知宮主!”

“是,是,我這就去。”阿夏也知道靈衍這副模樣必定燒得不輕,趕忙跑了出去。

江靈殊半伏在床邊,握著對方滾燙的雙手,急得眼淚都落了下來,只是再多的淚卻都無法降下她身上一絲溫度。她一聲聲喚著“衍兒”,靈衍亦有所反應,甚至宛如回應一般喃喃不清地說了些什麽,但終究仍是不醒。

江靈殊一邊等得心焦,一邊忍不住想為何對方會突然病得這般厲害。靈衍一向體寒,昨日又穿得少,若說是因為這個倒也可能,只是也不該燒成這樣。且先前二人遇襲一同落入寒潭中,倒是她並無什麽大礙。西殿中又炭火殷足,與主殿一般無二,萬萬不該如此。

可除此之外,到底也沒有別的原因了。萬般後悔湧上心頭,若早知會有這樣的後果,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許她著衣單薄。

不一會兒,晨星與明朔先後到來,江靈殊忙起身向二人福了福身,便讓到一邊抹著淚瞧明朔為靈衍把脈。

明朔伸手搭脈,面色無波無瀾,平靜得讓人害怕,一言不發從針匣中取針為靈衍施了針,又觀察片刻後才淡淡說道:“無妨,追根究底也只是尋常的受寒發熱,不過確實要嚴重些許,且她這般昏迷不醒,連我也不知為何,但總之是與性命無礙的。”

江靈殊聽了,這才長舒一口氣,心中擔憂確是分毫未減。她望著靈衍被因病痛折磨而顯得十分痛苦的神色,恨不能代替對方承受這份苦楚。晨星見她如此,伸手用帕子為她揩了眼淚安慰道:“衍兒會沒事的。”

“是。”江靈殊連連點頭,淚水卻越發止不住。

明朔坐到桌邊擬了方子遞給阿夏讓她去煎藥,又對二人道:“衍兒這風寒來得又急又險,便是退了燒後也馬虎不得,少說也得休養大半個月才行,期間是見不得風的。”

江靈殊抽著鼻子一頓一頓地問晨星:“那,師父,我們,是不是,先,緩一緩,再去,淩霄派?”

晨星嘆了口氣搖搖頭:“原是我們有事請教淩霄君,蘇樾也是好容易才安排下來,斷無再讓別人等我們的道理。眼下只能讓衍兒留在宮中養病,你與我仍舊得去。”

“可,可是衍兒病得這麽重,徒兒,徒兒實在是……”江靈殊一聽便又急得哭了起來。

“你們安心去吧,”明朔柔聲寬慰她道,“這些日子我就住在風霞殿,與阿夏一同日夜看護衍兒,定然無事的。”

江靈殊不再言語,抽泣著走到床邊,撫了撫靈衍的面頰,在心裏對她道:衍兒,你莫怪我,等我回來,便一直陪著你。你一定要平安無事,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啊……

她起身擦幹了淚,向明朔鄭重一拜:“那衍兒就全賴師叔照料了。”

明朔點點頭,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

江靈殊依依不舍,最後轉頭望了望靈衍,一咬牙狠狠心奔出殿外,走時亦不忘對阿夏千叮萬囑,要她宿在西殿,寸步不離。這才匆匆回屋重新梳洗一番,拿了雪練和行囊與晨星一同下了山。

晨風清冷,江靈殊卻是魂不守舍,一絲未覺。先前的喜悅歡欣盡數加倍化作了苦澀哀愁,如這陣陣寒風一般將她裹入。她身陷其中,逃脫不得,亦不願逃離。

晨星也仍舊擔心著靈衍的病,眉間郁郁,面色凝重,步履更是匆匆。

師徒倆幾乎一言未發下了山,直至快到仙山腳下時,晨星才牽了江靈殊的手,語氣嚴肅提醒道:“一會兒進了山可得抓緊我的手,切勿走丟了。”

“我與師父並肩同行離得這般近,怎會走丟呢?”江靈殊訝異道。

晨星輕笑著搖了搖頭,耐心為她解釋:“你自然不懂,仙山上迷陣密布,錯綜覆雜,且時刻處於移動之中,甚至有多陣相交之處。你此前從未來過,毫無經驗,若一不小心我二人踏入了不同的陣法,你驟然迷失其中,恐怕要許久才走得出。”

“原來是這樣,真是神奇,這些陣法難不成都是為了考驗上山求道之人才布下的嗎?”江靈殊若有所思地擡頭望著眼前的仙山道。

晨星點點頭:“所以求仙問道,從一開始便非易事。不過這種種陣法,自然也有抵禦外敵之效。走,咱們進山吧。”

江靈殊並未見著哪裏有明顯上山的通路,只是緊隨著晨星向一處林木缺口處踏了進去。奇特的是越向內走,腳下的路便越來越明顯,逐漸顯出些青石磚的模樣來,只是大部分仍被青苔塵泥所覆蓋。若非本就知曉此處,的確輕易發現不得。

“師父,既然就連往來賓客都會踏入迷陣之中,那淩霄派為何不設引路之人呢?這豈不是白白給人添了麻煩?”江靈殊又好奇問道。

“你的想法倒是與為師年輕時不謀而合,”晨星憶起從前事,開懷一笑,“當年我隨母親同訪淩霄派時也曾這麽問過。她告訴我,從前淩霄派也是有接引弟子的,只是有一次接引弟子奉命下山引路,路上遇見一個上山求道之人,見其無比誠心,卻迷路於濃霧之中,心懷不忍,將其救起帶入淩霄派中,結果自己反遭除名,那求道之人亦被遣返。”

晨星頓了頓又道:“自此,淩霄派再不設引路之人。反正賓客們都非常人,自可憑一己之力走出迷陣,至於想要求道的弟子,那是他們應受的考驗,自然不該有人幫忙。”

“修仙門派,便如此嚴苛和冷酷無情麽……章法之外,總也該有人情。”江靈殊垂眸喃喃道。

“不是冷酷無情,只是各門有各門的規矩罷了,若人人都只按人情處事,那得亂成什麽樣子。”

對方向來最是個知禮法守規矩的,如今卻作出這種“人情”之論來,晨星心內奇怪,不由疑惑地望了望她。

“是,徒兒失言了。”江靈殊忙低下頭去,心裏一陣心虛。

她們順著腳下時隱時現的山路不急不緩走著,山勢越來越高,空中的霧氣亦越發濃厚,稍遠些的東西便已看不真切,江靈殊心中一面緊張著晨星所說的迷陣,一面卻又好奇不已,倒巴不得趕緊入個陣瞧一瞧。

晨星似乎通過她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察覺出了她的所想,淡淡一笑道:“這霧氣看起來虛如夢境,卻反而是最真實的所在。”

江靈殊不解其意,卻見周身霧氣不知為何忽地全部散去,左側原本該是重重密林的地方卻有一座極大的府宅,光是府門便雕梁畫棟、富麗華美,又不似民間有些豪門大戶一般一味追求奢華富貴最後反顯得俗不可耐。每一處皆以日月星辰與祥雲仙鶴作飾,著色清麗素雅,宛若仙人之居。

江靈殊從未見過任何一座與之相似的建築,不由驚艷讚嘆,駐足細細欣賞。只是門上匾額的字如何也看不清楚,便欲上前一觀,卻被晨星牢牢拽住。

“別過去,”對方厲聲喝道,“你且再細看。”

如當頭一棒,江靈殊搖搖頭,只覺如夢初醒,眼前一晃,竟陡然間變了樣子——方才令人神往的仙府破敗不堪,只餘殘垣斷壁,就連周邊草木亦是荒敗枯黃。大門虛掩,門上的匾額搖搖欲墜,只餘一個“羽”字。

江靈殊震驚不已,許久才道:“師父,這,剛剛是?”

晨星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若你方才過去,便要踏入迷陣幻境之中了,喏,這才是它的真實面貌。”

“那徒兒剛剛看到的,可是它從前的樣子?”江靈殊回想著剛才所見,依舊難以置信。

“是。”晨星點了點頭,“你若仍想看看裏面,現在倒是可以進去一觀,好容易來一趟,別落下什麽遺憾。”

“多謝師父!”江靈殊心中自是好奇,更想回去後能好好為靈衍講一講一路所見奇景,便由著對方牽著她的手走上前,輕輕推門走入。

即便眼前所見一片荒蕪,江靈殊仍能從這片殘景上一窺它當年風華絕代的盛狀——進門處並非如大部分府院那樣立有影壁,而是以一巨大的圓形池塘替代。池中有一高高聳立的山石,恰好遮住了後方的宅院。另有十二只仙鶴石雕分布於石上,有的昂揚欲飛,有的匿身洞中,有的仰頸高啼,有的梳理羽翼……姿態各異,神形兼備,尤以正對著門前高展雙翅的那一只最為神氣。

誠然,池水已幹,只餘落葉雜草,就連其中有幾只仙鶴亦受斷翅折頸之禍,實在難以想象這裏究竟曾遭遇過什麽滅頂之災,竟將原本好好的一處風光之地變作如今這般模樣。細想了想,許是與先前蘇樾所說的百年前那場大戰有關。

走著走著,江靈殊心中漸漸生出幾分惆悵和懷念,她本與此處毫無關聯,亦不知自己為何要懷念,情緒卻越來越低落,不知不覺竟落下一滴淚來,自覺可笑,忙趁著晨星未發覺時悄悄拭去了。

她與晨星繞過池塘向後方走去,又看見好幾處精妙的小景,穿過一條本建在水上的回廊,這才見到一座與鳳鳴殿主殿大小相近的建築,應為正廳。端的是大氣無比,就連門前石燈亦為一人高的飛鶴之形,屋檐上垂下穿了鏤空雕花鈴的流蘇,只是此處現在連一絲風也無,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寂寥。

江靈殊繞過正廳,向一側的高大月門中遠遠望去,只覺這府院實在太大太深,一時間想是逛不完的,且心中越來越沈重,便又向回走。

再經回廊時,她忍不住用手輕輕拂過一片彩漆斑駁之處。

誰知,所觸之處竟如同活物一般,自不明的彼岸,向她遙遙一嘆。

那並非真正意義上有聲音傳出的嘆息,而是直直通達至心底的嘆息,江靈殊不由一驚,奇的是自己卻並無害怕之感。

她真想再多看一看這裏,卻怕自己再看下去許會放聲大哭。

“師父,我們出去吧。”江靈殊主動開口道,神情莫名倦怠,更多的是傷感。

晨星關切地低頭撫了撫她的後背:“怎麽了?”

江靈殊低下頭,眉心酸楚:“只是看見這裏殘破至此,對比先前幻影,便有些難受。”

晨星輕嘆一聲,靜默不語,攜她走出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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