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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有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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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有個了斷

李奇趕到風波渡時, 身邊跟著言雲川和幾個暗衛。

言雲川目力超群,遠遠看見了大雪中的一葉孤舟,對李奇道, “應該是他們。”

北風漸勁, 遠山覆雪在暮色中高低錯落, 兩岸的樹木銀裝素裹,倒映在江面。

一葉孤舟靜止在江面, 隔著岸, 仿佛是畫裏畫外的兩重天。

兩條客船停靠在渡口, 言雲川跳上其中一艘船, 三兩下解開纖繩, 回身欲拉李奇,李奇已兀自跳上了船, 回頭吩咐一行暗衛, “你們守在岸邊。”

暗衛首領不放心,“可”

言雲川猛然拍拍胸脯,“陛下身邊有本將軍保護, 你們就在岸邊候命。”

在場只有他知曉那三人的恩怨糾葛, 當年王馥差點跟孟洛寧私奔, 如今見了舊愛, 那艘船裏會發生什麽,他料不到。要王馥情難自禁與孟洛寧舊情覆燃,被不相幹的人見到,傳出去,又會是不堪入耳的揣測。

曾經的流言蜚語, 李奇看著雖不在意,但怎麽可能真的不在意?

他不願意好兄弟再受傷害。

十八般武藝言雲川樣樣精通, 劃船不在話下,他熟練地搖起槳,扭頭望了眼李奇。

他靜立船頭,袍服外罩著鴉青鶴氅,臉上沒有血色,唇色也幾近蒼白。

“他知道了她就是王馥,應該不會傷害她。”

一番安慰顯得不鹹不淡。

言雲川擅長損人,不擅長安慰人。

船艙裏的秦煙沒有發現遠處一艘船正在逼近,沒有立刻掙脫孟洛寧的手,平靜道,“而今的王馥心中有牽掛,肩上有責任,如何能拋下一切,心無旁騖地同你暢游山水間?”

“為何不行?他待太子和公主一直很好,太尉處處緊逼,他處處忍讓,他心裏念著你,不會拿王家怎麽樣的!”孟洛寧將她的手攥得更緊,試圖能說服她。

秦煙覺察到他情緒有些激動,不大敢把話說決絕了刺激到他,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把人逼急了,她擔心他會做出失智之舉。

“我……考慮考慮……”

孟洛寧覺察到她在發抖,緊緊盯著她的眼,那雙眼裏有驚惶、有不安,他頓時明白,她並不是真的要考慮,她是怕他失去理智傷害她。

心裏升起一股淒涼,她竟然害怕自己。

他松開她的手,“阿馥,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松開她,手心空空落落,他心裏也跟著空,又下意識想要去握她的手,剛伸出去,又仿佛一頭冷水兜頭潑下,忙縮了回來。

他將手藏在袖子裏,把袖口往前拉了拉,完完全全掩住手。

看著他想伸又不敢伸的手,如此小心翼翼,秦煙心裏也很不好受。

她紅了眼眶,“孟洛寧,是我對不起你。”

當年約好私奔,她退縮在前,她不在了,他仍為了她一直未娶,許了來世,又負他一世。

想著,萬千思緒就控制不住,隨著她一低頭,眼淚便從眼眶中滑落。

見她流淚,孟洛寧慌了神。

“阿馥,你別哭,是我不好。”

每次她哭,不管到底是誰的錯,他都會先道歉。

“你沒有哪裏不好。”

如果不是救秦絡,這一世,她和孟洛寧應該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可世上哪有什麽如果?

秦煙悲從中來,擡手擦拭眼淚,卻越擦越多,她便不擦了,拿手覆住眼睛。

“好像我想做的事,總是不能如願,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不好,到底該怪誰。”

看著她哭得傷心,一瞬間,孟洛寧便t不想再勉強了。

他舍不得勉強她。

舍不得看她哭,看她難過,她的每一滴眼淚,都像是淬了毒的刃,割在他的心上。

孟洛寧扯下她的手,為她擦拭眼淚。

“阿馥,上一次你沒回答我,你本來是想回來的是不是?如果沒有你秦家姐姐的事。”

秦煙聞到了雪松的香氣,兩世為人,她只在他身上聞到過這種味道。

她難過得說不出話。

孟洛寧盯著她紅腫的眼睛。

“告訴我好不好?阿馥,我不為難你,我只求一個答案。”

兩人沈浸在悲傷的情緒裏,沒有發現有一艘船就停靠在不遠處,江上太過靜謐,雪落在江面消融都像是有聲音,船裏的兩人將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言雲川看了一眼沈默得太過反常的李奇,臉色越發蒼白,琥珀色的眼珠中卻似裝著一汪死水,無波無瀾。

他頓時慌了,怕那兩人再說下去,李奇承受不住,趕緊扯著嗓門喊,“孟洛寧,陛下來了,還不趕緊出來行禮。”

秦煙身子一震,如大夢方醒,一把推開孟洛寧,撩開船簾走了出去,一眼看見了靜立船頭的李奇。

她心慌了,低喚道,“懷冰。”

許久沒發作的心痛再次侵襲了李奇,緊咬牙關強行忍耐著心口的劇痛,他不想讓任何人發現,手在袖子裏緊握成拳。

“你沒事吧?”他將前一刻的失望全封印在心底,只將關切的一面呈現給她看。

秦煙搖搖頭,“我沒事。”

言雲川看了眼佯裝若無其事的李奇,再看向秦煙時,眼中在下刀子。

他不相信秦煙會對李奇有情,她若是和孟洛寧再續前緣,李奇也可以因此死心,長痛不如短痛。

孟洛寧跟了出來,站在秦煙身邊。

一對璧人。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登對的身影刺痛了李奇的眼,那年在春日宴上遇見她和孟洛寧,她早記不得在夜市裏的一面之緣,錯身而過後,他忍不住回頭,看見她手持一枝桃枝,和孟洛寧笑鬧在一處,便打從心裏覺得他們真的很般配。

她該是灑脫自由的山野清風,而不該是困在宮墻中的籠中雀。

他的安靜令秦煙越來越不安,她想到他身邊去,可兩艘船離得太遠,她跨不過去。

她心裏不由來了火氣,偏頭支使擒著槳的言雲川,“言雲川,你瞎了嗎?把船再劃過來些啊,這麽遠我怎麽過去?”

“嘿!”言雲川語調上揚,這樣了還這麽囂張。

見他不動,秦煙氣得跺腳,心裏沒來由得慌,為了壓下如瘋馬般的心緒,她兩眼一瞪,拿言雲川開刀,“你不僅瞎了,耳朵還聾了是不是?”

“有本事你就游回岸上”,言雲川也被她罵出了火氣,抓起槳就要往回搖。

李奇開口了。

“溪雲,讓她過來。”

言雲川不情不願地靠了過去。

秦煙一腳踏過去,李奇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一站穩,便松開了手。

秦煙垂眸看著被他握過的手,心裏很不是滋味。

孟洛寧一句話都沒有解釋,拱手行了一禮,“陛下,艙中溫了酒,可否陪孟洛寧喝一杯?”

他沒有自稱“臣”。

秦煙心裏忐忑不安,李奇擡起腳,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暮色四合,天色黯淡下來,言雲川掛出一盞風燈。

李奇看著她閃爍在燭光中的臉,“江上風大,你進裏面等。”

話畢,他掙開她的手,擡腳踏過兩船之間的空隙,穩穩站在床板上,孟洛寧為他掀開船簾,他微一矮身,鉆了進去。

孟洛寧點了一盞燈,一星燭火照亮船艙。

榻上被掀開的棉被,矮幾上覆著粥糊的空碗,都是她存在過的痕跡。

孟洛寧提下爐子上快要熬糊的魚粥,換上酒鐺。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孟洛寧吟完這一句,淺笑著擡頭,“想不到有一天能與陛下單獨把盞夜談,是孟洛寧高攀了。”

李奇坐在他對面,回以一笑,笑容很淺,很淡。

“硯州,我知你恨我。”

孟洛寧舀了兩勺酒裝滿酒盞,雙手端著其中一盞,放到李奇面前。

酒一遇熱,香氣更為濃郁,李奇馬上聞了出來,是他常喝的新豐酒。

他端起來,一口飲下,先幹為敬。

“當年的事,你不必怪她,恨我一人就好,是我和她父親同時勉強於她,她也是受形勢所逼。”

孟洛寧不擅長飲酒,才喝了一口,就被濃郁的酒氣嗆到了,咳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曾經我跟她一起想象過孩子的相貌,她說最好生個女兒,像她一樣。每次我看見公主,就忍不住想,若那晚我們成功離開了,我們的女兒是不是也長這樣。”

時安是孟洛寧心上的刺,而他們幻想過的女兒,也是割在李奇身上的刃。

心口疼得厲害,李奇微微躬了躬身,盡量使語氣平穩。

“上一次,你們宮裏相認,我本已決心成全你們。”

孟洛寧手一顫,盞裏的酒潑了出來,不可思議看向他。

碗空了,孟洛寧光顧著震驚,沒有意識到,李奇自己盛了滿滿一盞,一口飲下盞中酒。

明明是喝慣了的味道,卻覺得澀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他一口氣喝了三盞。

“她留下,也未必是因為心裏有我,她心裏,王家,耀兒,時安,甚至是你,哪一個都比我重要,我心知肚明。”

熱酒驅散了李奇身上的寒意,他又飲了一盞,有些話,他需要借著急酒的酒勁才能說出口。

“我會善待王家,耀兒的儲君之位無人撼動,同樣的話,我也對她說過,今日,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她如果願意跟你走,我便成全你們。”

不同於孟洛寧的船艙,秦煙現在坐著的這艘船上沒榻沒鍋沒火爐,冷得宛如冰窖,還不停有江風往裏灌,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面皮。

她靠在艙壁上,不刻意去聽孟洛寧與李奇說了什麽,只仰著頭,看向夜空上那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月色滿江,一江都是亮汪汪的月影。

不知不覺又是十五了。

言雲川坐在對面,看著和李奇一樣安靜的秦煙,因李奇而生的不平一瞬消散。

要追溯源頭,王馥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一直被人勉強,想愛不能愛。

他輕輕嘆了口氣。

“你若終究無法愛他,不如就跟孟洛寧走吧,你得了自由,他也可以死心,長痛不如短痛。”

秦煙偏過頭,定定看了言雲川半晌,低聲開口,“你也覺得我留下來……很勉強?”

“我”,不待言雲川開口,李奇掀簾而入,與秦煙對望一眼。

他溫聲開口,“他有話想同你單獨說,你去吧!”

秦煙心裏難受得厲害,緩緩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竟然是溫熱的。

“我們回宮吧!時安找不到你該鬧了。”

李奇輕輕抽回手,琥珀色的眼,如船外的一江月色,平靜無波瀾。

“去吧!無論你做何決定,終要有個了斷。”

頓了頓,他又道,“我也想有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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