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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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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歸家之後, 袁徹跟底下人下了令,今日之事不許說出去一句,長輩那裏也瞞了下來,那人已經攆出京, 從此都不再提就是了。

一連串子的事處理得幹脆利落, 黎又蘅感嘆道:“你這樣的斯文人竟會如此簡單粗暴地解決問題, 實令我想不到。”

“當斷不斷, 反受其亂。”袁徹倚靠在床頭, 指尖輕撚書頁。

他看書,黎又蘅看他, “郎君真有魄力。”

名門望族的子弟,自幼在三綱五常的規訓下,被磨滅所有棱角,如長輩所願長成一個正人君子,有時稍顯沈悶。可了解得深了,才發現那幅無懈可擊的端方外表下,也自己的脾性。你以為他是一卷經書,翻看後上面寫滿了意趣,十分耐人尋味。

黎又蘅目光靜靜地落在他身上, 細細品讀。可他還在氣她今日草率行事, 瞥她一眼說:“要論魄力,哪裏比得上娘子?今日我要是去晚些,t 那人都被你打死了。”

“你不知道, 我嚇壞了。”黎又蘅的手沿著他的胳膊摸到腕骨。

袁徹看她怎麽都不像嚇著了的樣子, 視線回到書卷上, “胡說。”

“真的,現在心口還怦怦跳呢。”黎又蘅輕輕握了下他的手腕, “你要好好安慰我。”

黎又蘅的撩撥都是放在明面上的,她不怕被他看穿,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上鉤。

就像現在,他會任其指尖溜進自己的指縫,十指交握,嚴密貼合。

氛圍到這兒,手裏的書就可以放下了。

……

初秋時節的天氣,天朗氣清,十分宜人。今日黎又蘅陪著徐應真上廟裏進香,回來時經過潘樓街,瞧見賣摩睺羅的,徐應真讓人買了一對兒。

陶制的小娃娃,用金珠裝飾著,模樣很是精巧,被視為送子之祥物。

蒼葭捧著那對摩睺羅,說:“夫人這是盼著你們生個孩子呢。”

“老人不都這點念想。”黎又蘅笑了一下,讓她把東西收起來。

午後的餘暇,她閑來無事,把前幾日描好的花樣子拿出來繡。

涼爽的微風輕輕掃過,黎又蘅坐在檐下,拿著繡棚穿針引線。

人太閑了,就會胡思亂想,她看著手裏快要繡成的手帕,突然想起,袁瑛曾說袁徹私藏過一個手帕,也不知了手裏的繡棚。

蒼葭見她往書房走,正要跟上她,“少夫人?”

“忙你的。”

黎又蘅輕搖羅扇,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進了書房。

袁徹不在,書房裏所有東西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黎又蘅不是喜歡窺視人隱私的人,但自己和袁徹可是夫妻,理應坦誠相對,再者說,她不過是好奇那帕子是誰的罷了。

她晃悠一圈,狀似隨意地翻了兩下,沒看到什麽帕子。

她看向書案後的櫃子,緩步走過去。

手剛搭上櫃門,她有些心虛地朝窗外看一眼,回過臉時,目光從書案上掠過,卻突然定住了。

她收回手,暫且無心去找什麽帕子,拿起書案上的文卷翻看一番,發現袁徹在調查先前謀逆案牽涉人員的卷宗。

她面色微微一楞,想起父親曾對她說,當初因涉嫌謀逆被聖上下令處死的人,不管冤不冤枉,現在還有誰在乎,誰為他們伸冤呢?

看來袁徹在乎。是因為白若晗,想要幫她父親伸冤嗎?

檐下傳來腳步聲,黎又蘅將文卷放好,擡頭時,透過窗戶望見袁徹溫和的眉眼。

“怎麽在書房待著?”

她淡淡一笑,“起風了,想過來把窗戶關好。”

袁徹沒有多想,同她說回來路上給她買了糖脆梅,讓她嘗嘗。

她說好,面色平靜地離開了書房。

傍晚時,一家子在一起用飯時,袁褚談到最近聖上令梁王到六部協理要務,朝廷內外已經起了一些風聲。

袁褚琢磨著說:“梁王身子不好,先前一直深居簡出,閉門休養,如今卻是愈加頻繁地參與政事了。”

想起袁徹升遷宴上,梁王曾去露過臉,袁褚問:“梁王那時可同你說什麽了?”

袁徹說不曾,“喝了杯酒就離開了。”

袁褚點點頭,神色若有所思。

徐應真看出他的心思,半認真半調侃地說:“你也不過是三品,梁王就算要起勢,也不至於急著來拉攏你吧。”

袁褚說:“話雖如此,可眼下局勢已經在變了,誰不是人心浮動?”

黎又蘅也想起當時在宴上,聽那位韓夫人說聖上現在時常召梁王伴駕,父子間較以往愈發親厚。

太子之位空懸依舊,聖上膝下三子,梁王是嫡長,本最有資格坐上那個位子,可先皇後早早崩逝,梁王的外家日漸式微,他自己又打娘胎裏落下弱癥,身體病弱,不被視為最佳人選。還有一位五皇子,年紀尚幼,也不合適。

因此先前張貴妃所出的三皇子聲勢最大,最有希望被立為儲君,可張家沒耐住性子,走錯了路,一朝謀反,株連九族,三皇子也被貶為庶人。

現在的競爭,只剩下梁王和五皇子。五皇子是寧貴人所生,前幾年被太後接過去養在身邊,現在不過十歲。這些年,太後及外戚幹政愈演愈烈,聖上的身子卻越來越力不從心,如今著手大力栽培梁王,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袁褚在宦海浮沈多年,這種事情自然看得透徹,但作為袁家家主,他只求獨善其身,日後靜觀其變即可。

袁徹沒有任何想法,唯有聽父親的指示行事罷了。飯後,他同黎又蘅回去,說自己還有事,讓她先回正屋。

黎又蘅問他一句:“這幾日忙什麽呢?”

他料想黎又蘅不會對他的公事感興趣,說多了她只會嫌無聊,便言簡意賅地回答:“一些公務。”

黎又蘅轉過臉來,檐下的燈籠打下一層微弱的光亮在她臉上晃,那眼底的神色並不清晰。她沒說什麽,“嗯”了一聲便先走了。

袁徹進了書房,兀自忙到戌時末,回去正屋時,見黎又蘅已經躺下睡了。

倒是稀奇,往日這個時候,她還沒睡呢。也許是今日陪母親去進香,太累了。

袁徹洗漱過後,放輕動作上了床。黎又蘅背朝著他,他的目光在那纖瘦的肩膀上落了落,給她掖了掖被子,躺下睡了。

……

沈徽音的婚事近在眼前,出嫁前夕,沈徽音把黎又蘅叫去沈家陪自己一晚。

已經入夜,黎又蘅拿著撣子打理衣架上的婚服,沈徽音抱著腿坐在床邊,對明日惴惴不安。

“前些日子,長輩張羅著讓我們見過一面,他坐在那裏,全程都面無表情,臉色冷冰冰的,站起來人高馬大的,比我高了一頭,眼睛斜過來,我都心慌。”沈徽音憂心不已,“你說,日後他要是欺負我怎麽辦?”

黎又蘅笑道:“那你欺負回去唄。”

“我哪兒敢?你不知道,他之前一直在北邊打仗,這次回來,聖上說他戍邊有功,要給他個伯爵之位呢。”

黎又蘅看向她,驚喜道:“那你以後就是伯爵夫人了。”

沈徽音喜憂參半,捧著臉說:“他們顧家原本是先皇後一脈,先皇後崩逝後,顧家光景大不如前,是顧逍從軍又撐起了門戶,爹娘也是看他有前途,才應了這婚事。誰知人家現在立了軍功,搖身一變成了當朝新貴,這下倒是我高攀了。要緊的是,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以後我在那家受欺負了都沒地兒哭去。”

她嘆口氣,向黎又蘅投去羨慕的眼神,“還是你有福氣,嫁了個門當戶對的袁徹,那樣的讀書人才懂得憐香惜玉呢。”

黎又蘅卻說:“得了吧,男人都一個樣,半斤八兩。”

沈徽音嗅到一絲怨氣,問她:“吵架了?”

黎又蘅懶得說袁徹,坐到沈徽音身邊,“還有幾個時辰就天亮了,你還是想想出門的事情吧。”

沈徽音仰倒在床上,突然又爬起來,“對了,你趕緊給我看看那個吧。”

黎又蘅疑惑:“哪個?”

“我娘塞給你的那個。”

“哦,那個啊。伯母給的那本還是太保守了,我給你帶了更好的。”黎又蘅沖她擠擠眼睛,掏出了一本厚厚的畫冊。

姐妹二人趴在被窩裏一起看,黎又蘅已有經驗,波瀾不驚,沈徽音嘆為觀止:“會不會痛啊?”

“有一點。”黎又蘅翻個頁,指著圖上的姿勢,“這樣比較舒服。”

沈徽音目光欽佩:“你好懂。”

“嗯,不懂問我。”

“你和袁徹就是這樣嗎?”

“嘖,瞎問什麽。”

二人抱著畫冊看到半夜,靠在一起睡了過去。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又被叫起來收拾。

沈徽音在屋裏置妝,聽見外頭熱鬧起來,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家,傷心地掉起眼淚。黎又蘅陪在她身邊,給她擦了半天眼淚,可算是勸住了她。時辰一道,顧家人來親迎,人便出了門。

黎又蘅跟著忙活到天黑,回家時,渾身乏累。她沐浴過後,讓蘭苕幫她捏一捏肩頸,這時,袁徹進來了。

顧沈聯姻,宴請賓客,給袁家也發了帖子,黎又蘅去了沈家送嫁,袁徹去了顧家赴宴,也才剛回來。

黎又蘅坐在凳子上閉目養神,袁徹腳步輕緩地走過去,給蘭苕使了個眼色。

蘭苕會意地退下,袁徹站到黎又蘅的身後,手掌覆上她的後頸,輕輕揉捏。

黎又蘅很快便察覺到,睜開眼睛,透過面前的銅鏡看他一眼。

他問:“力度不對嗎?”

黎又蘅淡淡t地說了句:“回來了?”隨即起身,往床邊走。

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較之以往忽然冷淡的態度讓袁徹很不適。昨晚黎又蘅不在家,袁徹其實很想念,也趕緊上了床,想同她說說話。

“今日你待在沈家忙前忙後的,累壞了吧?”

黎又蘅說不累,“徽音出嫁,我為她高興,不覺得累。”

她低頭梳著頭發,袁徹看著她:“這的確是一樁上好的姻緣。”

“好不好,成婚後才知道。”

黎又蘅說完擡頭看他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他和黎又蘅也是聯姻,黎又蘅說這話,難道是覺得自己婚後過得不好?可是前些日子還好好的,他實在想不到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或許現在他應該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跟著話茬問一句,嫁給他後悔嗎?可他又怕答案是自己不想聽的,於是旁敲側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

黎又蘅笑了一下,反問:“你有嗎?”

他說沒有,她便點頭躺下了,依舊是背著他睡。

他的心涼了幾分,看來果真是有事。可他又不敢像上次黎又蘅逼問他一般把人拽起來問,只能盯著她的背影,自己冥思苦想。

無果,他也躺下,伸手悄悄去摸她垂在背後的發絲。

然而黎又蘅顯然知道他的毛病,手一伸,將頭發都攏到前面去了。

……

二人不冷不熱地對付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這日,袁褚歸家時帶回一個消息。

我朝官員七十致仕,最近尚書右仆射因病主動乞骸,今日朝會結束後,袁褚被聖上留到禦書房,說的就是讓袁褚以吏部尚書兼右仆射一事。

徐應真聽完便笑了,提起酒壺給他斟酒,“這是要升官了,恭喜老爺。”

袁褚臉上卻不見喜色,他在現在這個位置上待了有些年頭了,要說升任也不足為奇,不過聖上在眼下這個關頭提拔他,意思就比較覆雜了。

他捏著酒杯許久沒說話,突然來了句:“梁王已及弱冠,還未成婚……”

話音落下,幾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袁瑛。

袁瑛夾了一塊糍糕塞到嘴裏,突然見眾人都朝她看過來,她一楞,掩著嘴巴艱難吞下糍糕,不安地問:“我怎麽了?”

袁褚說:“今日聖上同我提起家裏的事,問到了袁瑛的婚事。”

徐應真微訝,“聖上的意思難道是……”

袁瑛明白過來,跟身邊的黎又蘅嘟囔,“梁王不是個病秧子嗎?”

袁徹皺眉:“不要亂說。”

袁褚打量著女兒,臉色不甚明朗,沈默著抿了口酒。

晚間,袁褚手裏握著書卷,翻了翻,又心不在焉地背過手,站到窗口看夜色。

徐應真倒了盞茶遞給他,“聖上若真是想點鴛鴦譜,老爺怎麽打算?”

袁褚將書卷撂倒一邊,接過茶撇著茶沫子,半天都沒喝,最終長嘆一口氣:“今日聖上任命我兼右仆射一職,兼官滿歲為真,若是順利,轉過年去,我也是躋身宰相之列了,可誰知聖上跟著就問了瑛瑤有沒有許人家,問得我猝手不及。聖上和太後作法,少不了要找幾個筏子,我本想獨善其身,可眼瞧著也要被卷進去了。”

“若是瑛瑤穩重,咱們家搏一搏再上一層樓也說不準,可她那個性子啊……”想起天真稚嫩的女兒,袁褚搖搖頭,“讓她嫁入皇室無異於把她架在火上烤,還是算了,也不指望她有什麽大出息了,這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徐應真看著他,淡笑一聲:“老爺現在看得開了。”

袁褚沒說話,低頭喝了口茶。

“那你今日你是怎麽說的?”

“我只說瑛瑤如今還未嫁人。我想,還是盡快把她的婚事定下吧。不然等聖上真動了念頭,回頭賜婚聖旨一下,哪裏還有轉圜餘地?雖說便是皇家也沒有逼女出嫁的道理,可就算能推脫掉,袁家日後的前程也是毀了。”

徐應真不置可否,嘆惋道:“要不是之前被那個姓唐的纏上,瑛瑤的婚事也不會耽誤到現在。”

說起這個袁褚就心煩,他擺擺手,“不必再提那個人了。最近沒有見他再露頭,想是已經老實回鄉了。你這些日子就著意打聽打聽,擇一戶合適的人家,早點定下來,咱們就安心了,她也不會胡鬧了。”

……

書房裏,曾青整理著書案上的卷宗,問:“公子,白家公子托您的事情,還要順著線索繼續查嗎?”

袁徹想到方才飯桌上父親說的話,說:“先放一放吧,袁家怕是要被推上風口浪尖,現在家裏不能出什麽岔子。”

他說完,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木匣,裏面是一塊上好的白玉石料。

“曾青,把篆刻工具給我找來。”

曾青看了眼他手裏的玉料,“公子要刻印章?”

他點頭。最近黎又蘅對他愛答不理的,他想不出自己是哪裏惹她不高興了,但是總要去哄她高興的,便尋思著給她做一枚印章,珍貴又足以體現心意。到時候不管他到底錯哪兒,總能尋得一個寬宥的機會。

……

近幾日黎又蘅都不怎麽跟袁徹說話,如今晚上不等他回房,早上也不送他出門了。

今日清早,袁徹又輕手輕腳地起床,見她還在睡,不敢吵她,自己穿戴齊整了,給她掖了掖被子出了屋子。

她聽見腳步聲遠去,坐了起來,攏了兩下頭發,木著臉發呆。

她的確在生袁徹的氣,但是她不想告訴他,自己是因為去他書房偷窺,發現他為白若晗的家事操心而生氣。

這個癥結早在新婚夜就埋下了,那時她說自己不在乎袁徹和白若晗到底有什麽關系,袁徹要解釋她也不聽,可日漸相處,感情已經培養起來,再次想到白若晗時,她才驚覺自己有多在意。

不過她不如袁徹豁達,可以直接問她和沈行知的關系,她問不出口。可是難道袁徹不能自己琢磨嗎?他做了什麽不合宜的事,自己心裏還沒數嗎?

黎又蘅郁悶地在床上窩了一會兒,半晌才起床。

今日日頭很好,她想開窗曬曬太陽,正好瞧見曾青將書房裏的書搬到庭院裏晾曬。

黎又蘅閑著無聊,走過去隨手拿起本書翻看,“懷仁集?這可是前朝孤本。”

曾青將架子上的書都翻開,扭頭回答黎又蘅說是,“這是白公子所贈。”

黎又蘅看向他:“白公子?”

“就是先前被抄的那個白家,白公子和我們公子在書院時是同窗好友,交情匪淺,可惜白家獲罪,白公子也被流放千裏。”

黎又蘅聽到“交情匪淺”幾個字,眼神微微變了。

白公子和袁徹是好友,那袁徹想要幫白家伸冤,或許是看在白公子的情面上。她突然覺得自己遷怒袁徹有些草率了。她將書放下,終日陰沈的臉色有了幾分光彩。

傍晚,聽說袁徹歸家,她也不再冷著了,想著做了香飲子給他嘗嘗鮮,可他一回來就鉆書房去了,楞是到要入睡的時候也沒見著人。

她以為他有公務要忙,就不去打擾他,卻不知他是在書房裏趕工。

袁徹早些年喜歡篆刻些小玩意兒消磨時間,父親常說他玩物喪志,他漸漸地就不碰了,如今又撿起來,不免有些手生,小小的一個印章,刻了幾個晚上才好。

掌心磨出一個小水泡,他暫且不去管,將精心制作出的印章端詳了一會兒,滿意地揚唇,小心地收起來。

回房時,黎又蘅已經睡著,那就明日再將禮物給她吧。

到了第二日,他從衙署出來,往家裏回,他將印章貼身帶著,坐在馬車裏,還掏出來看。聽曾青說,今日午後黎又蘅去依雲水榭見沈徽音。

他迫不及待地要將禮物給黎又蘅,早日緩和關系,便說:“到前頭買些她愛吃的點心,去依雲水榭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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