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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柳條、風箏線、油膩的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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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柳條、風箏線、油膩的盤子

一對中年夫妻站在水清中央醫院住院部門口、爭吵聲越發激烈,女人歇斯底裏地怒喊著拳頭不停捶打在男人身上。

在不遠處,女孩抱住比自己還高的弟弟安撫著,面對爭吵弟弟害怕得瑟瑟發抖,但她似乎早已習慣了這幅場景,女孩嘴裏不停重覆著。

“這個和你沒關系。”

“你不用有負擔。”

“這是姐姐和他們的事情。”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爭吵聲帶來的恐懼蓋過姐姐微不足道的安撫,刺耳的吼叫仿佛根根鐵釘、強硬地用榔頭砸進頭骨砸穿耳膜。

“姐姐、你會沒事嗎……”

記憶裏,只要媽媽生氣姐姐就會受傷。不管是姐姐折下的柳條,還是玩剩下的風箏線,到媽媽手上都會變成傷害姐姐的工具。

“什麽?當然會沒事啊…別擔心了,姐姐給你唱歌好不好?就是小時候奶奶總愛給你唱的那個。”

媽媽說,姐姐是因為我才受傷的,要我聽話。

“這可是留給君澤的上學錢!你10萬拿地倒是輕松啊??”

“那我唱了哦……”“嗯。”

“我給我媽拿錢怎麽了?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小肚雞腸啊!”

“給你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給那個死丫頭的!你沒聽到醫生說嗎?化療只是為了拖延時間,這根本治不好!你在這兒讓那個老太婆住院是白白浪費錢!遲早把我們家底掏空!”

“知了你別叫…寶貝睡午覺……”

“張美玲你怎麽說話的!蠻橫又霸道!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這種人呢?我早知道就不會和你結婚!”

“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我一開始不是同意你帶著那兩個累贅嗎?是那個老太婆不願意和我們住,那死丫頭不也是自己跑走的嗎!”

“阿姨阿姨輕輕搖…搖啊搖……”

“你敢說過你沒做過虧心事嗎?對初一你問心無愧嗎?”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不僅給那老太婆錢,還每個月往林初一卡上打錢!你關心過她?打的那一丁點錢夠她們幹什麽用的?君澤因為這個都偷拿家裏的錢給那個死丫頭,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搖籃就像船兒飄……”

“你!”

“反正我不同意!你要真想給錢就把老家房子賣了!”

“搖啊搖,搖啊搖,寶貝睡著了……”

“你還盯上房子了?!”

“反正她死了房子也是我們的!”

“阿姨微微笑……”

我第一次見到林君澤的時候,他畏縮的目光在屋內徘徊,膽小地躲在他母親身後,隨後便沖我擺了擺他的小手可愛地笑著。

爸爸很久沒回家了,所以我很高興。他帶回來的新媽媽很漂亮,新媽媽還說不用勉強叫她媽媽。我覺得她好溫柔,所以不知道為什麽奶奶不喜歡她。

那天我第一次和其他孩子在門口的樹下玩秋千,因為他們都說我是個沒媽的孩子,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媽媽還有弟弟。

屋裏發生了爭吵,我知道。但我只記得我和弟弟的歡笑聲,還有午後的微風吹起,以及蟬的鳴叫。

吵鬧聲引起了鄰居們的圍觀,我坐在秋千上,有個人理所當然地走到我身邊,說了些不明所以的話,讓我記在心裏。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是她的表情裏除了擔憂還有同情,甚至有奇怪的笑意。我似乎變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住進新家了,新家很漂亮,多了爸爸媽媽和弟弟,但是唯獨少了奶奶。我很期待新媽媽的廚藝,因為我只嘗過她做的面。

新媽媽真的很溫柔,我忍不住開始安心,收起了惶恐。

【為了在新家生活,一定要聽繼母的話,說話做事要很小心絕對不能惹她生氣,時刻偏袒照顧弟弟。】

這些是鄰居阿姨說的。

我足夠聽話,所以我在新家很開心。

“姐姐,我好想出去玩啊。”

那天,他望向窗外的柳樹這樣跟我說道。弟弟很辛苦,每天都要讀很多書。我又想起了鄰居阿姨說的話,我帶他出去了。

折了柳條做成草環,像電視劇裏的游擊隊一樣趴在地上,我們揮舞著柳條手牽著手蹦蹦跳跳地回到家裏。

新媽媽生氣了。

她奪過我的柳條大喊著讓弟弟回房間。

我聽見了弟弟奔跑的腳步和害怕的哭聲,隨後身體不穩地摔在地上。感覺後背的衣服被掀起,聽不清新媽媽的責罵,只能聽見藤條快速劃過空氣傳來的疾風聲,和背後交叉疊加的疼痛感。疼到泛出淚花,嘴裏不停用哽咽的聲音道歉。

就算視線模糊了,也能瞧見不聽話的弟弟沒有回到房間而是躲進了角落。他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恐懼的眼睛淚水如滾珠般落下。

我對他笑了,不知道他是否能懂我的意思。記憶停在弟弟哭喊媽媽的聲音,我就昏睡過去了。

有的時候好想爸爸,因為他總不在家所以好想爸爸。

溫柔的新媽媽消失了,她總對我發脾氣或是責罰我,不讓我吃晚飯。都是她生氣了才會這樣。

不能告訴爸爸,這個媽媽說不能告訴爸爸。

鄰居阿姨也說過讓我聽她的話。

沒有晚飯的日子開始習以為常,但弟弟晚上還是會偷偷拿東西給我吃,在我的房間裏,在窗戶前的月光下,我們悄悄地享受彼此的快樂。

“都是我不聽話,媽媽才會打姐姐。”

弟弟是這麽說的。

我又被那個媽媽打了。

好難遵守,真的好難遵守鄰居阿姨的忠告。聽她的話和保護弟弟,好難一起做到。

“我恨死媽媽了!我想她死!”

不知道弟弟為什麽會這麽說,但我很生氣地推倒了他,他哭著坐在地上大喊著討厭我。

我告訴他不能恨媽媽,不能說那樣的話。

我不想讓他和我一樣。

我生病了,做事很拖沓。

“大病吃藥好不了,小病多吃藥。你睡一覺就好了。”

繼母是這麽說的,那天我難得休息了,腦袋還是昏沈沈的。

她今天心情很差在飯桌上也對我罵罵咧咧的,我洗碗砸壞了碟子她立刻摔筷子大吼。君澤和我都嚇得發抖,不能讓弟弟擔心害怕,所以我表現得比心裏鎮靜。

繼母踹了一腳凳子上來揪住我的頭發,一邊怒吼著肩膀也氣得發抖,被她肆意的發洩怒火,頭跟隨她的動作大幅度晃動,我沒法站穩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

淚光中看見沖上前的弟弟被她瞪得後退。

“咚——”

頭撞在桌上了,其實沒有第一次那麽疼。

我很輕,她拖我像收拾小雞崽一樣輕松。我被一把按在了廚房的洗碗槽裏,臉貼著油膩的盤子,感覺頭皮發疼,腦袋也不停撞擊著盤子,瓷器發出碰撞和碎裂聲頻頻在耳邊響起。

雙手支撐掙紮著,我在想,我的表情會是怎樣的?

“讓你做什麽你都做不好!”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激烈的水流聲伴隨著涼意從頭頂襲來,我下意識屏住呼吸,在撞擊中時不時掙紮著吸一口氣。頭暈乎乎的,發燒還沒好。淚水,汗水,口水和冷水都混在一起。感覺又冷又熱,鼻腔裏湧入痛意,胸口發悶呼吸不順。窒息,被嗆得快要窒息了。

“別告訴你爸聽見沒!?”

我突然又想起這句話了。

但是爸爸知道了會怎樣?會高興我其實是個聽話的孩子?還是會責怪我惹繼母生氣?

那,他看到我這樣會傷心嗎?

這是我可以信任的家庭嗎?

我忍不住在心裏發問。

突然好恨,好恨爸爸。

我想好媽媽啊,也好想奶奶。

猛地咳了幾聲繼母才停手,我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眼皮重的難以睜開。她似乎說了什麽,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她拖著弟弟出門卻被弟弟強烈抵觸,又沖著我喊了幾句就獨自摔門而去。

弟弟抱著我哭,我下意識地摸了摸他的頭,不停在心裏道歉。

【說過要永遠在一起的,我們明明拉過鉤的!】

我害怕他那樣哭著質問我,但我還是逃走了。

待在奶奶身邊,第一次如此安心。

不過當晚繼母就來接我了,似乎是父親要求的,估計以為是我不聽話在鬧脾氣吧。

奶奶毫不讓步和她吵了起來,二人僵持不下。那天她們吵得很兇,下傍晚,又是婦人們聚起來閑聊的時間。

“你怎麽能打小孩呢,這是家暴呢!”

我聽見有圍觀的女人為我打抱不平。

“什麽家暴!這是虐待!那種地方能叫家?”

奶奶是這麽反駁的。我乖巧地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可能是害怕再次被帶走,所以嚇傻了。

“你總是以這種態度拒絕別人的好意,就怪不得你爸不要你!”

“你在孩子面前說什麽呢!”

繼母沖我大喊,而奶奶快速捂住我的耳朵。視線不再清晰,耳旁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朦朧。我第一次有了跌入萬丈深淵的感覺,像垃圾一樣被隨意丟棄被嫌棄的感覺。誰都能過來踩兩腳。

好意?誰的好意?

因為我說話做事不夠小心不夠仔細?所以我才感受不到,感受不到她說得好意?

好恨爸爸。好恨完全不關心我的爸爸。

我為什麽不死在,被她用風箏線勒住的那個瞬間。

……

“姐姐,他們會離婚嗎?”

林君澤低著頭緊張地拽著衣角,林初一一怔聲音又低又輕:“不會的,你好好學習其他事情都不要管。再來就是把你這個軟弱的性格改一改。行了上去看看奶奶吧。”

她拍了拍林君澤的肩,生怕他有什麽負擔。林君澤上去了,張美玲也走了。接下來就只剩他們的事情沒有解決了。

明明是個成年男人,林賓縣面對林初一卻畏手畏腳,面色和神情都十分緊張:“那個,初一。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我沒和你熟絡到可以直接叫名字。”

不顧對方地打斷和挖苦他笑得苦澀:“這裏有十萬你先拿著。”

林初一冷哼一聲,全然不顧他鬢間花白,面對他說起話來也總是毫不留情:“這算什麽?愧疚?那你這愧疚來得也太晚了。作為精神補償也少得可憐。”

不準備停下對他的羞辱,眼神淡漠話語尖酸刻薄:“每個月打的那一點錢,吃飽了撐地總是跑過來跟奶奶吵架,我真的沒從你的行為裏感受到你對我們的一點愧疚。”

林初一手握銀行卡在他面前晃著:“你這十萬塊能幹什麽?想用十萬塊把我們這些年受的苦都打發了?”

用力將卡甩在他身上,林賓縣扶腰緩緩下蹲撿起卡又小心地遞了上去,緊蹙著眉頭舉手投足都透露著小心:“我會再給你錢的。”

“算了吧,別在我這彰顯你的豪氣了,這不是十萬塊這是你老婆的命。”她將卡推回去,“留給林君澤吧,以後也別再打錢過來了。沒了我和奶奶這個累贅,就好好和她過吧。”

平時清澈的眸中沈了許多,她話語裏更多的像是再囑咐、拜托。

九年裏一直緊緊將他們聯系在一起的不是血液裏的親情,是林賓縣賬戶裏常年不斷地匯款。

本應該輕松的,可林初一的背影卻比林賓縣還落寞。

病房內,林君澤和螢撞了個正著,二人坐在凳子上氣氛窘迫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看著還在熟睡的奶奶,林君澤率先開口:“姐姐現在住在你家還好吧?”

“啊,嗯。”

“那就好,那就好。”不自然地將話語重覆了兩遍,氣氛簡直尷尬的難以言喻。

“話說回來,你姐姐有沒有什麽生活習慣,我好照顧地到。”

劉海遮住眉頭露出漂亮的眼睛,林君澤無意識的歪了下頭思考著,簡直和小林一模一樣:“生活習慣?睡眠不好算嗎?其他的,也沒有吧,不過壞習慣倒是一大堆。”

“誒?”

“比如,生病就睡覺,大病不吃藥小病狂吃藥。面對有些人會打破謹慎說話的原則,言語挑釁別人。因為和奶奶一起住,她習慣洗澡的時候不到浴室就開始脫衣服,之前被我撞見了,還不以為意地說我是小孩子。”

螢露出一副頭疼的表情:“……這個我深有體會。”

“啊?”林君澤嘴巴張得很大有些難以置信,“她在別人家不應該會這樣吧?”

“感覺小林有點恍惚,剛開始倒是沒這樣,可能後來適應了環境吧,洗澡在門口就開始脫了。”

林君澤突然瞇起眼睛用審視的目光看她,螢意識到了什麽,慌張地揮動雙手解釋著:“別誤會啊我制止了!”

瞧見她這個態度林君澤笑了:“你幹嘛這種反應?你們都是女生看見了又沒有關系。”他將雙手搭在膝上又低下頭去,不知在回憶什麽。

“我在呵護下長大,在姐姐的呵護下長大。我很沒用,所以我希望你好好對她不要傷害她,不論是做朋友還是其他的什麽。”

突然沈重的氣氛混入空氣、如同凝結一般,藥水味彌漫的病房裏,他難掩心中酸楚。玩世不恭的螢時常會露出認真的神情,所以這次她也很安靜。

“拉鉤,我保證。”她擺著嚴肅的表情作出好笑的動作,伸出小指一本正經。

小指勾著小指直到大拇指觸碰到一起。

二人異口同聲,卻也像在說悄悄話一般壓低聲音。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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