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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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第二日許懷彥要上值, 還是卯初起，戚雲晞卻起得晚。
曉荷進來服侍戚雲晞梳洗。
沒有別人，主仆倆私下隨意許多。
曉荷看著戚雲晞芙蓉花般的面容, 那是身心愉悅才有的明艷，笑瞇瞇問她：“夫人和世子怎麽想起深夜出門？”
戚雲晞雙眸含笑：“去放五彩繩了。”
曉荷了然：“世子真貼心。”
上京其實有沒那樣的習俗，看起來那樣冷峻嚴肅的世子，卻願意大半夜陪夫人去做這種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戚雲晞心道是啊。
不光如此，他們還會在葳蕤繁盛的花樹下相擁親吻, 在無邊夜色裏，他虔誠又深情的樣子, 會令她有種她不可取代, 他的世界裏只有她的感覺。
“曉荷……”戚雲晞柔聲開口。
她很想同人分享這一份喜悅，可不知為何，話未說完，鼻間突然一酸。
曉荷大驚失色：“您怎麽了？”
戚雲晞沖她擺擺手：“我沒事, 就是……”她頓了下，還是濕了眼眶, “就是覺得很幸福，就像做夢一般。”
奶娘走後，她只能從他這裏體會到，她不用再被人權衡被挑選，值得被人真心愛護。
曉荷也忍不住動容。
沒人比她更清楚戚雲晞過去的艱辛。
姑娘雖然不說，可從伯府花園裏的第一面開始，她看得出來姑娘早就對世子情根深種。世子也是, 雖然一開始不承認與姑娘相識, 卻一次次在暗中相助。
除了他們二人，沒人知道他們之間曾發生過什麽。
發生那件事後, 姑娘從頭到尾沒有提過怨恨世子，她只是擔心身份懸殊，她不敢靠近，也不敢奢望有退路，明明牽掛得那樣厲害，卻只能強裝不在意。
後來多虧世子堅定，姑娘才敢敞開心扉，鼓起勇氣去接受她早就期盼的這一切。
世人只知羨慕姑娘走了好運，入了世子的眼，誰又懂得，她踏入這侯府前後無盡的忐忑與患得患失呢。
眨眨眼，等眼底的濕意退了，曉荷安慰戚雲晞：“夫人覺得幸福才好，覺得幸福就說明世子與夫人兩心相悅，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是喜事，夫人莫哭。”
戚雲晞不是容易有大喜大悲的人，難得情緒熱烈一回，等平靜下來，頗有些難為情。
曉荷翻出一張帕子遞給成婚後更顯嬌艷明媚的人：“夫人稍待，婢子去打些水。”
戚雲晞垂眸點點頭，細細擦了，睜眼就看到鏡中眼圈紅紅的自己，頓覺不可思議，她只是想告訴曉荷她對如今生活的滿意，竟然會激動成這樣，好尷尬。
曉荷很快回來，主仆倆心照不宣沒再提戚雲晞的失態。
門口傳來動靜，玉檀抱著兩個新做的枕頭進來了。
曉荷好奇：“這是何意？”
玉檀也想不通日理萬機的世子大人連這樣的小事也會註意到，但世子交待不讓提，耐心解釋：“趁天氣好，夫人與世子的枕頭床褥也該換洗了，挑兩個新的送過來。”
本該這樣，新婚夫妻夜裏出汗多，可就算有褥單，難保沒有一絲濕意滲下去，所以需要常常換褥單，隔個十天半月也需將被褥搬出去曬一曬。
枕頭也是同樣的道理。
前幾次這事都是由曉荷在操心，玉檀也同樣周到細心，連枕芯都是全新的。
夜裏入睡前，見許懷彥盯著新換的枕頭看，戚雲晞輕撫著柔軟的緞面，抿了唇笑：“您發現了？”
許懷彥嗯了聲，調開視線。
其實最吸引他的，還是眼前這位乖順的妻子，這會坐在帳內暖融的光暈裏，一幅眉目舒和，輕松愉悅的樣子。
熟練地將人抱在懷裏，托著她嬌弱的身背穩穩地放下去：“枕下放了東西？”
他覆上來了，戚雲晞自然而然環抱住這人矯健的腰身。
她沒想到他這樣敏銳，仰面望向上方的人：“妾身放了幾朵桂花在枕套裏，您喜歡麽？”
許懷彥於是看到一雙滿是歡喜與靈動的眸子。
她似乎對桂花這種味道情有獨鐘，在她身邊總能聞到。
許懷彥的喉結輕滾了滾，穩穩沈下去：“喜歡。”
戚雲晞喉間一嗯，別開臉，在深重灼熱的呼吸裏闔上雙眼。
在接下來幾日，戚雲晞就覺得許懷彥格外賣力。
到了五月初十，戚雲晞的月事如期而至，夜裏的兩人規規矩矩的，許懷彥還像上次幫她捂著小腹，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
結合他近期的種種表現，戚雲晞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忍著羞澀開口：“世子著急了？”
許懷彥不知在想什麽，沒聽清，反問她：“什麽？”
戚雲晞閉眼，柔軟的聲嗓弱弱地：“孩子。”
她偶爾也會去想，雖說成親只有一個多月，可他精力充沛，除了她不方便那幾日，他們這對夫妻在夜裏鮮有空閑的時候，按理說有動靜才正常。
許懷彥的動作一頓：“別多想。”
戚雲晞就沒多想了，才一個多月，的確也不用著急。
漸漸地，許懷彥感覺懷裏沒了動靜，低眸看一眼，懷裏的人已經闔上眼。
但他很清醒。
他沒計劃早早成為父親，但上巳的事既已發生，必定也要往最周全了想，他其實做好她懷上身孕進門的準備。
沒懷上，自然就是另一套打算。
不被母親真心接納的孩子，就算能長大，也免不了一場又一場的災難。
他是過來人，自然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那樣的可憐人。
情願多花一些時間，等她心甘情願。
他是個俗人，既不想貿然迎來一個孩子，更舍不下成親後最大的妙處。
於是在她枕中摻入麝香，特意找人斟酌好用量，既不會令她懷上身孕，也不損壞身子，可謂一舉兩得。
鼻間盡是獨屬於女子的淡淡馨香，那小小的一團不嫌熱，又迷迷糊糊貼過來了。
許懷彥松開手臂，將懷抱再放開一些，讓她能貼得更近。
幸好床角放了冰鑒，絲絲清涼飄蕩在帳幔中，這樣抱著也不會覺得熱。
她應該不走了吧，至於麝香，他已讓玉檀撤走，不想繼續給她用了。
*
有了t端午外出同游的情分，加上每隔三日都會去給老夫人請安也會遇見，戚雲晞不想顯得特立獨行，漸漸和侯府裏年輕一輩的女眷開始來往。
尤其是二房。
今日六月初五，戚雲晞準備出去一趟。
臨出門，玉檀來問話：“二少夫人派人過來，邀您明日下午去她那裏消暑，還約了七姑娘和喬姑娘一起，您去不去？”
戚雲晞第一反應是答應。
就算武氏不來找她，她也準備因為一些女人家的私事去找武氏。
可惜喬姑娘也在，她心底有些抵觸。
倒不是說喬姑娘人不好，可一想到她在許懷彥成長的過程中陪了他八年，兩人有許多她不曾了解的過往，就有種難以言說的羨慕與嫉妒。
偏偏理智告訴她，這種情緒本身是不應該存在的，顯得她氣量太小。
誰又願意承認自己是個心胸狹隘之人呢。
“夫人……”
玉檀輕喚微微有些出神的戚雲晞。
戚雲晞收起亂七八糟的思緒：“你去回話，我去。”
同在一個屋檐下，有些人有些事根本避不開，遲早要面對，趁她現在還有底氣。
玉檀去回完話，和曉荷一起陪戚雲晞出門，等主仆三人走到西門，劉貴已經擺好馬凳等著。
戚雲晞最近一月出門較為頻繁，她一直在忙著打理嫁妝。她不喜歡拖拖拉拉，這一陣忙就忙了，幹脆一氣兒弄利索了。
先是徹底盤點了一遍，然後根據許懷彥的建議對鋪子與產業進行了取舍，這樣就不得不頻繁與管事與牙行打交道。
她不得不承認，長英侯府世子夫人這個身份很好用，有許懷彥的事先提點，加上人高馬大的劉貴隨行，管事們都表現得恭恭敬敬。
至於她接手那些產業後那些管事是否會老實辦事，還有待觀察，做的好的留用，糊弄事的就毫不客氣換了。
上京唯一沒有處置的產業只剩草木堂。
她借給程知遠和同鄉在住，在程知遠離開上京之前不打算處置。
但程知遠卻在另覓住處。
因此，她今日要去見的就是程知遠。
六月的天已經很熱，在馬車裏還好，等抵達草木堂後，下馬車到草木堂門口，短短的一程，戚雲晞感覺像是從蒸籠裏走了一趟，很快就出了一層薄汗。
劉貴先下馬車，讓程知遠他們幾個先回避了，兩個丫鬟兌好水在擰了帕子，先服侍戚雲晞整理了儀容，才叫來程知遠在臨街的前堂裏見面。
程知遠很過意不去：“天這麽熱，還讓你來跑一趟，有什麽話你讓人知會一聲，我去侯府見你也是一樣的。”
戚雲晞知道程知遠這人最是客套，從前對她好也是悄悄地，生怕被人留意到給她帶去煩惱。如今也是，才不會主動去找她。
若不是她留了個心眼，提前交代好路平一有情況就告訴她，她恐怕得在程知遠搬了地方後才會知曉。
戚雲晞：“沒事，我也是順路。”說完順勢問起程知遠接下來的打算。
程知遠道：“覃賢弟的傷還得繼續修養，經太平巷的熟人說，錦雲坊崔家想給幼子聘一位西席，我打算去試試。”
戚雲晞原本微微笑著，聞言變了臉色：“義兄糊塗。”
程知遠有些尷尬。
他是個讀書人，他也渴求一舉中第光耀門楣造福一方，因此能做到埋頭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
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同鄉曾救他一命，如今人家有難處，他不可能坐視不理。
這事不難解決，花銀子和時間即可，但他的確囊中羞澀。
雖說她願意幫忙，但她一個弱女子，一直很不容易，又是高嫁，娘家人不能為她增光撐腰，實在不能頻繁麻煩她。
戚雲晞誠懇道：“那崔家卻要請義兄，義兄可想過為何？”
程知遠當然知道，上京有才學的人多入牛毛，那崔家家大業大也並非請不到大儒名士，卻請他這個落第的秀才來教家中幼子，實則是因為稚子頑皮不聽管教，看他年輕有精力與孩子鬥智鬥勇，讓他教孩子認幾個字罷了。
戚雲晞又道：“義父義母最關心義兄的舉業，若是知曉我已嫁入侯府當正房娘子，卻冷眼看你在外給人當西席，耽誤了功課，你讓義父義母如何看待我，要將我於不仁不義麽？”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程知遠苦笑：“我沒有那個意思。”
戚雲晞悶聲道：“你我兄妹一場，何必這樣生分，我知道你不想給我添麻煩，可知這樣會讓我為難的麽？再說了，我夫君這人最是熱心，回頭讓他知曉，恐怕也要怪我冷血不會辦事。”
程知遠無奈：“我知道了，今後就住在這裏，哪裏也不去，回頭再將曹家的事辭了。”
戚雲晞終於露出笑容。
程知遠被這笑容晃了眼。
她其實不常笑，印象中她鮮有這種明媚的時刻，出閣前就算笑起來也是安安靜靜的，帶著羞澀。還是因為嫁對了人吧，那眉目間淡淡的愁緒再也看不見。
程知遠別開視線。
既然要留下，就有留下後的打算，戚雲晞也就知道，那位同鄉傷及筋骨，少說還得再修養一個多月，這也是為什麽程知遠怕耽誤她鋪子裏的營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的原因。
程知遠不是外人，為了讓程知遠安心住在這裏，戚雲晞告訴他自己有一大筆嫁妝，不需靠夫家養活。
如此，程知遠總算坦然。
當年戚雲晞遇到難處，程家看在戚雲晞父親的面子上，收養她並未指望過回報；反過來，既然此舉不會招致她被夫家詬病，他也能坦然接受戚雲晞想要對他們一家好的心情。
既然還要長住，程知遠也得讓戚雲晞心裏有底，也得讓她知曉寄居在她的鋪子裏的是什麽人。
那人名為覃元覆，同戚雲晞一樣，也是柳城人。
七年前柳城被屠，他們一家三口僥幸躲過，卻在投奔親戚的過程中遭遇山匪，覃元覆的父母當場斃命，睡著了的他被父母藏在陷阱坑裏僥幸活命，後來被路過的獵戶發現，送往興城的表叔家長大。
他那表叔是個鰥夫，在興城最大的酒樓當掌櫃，表叔視覃元覆如己出，不辭辛苦供其念書。
秦元覆也很聰明上進，不到十六歲就中了秀才，並於今年與秦元覆赴京參加春闈。
可惜開考前出了變故，覃元覆生辰那日，他的小廝無意中得罪了地痞，秦元覆在替小廝出頭的過程中傷到了根本，那地痞雖然被官府抓了判了，覃元覆卻傷了根本落下殘疾。
戚雲晞之前聽程知遠說這位姓覃的同鄉救過他，還以為兩人同齡，沒想到這人年齡比她還小上一兩歲。根據本朝律法，身有殘疾者不入科舉。
再開口，戚雲晞對這人很是同情：“既是同鄉，又遭到這樣大的變故，著實可憐。”
兩人說話間，後門傳來動靜。
這草木堂按前坊後院布置，前面的廳堂有一道直通後院的門，畢竟男女共處，所以門窗都開著，戚雲晞很容易就發現後房口站著一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個子很高，只比許懷彥只低個一兩寸的樣子，因為大病未愈的緣故，少年讀書人的羸弱感格外明顯。
乍一眼，戚雲晞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似乎見過這人。
對方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看到戚雲晞眼睛都亮了，驚呼了聲：“戚姐姐！”
原本打算為兩人引薦的程知遠反倒是一頭霧水，笑看著二人：“你們認識？”
戚雲晞還在回憶，大病未愈的年輕人已經迫不及待給程知遠解釋：“之前還在興城時，戚姐姐，哦不對，世子夫人曾對我有過一飯之恩。”
程知遠於是知道，覃元覆與他與關於他是否繼續求學過爭執，他一氣之下離開家門，結果被一夥小混混欺負了一頓，又不好意思回去，坐在酒館的巷子裏等表叔找他回去，饑寒交迫之際，戚姑娘在酒館打烊前給他端了一碗飯。
戚雲晞終於反應過來，只不過那時的覃元覆那時尚未長開又狼狽不堪，如今雖病著收拾得卻很利索，一時半會沒有將兩人聯想到一起。
少年人的情緒真摯，為著戚雲晞兩次出手相助謝了又謝，直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戚雲晞讓他不用客氣，她看了眼天色，交待二人：“你們暫且安心在此住著，若有困難，隨時派路平去伯府找我。”
程知遠送戚雲晞出門，他還告訴戚雲晞，這覃元覆是葬了表叔再來上京赴考的，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相當於孤零零一個。
戚雲晞唏噓不t已。
照程知遠的意思，覃元覆有殘疾在身，可戚雲晞發現這少年郎看起來好好的，甚至在同齡人中算得上俊秀，根本看不出來哪裏有殘缺。
為免無意間冒犯到人，且程知遠不是外人，戚雲晞也就直問了。
沒想到程知遠聞言先紅了臉，不肯直接說答案，只含糊地告訴她：“覃賢弟今後恐怕難以娶妻生子。”
直到上了馬車，戚雲晞這個過來人才明白程知遠之前說的傷了根本真正的意思。
才十六歲的年輕小夥子，著實可憐。
*
離開草木堂，主仆一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往西，前往金桂庵。
母親的生忌到了，她打算去一趟金桂庵上香。
在過去的幾年，她其實很少想起母親，有一點她一直不敢承認：她對母親有一些埋怨的情緒。
雖說能理解母親因為舍不下父親，才選擇了生死相隨，但母親似乎忘了她這個當時還小的女兒，一句話都沒留給她就毫無眷念走了。
成婚之後，在同許懷彥私下相處的時候，在不知該怎麽對待他的時候就會想起父親母親，漸漸地也就明白了。當身心依戀一個人後，不光身邊的人，連自己會忘卻，只想同那個人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戚雲晞是庵裏的熟人，進來後沒有讓人大費周章折騰，直接去了供奉著父母親的長明燈的大殿。
靈位前已有新鮮供品，戚雲晞心中感到溫暖，舅舅已經來過了。
想到舅舅，戚雲晞有些動容。
多虧這位好舅舅，她才能擁有如今的一切，就算舅母曾經對她不好，但至少她與許懷彥定親後就沒有再為難她，她理應多去看望舅舅。
暗暗下定決心，戚雲晞整理好儀容，她端端正正跪好，認真磕頭。
為之前偷偷生母親的氣難為情，希望母親在天有靈不要怪她。
給父母上完香後從大殿裏出來，戚雲晞先回舅舅淩陽伯為他在這裏預備的小院子，她打算給奶娘燒完紙錢後再去庵堂的飯廳用齋飯，等一天中的酷熱徹底過去，許懷彥就來接她了。
金桂庵不大，平時也沒什麽香客，庵裏連主持一起只有五人，所以這一座帶廂房的二進院其實很寬敞。
戚雲晞的小院子就位於庵堂的西北角，坐西面東，與西廂房相連。
住持不在，庵堂裏兩人在做齋飯，一人在大堂裏掃灑，一人在劈柴，戚雲晞一行自行前往。
然而才靠近小院的院墻，裏頭有男子沈穩的聲音越過圍墻傳出來：“……總而言之，不論他們如何追問，你還和從前一樣推說不知情，餘下的都交給我。”
戚雲晞無意偷聽，但這聲音也太耳熟，竟然是舅舅的，一不留神聲音已鉆入耳中。
不等與他交談之人應答，舅舅又開口了：“萍娘，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戚雲晞就聽到了靜安師太淡然的嗓音：“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伯爺還是莫要再強求，看開些吧。”
戚雲晞明白了，原來靜安師太出家前的閨名是萍娘。
可據戚雲晞所知，靜安師太比舅舅一家來上京的時間還早，舅舅用舊稱稱呼靜安師太，可見這倆人早就相識，難怪靜安師太對她格外關照。
非禮勿聽，戚雲晞對這兩位長輩的印象都很好，她沒再往前走。
正準備晚些再來，剛要轉身，前方響起木門被人打開的聲音。
畢竟涉及到兩位長輩的私事，戚雲晞低下頭，裝作剛剛來的樣子。
靜安師太先出來，看到戚雲晞驚訝了瞬，很快恢覆成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她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夫人安好。”
戚雲晞迎上去，回了禮。
她看向緊隨靜安師太出來的淩陽伯，認真施禮：“舅舅！”
靜安師太見狀：“兩位施主慢慢敘，貧尼告退。”
竇毅還要說什麽，只好咽下口中的話。
他朝戚雲晞露出慈愛的笑容：“雲晞也來了。”見跟著戚雲晞的只有兩個丫鬟，好奇：“你自己來的？”
戚雲晞知道他是在問許懷彥，笑著解釋：“夫君本來也是要來的，奈何公務繁重，下值後再來給母親上香。”
淩陽伯爽朗地笑：“算他有心。”
問了幾句戚雲晞在侯府裏的生活，得知她一切都好，淩陽伯以還要回衙門告辭了。
戚雲晞理解，舅舅同許懷彥與她不一樣，兩人都有公職在身，所以只能在這樣的日子抽空過來。
戚雲晞執意將淩陽伯送到金桂庵門口。
等到傍晚時分，許懷彥來了，戚雲晞海棠紋窗格看到高大俊偉的男人走進院子。
他身量很高，加之五官本就生得冷峻，又不愛說話，初識的人大概會以為他是個冷酷不近人情之人，適應了兩個多月，戚雲晞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像冰山下的熔巖，外頭看著冷肅沈寂，只要持之以恒往深了探，他自己就能悄悄將那寒冰化了，劃出一圈暖融溫暖之處，任人靠近。
戚雲晞提起裙擺迎出去：“您來了。”
許懷彥在廊下見到了闊別六個多時辰的妻子，點點頭：“都準備好了？”
兩個丫鬟提著下午新折的紙元寶跟出來，戚雲晞彎著眼睛：“都準備好了。”
他這一陣早出晚歸的，知道他忙，只是生忌，戚雲晞原本沒打算他今日也來，所以當他主動提出來接她並要給素未謀面的岳父岳母上香，戚雲晞很意外。
夫妻倆聯袂來到大堂，戚雲晞在一旁，看他全程恭敬肅穆，她忍不住去想，若是爹娘有靈，看到他待她這樣也會保佑他的吧。
簡單用完素齋，該回城了。
佛門清凈之地，許懷彥沒有像往常一樣牽她。
出了金桂庵，劉貴已經提前擺好馬凳。
天邊的殘陽如火，許懷彥叫住被兩個丫鬟簇著朝馬車走的戚雲晞：“等等。”
戚雲晞茫然看過來。
“你們上車。”
這是對曉荷和玉檀說的，他接過佟寒遞過來的韁繩，吩咐：“你帶他們先行一步，在城門口等候。”
很快，原地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和一匹精神抖擻的棗紅馬，戚雲晞的心止不住狂跳，所以他是打算帶她騎馬回去？
許懷彥牽著馬走向那雙眼睛格外亮的人：“怕麽？”
四目相對，還真是她想的那樣！
戚雲晞堅定搖頭：“不怕。”
她沒騎過馬，但永遠忘不了陸宛儀策馬奔騰時英姿颯爽的模樣，她羨慕得不得了。
有他在，有什麽可怕的呢。
許懷彥看著這個雙拳緊握，在暗暗給自己鼓勁的人，笑了下，翻身上馬。
他將手伸向下方的人：“踩住腳蹬，手給我。”
戚雲晞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做，但她實實在在按他說的照做，她不知道他具體怎麽做到的，一拽一托之間，她就穩穩落在他身前。
剛開始的時候，馬跑得不快，許懷彥還有心思和她說話。
“鋪子裏順利麽？”
第一次坐在馬背上，戚雲晞還很不習慣，戚雲晞的大部分精力用來適應陌生的起伏與震蕩，但最初的緊張之後，戚雲晞發現不管她歪倒成什麽樣，這人都會牢牢抱著自己。
“順利。”
戚雲晞盡可能放松自己。
她還發現，她不自己使勁，緊貼著他，隨著他的動作起伏時，這樣彼此反而都最舒適。
身心一放松，戚雲晞也想多和他說說話，她告訴他程知遠他們還要再待一陣，以及收留了個人。
許懷彥沈默了瞬，但很快又恢覆正常，問她：“需要我做什麽？”
戚雲晞覺得快活極了，甜美的聲線在風中飛揚：“不用。”
許懷彥緊抿薄唇，直直看向前方。
他願意給她時間朝前看，可這程知遠在上京停留得也未免太久。
“我加快了。”低沈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戚雲晞徹底靠在他的懷裏，彎起眼睛：“好。”
許懷彥揚起馬鞭，駿馬撒開蹄子跑起來，以他前所未有的速度，但跑了一陣，還是控制住速度。
好快！
風聲在耳邊呼呼掠過，身後是如火的晚霞，有寬厚可靠的胸膛，天地之間，仿佛咫尺可達。
戚雲晞滿心愉悅，真想一直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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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許懷彥要上值, 還是卯初起，戚雲晞卻起得晚。
曉荷進來服侍戚雲晞梳洗。
沒有別人，主仆倆私下隨意許多。
曉荷看著戚雲晞芙蓉花般的面容, 那是身心愉悅才有的明艷，笑瞇瞇問她：“夫人和世子怎麽想起深夜出門？”
戚雲晞雙眸含笑：“去放五彩繩了。”
曉荷了然：“世子真貼心。”
上京其實有沒那樣的習俗，看起來那樣冷峻嚴肅的世子，卻願意大半夜陪夫人去做這種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戚雲晞心道是啊。
不光如此，他們還會在葳蕤繁盛的花樹下相擁親吻, 在無邊夜色裏，他虔誠又深情的樣子, 會令她有種她不可取代, 他的世界裏只有她的感覺。
“曉荷……”戚雲晞柔聲開口。
她很想同人分享這一份喜悅，可不知為何，話未說完，鼻間突然一酸。
曉荷大驚失色：“您怎麽了？”
戚雲晞沖她擺擺手：“我沒事, 就是……”她頓了下，還是濕了眼眶, “就是覺得很幸福，就像做夢一般。”
奶娘走後，她只能從他這裏體會到，她不用再被人權衡被挑選，值得被人真心愛護。
曉荷也忍不住動容。
沒人比她更清楚戚雲晞過去的艱辛。
姑娘雖然不說，可從伯府花園裏的第一面開始，她看得出來姑娘早就對世子情根深種。世子也是, 雖然一開始不承認與姑娘相識, 卻一次次在暗中相助。
除了他們二人，沒人知道他們之間曾發生過什麽。
發生那件事後, 姑娘從頭到尾沒有提過怨恨世子，她只是擔心身份懸殊，她不敢靠近，也不敢奢望有退路，明明牽掛得那樣厲害，卻只能強裝不在意。
後來多虧世子堅定，姑娘才敢敞開心扉，鼓起勇氣去接受她早就期盼的這一切。
世人只知羨慕姑娘走了好運，入了世子的眼，誰又懂得，她踏入這侯府前後無盡的忐忑與患得患失呢。
眨眨眼，等眼底的濕意退了，曉荷安慰戚雲晞：“夫人覺得幸福才好，覺得幸福就說明世子與夫人兩心相悅，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是喜事，夫人莫哭。”
戚雲晞不是容易有大喜大悲的人，難得情緒熱烈一回，等平靜下來，頗有些難為情。
曉荷翻出一張帕子遞給成婚後更顯嬌艷明媚的人：“夫人稍待，婢子去打些水。”
戚雲晞垂眸點點頭，細細擦了，睜眼就看到鏡中眼圈紅紅的自己，頓覺不可思議，她只是想告訴曉荷她對如今生活的滿意，竟然會激動成這樣，好尷尬。
曉荷很快回來，主仆倆心照不宣沒再提戚雲晞的失態。
門口傳來動靜，玉檀抱著兩個新做的枕頭進來了。
曉荷好奇：“這是何意？”
玉檀也想不通日理萬機的世子大人連這樣的小事也會註意到，但世子交待不讓提，耐心解釋：“趁天氣好，夫人與世子的枕頭床褥也該換洗了，挑兩個新的送過來。”
本該這樣，新婚夫妻夜裏出汗多，可就算有褥單，難保沒有一絲濕意滲下去，所以需要常常換褥單，隔個十天半月也需將被褥搬出去曬一曬。
枕頭也是同樣的道理。
前幾次這事都是由曉荷在操心，玉檀也同樣周到細心，連枕芯都是全新的。
夜裏入睡前，見許懷彥盯著新換的枕頭看，戚雲晞輕撫著柔軟的緞面，抿了唇笑：“您發現了？”
許懷彥嗯了聲，調開視線。
其實最吸引他的，還是眼前這位乖順的妻子，這會坐在帳內暖融的光暈裏，一幅眉目舒和，輕松愉悅的樣子。
熟練地將人抱在懷裏，托著她嬌弱的身背穩穩地放下去：“枕下放了東西？”
他覆上來了，戚雲晞自然而然環抱住這人矯健的腰身。
她沒想到他這樣敏銳，仰面望向上方的人：“妾身放了幾朵桂花在枕套裏，您喜歡麽？”
許懷彥於是看到一雙滿是歡喜與靈動的眸子。
她似乎對桂花這種味道情有獨鐘，在她身邊總能聞到。
許懷彥的喉結輕滾了滾，穩穩沈下去：“喜歡。”
戚雲晞喉間一嗯，別開臉，在深重灼熱的呼吸裏闔上雙眼。
在接下來幾日，戚雲晞就覺得許懷彥格外賣力。
到了五月初十，戚雲晞的月事如期而至，夜裏的兩人規規矩矩的，許懷彥還像上次幫她捂著小腹，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
結合他近期的種種表現，戚雲晞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忍著羞澀開口：“世子著急了？”
許懷彥不知在想什麽，沒聽清，反問她：“什麽？”
戚雲晞閉眼，柔軟的聲嗓弱弱地：“孩子。”
她偶爾也會去想，雖說成親只有一個多月，可他精力充沛，除了她不方便那幾日，他們這對夫妻在夜裏鮮有空閑的時候，按理說有動靜才正常。
許懷彥的動作一頓：“別多想。”
戚雲晞就沒多想了，才一個多月，的確也不用著急。
漸漸地，許懷彥感覺懷裏沒了動靜，低眸看一眼，懷裏的人已經闔上眼。
但他很清醒。
他沒計劃早早成為父親，但上巳的事既已發生，必定也要往最周全了想，他其實做好她懷上身孕進門的準備。
沒懷上，自然就是另一套打算。
不被母親真心接納的孩子，就算能長大，也免不了一場又一場的災難。
他是過來人，自然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那樣的可憐人。
情願多花一些時間，等她心甘情願。
他是個俗人，既不想貿然迎來一個孩子，更舍不下成親後最大的妙處。
於是在她枕中摻入麝香，特意找人斟酌好用量，既不會令她懷上身孕，也不損壞身子，可謂一舉兩得。
鼻間盡是獨屬於女子的淡淡馨香，那小小的一團不嫌熱，又迷迷糊糊貼過來了。
許懷彥松開手臂，將懷抱再放開一些，讓她能貼得更近。
幸好床角放了冰鑒，絲絲清涼飄蕩在帳幔中，這樣抱著也不會覺得熱。
她應該不走了吧，至於麝香，他已讓玉檀撤走，不想繼續給她用了。
*
有了t端午外出同游的情分，加上每隔三日都會去給老夫人請安也會遇見，戚雲晞不想顯得特立獨行，漸漸和侯府裏年輕一輩的女眷開始來往。
尤其是二房。
今日六月初五，戚雲晞準備出去一趟。
臨出門，玉檀來問話：“二少夫人派人過來，邀您明日下午去她那裏消暑，還約了七姑娘和喬姑娘一起，您去不去？”
戚雲晞第一反應是答應。
就算武氏不來找她，她也準備因為一些女人家的私事去找武氏。
可惜喬姑娘也在，她心底有些抵觸。
倒不是說喬姑娘人不好，可一想到她在許懷彥成長的過程中陪了他八年，兩人有許多她不曾了解的過往，就有種難以言說的羨慕與嫉妒。
偏偏理智告訴她，這種情緒本身是不應該存在的，顯得她氣量太小。
誰又願意承認自己是個心胸狹隘之人呢。
“夫人……”
玉檀輕喚微微有些出神的戚雲晞。
戚雲晞收起亂七八糟的思緒：“你去回話，我去。”
同在一個屋檐下，有些人有些事根本避不開，遲早要面對，趁她現在還有底氣。
玉檀去回完話，和曉荷一起陪戚雲晞出門，等主仆三人走到西門，劉貴已經擺好馬凳等著。
戚雲晞最近一月出門較為頻繁，她一直在忙著打理嫁妝。她不喜歡拖拖拉拉，這一陣忙就忙了，幹脆一氣兒弄利索了。
先是徹底盤點了一遍，然後根據許懷彥的建議對鋪子與產業進行了取舍，這樣就不得不頻繁與管事與牙行打交道。
她不得不承認，長英侯府世子夫人這個身份很好用，有許懷彥的事先提點，加上人高馬大的劉貴隨行，管事們都表現得恭恭敬敬。
至於她接手那些產業後那些管事是否會老實辦事，還有待觀察，做的好的留用，糊弄事的就毫不客氣換了。
上京唯一沒有處置的產業只剩草木堂。
她借給程知遠和同鄉在住，在程知遠離開上京之前不打算處置。
但程知遠卻在另覓住處。
因此，她今日要去見的就是程知遠。
六月的天已經很熱，在馬車裏還好，等抵達草木堂後，下馬車到草木堂門口，短短的一程，戚雲晞感覺像是從蒸籠裏走了一趟，很快就出了一層薄汗。
劉貴先下馬車，讓程知遠他們幾個先回避了，兩個丫鬟兌好水在擰了帕子，先服侍戚雲晞整理了儀容，才叫來程知遠在臨街的前堂裏見面。
程知遠很過意不去：“天這麽熱，還讓你來跑一趟，有什麽話你讓人知會一聲，我去侯府見你也是一樣的。”
戚雲晞知道程知遠這人最是客套，從前對她好也是悄悄地，生怕被人留意到給她帶去煩惱。如今也是，才不會主動去找她。
若不是她留了個心眼，提前交代好路平一有情況就告訴她，她恐怕得在程知遠搬了地方後才會知曉。
戚雲晞：“沒事，我也是順路。”說完順勢問起程知遠接下來的打算。
程知遠道：“覃賢弟的傷還得繼續修養，經太平巷的熟人說，錦雲坊崔家想給幼子聘一位西席，我打算去試試。”
戚雲晞原本微微笑著，聞言變了臉色：“義兄糊塗。”
程知遠有些尷尬。
他是個讀書人，他也渴求一舉中第光耀門楣造福一方，因此能做到埋頭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
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同鄉曾救他一命，如今人家有難處，他不可能坐視不理。
這事不難解決，花銀子和時間即可，但他的確囊中羞澀。
雖說她願意幫忙，但她一個弱女子，一直很不容易，又是高嫁，娘家人不能為她增光撐腰，實在不能頻繁麻煩她。
戚雲晞誠懇道：“那崔家卻要請義兄，義兄可想過為何？”
程知遠當然知道，上京有才學的人多入牛毛，那崔家家大業大也並非請不到大儒名士，卻請他這個落第的秀才來教家中幼子，實則是因為稚子頑皮不聽管教，看他年輕有精力與孩子鬥智鬥勇，讓他教孩子認幾個字罷了。
戚雲晞又道：“義父義母最關心義兄的舉業，若是知曉我已嫁入侯府當正房娘子，卻冷眼看你在外給人當西席，耽誤了功課，你讓義父義母如何看待我，要將我於不仁不義麽？”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程知遠苦笑：“我沒有那個意思。”
戚雲晞悶聲道：“你我兄妹一場，何必這樣生分，我知道你不想給我添麻煩，可知這樣會讓我為難的麽？再說了，我夫君這人最是熱心，回頭讓他知曉，恐怕也要怪我冷血不會辦事。”
程知遠無奈：“我知道了，今後就住在這裏，哪裏也不去，回頭再將曹家的事辭了。”
戚雲晞終於露出笑容。
程知遠被這笑容晃了眼。
她其實不常笑，印象中她鮮有這種明媚的時刻，出閣前就算笑起來也是安安靜靜的，帶著羞澀。還是因為嫁對了人吧，那眉目間淡淡的愁緒再也看不見。
程知遠別開視線。
既然要留下，就有留下後的打算，戚雲晞也就知道，那位同鄉傷及筋骨，少說還得再修養一個多月，這也是為什麽程知遠怕耽誤她鋪子裏的營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的原因。
程知遠不是外人，為了讓程知遠安心住在這裏，戚雲晞告訴他自己有一大筆嫁妝，不需靠夫家養活。
如此，程知遠總算坦然。
當年戚雲晞遇到難處，程家看在戚雲晞父親的面子上，收養她並未指望過回報；反過來，既然此舉不會招致她被夫家詬病，他也能坦然接受戚雲晞想要對他們一家好的心情。
既然還要長住，程知遠也得讓戚雲晞心裏有底，也得讓她知曉寄居在她的鋪子裏的是什麽人。
那人名為覃元覆，同戚雲晞一樣，也是柳城人。
七年前柳城被屠，他們一家三口僥幸躲過，卻在投奔親戚的過程中遭遇山匪，覃元覆的父母當場斃命，睡著了的他被父母藏在陷阱坑裏僥幸活命，後來被路過的獵戶發現，送往興城的表叔家長大。
他那表叔是個鰥夫，在興城最大的酒樓當掌櫃，表叔視覃元覆如己出，不辭辛苦供其念書。
秦元覆也很聰明上進，不到十六歲就中了秀才，並於今年與秦元覆赴京參加春闈。
可惜開考前出了變故，覃元覆生辰那日，他的小廝無意中得罪了地痞，秦元覆在替小廝出頭的過程中傷到了根本，那地痞雖然被官府抓了判了，覃元覆卻傷了根本落下殘疾。
戚雲晞之前聽程知遠說這位姓覃的同鄉救過他，還以為兩人同齡，沒想到這人年齡比她還小上一兩歲。根據本朝律法，身有殘疾者不入科舉。
再開口，戚雲晞對這人很是同情：“既是同鄉，又遭到這樣大的變故，著實可憐。”
兩人說話間，後門傳來動靜。
這草木堂按前坊後院布置，前面的廳堂有一道直通後院的門，畢竟男女共處，所以門窗都開著，戚雲晞很容易就發現後房口站著一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個子很高，只比許懷彥只低個一兩寸的樣子，因為大病未愈的緣故，少年讀書人的羸弱感格外明顯。
乍一眼，戚雲晞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似乎見過這人。
對方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看到戚雲晞眼睛都亮了，驚呼了聲：“戚姐姐！”
原本打算為兩人引薦的程知遠反倒是一頭霧水，笑看著二人：“你們認識？”
戚雲晞還在回憶，大病未愈的年輕人已經迫不及待給程知遠解釋：“之前還在興城時，戚姐姐，哦不對，世子夫人曾對我有過一飯之恩。”
程知遠於是知道，覃元覆與他與關於他是否繼續求學過爭執，他一氣之下離開家門，結果被一夥小混混欺負了一頓，又不好意思回去，坐在酒館的巷子裏等表叔找他回去，饑寒交迫之際，戚姑娘在酒館打烊前給他端了一碗飯。
戚雲晞終於反應過來，只不過那時的覃元覆那時尚未長開又狼狽不堪，如今雖病著收拾得卻很利索，一時半會沒有將兩人聯想到一起。
少年人的情緒真摯，為著戚雲晞兩次出手相助謝了又謝，直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戚雲晞讓他不用客氣，她看了眼天色，交待二人：“你們暫且安心在此住著，若有困難，隨時派路平去伯府找我。”
程知遠送戚雲晞出門，他還告訴戚雲晞，這覃元覆是葬了表叔再來上京赴考的，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相當於孤零零一個。
戚雲晞唏噓不t已。
照程知遠的意思，覃元覆有殘疾在身，可戚雲晞發現這少年郎看起來好好的，甚至在同齡人中算得上俊秀，根本看不出來哪裏有殘缺。
為免無意間冒犯到人，且程知遠不是外人，戚雲晞也就直問了。
沒想到程知遠聞言先紅了臉，不肯直接說答案，只含糊地告訴她：“覃賢弟今後恐怕難以娶妻生子。”
直到上了馬車，戚雲晞這個過來人才明白程知遠之前說的傷了根本真正的意思。
才十六歲的年輕小夥子，著實可憐。
*
離開草木堂，主仆一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往西，前往金桂庵。
母親的生忌到了，她打算去一趟金桂庵上香。
在過去的幾年，她其實很少想起母親，有一點她一直不敢承認：她對母親有一些埋怨的情緒。
雖說能理解母親因為舍不下父親，才選擇了生死相隨，但母親似乎忘了她這個當時還小的女兒，一句話都沒留給她就毫無眷念走了。
成婚之後，在同許懷彥私下相處的時候，在不知該怎麽對待他的時候就會想起父親母親，漸漸地也就明白了。當身心依戀一個人後，不光身邊的人，連自己會忘卻，只想同那個人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戚雲晞是庵裏的熟人，進來後沒有讓人大費周章折騰，直接去了供奉著父母親的長明燈的大殿。
靈位前已有新鮮供品，戚雲晞心中感到溫暖，舅舅已經來過了。
想到舅舅，戚雲晞有些動容。
多虧這位好舅舅，她才能擁有如今的一切，就算舅母曾經對她不好，但至少她與許懷彥定親後就沒有再為難她，她理應多去看望舅舅。
暗暗下定決心，戚雲晞整理好儀容，她端端正正跪好，認真磕頭。
為之前偷偷生母親的氣難為情，希望母親在天有靈不要怪她。
給父母上完香後從大殿裏出來，戚雲晞先回舅舅淩陽伯為他在這裏預備的小院子，她打算給奶娘燒完紙錢後再去庵堂的飯廳用齋飯，等一天中的酷熱徹底過去，許懷彥就來接她了。
金桂庵不大，平時也沒什麽香客，庵裏連主持一起只有五人，所以這一座帶廂房的二進院其實很寬敞。
戚雲晞的小院子就位於庵堂的西北角，坐西面東，與西廂房相連。
住持不在，庵堂裏兩人在做齋飯，一人在大堂裏掃灑，一人在劈柴，戚雲晞一行自行前往。
然而才靠近小院的院墻，裏頭有男子沈穩的聲音越過圍墻傳出來：“……總而言之，不論他們如何追問，你還和從前一樣推說不知情，餘下的都交給我。”
戚雲晞無意偷聽，但這聲音也太耳熟，竟然是舅舅的，一不留神聲音已鉆入耳中。
不等與他交談之人應答，舅舅又開口了：“萍娘，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戚雲晞就聽到了靜安師太淡然的嗓音：“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伯爺還是莫要再強求，看開些吧。”
戚雲晞明白了，原來靜安師太出家前的閨名是萍娘。
可據戚雲晞所知，靜安師太比舅舅一家來上京的時間還早，舅舅用舊稱稱呼靜安師太，可見這倆人早就相識，難怪靜安師太對她格外關照。
非禮勿聽，戚雲晞對這兩位長輩的印象都很好，她沒再往前走。
正準備晚些再來，剛要轉身，前方響起木門被人打開的聲音。
畢竟涉及到兩位長輩的私事，戚雲晞低下頭，裝作剛剛來的樣子。
靜安師太先出來，看到戚雲晞驚訝了瞬，很快恢覆成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她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夫人安好。”
戚雲晞迎上去，回了禮。
她看向緊隨靜安師太出來的淩陽伯，認真施禮：“舅舅！”
靜安師太見狀：“兩位施主慢慢敘，貧尼告退。”
竇毅還要說什麽，只好咽下口中的話。
他朝戚雲晞露出慈愛的笑容：“雲晞也來了。”見跟著戚雲晞的只有兩個丫鬟，好奇：“你自己來的？”
戚雲晞知道他是在問許懷彥，笑著解釋：“夫君本來也是要來的，奈何公務繁重，下值後再來給母親上香。”
淩陽伯爽朗地笑：“算他有心。”
問了幾句戚雲晞在侯府裏的生活，得知她一切都好，淩陽伯以還要回衙門告辭了。
戚雲晞理解，舅舅同許懷彥與她不一樣，兩人都有公職在身，所以只能在這樣的日子抽空過來。
戚雲晞執意將淩陽伯送到金桂庵門口。
等到傍晚時分，許懷彥來了，戚雲晞海棠紋窗格看到高大俊偉的男人走進院子。
他身量很高，加之五官本就生得冷峻，又不愛說話，初識的人大概會以為他是個冷酷不近人情之人，適應了兩個多月，戚雲晞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像冰山下的熔巖，外頭看著冷肅沈寂，只要持之以恒往深了探，他自己就能悄悄將那寒冰化了，劃出一圈暖融溫暖之處，任人靠近。
戚雲晞提起裙擺迎出去：“您來了。”
許懷彥在廊下見到了闊別六個多時辰的妻子，點點頭：“都準備好了？”
兩個丫鬟提著下午新折的紙元寶跟出來，戚雲晞彎著眼睛：“都準備好了。”
他這一陣早出晚歸的，知道他忙，只是生忌，戚雲晞原本沒打算他今日也來，所以當他主動提出來接她並要給素未謀面的岳父岳母上香，戚雲晞很意外。
夫妻倆聯袂來到大堂，戚雲晞在一旁，看他全程恭敬肅穆，她忍不住去想，若是爹娘有靈，看到他待她這樣也會保佑他的吧。
簡單用完素齋，該回城了。
佛門清凈之地，許懷彥沒有像往常一樣牽她。
出了金桂庵，劉貴已經提前擺好馬凳。
天邊的殘陽如火，許懷彥叫住被兩個丫鬟簇著朝馬車走的戚雲晞：“等等。”
戚雲晞茫然看過來。
“你們上車。”
這是對曉荷和玉檀說的，他接過佟寒遞過來的韁繩，吩咐：“你帶他們先行一步，在城門口等候。”
很快，原地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和一匹精神抖擻的棗紅馬，戚雲晞的心止不住狂跳，所以他是打算帶她騎馬回去？
許懷彥牽著馬走向那雙眼睛格外亮的人：“怕麽？”
四目相對，還真是她想的那樣！
戚雲晞堅定搖頭：“不怕。”
她沒騎過馬，但永遠忘不了陸宛儀策馬奔騰時英姿颯爽的模樣，她羨慕得不得了。
有他在，有什麽可怕的呢。
許懷彥看著這個雙拳緊握，在暗暗給自己鼓勁的人，笑了下，翻身上馬。
他將手伸向下方的人：“踩住腳蹬，手給我。”
戚雲晞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做，但她實實在在按他說的照做，她不知道他具體怎麽做到的，一拽一托之間，她就穩穩落在他身前。
剛開始的時候，馬跑得不快，許懷彥還有心思和她說話。
“鋪子裏順利麽？”
第一次坐在馬背上，戚雲晞還很不習慣，戚雲晞的大部分精力用來適應陌生的起伏與震蕩，但最初的緊張之後，戚雲晞發現不管她歪倒成什麽樣，這人都會牢牢抱著自己。
“順利。”
戚雲晞盡可能放松自己。
她還發現，她不自己使勁，緊貼著他，隨著他的動作起伏時，這樣彼此反而都最舒適。
身心一放松，戚雲晞也想多和他說說話，她告訴他程知遠他們還要再待一陣，以及收留了個人。
許懷彥沈默了瞬，但很快又恢覆正常，問她：“需要我做什麽？”
戚雲晞覺得快活極了，甜美的聲線在風中飛揚：“不用。”
許懷彥緊抿薄唇，直直看向前方。
他願意給她時間朝前看，可這程知遠在上京停留得也未免太久。
“我加快了。”低沈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戚雲晞徹底靠在他的懷裏，彎起眼睛：“好。”
許懷彥揚起馬鞭，駿馬撒開蹄子跑起來，以他前所未有的速度，但跑了一陣，還是控制住速度。
好快！
風聲在耳邊呼呼掠過，身後是如火的晚霞，有寬厚可靠的胸膛，天地之間，仿佛咫尺可達。
戚雲晞滿心愉悅，真想一直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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