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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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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就連李治聽到從武媚娘這裏提出的那個建議之時, 第一反應也不是——她要找個理由給安定公主的老師升官,而是出於權衡考量,為此地選擇一個合適的人選。

“熊津都督府長史並非尋常邊地官員……”李治思索道。

這同一般被從朝廷中央貶謫出去的情況大不相同。

他必須要足夠硬氣。

不只是在面對尚有動亂的百濟時候需要硬氣, 讓回返百濟的王子扶餘隆不敢聯絡國中的叛軍,還得對另一個鄰居新羅足夠強硬。

李治病體未愈,但並不妨礙他判斷出眼下的局勢。

新羅這個邊地小國, 多年間一直遭到鄰居百濟和高麗的打壓,這讓他們在危機之中選擇了投靠唐朝, 以圖借助和唐朝之間的聯軍擊敗惡鄰。

正因為如此,早前薛仁貴出征高麗的時候有新羅兵馬支援。

蘇定方錯誤選擇了在百濟劫掠引發動亂後, 也有新羅兵馬從旁支援。

可就像慣為唐軍雇傭的回紇人也有自己的心思一般, 新羅作為唐軍的“仆從”,絕不可能只是安分地想要討好於大唐。

李治反正是不信這個的。

比起他們是天生的奴仆,他更願意相信, 這些人是想要在借助唐軍的力量擊敗了高麗和百濟之後,將他們的地盤給侵吞下去, 從而壯大自己!

但地盤都已經被大唐的兵馬給打下來了,還憑什麽交給其他人?

所以新羅的野心, 對於李治來說,是不可能被允許兌現的。

這個熊津都督府長史就必須拿出足夠的魄力來,讓人時刻回想起大唐究竟是何種做派!

“諫議大夫平生剛直不阿,雖是在庶務上較真到底,但自貞觀年間到如今, 從未幹過與民爭先的事情。您不覺得, 他便是最好的人選嗎?”武媚娘在旁又補充道。

“我也聽過幾次他為阿菟講解戰國策與春秋, 其中勢力爭鋒與政治博弈他都說得很明白。讓他去做個戰將固然有紙上談兵之嫌,但讓他與百濟、新羅往來, 督辦運送往高麗戰線的軍糧總是無妨的。”

“阿菟舍得她的老師?”李治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說到女兒,李治便忍不住想到,阿菟當年覺得劉仁軌年紀不小,主動為老師尋找養身延壽之方,還曾經在他的面前說起過。

這幾年間,除卻阿菟自己跟著阿史那卓雲習練武藝、強身健體,劉仁軌也跟著做了不少鍛煉。

他乍看起來還是個幹瘦的老頭,但李治隱約聽人說起過,劉仁軌帶著阿菟在民間考察進學的時候,一度和人起過沖突,結果……

還沒等卓雲出手,劉仁軌自己就先將人給放倒了。

這不免讓李治想到他當年覺得這師徒幾人誰也打不過的話,再一對比他自己此刻的情況,更覺有些唏噓。

不過此刻也不是感懷於此事的時候,更重要的是,這麽一想,劉仁軌就又多了一個可以被派遣到百濟故地去的理由了。

百濟這地方,起碼在李治看來,得算是個苦寒之地。

若是派個金貴體弱的過去,恐怕都沒等在那裏幹出點事情來,就要出事了。

所以唯獨剩下的問題也只有一個了,女兒的老師沒了怎麽辦?

一時半會兒之間,李治竟然想不出個能壓得住他那小女兒的人選。

比劉仁軌有學問的本就不多,還能比他敢頂嘴的那就沒了。

卻聽武媚娘毫不猶豫地答道:“這事好辦,勞煩陛下給個準允,讓阿菟能出入弘文館旁聽就是了。”

“弘文館?”李治眉峰微動。

太子行將十歲,身體也算漸有好轉,李治已計劃著在明年將他從原本的東宮授課,改為放在崇文館中進學,也好讓他在學習之餘,能與弘文館中學子以及國子監學生往來。

以崇文館弘文館的位置,也能與外朝接觸,日漸培養起太子的政治班底。

崇文館中的太子陪讀,其實早在顯慶元年的時候就已經遴選完畢,合計二十人。

至於弘文館中,則是數十名皇親國戚以及高官子弟在此就學,外加上數十萬卷藏書陳列。

早年間義陽公主拿過一個借閱藏書的許可,順帶著在其中的算學課程旁聽了一陣,不過如今既已去了太史局,也就少有在弘文館中走動。

有此先例在,阿菟要在其中進學,而非在宮中的內文學館,其實也說的過去。

他也並未多加思索便應道:“那便這樣吧。不過對於諫議大夫這個調任……”

想想他此前終究還是個諫官,李治便道:“我想給他個委任,看看他能否完成,若能的話再令其前往百濟。”

“陛下想給他什麽考驗?”

李治答道:“冬日天寒,北地尤盛,不適合作為動兵之時。雖已在則天門上告知眾臣,我有動兵高麗的打算,也不可能在這幾個月間動手。”

“真正要動兵,必定要到五六月裏了。”李治幽幽嘆道,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他的身體能不能徹底好起來。

當然,不論彼時會是何種情況,動兵之前的各方籌備工作還是得先做的。

比如說,邊地的調兵。

“眼下既要穩固住打下的百濟土地,又需一戰定高麗,以防其卷土重來,光靠著已有的兵力肯定是不夠的。”

武媚娘頓時了然,“陛下是要征兵。”

“不錯,”李治應道,“我有意征發河北、河南、淮南等地的府兵,前往高麗作戰。此番招募所得,起碼也需有四五萬人。”

“那百濟故土之上的人口尤在其上,若諫議大夫能在征兵之時諸事穩妥,再渡海前往百濟也不遲。”

“至於官職……”

諫議大夫這個位置當然是不能去招募兵馬的。

李治沈吟片刻,“讓他先領河南道上府折沖都尉一職吧,也算平級調度。”

就這麽辦吧。

雖說大唐府兵制下,各折沖府的長官也沒見過有誰是六十歲才上崗的,但既然只是個考驗,也沒必要非要遵循舊例,過於刻板。

不過話是這樣說不錯,劉仁軌在領到這個官職的時候,還是不免感到了幾分震驚。

什麽情況啊,讓他一個文官去募兵?

“老師之前同我講解大唐軍制,卻因未與折沖府打過多少交道而罷休,說是怕說錯了,還影響到我的判斷,如今還正好有這個機會了。”

劉仁軌偏頭過來,就見他這個聰慧異常的學生,在此時拿出來的表現比他還要雀躍。

真要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誰要去走馬上任了。

“實踐出真知啊,老師,您說對吧?”

對不對的,劉仁軌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在同僚之中大概是要出名了。

一個滿員的折沖上府,平日駐紮的兵力也就只有一千多人,臨戰需求之下,會擴招個三到四倍,但也不會超出折沖都尉這個正四品上官員的統轄範圍。

此番趁著越冬之時完成募兵,乃是陛下授意,皇後協助推行的頭號要務,絕不可能只令劉仁軌一人負責。

加上此番需要在淮南道、河南道、河北道募兵,次一級的負責人就還需兩個,折沖都尉也需數人。

還有提前趕赴邊地籌備的將領,也有幾人要在此時動身,坐鎮遼東。

所以當劉仁軌行將出發的時候,就正逢臨川公主駙馬周道務周將軍,清河崔氏那位自千牛備身做起的崔知溫等人,也正當臨別洛陽之時。

眾人剛要啟行,忽然聽到後頭傳來了車馬動靜。

人還離得挺遠,就已聽到了一句“老師”的高呼,打斷了他們的出行。

劉仁軌自馬車中走出,就見他那好學生領著足足三駕馬車,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追了出來。

因他目前只是去募兵的,並不是直接得到那熊津都督府長史的官職,李清月倒是沒搞出什麽“必勝”之類的祝福弄在馬車上。

但即便如此,也夠讓劉仁軌扶額長嘆了。

那三駕馬車,除了安定公主自己乘坐的一輛外,另外的兩駕,竟都是安定公主送給他的行裝!

“老師出門在外,學生也無法跟從在側,唯恐您在外勞苦,遭逢嚴寒病痛之事,便將藥物衣衫多準備了一些。”

“可也不用這麽多吧……”劉仁軌下意識地往崔知溫的方向偏了偏。

言外之意,那位清河崔氏的貴族子弟都沒弄出這樣的排場,他又是何必呢。

李清月卻是振振有詞,“這衣衫被褥之物也不全是給老師的。冬日募兵,還是跨境作戰,老師募集來的兵卒難道不需要關照嗎?”

“我算過了,另一車中的藥材熬驅寒湯劑,正夠兩三府之用,就當是給老師和兵卒見面之用了。”

那可是孫思邈提供的藥方,好不好用的,洛陽百姓都試過了,不需要懷疑。

將藥材送那麽遠聽起來是有點離譜,可這不是節省了劉仁軌配制的時間嗎?

“我還有兩件東西要送給老師。”

安定公主忽然回身,從跟在後面的卓雲手中接過了一個木制長盒,遞到了劉仁軌的手中,“此劍鋒利,留於老師防身之用。”

“對了,還有一樣東西。”

李清月再轉去了馬車的後頭,將栓在車後的一匹神駿寶馬送到了劉仁軌的面前。

她似有幾分不舍,但最終還是將這匹正值盛年的好馬遞過了韁繩。

“這匹青海驄乃是我出生後不久,由弘化公主自吐谷渾送來的,在宮中精心餵養長成,若論腳力,當世少有馬匹能與之相比,就先贈於老師了。”

“此番遠行,請您務必珍重。”李清月極為認真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出高調異常的送別,若說本還因為藥材一車而有些好笑,到此時,也難免不讓劉仁軌動容。

她這一句“珍重”說得著實真情實感,並不難聽出來。

結果這話完畢,還沒等劉仁軌有回應的機會,就見李清月跳上了來時所乘的馬車,分毫也不給他拒絕餘地,徑直揚長而去。

只隔著車窗又朝著他招了招手。

活像是在說,老師您快走吧,我之後就自由啦。

劉仁軌:“……”

他再朝著周遭一看,發覺所有人的目光都早已盡數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其中有羨慕的,有憋笑的,有朝著他頷首示意的,還有純粹看個熱鬧的,也不知道他該當拿出何種表情來應對。

尤其是,因那兩車衣服與藥材,讓他頓時成為了東行隊伍之中最為醒目的存在。

要不是公主在送來兩車物資的時候,總算記得將車夫給留下,劉仁軌只怕真要犯難了。

“安定公主這是……尊師重道之舉,劉都尉能有這等高徒,還是我等該當羨慕之事。”周道務因臨川公主被皇後聘請去當助手的緣故,自覺自己該當和劉仁軌算是一方的,便打了個圓場。

劉仁軌回身答道:“公主品性純善,我自教導她之時便知道。”

誰不喜歡這等待人真誠的學生呢,劉仁軌也並不覺得這等大場面的送別有什麽問題。

李清月的思維跳脫,做出什麽也都不奇怪。

他只是從方才的那份感動之中回過神來,又下意識地覺得,公主今日好像是在以這種方式向外界宣告,她對於這位授業恩師極為尊敬。

就是總覺得……其中還暗藏著點別的想法。

但這種話,就不必向同僚去說了。

他只是又接了一句:“我也不是覺得此事有所逾越,可我非武將,要那樣好的馬做什麽?”

他大概也沒指望得到別人的答覆,在行將上車之時感慨了一句:“也罷,若是真遇到了什麽麻煩事,還能跑得更快一點。”

周道務留意著劉仁軌的神情,便清楚地看到,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還有幾分公事公辦的硬朗,不由沈默地翻了個白眼。

呵,他又不是沒聽過劉仁軌的名頭——

這家夥年輕的時候打死過折沖都尉的!

就是他現在擔任的這個官職。

那這話的可信度,就真的要大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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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慶六年的元月,在劉仁軌等人前往河南府等地的路途之中到來。

與此同時,還有另外有一批人也正在路上。

遵循去年慣例,南詔與蜀中益州都督府要在年後做出一番物資的交易。

不過今年的情況有些不同。

段寶元朝著蒙舍詔王發出了邀約,請他此番不必光只派遣出使者前來,可以親自往州府走一趟。

一來,距離當年的施浪詔叛亂已有兩年,彼時未能對其斬草除根的戰事,似乎並沒有給他們以足夠的教訓,以至於他們在去年的年末又有蠢蠢欲動的架勢。

段寶元作為益州都督府長史督轄各州,對於此事必然該當過問,想順帶問問蒙舍詔王的想法。

二來,益州因以懷柔政策招撫民心的緣故,這兩年間百姓歸心情況日益顯著,反饋在段寶元這邊的權柄上,就是他能調動起來的人手與物資都比之前更多了。

他有意在隨後開展水利維護、發展農耕、規劃礦業以及紡織業的種種事項,不出意外的話,按照前面幾任刺史的政績,大約在明年,他能收到的糧食庫存會稍稍增多。

這部分糧食,因他和唐璿所需要做的事情不同,不可能也用來釀酒,倒是可以用來支援給蒙舍詔王,作為他和其餘各部之間作戰所用的軍糧。

就看……他能付出什麽樣的籌碼了。

這幾年間段寶元在蜀中是何種做派,彼此往來間又是什麽態度,蒙舍詔王心知肚明。

再加上,早年間段寶元受到嶲州都督府的邀約,在滬津關與蒙舍詔王有過會面,對於段寶元的“和藹可親”模樣,蒙舍詔王還是有印象的。

這個會面恐怕是大唐要讓利於南詔,那他有什麽好拒絕的!

在他抵達益州後,果然受到了段寶元的熱情款待。

陸續談妥了雙方的合作事宜後,段寶元還邀請他往青城山一游。

段寶元端著一派愈發和善的笑容,“你知道嗎,我們中原有個風俗,每逢重陽佳節,便要準備上肴酒,登高遠眺,為的是趨吉避兇,以圖長久。”

蒙舍詔王不解:“眼下也不是重陽啊?”

他們南詔沒有什麽過重陽節的習俗,但並不妨礙他從重陽二字中聽出其內涵。

段寶元卻道:“不不不,我只是說,重陽為最適宜登高之時,但方今之人還覺得,正月初七,正月十五也是適於登高的時候。”

“這又有何說法?”

段寶元笑道:“自然是取步步高升之意啦。正是新的一年,你我都該圖個好兆頭的。”

蒙舍詔王頓時眼前一亮,“我喜歡這個寓意!”

當他隨同段寶元一並登上青城山的時候,目之所及的景象與他平日裏在洱海周遭的蒼山所見大為不同。

若說蒼山十九峰乃是與他哀牢王族一脈相承的雄偉巍峨,那這青城山中則自有一番幽深縹緲之態。

聽段寶元講起,東漢之時有道教真人張道陵入山中羽化的傳聞,蒙舍詔王不覺聽得入神。

今日天朗氣清,正值雲開霧散之時,他遠望群山,頓覺心情大好。

順口接著段寶元的話說了下去,“我聽過,李唐皇室尊奉老子為先祖,方今太子的名字還是承繼道教傳聞而來,這登臨道家名山,更能顯我對大唐忠誠。”

忠不忠誠的姑且兩說,反正蒙舍詔王是個很會來事的家夥。

要不然也幹不出讓兒子去朝廷上貢,為自己求索官職的事情,進而從洱海六詔之中脫穎而出。

段寶元自然是又笑著應付了他兩句。

可突然之間,蒙舍詔王瞧見這位段長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在他這張和善的臉上顯得尤為明顯。

他下意識地就順著段寶元目視的方向望去,正見那頭的青山之間,竟忽然冒出了一片本不該出現的東西。

他連忙問道:“那兒怎麽起霧了?”

不錯,在那半山腰處,忽然冒出了大片大片的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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