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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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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屠村

天蒙蒙亮, 鶯兒便拎著食盒去往山裏,本來今兒應該是鵲兒去的,但鵲兒受了寒, 便由她去了。

轉瞬入了冬,還好這兩日沒有下雪, 否則進山就更困難了, 也不知道羅老太是怎麽在山裏熬下來的。

看著荒涼枯敗的山景,鶯兒站著發了一會兒呆。還有半月,她就要出村了,白溪村,她一待便是兩年。

鶯兒呵出一口白氣,繼續往山裏走去。

還有半月,她便要出白溪村,往京城去, 去明家, 去報仇, 去殺翡翠, 去殺她湯家的滅門仇人。

想到這裏,鶯兒拎著食盒的手在微微發抖——

她激動得厲害,只要一想到她能大仇得報,便抑制不住的激動和興奮,這讓她眼底爬上兩分偏執和癲狂,纏繞著眼眶裏的根根紅血絲,輕易不肯消退。

山洞裏很安靜, 也冷得厲害, 鶯兒進去的時候,羅老太閉著眼, 正在打坐。

鶯兒看了她兩眼,在一旁坐下,再打開食盒,將飯菜擺出:兩葷一素,還有一碗湯。

若是平時,在她打開食盒的時候,羅老太就會立馬湊過來,再挑起一根樹枝來,邊吃飯,邊看她施展劍術。

今日有些反常,鶯兒心裏浮起一抹不安來。

鶯兒剛想啟唇時,便見羅老太睜開了眼:“今日你倒是來得早,怎麽?是迫不及待了?”

“有一些。”畢竟只剩半個月了。

“忍著!”羅老太動了動身子,端起碗來,皺眉斥道:“你還是有些沈不住氣,沒用!”

她越說越來勁兒:“你就這麽一現身,旁人便什麽都看出來了,那還報勞什子仇?你幹脆忘了仇恨,早些嫁人算了!”

“我會改的。”鶯兒垂首而立,溫順乖巧:“改到不會再現任何端倪。”

羅老太盯著她半晌,搖搖頭,忽然就沒那麽生氣了,她夾了一筷子菜,慢悠悠道:“不全然是你的錯,是時日不夠長,你沒心思沈澱,一心只想學劍報仇。”

“我先練一段給您看。”鶯兒主動提出。

誰料羅老太竟破天荒地拒絕了:“不急,你坐下,我問你幾件事,一會子再練也無妨。”

鶯兒坐下,擡眸看她。

“我問你,大仇你要怎麽報?”羅老太大約是沒心思吃飯,她放下碗筷,好整以暇。

鶯兒垂眸看著地上的碎石子:“暫且不知局勢,無法謀劃,再者,謀劃再多,牽一發而動全身,還不如待評判形勢過後,即時籌劃。”

“大仇得報後,你若僥幸不死,該何去何從?”

“……不知局勢,不敢妄言。”鶯兒沒有想過大仇得報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如今羅老太這般問來,她竟生了一腔茫然。

她思忖片刻,遂道:“該是也沒幾日可活了,興許會隨便去個地方,草草活著等死。”

鶯兒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還是有幾分了解的:腿腳不好,又郁結在心,性情大變,極端偏執。

其實,她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是因著有血海深仇抗在她肩上,她不能倒下,故而,她每時每刻都提著一口氣,不敢洩下。

待手刃仇人之後,報了這血海深仇,那這口氣,自然就洩了,這一洩,她的身子必立馬轟然倒塌,恐大羅神仙也難救。

羅老太起身來,她走到一處空地,盤腿坐下:“坐這兒。”

她示意鶯兒坐在她對面。

鶯兒不解其意,卻依言在她對面盤腿坐下。

羅老太伸出手,掌心朝對面:“伸手,使你我掌心相對。”

鶯兒抿了抿唇,伸手照辦。

二人雙掌相對時,鶯兒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從對方身上輸送至自己體內。

她神色愕然,看著羅老太,欲開口說話,卻發現對方已經閉上眼,她神色覆雜,最終也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鶯兒率先睜開了眼,她慢慢收回手,看著對面,聲音很輕,眼底有多股情緒交雜流淌:“您把內力都傳給了我。”

羅老太這才睜開眼,她沒理鶯兒的話,只撫著胸口緩了一會兒,少頃,她轉過頭去,伸手指著一處巖壁之下:“那裏有東西,去挖。”

鶯兒沈默片刻後,起身來,在巖壁之下挖出一個長長的匣子,約莫有人展開雙臂那樣長。

她已經猜出裏面是什麽了。

“打開吧。”羅老太低頭理了理衣裳:“這是天泉劍,世間再無第二把。”

鶯兒打開匣子,裏面靜靜躺著一柄劍。

羅老太側目看她,俄而開口:“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救你嗎?我並非是良善之輩,救你是因為你很像我,像曾經的我,我只是在救曾經的我自己。”

“我大限將至,已將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你,湯寶兒,等他日你上京後,替我殺一個人。”

她面露疲態,眼底精光盡失:“你必須,替我殺了他。”

“現在,你拿著天泉劍,將我交給你的,施展給我看。”

……

傍晚將至,鶯兒埋了羅老太後,給她立了碑,這才背著天泉劍,下了山去。

進了村子,鶯兒敏銳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

傍晚時分,天光漸弱,為何村裏一盞燈都沒有?

她步伐匆忙,隨意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卻見——

一地的死人,橫七豎八,個個慘死。

竈臺上甚至還有切好的菜。

明家。是明家來人了。

鶯兒眼底泛著滔天的恨意,她看著這一家人的慘狀,周身殺意暴起。

“唷,這兒怎麽還有一個?是剛才搜漏了?”身後來了兩人,勾肩搭背,皆著粗布衣裳,面容猥瑣不堪。

待鶯兒轉過身來,這倆人一楞,旋即露出淫*邪惡臭的笑意:“還是個美人兒,嘖,就是太瘦了,抱起來做事硌得慌。”

另一個摸著下巴搭腔,用不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鶯兒:“沒事兒,臉能看就行了。”

二人對視一笑,“嘿嘿”地笑了起來,笑聲不堪入耳。

是山賊啊。

鶯兒平靜地解開裹劍的布,她拿出天泉劍,使著羅老太教t給她的劍術,手腕一動,二人當即喪命劍下。

等鶯兒來到春生家,亦是看到了躺在院子裏的人:白春生、趙嬸子、白山都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鶯兒進了院子,探過鼻息後發現,他們都死了。

她站起身來,發現院子裏還有山賊的屍體,該是鵲兒出手了。跟著羅老太學了兩年,鵲兒的身手不是等閑之輩能抵抗的。

但山賊人多勢眾。

鶯兒猜,鵲兒應該是護著白樹和三個小孩躲起來了。

在春生家後院的柴房裏,鶯兒見到了奄奄一息的鵲兒,和雙目通紅的白樹,以及緊緊依偎在一起的三個孩子。

見此情形,鶯兒沈默片刻,緩緩上前。

“姑娘……”鵲兒倒在白樹懷中,她虛弱伸出手:“阿燕沒用,不能成為姑娘手裏的刀,不能……不能再陪姑娘走下去了……”

湯寶兒跪在地上,她握住阿燕的手,呼吸急促,聲音哽咽:“是我要多謝……多謝你陪我走完這一段路。”

阿燕也哭了,她盯著湯寶兒,用目光去細細描繪她的面容輪廓,像是要用力記住她的臉:“我……我要去找掌櫃的,還有盈盈……”

“這裏……”阿燕擡手,摸著額角的一塊細小的疤:“這是盈盈刺破的。”

“還有這裏。”湯寶兒顫抖伸出手,撫上阿燕眉心的新疤,她眼睛一眨,落下滾燙的淚來:“這是……為我的腿,留下的疤。”

她始終記得那個大雨滂潑的夜晚,阿燕跪了三條街,磕了無數個頭,替她找到大夫,接好了她的腿骨。

“姑娘,好好活著……一定要……”阿燕最後看了湯寶兒一眼,氣息迅速流失,她最後閉上眼,再沒有醒來。

白樹頓時爆哭出聲,三個孩子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若不是鵲兒死命相護,他們恐怕也會成為山賊的刀下亡魂。

湯寶兒死死牽著阿燕的手,垂首不語,只有地上的濕潤,昭示著她的心情。

湯寶兒和白樹合力,將白溪村的眾人都埋葬立碑,包括阿燕的,她很喜歡白溪村。

天完全黑下來了。

“你們準備去哪裏?”湯寶兒紅腫著眼皮,看向白樹和他身後的三個孩子。

白樹苦笑:“先去外祖家看看。”

他看著眼前人,猶豫片刻,問:“你呢?”

-

夜色濃郁,白西山。

“老大怎麽還沒有回來?”一位穿著黑衣的男人站在壩子裏往漆黑的山間裏看,神色擔憂。

一旁坐著的男子滿不在乎道:“回不來倒好,你我重新立寨,豈不妙哉?”

黑衣男人擰眉,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不要太明目張膽,老大還沒有死,寨裏的弟兄都看著。”

坐著的男子咧嘴一笑:“我這不就是隨便一說嘛,而且……你難道不想麽?我不信你從沒有這樣的念頭。”

“……什麽?”

“當寨主。”

黑衣男人似是忍無可忍,拂袖離去。

坐著的男子哼哼一笑:“我也沒說什麽,這就聽不下去了?”

他起身來,看了一眼黑沈沈的山間,笑著也擡腿離去。

山間裏。

青衣女子背著劍,站在山門外許久,直到天上開始下雨,她才提步進山,朝這裏的山賊窩走去,一步一步,沒有回頭。

一年後。

青衣女子背著劍下了山,一如一年前那般:夜晚、下著雨,一步一步,她沒有回頭,背影肅殺。

這日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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