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父女決裂

關燈
父女決裂

李奇中毒的消息瞞得再好, 仍像長了腳一樣抵達了齊王府。

李顯剛剛送走冒險前來報信的人,仰天大笑,他萬萬沒t想到他想要的機會來得這樣早, 李奇居然這麽快就毒發臥床不起了。

最得他信任的門客一臉喜色, “今夜大業將成, 恭喜王爺……不,是陛下。”

王盈卻沒這麽樂觀, 她剛剛得了消息, 父母被召進了宮裏。

“王爺, 父親此刻還在宮中, 等他出來後, 再決定動手也不遲?”

李顯臉色一沈,反手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王盈捂著臉撲倒在地, 嘴角的血殷紅刺目。

“真當本王少了你王家就不能成事了?來人,把她關起來,沒本王的命令, 誰都不許放她出來。”

兩名侍衛走到王盈面前, “王妃, 請吧!”

王盈慢騰騰從地上爬起來, 走到門前,忽然回頭望了李顯一眼,兩人的目光相撞,李顯冷漠地移開視線,“吩咐下去, 今夜起事。”

王盈被關在王府西苑,門口有兩名侍衛把守, 李顯沒有過多為難她,到了飯點,仍有人前來送飯。

貼身婢女將筷子捧給她,“王妃,您吃點兒吧!”

王盈剛要拒絕,一道尖酸刻薄的聲音傳來,“都要下堂了,你叫她怎麽吃得下。”

來的是李顯最寵愛的側妃,聽聞王盈被軟禁,特地來羞辱她。

王盈剛剛被打時,甩落了一根簪子,一綹亂發從整齊的發髻中落下來,擋住了臉。

她笑了一下,才不會把狼狽軟弱展現給蠢人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牛肉。

不知是不是李顯念著十多年的夫妻情誼,特地吩咐過,反正這飯菜沒被人動過手腳,和平時無異。

側妃見她不急不怒,還安安心心吃起了飯,反而先惱了。

“禁軍統領早就主動投誠了齊王,今夜逼宮根本用不上你們王家,少在這兒自作多情了。”

王盈夾菜的手頓了頓,轉頭給了側妃第一個正眼。

“你說……禁軍統領主動投誠了王爺?”

側妃洋洋得意地揚起下巴,笑道,“是啊,沒用到王太尉的人,你是不是特別失望?”

筷尖的雞丁掉進盤子裏,油濺到王盈的衣袖上。

她慢條斯理放下筷子,淒清地笑了起來。

側妃莫名其妙,“你笑什麽?”

“禁軍統領王蒙,曾任雍州司馬,而我父親,曾在雍州當過刺史。”

側妃沒覺得哪裏不對,挑挑眉,“那又怎麽樣?”

“蠢貨!”王盈偏過臉,看向她的目光中含滿輕蔑。

側妃一聽,惱羞成怒,“你竟然罵我。”

王盈扯了扯嘴角,“李顯與你一樣蠢,死得不冤枉。”

“你……你不僅直呼王爺名諱,竟然連王爺也敢罵?”側妃覺得她恐怕是瘋了。

王盈笑著流出了眼淚,“我也蠢,從一開始,他選擇的就是阿馥的兒子。”

***

王巖與顧蘊在酉時前抵達宮中,被內侍引到了勤政殿,一路上,顧蘊面無表情,始終未曾和王巖說過一句話。

若不是陛下手諭是召見他們夫婦二人,她現在都仍然被幽禁在後院中。

趕到勤政殿時,卻只見秦煙一人,李奇並未出現。

王巖一向敏銳,立馬覺出不對勁,問道,“陛下呢?”

內侍奉上熱茶,秦煙向門口使了個眼色,勤政殿的殿門便被宮人關上了。

王巖看了眼殿門,“陛下還未到,為何就要關門了?”

秦煙扶著顧蘊坐到椅子上,“陛下不會來,女兒和父親母親談便是。”

顧蘊身子一震,“此等大事,怎麽能讓你來談?”

“母親是說封後的事?”

秦煙抽回手,肚子還沒大起來,她就時常覺得腰酸,扶著後腰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顧蘊註意到了她的動作,視線挪到了她的肚子上,“你……”

秦煙沒打算隱瞞,“太醫已診過脈,快三個月了。”

王巖冷笑,“不是說陛下猜忌於你,才遲遲沒有進展麽?”

“父親不是早就知道了?”

顧蘊還蒙在鼓裏,“陛下已經發現你就是王馥了?”

秦煙點點頭,“陛下答應女兒,只要父親辭官,遷居洛陽,便昭告天下,封女兒為後。”

“若為父不肯答應呢?”

王巖端起茶盅,揭開蓋子,撲上來的白煙氤氳了他的眉眼,遮去了眼底的狠戾。

秦煙眉目不驚,拿起手畔的奏疏走過去遞給顧蘊。

顧蘊打開奏疏,映入眼簾的瘦金體她十分熟悉,但內容……她揚起頭看了看王巖,又看了看秦煙,“這封奏疏不可能是你父親寫的。”

“是我寫的,這封奏疏還未落款”,秦煙把臉轉向王巖,“父親,女兒既能模仿您的字,自然也能模仿您的名。”

她從袖中抽出一封空白奏疏,置於桌案上,“但女兒仍希望您能親自寫。”

王巖沒有給予回應,唇角微微上翹,似乎並不將她的威脅放在眼裏。

秦巖嘆了一聲。

“母親,您好好勸勸父親,這是唯一一條能保全王家滿門的路。”

她慢騰騰走向殿門,守門的禁軍為她打開殿門,她吩咐一旁等候的康立群,“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命人送點吃食來,別餓著太尉和夫人。”

康立群應下,“是。”

秦煙又看了看守門的禁軍,挑了挑眉,康立群馬上看懂了她的顧慮。

“女史放心,幾人都是言將軍親自挑的。”

秦煙點點頭,稍稍放心。

傍晚,言雲川在興武門撞見了禁軍統領王蒙,恰逢換防的時辰,王蒙正親自巡防。

“王統領。”言雲川拱手。

“言將軍”,王蒙回禮。

王蒙預備去檢查別處的宮防,言雲川跟他身側,故作輕松道,“今日真真多謝王統領了,陛下也不知怎麽想的,邀王太尉夫婦吃個飯而已,還非得禁軍守著。”

王蒙停下腳步,故作平靜道,“先前言將軍管王某要人,是去守衛慶雲殿的嗎?”

陛下設宴款待大臣,都是安排在慶雲殿。

言雲川搖搖頭,“非慶雲殿,而是勤政殿。”

王蒙心中疑竇叢生,臉上卻不動聲色,“興許是陛下有要事要同太尉與夫人相商吧?”

“王統領沒猜錯,陛下意欲立太尉義女秦煙為後,太尉與夫人此番入宮,就是為此事。”

王蒙心中震蕩,但面上仍淡然自若,“中宮空置多年,能定下來,自然是好事。”

“是啊!中宮得定,說不定將來帝後攜手養育出來的儲君,能成就一代明君,我大熤國運蒸蒸日上,日益繁榮昌盛。”

要換其他人,乍然間聽言雲川說上這麽一番假大空的話,定會認為言雲川有病。

但王蒙不這麽覺得。

陛下忽然將自己手裏那枚統禦禁軍的令牌傳給了言雲川,全部禁軍都受他調配,顯然是已經知道將有大事發生。

言雲川那番莫名其妙的話,一定是在暗示什麽。

眼下,他急需和太尉取得聯系,但太尉似乎是被陛下軟禁在了宮中,言雲川挑選守衛勤政殿的人,又都不是他的心腹。

他仰頭看了看天,天色漸暗,距離約定的時辰還剩兩個時辰,沒有太尉指示,這兩個時辰中,得靠他自己想清楚何去何從。

丁太醫終於趕在宮禁前的最後一刻帶著江離入了宮,在寢殿內準備了一番,丁太醫和江離都有些猶豫,這套針法丁太醫得來不久,還未實踐過,實在是沒有把握。

李奇看著窗外的黯淡天色,總感覺今夜一定有事發生,掙紮著起身,“不,今日不行。”

江離繃著臉,“你若激動,催動氣血上行,將毒素帶到心臟,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你。”

秦煙二話不說,走過去將他按回床上,“煩勞兩位神醫。”

李奇看向她,目光中盛滿哀求,“阿馥,我預感很強烈,我”

秦煙截斷他的話,“有言雲川呢!”

“阿馥!”李奇還待堅持。

秦煙態度變得堅決起來,“你在場也無濟於事,若是因為激動,像神醫說的那樣怎麽辦?沒事的,你安心。”

李耀得了消息,飛快趕來,來之前,小跟屁蟲時安死死抱住他的腿,非要跟著一起去。他不放心把時安一個人留在東宮,便把她也帶了過來。

見了李奇,他又怕自己會被責怪,支吾道,“兒臣擔心父皇,但又放心不下妹妹,才……才帶上了她。”

時安才不管這麽多,爬上床趴在李奇身上,奶聲奶氣道,“父皇怎麽不來看時安了?父皇不喜歡時安了麽?”

李奇幽幽嘆了口氣,只好先耐下性子哄女兒。

丁太醫先讓李奇泡了一個時辰的藥浴,待他出浴後,才開始施針。

時安在旁邊的美人榻上睡得香甜。

忽然間,門外囂聲四起,無比嘈雜。

李奇擋開江離的銀針,偏過腦袋,“外面什麽聲音?”

便是一夜間改換江山江離都懶得在意,眼裏只有他自己的正事,有些不耐煩,“集中心神,別說話t。”

“可”

不待剩下的話出口,丁太醫一針紮在李奇的昏睡穴上,“還是先睡一覺吧!”

秦煙站在床畔,靜靜看了李奇半晌,“這裏便有勞二位了,秦煙保證,此處絕對安全,絕對無人前來幹擾。”

江離沒說話,丁太醫頷首,“女史放心。”

嘈雜聲越來越大。

秦煙轉頭對李耀道,“耀兒,你隨我出來。”

李耀沒猶豫,點點頭,“是。”

秦煙帶著李耀來到瞭望臺,遠遠眺望,宮門方向聚集了無數火把,密集的火光照亮夜空,由那個方向吹來的夜風裏,都帶著肅殺之氣。

“耀兒,記住今夜,將來可能會有很多這樣的變故,經歷了一次,下一次便不會手忙腳亂了。”

秦煙擡手,按住李耀的雙肩,引他看向宮門方向。

齊王帶人氣勢洶洶地殺進宮門,以為能夠一路勢如破竹地殺到皇帝寢殿,卻被攔在了第二道門前,再無法前進一步。

城墻上,數百兵士拉滿長弓,身後堆滿箭囊,齊齊對向城墻下的叛軍。

第一道門已重新關上,齊王的人馬被禁軍包了餃子。

禁軍占據了高地,只要箭簇管夠,城門不破,城下的人來得再多都能被射成篩子。

齊王騎在高頭大馬上,仰頭看向城墻上的王蒙,冷聲質問,“王大統領這是何意?”

王蒙身著甲胄立於高臺之上,手緊緊按著劍柄,“齊王此言何意?禁軍忠於君上,在此誅殺亂臣賊子。”

齊王後知後覺自己被人擺了一道,臉色陰沈。

“逆賊張文謀殺皇子,李代桃僵,本王為擒逆賊而來,王大統領速速將城門打開。”

言雲川從後面走到王蒙身前,身穿銀色甲胄,劍眉星目,褪去了平日的放蕩不羈,渾身透著威風凜凜的軍人之姿。

他高聲笑道,“陛下的清白早在大殿上就已澄清,天下人都知齊王覬覦皇位才用此下三濫的手段汙蔑陛下清白。齊王想要謀反,何不想個其他名頭?”

齊王哼了一聲,“那老和尚早就被人收買,在大殿上做偽證。”

言雲川笑了一聲,“你帶來的人證還欲刺殺太子呢!”

“你……”齊王怒目,恨得咬牙切齒,不欲與言雲川逞口舌之快。

“上雲梯,強攻。”

王蒙並起手指剛要發放箭的指令,言雲川從弓箭手手裏接過弓箭。

搭箭上弦,拉弓如滿月,箭頭對準齊王所在的方向。

似乎城樓下的烏合之眾都沒被他放在眼裏,微微勾了勾唇角,“齊王狼子野心,意欲逼宮謀反,本將軍奉陛下旨意,就地誅殺。”

正當城門兩軍對壘殺得如火如荼時,秦煙回到了勤政殿。

桌案上的糕點半點沒動。

見秦煙進殿,顧蘊起身,“阿馥!”

秦煙望了望兩封奏疏,“看來母親沒有勸動父親。”

王巖迎上她的目光,“若為父就是不寫,你待如何?”

秦煙走到對面的圈椅上坐下。

“既然父親自己不願意去,女兒只好命人將父親綁起來,送到洛陽去。”

顧蘊一臉不可思議,霍然起身,怒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倒逆天罡,不怕遭天譴嗎?”

一日沒休息,秦煙眉目間倦色難掩。

“母親還不知道吧?齊王率眾殺進宮門,欲行謀反,現在應該已經死於亂箭之下,就算他貴為王爺”,她擡了擡眼,“逼宮謀反,也得滿門抄斬。”

顧蘊似乎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眼角微微抽搐,“你連你姐姐都不顧了?”

“她又可有顧念手足之情?她是我的親姐姐,卻毒殺我丈夫,想讓我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失去父親。”

前一刻的雲淡風輕被胸臆間的怒火焚燒殆盡,秦煙目光沈沈。

顧蘊閉了閉眼,退後兩步,跌坐回座椅中。

“當是母親求你,放你姐姐一條生路。”

秦煙硬起心腸,“那便請母親好好勸勸父親,若他答應辭官歸隱,風波就此止息,我便留王盈母子一條生路。若父親仍要一意孤行,那便不要怨阿馥不念手足之情,母親一定不想看我和長姐走到你死我活那一步,對不對?”

顧蘊轉向王巖,“親姐妹手足相殘,這就是你想要的?”

王巖沈定的目色終於起了變化,“我輔佐的也是你的兒子。”

“如果將來李耀長大了,和李奇一樣不聽您的話了,攝政之職滿足不了您的野心,你是否會想取而代之?”

王巖不語,秦煙笑了,“女兒猜中了?”

兒女在王巖眼裏和他並不對等,所以,他不會對兒女低頭,也不屑對子女說謊。

他仰起頭,“別忘記了,你原本姓王,我們才是一家人。待你色衰愛弛那一日,又沒有母家的庇佑,你可知你會是什麽下場?”

“我一人之命何足道?”

秦煙義正言辭,“對天下人來說,他們追隨的是心系萬民的仁德之君,而在父親心中,百姓命如草芥,您捫心自問您的德行擔得起這天下麽?”

秦煙的語氣越發激動,“即便一切如你所願,後世史書中,我王家便是竊國判君的逆賊。百姓因懼怕你而敬你,朝臣因忌憚你而依附你,民心臣心您均不得,拿什麽來坐穩李氏的天下?李家仁政,王家暴政,今日你叛了李家,名不正言不順地坐了這天下,來日就會有人來叛你。”

王巖謀劃多年,只為等待兩個時機,一是他的親外孫繼任皇位,二是借著攝政之職收攏兵權,廢掉幼帝,成就霸業。而李奇提前掀棋盤,打亂了他的布局,逼他不得不兵行險招,加快進程。

這番隱秘的心思他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眼下被本該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上的女兒道得明明白白,王巖惱羞成怒。

“你又豈知這政權到了王家手裏便不是仁政了?”

秦煙眼中含淚,唇角噙著苦澀的笑意,“父親,多謝您早早地打醒了女兒。讓女兒看到了您的野心,看到了您的涼薄,您連自家人都不愛,如何愛天下人?”

秦煙腦海裏浮現出鄧衛民憨厚的臉,他死後,她終於能夠為他做點兒什麽。

“您要當權臣,所以朝野上下人人都必須追名逐利。”

“可不該是這樣”,她輕輕搖搖頭,“大熠並非一人之天下,也非一姓之天下。不願意專權弄勢的官員,真正為國為民的清流,他們,不該被像你一樣的權臣扼住喉嚨,發不出聲音。”

秦煙起身,來到禦案前,從筆架上取下一管毛筆,端著硯臺走到王巖面前,緩緩下跪,一手持筆,一手托著硯臺,“即便陛下撐不過去,女兒也絕不會讓您來輔佐新帝。您想要的局勢既然已無轉圜之機,就請您好好做一個父親,成全女兒吧!”

王巖靜靜看她半晌,忽然仰天大笑,“為父敗了,敗在最像自己的女兒手裏。”

“夫君”,顧蘊喚了他一聲,“不要再執迷了。”

王巖接過了毛筆,擡眸看著秦煙,眼中溢出驕傲之色。“如今,你才算真正有資格做我王巖的女兒。”

秦煙拿著奏疏走出勤政殿,宮燈隨風晃動,她一頭紮進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仿佛又回到得知鄧衛民死訊的那一日。

太尉府的游廊拐角,光明黑暗界限模糊,她一會兒走在陽光裏,一會兒又踏入了陰影裏。

等來父親的退讓卻並不覺得高興,哪有什麽兩全之法?於她而言,只有舍棄與抉擇。

殿門在背後合上,渾身的力氣頓時被抽光,險些站不穩。

“母後。”

李耀追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腰,馬上反應過來她有孕在身,又松了松手,但並未放開。

秦煙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耀兒,帝王之道,亦是孤絕之道,你怕不怕?”

李耀眸子裏劃過遲疑,最終堅定得搖搖頭。

“耀兒不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