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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湯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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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湯泉

雲若為靈衍所鑄之刀,一應尺寸樣式皆按她所想而來——刀身漆黑如墨,泛著幽幽藍光。刀鞘銀灰,刻了竹紋再以曜石粉末填入封好,隱有光彩溢出。色彩紋飾上皆與江靈殊的“雪練”全然相反,靈衍便為其取名“墨染”,一刀一劍在鳳祈宮裏傳了個遍,闔宮上下皆讚嘆稱奇。

奉雪臺上,江靈殊與靈衍兵刃相交,一修行雲劍法,一習飛流刀法,二者本是同出一源的功法,除了施展起來因所用兵器相異而略有差別外,並無特別不同。她倆卻因時時一同修習,竟又漸漸從中悟出些相輔相成的招式。

“師姐,我總覺得這麽看來,果然我們二人合力時要更厲害些。”休息時,靈衍將刀一收笑道。

江靈殊笑著點頭回應:“多人之力,自然非一人可及。刀與劍亦在特性所長上可相互補,所以更難被找出破綻疏漏。不過,這對兩人默契要求也是極高,若不能相協統一,反倒是不如一個人了。”

靈衍聽了,不知為何便面龐微紅低下頭去:“我與師姐的默契,想來自不必說的。”

江靈殊只望著天邊夕陽,、對此渾然不覺,拍拍手道:“好了,今日便練到這裏,咱們回風霞殿用晚飯吧。今早出門時阿夏不是說了廚房有腌好的鹹鴨子麽,我想著那東西佐酒吃定然極有滋味的。”

“酒?不不不,師姐你可不能喝酒。”靈衍想到一月前她二人初見的第一晚,才幾杯江靈殊便醉成那個樣子,連連擺手。

“是了……”江靈殊咬了咬唇,自己也回憶起那件事來,不由自嘲一笑,“那,那就配粥吃罷了。誒,看你這手,怎麽一時不握著,便又這般冷了?”

“我從小便是如此,一年四季都是這個樣子,”靈衍語氣平靜道,“家中原先還以為是什麽要緊的病,看了許多郎中喝了亂七八糟的藥也不見好,但究竟也並未因此生過什麽大病,不過天寒時覺著更冷些,故而便也漸漸不當回事了。說來也不知為何,許是師姐的身子暖……我挨著師姐時,就不覺得冷了……”

江靈殊只當她隨意這麽一說,便也玩笑道:“怪不得,你來了這麽一個多月都只時時跟著我,別的地方一步也不多去,竟是找著個能說話作伴兒的暖爐了。”

靈衍跟著噗嗤一笑,心中卻是一聲長嘆。

她所言並非僅是玩笑而已,雖然自己也不知到底為什麽,但的的確確,只有與江靈殊相處時,身體才不覺得那麽冷。

緣分也好,巧合也罷,她都已將她視為極重要的人。

“說來也是我的疏漏,竟沒帶你在鳳祈宮中好好轉過,如今倒有大半的地方你還未去過。之前還想著要帶你到湯泉裏泡上一泡去去身上的寒氣,怎麽倒也忘了,嘖……”江靈殊皺眉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覆又對靈衍道,“我們明日便向師父告半天的假吧,你可願意?”

“師姐所說,既全是為了我,且又是輕松玩樂之事,還用問我願不願做什麽?”靈衍好奇問她。

“傻丫頭,就算是好事,也要對方願意才算好,懂麽?”

江靈殊的話固然有道理,靈衍卻不十分讚同。在她心裏,若是為了對方好而對方不願,那就該強捆了去做才是,反正既然結果是好的,那麽被憎恨怨懟便也無妨。

她二人說到底性子截然不同,雖現下如此和睦,卻不知會否有一日產生分歧。

風霞殿內,鹹鴨子和幹菜粥都已準備好,江靈殊和靈衍說笑著用完飯,又擠在一起看雲羅從山下帶回的新的話本子,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晨星正站在鳳鳴殿後一處名為“星露閣”的觀景樓上,眼望著風霞殿的點點燈火,唇邊浮起微微笑意。

青珢自後方走來,為她披上一件鵝絨大氅:“自靈衍這孩子來了,少宮主臉上多了不少笑容。”

晨星點頭道:“這個年紀的孩子,若無玩伴,總是寂寞的。帶衍兒回來時,她一路也少有言語,如今亦是開朗不少。更難得的是她們一直在一處習武,非但沒因玩心懈怠了,反倒進步極快,領悟也多得很……呵,鳳祈宮從前可沒有雙人合一的招式呢,年紀輕輕便有此成就,實在難得。”

“如此,倒真是她們的緣分和造化了。”

“嗯,對了,我先前讓你去挑弟子備選,可有進展了?”

青珢捧了個名冊道:“正要與您說呢,這一個月尋訪查探下來,江湖名門、尋常人家皆有些好苗子,只待您定下日子,便可開始選拔弟子。”

“好,”晨星接了冊子隨意翻了翻,“我想著,年初一是個好日子,今年的比武大會本就輪到鳳祈宮操辦,既要宴請各門各派,便也趁著熱鬧擴充弟子就是了。該采買置辦的,都早些備下吧。”

“是,屬下一直想著這些要緊的事兒,一應物件都已定下了。”

晨星笑笑:“有你在,我不知少操了多少心。”

“宮主謬讚,這本是屬下分內之事。只是,仙山上的淩霄派,您新年時可也要去拜訪送上賀禮?”青珢遲疑著想了想,到底還是小心翼翼地說了出來。

晨星許久未應,半晌才冷哼一聲拂袖道:“若非離得近,他們怕是也不願與我們這些‘塵世俗人’有什麽往來,我又何苦上趕著去討好?若要盡禮數,著人挑些好的賀禮送上去就是了,只是他們若不請,我可不親自去!”

“是是是,宮主所言甚是。”青珢連連應和,唯恐對方再氣惱。

但晨星究竟是只因淩霄派的作風生氣,還是為著其中某個人生氣,她竟也看不大出來了。

次日一早,江靈殊便命阿夏備下了木盆浴勺長巾等等洗具,將一切準備妥當。用了午飯後,她與靈衍從風霞殿後門沿著小路出發前去湯泉殿,一路無人,倒是在殿前的小屋裏碰見了一個婆子。

那婆子正舒服靠著暖爐打著盹,聽到動靜,將門上小窗掀開一看,見是江靈殊與靈衍二人,便賠笑點頭招呼了一聲,又問道:“少宮主可要找些婢女伺候著?”江靈殊忙擺手示意她噤聲:“不必了,我與衍兒泡一會兒便走,嬤嬤日夜守著這裏已是格外辛苦,繼續歇著就好。”

“誒,好好,那您倆有事再招呼我。”婆子樂得輕松,即刻便合上窗子又歪著了,江靈殊與靈衍相視一笑,一手抱盆,一手相挽著走入殿中。

靈衍回頭望了望小屋:“其他地方都不見人,倒唯獨這裏竟還有人守著。”

江靈殊笑道:“這是宮中女子沐浴泡湯之處,自然不可無人看守。”

湯泉殿與別的殿宇不同,外圍一圈皆是連通著各個小湯池的回廊,主殿坐落正中,內為大湯池,可供多人同浴。回廊與主殿間的白沙石路上密植著桃、梅、櫻三種花樹,故而一年四季皆可見粉色花朵紛紛揚揚落在木廊與白沙地上的曼妙之景。

只是江靈殊卻並未走進殿中的哪個湯泉,而是帶著靈衍來到北面一扇雕花雙木門前,拔了發上一根蝶落花間的簪子開了門鎖,走到一條林蔭小徑上。雖現在是冬季,卻有許多四季常青的植物將道路兩側重重圍住,靈衍踮起腳仔細瞧了半天,也瞧不出外頭有些什麽。

“別看了,若這麽容易裏外看見,還怎麽泡湯泉呢。”江靈殊見她如此,只覺可愛之至。

“啊,原來這裏是……”靈衍還未說完,便已感覺到撲面而來帶著絲絲暖意的濕潤水氣。低矮青綠的灌木叢漸漸多了起來,腳下的石路也似乎濕滑不少,再往前走,甚至還看到了成片彩色的小野花。

“這裏一年四季都這麽暖和,所以花草常年鮮妍好顏色。”江靈殊指了指前方,“喏,那便是了。”

靈衍順著江靈殊所指看過去,只見花木環繞中,一深色巖石的天然湯池正升騰著絲絲熱氣。後方有一低矮石洞,這湯池便一直延伸到那石洞深處去,洞頂石壁還有清澈巖泉涓涓而下,在洞口形成一道細密水簾。光是如此本已堪稱奇景,再加上此處景象溫暖鮮妍如春,不似外頭一片風雪枯木,儼然如獨立於世外的神仙妙境,實在足以令任何一位到訪者為之驚嘆。

江靈殊見靈衍看得目不轉睛,眼神中亦透露出歡喜,心中自是得意又高興,悄悄附在她耳畔道:“這處地方,名叫流影暖泉,本是非宮主不得入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師父的允準。如何,喜歡麽?”

靈衍用力地點了點頭:“喜歡,衍兒喜歡得很!多謝師姐!”

“這就下去試試吧。”江靈殊將木盆擱在石上,先脫了鞋襪,解起衣扣和系帶來。才脫去外披,見靈衍仍站著一動不動,只一味紅臉瞧著她,不由覺得好笑道:“楞著做什麽?難不成,你在師姐面前還害羞麽?”

“不,不是,”靈衍連忙否認道,“我只是……第一次泡湯泉,有些不習慣。”

“傻丫頭,這與平日裏在自己殿內沐浴也無甚區別,只不過是你我一起罷了。”江靈殊將她拉到自己懷中替她解著扣子,“看你這般磨蹭,怕是到天黑都脫不完,習武時的爽利勁兒都去哪兒了?”

靈衍被她雙臂環著不得動彈,只覺心跳得厲害,後背很快便濕了一片,也不知是不是相貼著太緊的緣故。

容不得她細想,很快,二人便已是烏發俱散,裸裎相對。

江靈殊主動牽起她的手,拉著她一同踏入了湯泉中。

泉水比預想的還要熱些,靈衍倒覺著還好,江靈殊卻不大受得住,沒一會兒便起身坐在岸邊一塊突入池中的巖石上,只將下半身浸在水中,用浴勺舀著水時不時潑在身上,自是十分愜意。

靈衍整個人浸在水裏,只露出個腦袋,怔怔地看著她戲水,直到一勺水潑在自己臉上,才驚叫一聲反應著動了動。

“想什麽呢,一直泡著不熱麽?”

“不熱。”靈衍搖了搖頭,只要離了江靈殊,她便不覺著熱。

江靈殊輕笑一聲,扔了個勺子給她:“你好歹也活動活動,我們又不能總來這裏玩耍。”說著冷不防又是一勺水澆了過去,靈衍閃躲不及,抹了把臉道:“師姐既這麽壞心眼兒,我便也不客氣了。”於是連手帶勺地濺起大片水花飛在了對方身上,先前的拘謹已然消失殆盡。

二人於池中嬉笑打鬧、追逐奔跑,身上的水珠在光下閃閃發亮,歡聲笑語響徹天際。

多年後江靈殊想起這一幕時,仍會露出最溫柔懷念的笑容。

鬧了一會兒,兩人都有些累了,便進了山洞裏靜靜泡著,此處因有山上巖泉水中和,所以水的溫度比外頭略低些,反倒更讓人覺得舒適。透過水簾看著外頭風景,亦是別有一番風味。

洞中並無什麽綺麗景象,卻在末端有呈階梯狀的石臺淺淺探出水面,帶著微微暖意,可容人任意坐臥。

“師姐,不過隔了一道水簾,就覺周遭一切都靜了。”靈衍用手指沾著水在石壁上描畫著搖晃的水影,輕聲道。

“嗯,這是自然——”江靈殊正坐在石階上,閉著眼睛聚氣凝神、活絡經脈,對方的話音此時對她來說便如同從極遙遠的地方飄來一般虛無。

靈衍見她如此,也不敢再出言打攪,只悄悄涉水過去,緊挨著坐到她身邊,將頭靠在了她的肩上。

“好暖……”靈衍喃喃著合上眼睛,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衍兒,衍兒……”朦朧間,熟悉的呼喚聲傳來,靈衍暈沈沈地睜了眼,視線中江靈殊的臉孔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近。但直到二人鼻尖都快觸到一塊兒,她才突然驚得猛然坐起,若不是對方躲得快,怕是得撞在一起。

靈衍用力搖了搖頭,四下瞧瞧,見自己正躺在鋪了長巾的石臺上,江靈殊手中還攥著一塊帕子,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師姐,這是……?”

“你方才睡得太沈,我還以為你暈了過去,所以便將你放在這石臺上,想先替你擦幹了再為你運氣試一試。既只是睡著,那我就放心了。”

靈衍聽她如此說,便松了口氣,只是想到對方為自己擦身,卻又不禁紅了臉:“有勞師姐了,方才,我好像隱約做了個夢……”

“哦?”江靈殊來了興致,“衍兒做了個什麽樣的夢?”

靈衍皺眉細想了想,嘆氣道:“只依稀記得是兩個女子,吵架似地說了些什麽,本以為是師姐與我,湊近看卻又不是。”

“自然不會是你與我,我們怎會起爭執?”江靈殊笑將帕子扔與她,“在這兒也玩了許久了,待會兒就回去吧?”

“嗯……”靈衍靠著石壁休息片刻,才緩緩穿上衣服,二人順著來時的路慢慢走回去,彼此都覺周身似有暖流相繞,氣息也順暢了許多。

只是泡了這麽久的湯泉,身子松軟困倦,要她們繼續習武也難。晨星自也理解,橫豎她倆已經連續一月日日勤勉無休,就準了她們一整天的假。

江靈殊取了一盤子棗泥方酥擱在案幾上,推了推榻上的靈衍。靈衍拈了一塊舉至嘴邊,卻忍不住停下回想起那個連人面容都記不清了的夢。

她只記得,其中一位紅衫女子叫了聲什麽“白衣……”,而另一位女子雖確實身著白衣,可這二者之間卻似乎並沒什麽聯系。

她們像是在爭吵,卻又不像是在爭吵。但靈衍越是努力去回想,便越是想不起來。

罷了罷了,她咬了口手裏的點心,自己也好笑為何要糾結於一個夢境。一擡頭,卻冷不防對上江靈殊詢問的眼神。

“你今日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撫了撫她的鬢發道。

靈衍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其實說到底也並沒什麽要緊事,只不是……

只不過是什麽?她自己竟也想不出來。

江靈殊卻柔柔一笑:“無妨,待你想說時再說便是。”說著拿了帕子替她拂去了唇邊碎屑。

靈衍望著她,突然便覺莫名的酸楚湧上來,只覺心也快化了。好容易才將搖搖欲墜的眼淚憋了回去,也不敢說話,怕被聽出哽咽之聲。

“看你精神不大好的樣子,今日便早些休息著吧?”江靈殊見她悶不做聲,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見並未發熱,便松了口氣。

靈衍點點頭,便由著江靈殊將自己送回了殿內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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