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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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從宮裏出來, 許懷彥得了皇帝的首肯，親自去一趟平城。
元澈很狡猾，不論是給太上皇後用毒, 還是柳城一案，以及海貨案和赤髓案，他都很小心，沒有留下任何證人。
最好的證人其實是他自己，奈何被封住了記憶, 胡元尚未找到解決之法，此事就還不算完。
元澈夫妻倆很快就意識到被他套了話, 於是認準這一點, 絲毫不見慌亂，以不變應萬變。
上回就是在平城查到了柳城一案的內情，那裏有個倭國的證人可能見過元澈。
但那個證人只認他，所以他得親自去一趟平城。
他相信, 當年能查到的，這回再去一定能查得更清楚。
在那之前, 許懷彥先帶著和離書去了一趟京兆尹署。
登記，蓋印，塵埃落定。
這一刻一點也沒有預想中的輕松，薄薄的一紙文書，落在手裏重如千鈞。
冬日的街上空蕩蕩地，連行人也很少。
許懷彥發現，越是不想去想, 這半年多來相處的種種反而越來越清晰, 不住在腦中閃現。
他不後悔與她成親，如今和離的時機也很好, 是在他做出更極端的舉動之前。
這一段路程今日似乎格外短，走得再慢，終究到了家門口。
戚雲晞不在。
她本來沒有特別著急處置嫁妝，那日在花園裏聽到許文淑與許文嫻的對談，才知道像她這樣沒有娘家的女子，就算死了嫁妝也歸夫家。
她雖然知道自己不至於走到喪命那一步，可她的嫁妝是爹娘的命換來的，她不願平白無故落入任何人手裏。
既定了和離，她今後也不會再回上京，為免夜長夢多，她得提前處置了，兌成現銀後存於票號對她而言最方便。
所以等許懷彥離開後，她也迅速振作起來，著手處理另一半嫁妝。
合安堂，化名為覃元覆的元擎聽到掌櫃說戚雲晞下令要轉賣合安堂，表面惋惜，實則心裏樂開了花。
到了無人的地方，他向恢覆真容的“秦延”確認：“你說戚姑娘去了牙行，一口氣將眾多嫁妝鋪子托給牙行轉賣？”
假秦延元戌點頭：“千真萬確。”
他是伺候元擎的小廝之一，年初突然接到命令讓他前來大楚，由他假扮一名名為秦延的男子。
但他並未一上來就假扮秦延，而是奉命先去了洖州，按照指示威逼利誘當地的茶商，假扮成茶商之子，以茶莊少東家的身份回到上京。
在出現在戚氏面前之前，有專人指點他。
他們先在他的腹部割了一刀，養出一條一掌長的傷疤。之後，他被要求模範長英侯世子許懷彥的言行舉止。
訓練他的人不要求他與長英侯世子一模一樣，比如他的身形，他們二人身高一樣，但他比長英侯世子壯實幾分，特意為他制作的人.皮面具上也多一道長長的疤。
直到最後，他才知道主子讓他這樣做的用意。
他的作用是讓戚氏相信他同她有過上巳之約，再通過言語誘導，令長英侯世子相信他的妻子與他這個假秦延暧昧不清。
等這兩人離心，從而拆散他們。
起初他覺得用這樣的方式過於曲折離譜，但郡王和夫人簡直無所不能，有他們從旁指點，計劃真的在一步步實現。
元擎很高興：“太好了，老規矩，你派人將她的鋪子都收了，不要以同一個人的名義，更不要讓她察覺。”
元戌頷首，詢問他：“郡王府來人了，想同您商討營救郡王與夫人的事宜。”
“不見。”元擎毫不猶豫，“爹娘提前交待過，一旦遇見異常，只管保全自己，他們自有辦法脫身。”
元戌領命離開。
*
臘月了，又到了上京城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戚雲晞在曉荷到攙扶下走下馬車。
穿過西側門，再進入致思堂，戚雲晞下意識望向書房的方向。
大門緊閉，書房裏也沒有點燈。
戚雲晞若無其事移開目光，看來他還沒回來。
然而等進了後院，戚雲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臥房的燈亮著，窗紙上投下一道挺拔堅毅的側影。
他竟然比她先回來。
邁上臺階，再掀開棉布簾子走進去，戚雲晞果然在臥房裏看到一身常服的許懷彥。
“回來了。”
許懷彥先開口。
戚雲晞點點頭，解下鬥篷遞給隨行的曉荷：“世子今日為何回來得這樣早？”
許懷彥移開矮幾上的高腳蓮花燭臺，放在緊靠美人榻的窗臺上：“明日我要出門一趟。”
戚雲晞的第一反應是想知道他何時回來，他們的和離文書何時去衙門蓋印，但催他的話好像顯得太過迫不及待。
戚雲晞輕輕應了聲好，然後去耳房洗手凈面。
等戚雲晞從耳房裏出來，許懷彥去了東屋，戚雲晞到時，丫鬟們魚貫而出，已經為夫妻倆擺好晚膳。
“坐。”
戚雲晞在許懷彥的對面坐下，發現今日的晚膳很豐t盛，有八寶肉圓、蘑菇煨雞、蝦油豆腐……足足有八道，不知是不是巧合，這一頓的菜式與他們成親後在致思堂裏的用的第一頓晚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是這回多了一壺酒。
許懷彥給自己倒了一杯，給戚雲晞倒了小半杯：“我這一趟出門恐怕年後才能回，到時未必來得及送你。”
戚雲晞明白了，這一頓既是辭行，也是彼此坐在一起的最後一頓飯。
心底突然湧起酸澀的情緒，戚雲晞執起酒壺，給自己倒滿。
她雙手端起酒杯：“妾身祝您一路順風，平安而歸。”然後一飲而盡。
許懷彥沒想到她會這樣，皺眉：“你不必如此。”
戚雲晞放下酒杯，笑：“世子放心，一杯無礙，再多就該醉了。”
許懷彥知道她多少能喝點，上次她和武氏喝了多半壇果酒，但從她醉後的表現來看，量不會高。
許懷彥提起酒杯一飲而盡，自己又斟了一杯，沒再給她倒。
他取出蓋好印章的和離書，遞給戚雲晞：“祖母他們還不知情，等你收拾妥當了，隨便找個借口離開，我將佟寒留給你，讓他給你安排。剩餘的，我回來後去給祖母她們解釋。”
戚雲晞眼眶一熱。
他能如此，倒是免了她很多麻煩。
戚雲晞垂眸盯著表明他們二人再無瓜葛的文書：“多謝您的好意，不必麻煩佟寒，我自有安排。”
許懷彥將目光從戚雲晞身上收回。
她自然不會一個人離開，倒是他多餘操心了。
“也好。”
許懷彥沒堅持，再度提起酒杯。
空腹飲了酒，戚雲晞感覺胃裏火辣辣的，但他飲得更多。
戚雲晞斂起亂七八糟的情緒，盛了一碗銀魚羹放在許懷彥面前：“您先墊一墊。”
許懷彥道了聲謝。
努力到了這一步，許懷彥不想在最後丟了體面。
目光從戚雲晞因飲了漫布霞色的臉，許懷彥平靜開口：“用飯吧。”
戚雲晞於是提起牙箸。
彼此都是沈穩不多言的性子，能說出口的話都已說完，就算飲了酒還是沒能忘了謹守分寸。
這樣也好，最後這一頓飯很安靜，就像之前的無數個日子一樣。
用晚飯，再坐了一陣，許懷彥起身：“我去前院。”
戚雲晞起來送他。
等跨過門檻，許懷彥停下來，他知道她在為離開做準備，最終還是沒問她計劃去哪。
問了，他擔心自己還惦記，沒準會殺過去，從而做出傷害她的舉動。
那就幹脆不問，她這個人討人喜歡，那人等她許久，自會給她愛憐與體面。
天已經黑透，廊下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晃著，在隔著一道門檻的兩人身上撒下朦朧的光影。
離開前，許懷彥深深看了眼戚雲晞：“保重。”
戚雲晞也靜靜回望許懷彥：“一路順風。”
等許懷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曉荷過來請戚雲晞：“夫人進去吧，外頭涼。”
戚雲晞點點頭。
洗漱完，再躺進被窩裏，輾轉反側許久戚雲晞又重新起來，直到破曉時分才真正入眠。
所以，她就聽不見院中的動靜。
因為是臘月初，卯初的天依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曉荷聽到動靜，提起燈籠拔掉通往內院的門栓，叫住轉身欲離開的許懷彥：“世子。”
許懷彥有一瞬的怔忡。
臨出門了，他只是下意識來這邊走一趟，等叩了門才想起他們已經簽下和離書，再進去不合適，於是後知後覺轉身離開。
許懷彥頓住腳步，回頭：“何事？”
對這兩人的情況，曉荷是最清楚內情的。
她親眼見過兩人有過如膠似漆的時光，最為兩人到這一步唏噓。
曉荷回想著戚雲晞昨夜的忙碌，恭恭敬敬開口：“夫人給世子備了行囊，您若用得上，婢子這就去取給您送去。”
許懷彥感到意外，他們這樣，也算好聚好散了吧。
“你去取。”
曉荷提著燈籠離開，許懷彥重新陷入無邊夜色裏。
其實男人在外執行任務吃穿用度沒那麽麻煩，都按最方便快捷的來，但這一刻他的確好奇她會為他預備什麽。
他不能親自前取，他怕自己後悔，更怕自己沖進內室，做出令她不喜的舉動。
曉荷回來取東西時，戚雲晞從夢中驚醒，掀開帳幔坐起來。
曉荷聽見動靜，繞過屏風：“您醒了。”
戚雲晞看到曉荷手裏的包袱：“他來了？”
曉荷當然知道戚雲晞問的是許懷彥，頷首：“世子就在二門口，您要去送送麽。”
二門口，意味著他沒進來。
戚雲晞輕輕搖頭：“不用了。”
他本就介意她曾與人暧昧，和離書都已經簽了，他尚且會回避不進後院，她再黏糊糊的更顯得輕浮。
就當為自己留下些臉面。
曉荷出去了。
戚雲晞放下帳幔躺下去，用手遮住眼。
*
許懷彥離開後，戚雲晞就緊鑼密鼓忙碌起來。
牙行那裏很快就傳來好消息，十天左右，戚雲晞的鋪子都已經順利轉賣出去。
不是沒有懷疑這一切太過順利，只是對方給的都是現銀，她如數存入票號，合規合矩，沒有一點問題。
在票號內辦理好事情後，戚雲晞去了趟上京最負盛名的鏢局，請了八個鏢師，並將啟程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後，即臘月二十二。
從鏢局出來，迎面吹來一陣寒風，戚雲晞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曉荷連忙將戚雲晞扶到車上，看著她蒼白的臉，滿目心疼：“世子年後才會回來，您何不歇一歇後再動身。”
自從上月月底世子將夫人欺得昏迷之後，夫人的身體就不似之前那樣精神，頗有萎靡之態。
私下早早找大夫看了，沒有生病，就是有些體弱，但夫人沒讓人開藥。
她似乎不再輕易相信大夫。
不論是老夫人開的補藥，還是世子讓人給開的藥，夫人都不肯再喝，計劃等回了家鄉柳城後再好好調養。
戚雲晞闔眼倚著車壁，忍著時不時湧上來眩暈感：“我沒事。”
她心裏有數，同許懷彥和離於她只是看起來輕松，心情一直不好，從而連累了身體，最近一直懶懶沈沈的，偶爾有惡心眩暈之感。
但她相信，等她將自己安慰好了，一切也就都會好起來。
駕車的是劉貴，一如既往平穩，曉荷想起這幾日佟寒的欲言又止，輕聲問戚雲晞：“佟護衛來試探過好幾趟，若是夫人需要，由他安排人送夫人離開。”
戚雲晞睜眼：“不用。”
佟寒奉的是許懷彥的命令。
除去他發脾氣那幾次，許懷彥是個很好的前夫。他雖介意她的過去，卻並沒有緊抓著這一點不放，他做得很體面，還了她最想要的自由。
曾經她只想伴著他，全身心依賴他，到頭來發現父母也好，親人和伴侶也罷，能給的依賴都有到頭那日，人歸根到底還是要靠自己。
不論身處何地，只有自己才是那道可以永不熄滅的光。
一聲長長的籲聲之後，馬車停下來，侯府到了。
下車之前，戚雲晞看了曉荷一眼。
曉荷會意，在扶戚雲晞下馬車後，給了劉貴一個錢袋子：“年前不用車了，這是夫人賞你的，快過年了，多去陪陪家人吧。”
劉貴只負責駕車，從不亂打聽，他不知道戚雲晞已經和鏢局的人約好，三日後來接她。
這是戚雲晞最後一次用劉貴。
劉貴露出憨厚的笑容，恭恭敬敬給戚雲晞作揖：“多謝夫人！”
戚雲晞點點頭：“去忙吧。”
主仆倆進了回致思堂的甬道，無人的時候，戚雲晞叮囑曉荷：“以後沒人的時候，莫要喚我夫人了。”
曉荷靜靜聽著，良久，苦澀地答應。
*
遠行不是兒戲，就像曉荷說的，戚雲晞的身體不如剛成親的時候。
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這三日她打算好好養一養，以便有充足的精神上路。
但還是有人試圖破壞戚雲晞的清凈。
才回致思堂，玉檀福了福：“喬姑娘求見，說是奉老夫人的命令問詢問您團圓宴的菜式。”
戚雲晞說不見，將脫下來的鬥篷遞給曉荷：“去問佟管事，世子去年定的是哪一道，照舊便可。”
侯府的規矩是，大年三十團圓宴那日，侯府各院分別提一道菜。
老夫人不知她如今與侯府再無瓜葛，許懷彥不在，就來問她了。
不見喬春嵐是戚雲晞的私心。
喬春嵐是在許懷彥離開那日回來的，聽老夫人說，許懷彥離開上京前一日還去看過喬春嵐。
她知道喬春嵐與許懷彥有著無人可比的情誼，等她離開t後，喬春嵐極有可能會是這裏的新女主人。
但喬春嵐又不是她的主人，她連許懷彥都不在意了，在意一個尚算可能的人做什麽。
得到消息後，喬春嵐失望離開。
前幾日之前要挾她的人告訴她，戚雲晞疑似要離開上京，讓她來探一探。
那人也特意強調，切忌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任何人，以免引起侯府其他人的註意，否則要她的命。
第二日上午，久未露面的覃元覆也來求見她。
這人既是同鄉，又是程知遠的好友，戚雲晞答應程知遠要照拂他，於是答應見一面。
將人請進前院的小花廳後，曉荷來請戚雲晞，意外發現原本在窗下曬太陽的戚雲晞竟然打起了盹。
曉荷輕輕喚她：“姑娘醒醒。”
戚雲晞睜眼朦朧的睡眼，頗有些難以置信。
自從將一切辦妥，也意識到人要活得漂亮只能靠自己，心裏突然放松許多。
這一放松，坐著竟然也能睡著。
曉荷將覃元覆已經抵達的事跟她說了。
戚雲晞打起精神：“去打水來。”
總不能這樣昏昏沈沈去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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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宮裏出來, 許懷彥得了皇帝的首肯，親自去一趟平城。
元澈很狡猾，不論是給太上皇後用毒, 還是柳城一案，以及海貨案和赤髓案，他都很小心，沒有留下任何證人。
最好的證人其實是他自己，奈何被封住了記憶, 胡元尚未找到解決之法，此事就還不算完。
元澈夫妻倆很快就意識到被他套了話, 於是認準這一點, 絲毫不見慌亂，以不變應萬變。
上回就是在平城查到了柳城一案的內情，那裏有個倭國的證人可能見過元澈。
但那個證人只認他，所以他得親自去一趟平城。
他相信, 當年能查到的，這回再去一定能查得更清楚。
在那之前, 許懷彥先帶著和離書去了一趟京兆尹署。
登記，蓋印，塵埃落定。
這一刻一點也沒有預想中的輕松，薄薄的一紙文書，落在手裏重如千鈞。
冬日的街上空蕩蕩地，連行人也很少。
許懷彥發現，越是不想去想, 這半年多來相處的種種反而越來越清晰, 不住在腦中閃現。
他不後悔與她成親，如今和離的時機也很好, 是在他做出更極端的舉動之前。
這一段路程今日似乎格外短，走得再慢，終究到了家門口。
戚雲晞不在。
她本來沒有特別著急處置嫁妝，那日在花園裏聽到許文淑與許文嫻的對談，才知道像她這樣沒有娘家的女子，就算死了嫁妝也歸夫家。
她雖然知道自己不至於走到喪命那一步，可她的嫁妝是爹娘的命換來的，她不願平白無故落入任何人手裏。
既定了和離，她今後也不會再回上京，為免夜長夢多，她得提前處置了，兌成現銀後存於票號對她而言最方便。
所以等許懷彥離開後，她也迅速振作起來，著手處理另一半嫁妝。
合安堂，化名為覃元覆的元擎聽到掌櫃說戚雲晞下令要轉賣合安堂，表面惋惜，實則心裏樂開了花。
到了無人的地方，他向恢覆真容的“秦延”確認：“你說戚姑娘去了牙行，一口氣將眾多嫁妝鋪子托給牙行轉賣？”
假秦延元戌點頭：“千真萬確。”
他是伺候元擎的小廝之一，年初突然接到命令讓他前來大楚，由他假扮一名名為秦延的男子。
但他並未一上來就假扮秦延，而是奉命先去了洖州，按照指示威逼利誘當地的茶商，假扮成茶商之子，以茶莊少東家的身份回到上京。
在出現在戚氏面前之前，有專人指點他。
他們先在他的腹部割了一刀，養出一條一掌長的傷疤。之後，他被要求模範長英侯世子許懷彥的言行舉止。
訓練他的人不要求他與長英侯世子一模一樣，比如他的身形，他們二人身高一樣，但他比長英侯世子壯實幾分，特意為他制作的人.皮面具上也多一道長長的疤。
直到最後，他才知道主子讓他這樣做的用意。
他的作用是讓戚氏相信他同她有過上巳之約，再通過言語誘導，令長英侯世子相信他的妻子與他這個假秦延暧昧不清。
等這兩人離心，從而拆散他們。
起初他覺得用這樣的方式過於曲折離譜，但郡王和夫人簡直無所不能，有他們從旁指點，計劃真的在一步步實現。
元擎很高興：“太好了，老規矩，你派人將她的鋪子都收了，不要以同一個人的名義，更不要讓她察覺。”
元戌頷首，詢問他：“郡王府來人了，想同您商討營救郡王與夫人的事宜。”
“不見。”元擎毫不猶豫，“爹娘提前交待過，一旦遇見異常，只管保全自己，他們自有辦法脫身。”
元戌領命離開。
*
臘月了，又到了上京城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戚雲晞在曉荷到攙扶下走下馬車。
穿過西側門，再進入致思堂，戚雲晞下意識望向書房的方向。
大門緊閉，書房裏也沒有點燈。
戚雲晞若無其事移開目光，看來他還沒回來。
然而等進了後院，戚雲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臥房的燈亮著，窗紙上投下一道挺拔堅毅的側影。
他竟然比她先回來。
邁上臺階，再掀開棉布簾子走進去，戚雲晞果然在臥房裏看到一身常服的許懷彥。
“回來了。”
許懷彥先開口。
戚雲晞點點頭，解下鬥篷遞給隨行的曉荷：“世子今日為何回來得這樣早？”
許懷彥移開矮幾上的高腳蓮花燭臺，放在緊靠美人榻的窗臺上：“明日我要出門一趟。”
戚雲晞的第一反應是想知道他何時回來，他們的和離文書何時去衙門蓋印，但催他的話好像顯得太過迫不及待。
戚雲晞輕輕應了聲好，然後去耳房洗手凈面。
等戚雲晞從耳房裏出來，許懷彥去了東屋，戚雲晞到時，丫鬟們魚貫而出，已經為夫妻倆擺好晚膳。
“坐。”
戚雲晞在許懷彥的對面坐下，發現今日的晚膳很豐t盛，有八寶肉圓、蘑菇煨雞、蝦油豆腐……足足有八道，不知是不是巧合，這一頓的菜式與他們成親後在致思堂裏的用的第一頓晚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是這回多了一壺酒。
許懷彥給自己倒了一杯，給戚雲晞倒了小半杯：“我這一趟出門恐怕年後才能回，到時未必來得及送你。”
戚雲晞明白了，這一頓既是辭行，也是彼此坐在一起的最後一頓飯。
心底突然湧起酸澀的情緒，戚雲晞執起酒壺，給自己倒滿。
她雙手端起酒杯：“妾身祝您一路順風，平安而歸。”然後一飲而盡。
許懷彥沒想到她會這樣，皺眉：“你不必如此。”
戚雲晞放下酒杯，笑：“世子放心，一杯無礙，再多就該醉了。”
許懷彥知道她多少能喝點，上次她和武氏喝了多半壇果酒，但從她醉後的表現來看，量不會高。
許懷彥提起酒杯一飲而盡，自己又斟了一杯，沒再給她倒。
他取出蓋好印章的和離書，遞給戚雲晞：“祖母他們還不知情，等你收拾妥當了，隨便找個借口離開，我將佟寒留給你，讓他給你安排。剩餘的，我回來後去給祖母她們解釋。”
戚雲晞眼眶一熱。
他能如此，倒是免了她很多麻煩。
戚雲晞垂眸盯著表明他們二人再無瓜葛的文書：“多謝您的好意，不必麻煩佟寒，我自有安排。”
許懷彥將目光從戚雲晞身上收回。
她自然不會一個人離開，倒是他多餘操心了。
“也好。”
許懷彥沒堅持，再度提起酒杯。
空腹飲了酒，戚雲晞感覺胃裏火辣辣的，但他飲得更多。
戚雲晞斂起亂七八糟的情緒，盛了一碗銀魚羹放在許懷彥面前：“您先墊一墊。”
許懷彥道了聲謝。
努力到了這一步，許懷彥不想在最後丟了體面。
目光從戚雲晞因飲了漫布霞色的臉，許懷彥平靜開口：“用飯吧。”
戚雲晞於是提起牙箸。
彼此都是沈穩不多言的性子，能說出口的話都已說完，就算飲了酒還是沒能忘了謹守分寸。
這樣也好，最後這一頓飯很安靜，就像之前的無數個日子一樣。
用晚飯，再坐了一陣，許懷彥起身：“我去前院。”
戚雲晞起來送他。
等跨過門檻，許懷彥停下來，他知道她在為離開做準備，最終還是沒問她計劃去哪。
問了，他擔心自己還惦記，沒準會殺過去，從而做出傷害她的舉動。
那就幹脆不問，她這個人討人喜歡，那人等她許久，自會給她愛憐與體面。
天已經黑透，廊下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晃著，在隔著一道門檻的兩人身上撒下朦朧的光影。
離開前，許懷彥深深看了眼戚雲晞：“保重。”
戚雲晞也靜靜回望許懷彥：“一路順風。”
等許懷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曉荷過來請戚雲晞：“夫人進去吧，外頭涼。”
戚雲晞點點頭。
洗漱完，再躺進被窩裏，輾轉反側許久戚雲晞又重新起來，直到破曉時分才真正入眠。
所以，她就聽不見院中的動靜。
因為是臘月初，卯初的天依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曉荷聽到動靜，提起燈籠拔掉通往內院的門栓，叫住轉身欲離開的許懷彥：“世子。”
許懷彥有一瞬的怔忡。
臨出門了，他只是下意識來這邊走一趟，等叩了門才想起他們已經簽下和離書，再進去不合適，於是後知後覺轉身離開。
許懷彥頓住腳步，回頭：“何事？”
對這兩人的情況，曉荷是最清楚內情的。
她親眼見過兩人有過如膠似漆的時光，最為兩人到這一步唏噓。
曉荷回想著戚雲晞昨夜的忙碌，恭恭敬敬開口：“夫人給世子備了行囊，您若用得上，婢子這就去取給您送去。”
許懷彥感到意外，他們這樣，也算好聚好散了吧。
“你去取。”
曉荷提著燈籠離開，許懷彥重新陷入無邊夜色裏。
其實男人在外執行任務吃穿用度沒那麽麻煩，都按最方便快捷的來，但這一刻他的確好奇她會為他預備什麽。
他不能親自前取，他怕自己後悔，更怕自己沖進內室，做出令她不喜的舉動。
曉荷回來取東西時，戚雲晞從夢中驚醒，掀開帳幔坐起來。
曉荷聽見動靜，繞過屏風：“您醒了。”
戚雲晞看到曉荷手裏的包袱：“他來了？”
曉荷當然知道戚雲晞問的是許懷彥，頷首：“世子就在二門口，您要去送送麽。”
二門口，意味著他沒進來。
戚雲晞輕輕搖頭：“不用了。”
他本就介意她曾與人暧昧，和離書都已經簽了，他尚且會回避不進後院，她再黏糊糊的更顯得輕浮。
就當為自己留下些臉面。
曉荷出去了。
戚雲晞放下帳幔躺下去，用手遮住眼。
*
許懷彥離開後，戚雲晞就緊鑼密鼓忙碌起來。
牙行那裏很快就傳來好消息，十天左右，戚雲晞的鋪子都已經順利轉賣出去。
不是沒有懷疑這一切太過順利，只是對方給的都是現銀，她如數存入票號，合規合矩，沒有一點問題。
在票號內辦理好事情後，戚雲晞去了趟上京最負盛名的鏢局，請了八個鏢師，並將啟程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後，即臘月二十二。
從鏢局出來，迎面吹來一陣寒風，戚雲晞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曉荷連忙將戚雲晞扶到車上，看著她蒼白的臉，滿目心疼：“世子年後才會回來，您何不歇一歇後再動身。”
自從上月月底世子將夫人欺得昏迷之後，夫人的身體就不似之前那樣精神，頗有萎靡之態。
私下早早找大夫看了，沒有生病，就是有些體弱，但夫人沒讓人開藥。
她似乎不再輕易相信大夫。
不論是老夫人開的補藥，還是世子讓人給開的藥，夫人都不肯再喝，計劃等回了家鄉柳城後再好好調養。
戚雲晞闔眼倚著車壁，忍著時不時湧上來眩暈感：“我沒事。”
她心裏有數，同許懷彥和離於她只是看起來輕松，心情一直不好，從而連累了身體，最近一直懶懶沈沈的，偶爾有惡心眩暈之感。
但她相信，等她將自己安慰好了，一切也就都會好起來。
駕車的是劉貴，一如既往平穩，曉荷想起這幾日佟寒的欲言又止，輕聲問戚雲晞：“佟護衛來試探過好幾趟，若是夫人需要，由他安排人送夫人離開。”
戚雲晞睜眼：“不用。”
佟寒奉的是許懷彥的命令。
除去他發脾氣那幾次，許懷彥是個很好的前夫。他雖介意她的過去，卻並沒有緊抓著這一點不放，他做得很體面，還了她最想要的自由。
曾經她只想伴著他，全身心依賴他，到頭來發現父母也好，親人和伴侶也罷，能給的依賴都有到頭那日，人歸根到底還是要靠自己。
不論身處何地，只有自己才是那道可以永不熄滅的光。
一聲長長的籲聲之後，馬車停下來，侯府到了。
下車之前，戚雲晞看了曉荷一眼。
曉荷會意，在扶戚雲晞下馬車後，給了劉貴一個錢袋子：“年前不用車了，這是夫人賞你的，快過年了，多去陪陪家人吧。”
劉貴只負責駕車，從不亂打聽，他不知道戚雲晞已經和鏢局的人約好，三日後來接她。
這是戚雲晞最後一次用劉貴。
劉貴露出憨厚的笑容，恭恭敬敬給戚雲晞作揖：“多謝夫人！”
戚雲晞點點頭：“去忙吧。”
主仆倆進了回致思堂的甬道，無人的時候，戚雲晞叮囑曉荷：“以後沒人的時候，莫要喚我夫人了。”
曉荷靜靜聽著，良久，苦澀地答應。
*
遠行不是兒戲，就像曉荷說的，戚雲晞的身體不如剛成親的時候。
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這三日她打算好好養一養，以便有充足的精神上路。
但還是有人試圖破壞戚雲晞的清凈。
才回致思堂，玉檀福了福：“喬姑娘求見，說是奉老夫人的命令問詢問您團圓宴的菜式。”
戚雲晞說不見，將脫下來的鬥篷遞給曉荷：“去問佟管事，世子去年定的是哪一道，照舊便可。”
侯府的規矩是，大年三十團圓宴那日，侯府各院分別提一道菜。
老夫人不知她如今與侯府再無瓜葛，許懷彥不在，就來問她了。
不見喬春嵐是戚雲晞的私心。
喬春嵐是在許懷彥離開那日回來的，聽老夫人說，許懷彥離開上京前一日還去看過喬春嵐。
她知道喬春嵐與許懷彥有著無人可比的情誼，等她離開t後，喬春嵐極有可能會是這裏的新女主人。
但喬春嵐又不是她的主人，她連許懷彥都不在意了，在意一個尚算可能的人做什麽。
得到消息後，喬春嵐失望離開。
前幾日之前要挾她的人告訴她，戚雲晞疑似要離開上京，讓她來探一探。
那人也特意強調，切忌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任何人，以免引起侯府其他人的註意，否則要她的命。
第二日上午，久未露面的覃元覆也來求見她。
這人既是同鄉，又是程知遠的好友，戚雲晞答應程知遠要照拂他，於是答應見一面。
將人請進前院的小花廳後，曉荷來請戚雲晞，意外發現原本在窗下曬太陽的戚雲晞竟然打起了盹。
曉荷輕輕喚她：“姑娘醒醒。”
戚雲晞睜眼朦朧的睡眼，頗有些難以置信。
自從將一切辦妥，也意識到人要活得漂亮只能靠自己，心裏突然放松許多。
這一放松，坐著竟然也能睡著。
曉荷將覃元覆已經抵達的事跟她說了。
戚雲晞打起精神：“去打水來。”
總不能這樣昏昏沈沈去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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