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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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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番外四

安檸出生在一個初冬的夜晚, 那年木顏七歲。

木顏的媽媽木青與安檸的媽媽劉佳靜是從小一個院裏長大的好友,成年後,成績比較好且於繪畫方面頗有天分的木青去了外地上大學,而早早輟學的劉佳靜在家門口的一家超市當了售貨員。

所謂世俗意義上的差距沒有使二人的感情疏遠, 兩人依舊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後來木青大學畢業, 成了小有名氣的畫家, 帶著大學裏交到的男友,回到了故鄉雲城。

木青是個愛恨都很熱烈的性子, 彼時正跟男友談得火熱的她幾乎是以當時人們不太能接受的速度結了婚, 並且更迅速的有了孩子。

劉佳靜沒能勸住陷入情網的好友, 只能在木青坐月子的時候請了假,幫著木青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丈夫照看她。

木顏從出生起就是個過於沈默的孩子, 很少哭, 以至於劉佳靜總擔心她是不是有什麽病。

但她又長得實在好看,是劉佳靜見過最惹人憐愛的嬰兒。

她抱著繈褓裏的木顏,總是忍不住笑著逗她。

嬰兒瞪著又黑又亮的眼睛, 打量著面前怪相百出的大人。

嘴往下撇, 似乎想哭, 但忍住了。

“哎,我閨女以後要有顏顏一半好看, 我就心滿意足了。”劉佳靜對正你儂我儂的小夫妻感嘆道。

木青的丈夫笑著, “要是是個男孩更好,正好結個娃娃親。”

劉佳靜點頭,“也是, 我咋就沒想到呢, 也省得顏顏嫁到別家受委屈, 我家孩子你們放心,敢欺負顏顏我就打斷他的腿!”

木青笑著搖搖頭,“我覺得還是女孩好,當一輩子好姐妹,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

其他兩人都覺得她這話別扭,只能打著哈哈糊弄過去。

沒有人知道當時的木青到底是因為生孩子太辛苦情緒不太穩定,還是敏感的她已經對之後的故事有了隱隱的預感。

總之這句話算得上一語成讖。

木青的婚姻結束的就像開始時一樣迅速而熱烈,兩個因為所謂的藝術家間的共鳴而選擇結合的年輕人,無論是從精神還是物質,都沒有做好為人父母共度一生的準備。

在大大小小的吵了無數架之後,木青的丈夫離開了雲城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只留下身心受創的木青和四歲多的木顏。

木青的手因為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摧殘,變得不再穩當,她的畫筆也無法再畫出鮮艷的顏色。

她覺得畫中每一朵盛放的花,都在嘲笑爛在地上的自己。

一個原本算得上前途光明的畫家就此結束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失去收入來源的木青在劉佳靜的幫助下賣掉了自己的房子,搬回自己跟劉佳靜一起長大的老城區瓷廠家屬院,低價買下了劉佳靜樓上的房子。

那時劉佳靜剛剛結婚,結婚對象是瓷廠的工人安亞軍,也是她一起長大的朋友,父母催婚催得緊,兩人就湊合在一起過了。

兩人都是開朗活潑的個性,婚後生活也算得上融洽,劉佳靜沒事就往樓上跑,跟自己不願出門的好友說說話,對自己的幹女兒木顏更是多加照看,簡直比木青更像她媽。安亞軍跟木青不太熟,但畢竟小時候在一個院裏,也聽說過她坎坷的身世和不幸的經歷,淳樸如他沒嫌麻煩,還很支持妻子的做法。

劉佳靜生下安檸後,幾乎不會主動出門的木青帶著木顏一起去了醫院。

瓷廠附近的醫院常常人滿為患,白色的狹窄走廊兩側支著病床,病房裏安頓不下的病人歪七扭八地躺著,人群聚集的味道和消毒水味摻在一起,叫人本能的想吐。

木顏跟著母親推開那扇掉漆的病房門,看見總是風風火火的劉阿姨靠在床頭,很虛弱的樣子。

她那時候就想生孩子大概不是什麽好事情。

劉佳靜見木青來了,笑著嗔怪她,“你來就來,搞這麽隆重幹啥,又帶孩子又拿東西的,我再歇兩天就回去了。”

木青放下手裏的補品,走到床邊拉住劉佳靜的手,常年郁郁的臉上顯出一點淺淡的笑意,想說什麽眼圈卻紅了。

劉佳靜趕忙給她拿紙巾,“別哭別哭,我這順生,可沒你那時候受罪,這會都不咋疼了。”

兩個大人在那邊說話,木顏的目光卻落在安亞軍身旁的小木床上。

“顏顏想看看妹妹嗎?”安亞軍註意到她的眼神,笑著從床上抱起一個小小的繈褓。

木顏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男人的臂膀中,淡黃色的小被子把嬰兒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紅色的小臉,她眼睛緊閉,睡得很香。

她好小啊。

木顏伸出手,輕輕戳了戳嬰兒的臉蛋,溫暖又柔軟。

“這回也算是遂了你的意,是個女孩,以後顏顏就有伴了。”

那邊兩個大人總算把註意力放回了自家的小孩身上。

“孩子名字取好了嗎?”木青打量了一會嬰兒的臉,“看這五官,把你倆的優點都結合起來了,以後肯定好看。”

“你少糊弄人,這會跟猴一樣能看出啥?”劉佳靜替自己女兒謙虛了一把,但臉上的笑卻又燦爛了幾分,“早就取好了,就叫安檸,檸檬的檸,又別致又有彩頭,小名就叫寧寧。”

“好名字。”木青輕輕推了木顏一把,要她離安檸更近一些,“以後要多照看妹妹。”

木顏沒有回答,因為她覺得自己做不到。她不知道眼前這個小小的嬰孩跟幼兒園裏那些嘲笑自己不說話的小孩有什麽區別。

她是一個過於封閉也過於沈悶的孩子,對她而言,一個新生的,無法理解的生命跟自己產生聯系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最後在母親的催促下,她也只是又伸出手摸了摸孩子軟糯的臉,什麽也沒有說。

跟木顏相反,安檸從嬰兒時期就展現出了自己過於強悍的交流能力,她也很少哭,但就算對著嬰兒床上掛著的旋轉玩具,都能“啊啊啊啊”的叫著自娛自樂半天。

那時剛上小學的木顏在劉佳靜家吃飯寫作業,劉佳靜夫婦都有事的時候,就讓她幫忙看一會安檸,哭了就叫他們。

木顏覺得安檸很吵,又自覺自己沒什麽讓人安靜的資格,畢竟她現在寫作業的地方都是安檸未來的臥室。

她只能站起來走到嬰兒床旁,試圖用眼神讓嬰兒明白這會她該睡覺了。

“啊,啊。”很明顯安檸不明白,但看到木顏那一刻她確實安靜了許多,嬰兒淺棕色的眼睛眨啊眨,片刻嘴巴張大,發出一聲響亮的哼聲,圓圓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她在笑嗎?

木顏點了點嬰兒的鼻子,遲疑地商量道“你能不能……睡覺啊?”

安檸更高興了,伸出兩只小手,抓著她的手就往嘴裏塞。

劉佳靜推開臥室們,就見自己幹女兒一只手在作業本上奮筆疾書,另一只手被旁邊嬰兒床上的嬰兒拽著玩,上面還殘留著口水的痕跡。

親女兒高興地手舞足蹈,幹女兒一臉你隨便吧的無奈表情。

場面很和諧很友愛,還很安靜。

之後的日子平平淡淡的過去,木顏已經習慣了在自己寫作業的時候身旁不時傳來安檸各種語氣的啊啊聲,並且能比較準確的判斷她是餓了還是無聊。

而安檸則格外喜歡木顏,從她學會爬之後,就會在木顏寫作業的時候爬到她腳邊,拽拽她的褲腳。

木顏看她,嬰兒圓圓的小臉上洋溢著純凈無害的笑容,還揮了揮手裏的玩具。

木顏嘆氣,艱難地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放在兩腿間的凳子上。

她繼續寫,安檸靠在她懷裏玩玩具,時不時盯著她游走的筆鋒看一會,再啊啊兩聲,不知道在說什麽。

安檸學說話那段時間,木顏被老師推選去參加省裏的小學生繪畫大賽,她從小成績就好,長得又精致漂亮,看上去還有些弱不禁風,再加上沈默寡言,基本上是老師最偏愛的那款好學生。

而她的母親雖然在照顧她生活起居這方面有心無力,在繪畫這方面卻給予了她最正規而嚴格的教導,加上遺傳自基因的天賦,木顏從小就展現出了過人的繪畫水平。

比賽持續了兩周,最後木顏拿了冠軍,市裏與有榮焉,特意用戴著大紅花的車將她送到了家門口。

院裏的鄰居嘖嘖稱奇,說真是虎母無犬女。

虎女一言不發地下車,一言不發地看著老師跟下來迎接自己的劉阿姨一頓狂誇,一言不發地走到劉阿姨身邊,扯了扯她的衣角,意思是能不能趕緊回去。

這兩周對她而言只有畫畫的時候時高興的,每當從畫具間擡起頭看見周圍陌生的環境不認識的人,或者半夜驚醒看見陌生的天花板,木顏就有點喘不過氣,頒獎的時候更是如此,要不是她能忍,估計已經當場暈過去了。

木顏腳步飛快地爬著樓梯,對身後劉阿姨讓她小心別摔著的關心充耳不聞,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歸心似箭的感覺。

熟悉的防盜門虛掩著,木顏喘著氣拉開,正對上不遠處扶著墻搖搖晃晃地站著的小孩。

小孩一頭栗色的小卷毛,圓臉圓眼,穿著厚厚的粉色棉衣,整個人都圓圓的,看上去可愛極了。

兩人都楞了一下,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安檸。

她艱難的往木顏的方向邁了一步,差點摔倒,自己卻毫不在意,只是笑著沖背著畫板的女孩伸出手。

“姐……姐姐……抱,抱抱!”

木顏楞楞地往前走了兩步,抱住了還走得不甚穩當的安檸。

小孩發出一聲響亮的歡叫,整個撲在她懷裏。

那是兩人一起經歷的第二個冬天,小小的孩子身上帶著屋裏的暖意和淡淡的奶香味,輕而易舉地就將木顏跌宕不安了兩周的靈魂撫慰平整。

那一天開始,安檸被木顏劃進了自己的人生裏。

對於剛剛開始記事的安檸而言,木顏是跟動畫片中仙女一樣的存在。

長得漂亮,不茍言笑,坐著寫作業的脊背也挺得筆直,長長的睫毛半遮住無波的黑瞳,明明長得很柔弱,卻一副不可接近的樣子,跟其他同年齡段的孩子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安檸從小就精力過人,一刻也閑不住,整天在家裏和院子裏上躥下跳,連鄰居家養的哈士奇見了她都是夾著尾巴落荒而逃,要不是因為現在腿還比較短,劉佳靜已經追不上她了。

但這樣的安檸,卻能在木顏寫作業的時候搬個小板凳坐在她身邊,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

直到沈浸在作業裏的木顏收好本子,才發現自己身旁坐著個小豆丁,兩手托腮,一雙淺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望著自己。

木顏:“……”

我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麽?

女孩薄而淺淡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對她而言,在必要之外主動跟別人說句話,比畫十幅素描都要艱難。

而安檸卻已經心跳加速。

姐姐看我了!

姐姐眼睛真好看!

她主動開了口,“姐姐作業寫完了嗎?”

對面的女孩輕輕點頭。

安檸心中一陣歡呼。

一下從凳子上蹦起來,拉著木顏就往客廳走。

“姐姐等我一下!”她把木顏按在沙發上,又跑進臥室吭哧吭哧地拖出自己的玩具箱。

木顏看著安檸從裏面拿出旋轉的釣魚玩具,五顏六色的卡片,一整盒的軌道汽車,還有丟了鞋子頭發淩亂面容似曾相識但很明顯不是正版的娃娃……

很快玩具就鋪滿了茶幾上所有空餘的地方。

這就是小孩常玩的東西嗎?

她在心裏回憶了一下自己小時候的玩具,發現只有顏料和畫筆的記憶。

安檸一臉為難的在自己的玩具王國中挑選了許久,最後還是端著自己最喜歡的釣魚玩具放到了木顏面前。

所謂釣魚玩具,其實就是一個直徑接近三十厘米高約5厘米的塑料圓盤,裏面有大大小小的孔洞,孔洞裏放著五顏六色的塑料小魚,越大的魚分數就越高。

打開開關後,魚會被下面的機關頂起,張開活動的嘴,而玩得人要在規定的時間內用配套的魚竿勾上來盡可能多的魚。

選擇這個玩具,安檸也有自己的用意,小孩想向心目中漂亮溫柔的姐姐展示下自己的能力。

這可是她玩得最好的玩具,連她爸也常常在這裏折戟沈沙。

她迫不及待地跟木顏講清了規則,打開了開關。

然後差點被剃了光頭。

一局還沒結束,玩具中已經空空如也,木顏那一側堆滿了大大小小色彩各異的塑料魚,而安檸這邊只有兩條小得可憐的魚。

想要玩好這個玩具,需要註意力集中,手穩當。

這對從小畫一幅畫就是兩個小時不挪地方還得自己端調色盤的木顏而言,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專業對口。

從小就沒玩過玩具的木顏居然從這簡陋的玩具中感受到一點競技的樂趣。

而原本有些失落的安檸在看見木顏嘴角淺淡的笑意後,心中的不悅一掃而空。

她笑了哎!

姐姐開心就好,輸贏什麽的,她家屬院小霸王才不在意,大不了多贏爸爸幾次。

那天兩人玩了許久,劉佳靜把飯端出來就見平時拉都拉不住的女兒乖乖地坐在小板凳跟幹女兒玩游戲,不禁在心中腹誹。

真是一物降一物,多動癥配悶葫蘆。

時間倏忽而過,很快安檸就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

作為一個從小自由過了火的皮猴,一開始她還不知道那個地方的險惡,開學第一天早上,還開心的背著自己新買的花書包繞著木顏轉了好幾圈。

木顏嘴上沒說話,心裏也為安檸高興,對她而言幼兒園是個好地方,能學到很多新知識,熟悉了之後只要不跟別人多說話也算的上安寧。

安檸的快樂一直持續到她因為上課說話被老師罰站之後。

木顏第二天到安檸家吃早餐的時候,剛推開門就聽見一聲聲嘶力竭的抗議,“我不去!!!”

已經穿戴整齊的安檸兩只手死死的抱著茶幾腿,跟只樹袋熊似的,小臉通紅,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她爸媽一臉無奈的站在一旁,顯然是勸說未果。

“你不去幼兒園以後幹啥?放羊嗎?”劉阿姨又氣又笑地問。

“放羊就放羊,你現在去給我買一只,以後牛叔叔溜大灰我溜羊!”安檸比她還理直氣壯。

木顏:“……”

她記得大灰好像是樓下那只整天刨土的哈士奇。

“嘶!”劉佳靜只覺得腦殼疼,轉頭看見門口站著地木顏,立刻選擇告狀,“顏顏,你看看你看看你妹妹,上一天學就成這樣了,你趕緊勸勸她!”

木顏:“……”

她哪會勸人,但事已至此,也不好轉頭就走,只能走到茶幾旁邊蹲下,直視著女孩含淚的眸子。

“你為什麽不想去?”

安檸見木顏來,已經自覺丟臉的松開了抱著茶幾的手,她媽昨天可是說過,木姐姐上幼兒園的時候可乖了,從不哭鬧,甚至能自己下樓等校車。

不愧是她的偶像。

她心裏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剛才還能仗著父母的疼愛耍耍脾氣,這會被自己的憧憬對象一問,卻是徹底的理虧詞窮,半天了才囁嚅道:“老師訓我,不該上課說話……”

上課說話本來就不對吧?

面前的小孩眉眼低垂,小嘴緊緊抿著,淚水這會已經站在了睫毛上,肉嘟嘟的小臉微微顫動著,顯然是在強忍淚意,紮成兩個小馬尾的栗色卷發跟著一起抖,頭發細軟,像小貓抖動的耳朵。

木顏突然覺得自己不能說那句話,即使它是對的。

“這個給你。”

她想了想,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小便簽本,拿出彩筆在上面快速地勾勒出一個小貓的圖案,把本子遞給垂著腦袋的小孩。

對方胡亂地擦了擦眼淚,飛快地接了過去。

便簽本地第一頁上,是一只線條簡單,但憨態可居的小貓咪,正悠閑地舔著爪子,看上去可愛極了。

“好可愛!這是送給我的嗎?”安檸瞪大了眼睛,眼裏的淚已經消失不見,滿眼歡喜地看著木顏。

被小孩亮晶晶的眼睛這麽盯著,木顏有些不自在,好在她也習慣了,還能把話繼續往下說,“嗯,它叫……學習貓,你去上學,上課不要說話,以後我每天都給你畫一張不一樣的,好嗎?”

“好!就這麽說定了!拉鉤拉鉤!”她話音還未落,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安檸一疊聲的答應下來,拉起她的手飛快地拉鉤蓋章後扭頭就跑。

等木顏轉頭去看,小孩已經背著書包跑到了門口,拽住了安叔叔的衣角,“爸爸快走,一會兒遲到了!”

“還是你有辦法啊。”劉佳靜一副老懷甚慰的語氣拍著木顏的肩膀。

木顏則怔怔地望著小孩蹦跳著沖出門的背影。

有那麽喜歡嗎?

她不解,但心底卻升起一絲自己也不了然的喜悅。

從那天以後,安檸沒有因為上課說話再被老師訓過,而木顏也如約定般每天都給她畫一只不一樣的“學習貓”。

安檸在幼兒園的經歷跟木顏恰恰相反,因為太活潑不受老師待見,在同學中卻有著很高的人氣,她所在的班級有不少瓷廠工人家的孩子,大家本來就是一個院子裏玩大的,現在上了一個班,感情更是親厚,劉佳靜去接她放學的時候往往都能順便接回幾個樓上樓下左鄰右舍家的小孩,那些小孩往往到了門口還戀戀不舍。

這是木顏絕對無法挑戰的經歷,甚至讓她對安檸產生了一絲敬意。

一個小孩要怎麽才能做到同時跟三個小孩說話,還不讓任何一個人的話掉到地上呢?

木顏不理解,畢竟如果可以,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安檸性格開朗活潑,長得又可愛,在同學中風評很好,劉佳靜本來頗為自得,以為女兒會維持著全班最好人緣的名頭升上小學。

可惜只要交流的多了,就免不了摩擦。

那天她正哼著歌在廚房擇菜,想著晚上包水餃吃,就接到了幼兒園老師的電話。

對方語氣無奈,“是劉女士嗎?麻煩您來園裏一趟,你家安檸跟別人打架了。”

“你說啥?!”

劉佳靜腦子一蒙,隨即腦海裏就浮現出自家女兒那張人見人愛的無害笑臉。

安檸雖然從小就愛玩,但可從來沒跟人動過手,也絕不是沒事找事的性子。

劉佳靜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自家女兒被欺負了奮起反抗。

她連手上沾的土都沒洗就火急火燎地沖出了家門,直奔小區對面的幼兒園,滿腦子都是自家小孩委屈的哭臉,一時間不免著急上火。

結果等她風馳電掣地沖進老師辦公室,只看見年輕的班主任老師坐在椅子上扶著額頭,一副不知道說什麽的表情,安檸就站在她身旁,看上去倒是沒受傷,就是眼圈泛紅,原本死死地瞪著對面臉上青了好幾塊的還在哭哭啼啼的小胖子。

小胖子旁邊站著一個表情看上去不太友好的中年女人,正一邊安撫小胖子一邊不耐煩地看向門口。

見安檸沒事,劉佳靜松了口氣,班主任跟見了救星似的站起來,“劉女士……”

她還沒開口,那個中年女人就向前跨了一大步,怒道:“就你女兒把我兒子打成這樣的?”

劉佳靜見對方很有沖上來跟自己幹架的意思,趕緊擺手,“等會等會,我先問問咋回事,實在不行咱倆再打。”

言罷走到還在那對小胖子怒目而視的自家女兒面前,“你打了人家?”

“是……”安檸一見劉佳靜,原本強忍的淚水奪眶而出,話音都帶上了哭腔。

“欸,你這小姑娘下手這麽狠還有臉哭?”小胖子的媽媽不依不饒。

劉佳靜抱著安檸瞪向她,毫不示弱,“能不能聽孩子把話說完?!”

被媽媽的懷抱包裹,安檸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小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已經破爛不堪的便簽本,“他把我的貓貓本撕壞了!”

劉佳靜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木顏給安檸的便簽本,安檸乖乖上了那麽久的學,已經快攢了一本“小貓”了,現在被人一把撕了,不氣瘋才怪。

那邊小胖子的媽媽卻像抓住了把柄似的,提高了聲音,“哎呦,我以為是多大的冤仇呢,就為了一個小破本子把同學打成這樣,你們家這家教夠可以的。”

劉佳靜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冷笑道,“你兒子的醫藥費我包了,這個本子你是不是也得賠?”

對方以為她這是認慫了,哼了一聲,“賠就賠,一個破本子能值多少錢?”

“本子是不值錢,上面的畫值錢,”劉佳靜從女兒手裏拿過半張便簽紙,指著上面的小貓咪說,“這可是全省小學生繪畫大賽的冠軍親筆畫的,你要不信我可以給你看獎杯,就按一張二十,這本子至少有50頁,你先拿一千塊出來,我去給你孩子看看臉,免得他整天臉皮那麽厚,亂撕同學的東西。”

“你!”女人剛想發火,卻見劉佳靜也是臉上帶怒一副不太好惹的樣子,又聽她話說得結實,生怕自己真得賠那麽多,一時間氣勢就弱了。

“兩位家長聽我說一句,”班主任此時終於擦著滿頭的汗加入戰局,“這件事確實是小剛不對,但檸檸直接上手也太過了點,好在小剛傷得也不太嚴重,我請兩位來主要是為了把誤會解釋清楚。孩子間有摩擦是常有的事,我剛才也都處罰過他們了,剩下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咱就別太較真了。”

劉佳靜和中年女人都面有不滿,但班主任說得也確實中肯,只能都不情不願的應下。

劉佳靜牽著安檸的手出了幼兒園大門,往馬路對面的家屬院走,路上小小的孩子依舊在一抽一抽的哭。

“唉,別哭了,大不了媽媽請木姐姐再給你畫一本。”劉佳靜拉了拉她的手商量道。

安檸猛地擡頭,眼睛中滿是興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嘟囔道,“不要麻煩她,是我自己沒看好。”

震驚於女兒突如其來的善解人意的劉佳靜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對別的人要有對你木姐姐這麽講理就好了,那小胖子是欠揍,你下手也太狠了,那鼻青臉腫的估計得好幾天才能消下去。”

她雖然心裏讚許女兒的敢於反擊,但嘴上自然不能誇她打得好,打架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沒想到安檸斬釘截鐵的回了一句,“他活該!”

劉佳靜;“……行行行,反正老師罰得不是我。”

安檸:“哼!”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迎著逐漸昏暗的天色,走進了老舊的家屬院。

木顏覺得安檸今天有些不對勁。

以往女孩都是早早寫完作業守在自己身邊,今天卻一直在她的小桌子旁寫到晚飯開始。

而且平時吃飯時總是嘰嘰喳喳的跟她分享今日趣事的小孩今天也安靜的嚇人,一言不發地扒完了碗裏的飯,起身就往房間走。

臨進房間前,那小小的身影微微側頭,飛快地瞄了木顏一眼,逃也似的關上了門。

很多時候,小孩自以為隱秘的情緒,在年長一些的人看來,有種掩飾拙劣的幼稚。

木顏:“……我吃飽了。”

她在劉阿姨宛若實質的求助眼神中起身往房間走,心情就像兩千多年前易水河畔那位壯士。

安檸的臥室是在劉佳靜夫婦布置婚房時就規劃好的,彼時還年輕的兩人很是自娛自樂的把自己的審美強加給了未來的孩子。

十幾平的小臥室墻壁上貼著可愛的粉紅色卡通墻紙,頭上的大燈是暖黃色,床和桌子是很亮眼的藍色,以至於早木顏每次進來都覺得這個房間色彩飽和到紮眼睛。

本就面積不大的臥室,在放下了床,衣櫃和一大一小兩張書桌後顯得有些逼仄。

木顏剛打開房門,就見坐在書桌前的小孩飛快地擦了擦眼淚,抿著嘴一臉“別問我我很好”。

木顏為難而認真地組織了下措辭,這可是她第一次過問別人的私事,雖然對方只有4歲。

“你今天好像不太開心?方便跟我說說嗎?”

她不問還好,一問小孩剛剛胡亂抹去的眼淚瞬間又盈滿了眼眶,怎麽擦都擦不幹凈。

在安檸斷續委屈的講述中,木顏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的經過,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的感動。

畢竟沒有哪個畫師會不喜歡自己的作品被人看重,即使嚴格意義上來說那只能算塗鴉。

眼看安檸的眼淚就要泡花好不容易抄得課文,心有不忍的木顏把椅子轉了過來,從旁邊抽了兩張濕巾輕輕地擦去女孩臉上的淚水。

孩子的臉又軟又燙,大大的眼睛哭得腫起,看上去可憐又可愛,叫人心跟著軟軟的疼。

木顏一直自覺自己是個不太關心別人的人,但此刻卻也不自覺地軟下聲音,“沒關系的,這不是你的錯,我再給你畫一本,不要哭了好不好?”

托她柔聲安慰的福,安檸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

孩子小小的身體一頭撞進木顏懷裏,無聲的眼淚浸濕了她的衣服,木顏說不出什麽哄人的話,只能有些呆滯地擡起手,撫上小孩柔軟的頭發。

被另一個生命擁抱的感覺很奇妙,尤其是對方那麽幼小,那麽脆弱,那麽稚嫩,那麽溫暖,那麽柔軟。

那麽的全然信任著自己。

木顏第一次,有了迫切地,想要為別人做點什麽的沖動。

比如像現在,為了哄好一個哭泣的小孩,再畫一本小貓的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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