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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了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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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了道了

秦煙休沐沒有去太尉府點卯, 直接回秦府,和秦家爹娘一起用了兩頓飯,她想去蘇氏胭脂鋪給秦絡挑幾盒口脂和妝粉。

最近幾回見秦絡, 她時時惦記著她的繡畫, 每一次都頂著寡淡的素顏, 都忘記她以前t是多愛打扮的人了。

蘇氏胭脂鋪在上京名氣很大,極受高門貴女青睞, 她家口脂色澤純正, 妝粉細膩, 口脂和妝粉裏都帶有淡淡的香氣, 極為好聞, 前世她時常光顧。

老板很少親自接待客人,店裏有十來個模樣俏麗的妝娘負責一對一接待。

妝娘捧出一排剛推出的新品, 一一揭開樣品蓋子, 供秦煙挑選。

秦煙從中隨便挑了一瓶,剛想摸在手上試試成色,一只手從背後伸來取走了妝粉。

秦煙餘光瞟到了那雙手塗著鮮紅似血的蔻丹。

秦煙轉身行禮, “王妃。”

王盈垂頭嗅了嗅妝粉的香氣, “叫阿姐。”

秦煙一見她就想起被投入永安渠的梔意, 四肢便生出寒意。

“阿姐。”語氣極其疏離。

王盈不以為意, 將妝粉舉到她腮畔,“膚如凝脂,粉如桃花,妹妹正當韶華,塗起來定然好看。”

秦煙面皮微微泛紅。

每回人家這樣誇她, 她都害臊。

芯子早已是生了兩個孩子的少婦了。

王盈自顧自幫秦煙挑選了好幾盒口脂和妝粉,讓妝娘包起來, 婢女從錢袋裏掏出一大錠元寶,秦煙推阻,“怎勞阿姐破費?這太不像話了。”

王盈反握住她的手,“姐姐給妹妹買東西,天經地義”。

妝娘遞來已包好的口脂和腮粉,婢女正待接,她擋開婢女的手接過來塞進秦煙手裏,“不如再去看看首飾?”

“多謝阿姐,天色不早了,妹妹該回宮了。”

王盈望一眼門外的天色,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空中就懸起了一道淺淺的月影,周邊綴著幾絲流雲。

“是不早了,等天黑透了,宮門一落鎖,就進不去了。”

秦煙抱著一大盒子白送的禮物,客套道,“阿姐眼光好,等下次時間寬裕,一定要給妹妹挑兩件好看的首飾。”

王盈喜笑顏開,掐掐她的臉,“跟我家阿馥一樣嘴甜。”

秦煙羞澀得垂下頭,互相話別,秦煙一轉身,二人臉上的笑意同時隱退。

秦煙趕在宮門落鎖前入了宮,在興安坊前撞見剛為李奇診完脈的丁太醫。

兩人頷首示意。

秦煙道,“這會兒宮門應該已落鎖,丁太醫是有事耽擱了?”

丁太醫和善得笑笑,“不妨事,今日我當值。”

“原來是這樣”,秦煙點點頭,“丁太醫,若不著急回去,可否耽擱你一會兒,幫我個忙?”

“女史何必客氣,說來便是。”宮裏都傳丁太醫脾氣古怪,但秦煙見他的時候,他一直都很好說話,不似訓李奇時那麽不客氣。

秦煙解開綢布,從方正的錦盒裏拿出一盒口脂,遞給丁太醫,“煩請丁太醫幫忙看看,這裏面是否有毒?”

雖是無意間撞上,但秦煙仍覺得有些巧,小心駛得萬年船,這些東西原是想買來送與秦絡的,現在無法送了,她自己也不會用。

疑心易生暗鬼,不如直接驗驗裏面是否真的摻了東西。

丁太醫沒問這東西哪兒來的,在宮裏行醫多年,他最懂好奇害死貓的道理,什麽也沒問。

擰開瓷罐的蓋子,舉到鼻子下嗅了嗅,“氣味上沒有什麽異樣,我需要帶回去細細查驗才能下評斷。”

秦煙直接把錦盒遞了過去,“這裏面有口脂,有腮粉,辛勞丁太醫一一驗過。”

丁太醫接過來,“明日便給女史答覆。”

“多謝丁太醫。”

李奇陪一雙兒女用完晚膳,原想回勤政殿繼續批閱奏折,宮人匆匆來報秦女史已回宮。

秦煙現在住的永春堂離他的寢宮很近,他讓宮人把燈籠給他,沒讓任何人跟,獨自向永春堂走去。

他到時,秦煙剛沐浴完,身上罩著狐皮大氅,未幹的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身後。

嚴寒雪夜,她竟半點不怕冷,敞開軒窗,面向一窗子柳絮般的飛雪,借一盞琉璃燈照明,站著練字。

李奇進屋的第一件事便是關門關窗。

“風刮得正勁,頭發還沒幹,也不怕頭疼。”

“頭發太長,半天擦不幹,煩!”秦煙嬌嗔道。

李奇擡手摸摸她的狐皮大氅,頭發蓋住的地方全被浸濕了,他扯開繩結,直接扒下來扔到梨花木鏤花椅上。

秦煙裏頭只穿了一件裏衣,凍得直打哆嗦。

“你想凍死我。”

他動手去解繩結,看透他是想把他身上那件勻給自己,秦煙連忙搶先一步阻撓,“你好好捂著,我就住這裏,再去拿一件來不就得了?”

話畢,轉身向衣笥走去。

李奇在她背後喊,“再拿一條幹帕子來。”

猜他是想幫自己擦幹濕發,秦煙得意地甩甩長發。

李奇扭頭,看向她還未寫完的書法,不敢相信這篇瘦金體出自她筆下,晃眼一看,還以為是太尉的筆記。

雖王馥的瘦金體是王巖教的,但父女倆的字跡還是有差別。

王馥的筆鋒飄逸靈秀,王巖的筆鋒飄逸中暗含刀鋒,又銳又利。

而秦煙剛寫的這幾排字,橫撇豎捺,筆筆鋒銳。

秦煙手肘搭著一條幹帕子,邊走邊拴大氅系帶。

頭發上的水已被方才那件大氅的狐貍毛吸收得差不多,放任不管也不會再沾濕身上這件。

看他全部註意力都被桌上的書法吸去,秦煙嫣然一笑,走到他身旁,斜身從木質書架上拿下一張紙擺到旁側。

“你瞧瞧,是不是快要以假亂真了?”

李奇揚眉,“你在模仿你父親的字跡,為何?”

秦煙諱莫如深地笑笑,“讓他看見,他說不定也會大吃一驚。”

“阿馥,你心裏有什麽成算?連我也不能說?”

“沒什麽,只是將來或許能用上,也或許用不上,給我擦頭發。”秦煙把幹帕子塞進他手裏,走去美人榻上斜靠著,準備將剩下的話本讀完。

李奇便站在她身後輕柔得擦拭她的濕發,秦煙拈了顆蜜餞放進嘴裏,難受得歪到另一側。

“這張美人榻不夠寬,沒宸光殿的躺著舒服。”

這樣的試探時不時發生,李奇扔開帕子,從背後擁住她。

“上一次娶你,是王妃的規制,這一次我將以皇後之禮,迎你入宸光殿。”

秦煙放下話本,反手握住他的手。

“最近我每夜都睡不踏實,夢裏面,父親和母親都拿看待仇人一樣的眼光看我,等一切塵埃落定,恨我的不止父親母親,還有整個王家。他們不敢當面說,但會在背後罵我忘恩負義,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話音裏夾雜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

李奇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的發頂上,微微收緊手臂,將她擁得更緊。

“阿馥,我答應你,無論你父親犯了什麽大罪,我都會傾盡全力善待他。”

秦煙的心臟砰砰跳動。

她等的就是這一句承諾。

又想再多賣幾句慘,又怕太過做作適得其反。

她心裏想:自己是越發有當妖妃的潛質了。

李奇心道:越發長進了。

翌日,一大早丁太醫就來尋秦煙,帶著那一盒口脂腮粉。

“每一瓶我都驗過,無毒,女史可放心使用。”

秦煙暗自松了口氣,還是自己多心了。

前腳送走了丁太醫,後腳容湘便到了。

容湘的到來讓秦煙深感意外,“稀客,容女史駕臨,永春堂蓬蓽生輝。”

踏進暖閣,容湘便解下大氅,遞給宮人。

宮人放下雪簾,去到門外等候。

“你用早膳了嗎?”

“沒有。”

“那正好,紫鵑去傳膳了,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我胃口沒變,就怕你不記得。”容湘低頭嗅了嗅桌上梅壺中鮮妍的紅梅,還帶著凜冽的霜氣。

“餛飩,蒸餅,撒子,豆汁”,秦煙馬上列出了四樣。

容湘擡起頭,眼裏綻放一抹亮色,“你果真”

“記得”二字還未出口,秦煙促狹笑道,“都沒有,想吃得去東市街頭。”

容湘冷哼一聲,“沒正行。”

剛罵完,餘光瞥見桌上一字排開的瓶瓶罐罐,蓋子都擰開了,粉面有凹陷。

“有人在裏面下毒?”

秦煙搖搖頭,並不避諱,“我長姐送來的,沒毒,是我多慮了。”

容湘拿起一盒口脂放在鼻下嗅了嗅,淡淡的花香飄入鼻息。

“她既是你長姐,也是齊王妃,是該多慮。”

清晨的第一束陽光斜入軒窗,在美人榻上酣睡醒來的波斯貓拱起背部舒展完身體,拐著貓步走到秦煙腳畔,踮起腳,一下跳進秦煙懷裏,“喵喵喵”得拿頭蹭秦煙的手。

時安的白雪,她玩兒膩了,便丟給秦煙養著了。

容湘盯著她懷裏的貓瞧,漫不經心道,“我是來與你告別的,我t已經向陛下辭去了女史之職。”

秦煙梳理貓毛的動作頓了頓,“你家裏……沒有遷怒你吧?”

辭去女史之位,等同於放棄了後位。

“不必擔憂,今非昔比,我不是曾經的魏雲絮,自有我的手段。”

秦煙手一停,波斯貓便又拿頭去拱她,她繼續幫白雪梳理毛發。

“聽聞尚書大人十分看重你?”

陽光越來越盛,照得容湘如雪的肌膚近乎透明。

“我這便宜爹倒不是性情薄涼之人,沒有嫡庶之分,喜歡聰敏能幹的。”

“恭喜你,可以大放異彩了。”

容湘揚起臉,輕微扯了扯嘴角,笑容如大雪初霽一般澄澈耀眼。

兩人之間隔閡盡消,仿佛回到了從前的無話不談。

“朝堂是否要變天了?”

秦煙明白她的意思,自那封名冊被呈到李奇手裏,已有十餘名官員入獄。

“萬萬沒想到,兵部尚書倒是難得的清臣。”

三省六部,只有兵部無一人卷入。

“我父親是武狀元出身,當過將軍,平過叛亂,親眼見過無辜百姓因戰亂流離失所,心懷天下,與陛下是一路人。”

說起前司空魏時章,容湘往往刻薄怨毒,說起現在的父親,語氣中卻難掩崇敬。

秦煙瞥了瞥她,“你是替你父親表忠心來了?”

容湘不以為意,“我父親的忠心,若不是瞎了,都能看見。”

秦煙點點頭,“李奇心裏有數。”

宮人傳來早膳,棗泥糕,燕窩粥,奶酥,翡翠燒麥,容湘都不大感興趣,幸而最後又送來了蟹黃湯包、餛飩、春卷,容湘的眉頭方才舒展開。

為了說話方便,秦煙遣退了伺候的宮人。容湘吃完兩個蟹黃湯包,胃裏犯膩,便吃了一勺燕窩粥壓了壓。

“兩軍交戰,你夾在中間,不著急嗎?”

秦煙挑眉,“怎麽不急?”

對秦煙的選擇,容湘心裏有數,換自己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世上哪有那麽多兩全之法。

“不怕失去了太尉這個倚仗,將來太子無勢可依?”

秦煙當然怕,剩下的歲月還長,誰能保證李奇能永遠不變心?就算這承諾他願意給,她也不肯信。

但太尉府也非良木,得為李耀培植一支他自己的勢力。

秦煙擡眼看向對面小口喝粥的容湘。

兵部尚書府就是很好的選擇。

“我父親野心勃勃,任其發展,百害而無一利,太子若只有王家這一層倚仗,將來只會成為一個聽話的活傀儡。”

容湘聽出了其中機鋒,不動聲色,“你想要兵部尚書府站好陣營?”

“尚書大人志存高遠,只忠於天下百姓與賢明君主,暫時勉強不來。”

一碗燕窩粥喝得見底,容湘拿起托盤中的錦帕擦嘴。

“不是我父親,那便是我了。”

“雲絮,我只希望你能和我站到一起。”

來日,朝堂之上若能有魏雲絮的一席之地,她與兵部尚書府便能一起成為李耀堅實的靠山。

最近秦煙一直在為王家的事勞心,無暇顧及秦家爹娘,容湘出宮後沒幾天,多日不見的秦絡便找到了她,眼睛通紅,想是才哭過。

秦煙嚇了一跳,忙把秦絡拉進暖閣,“我的親姐,這是怎麽了?”

秦絡吸吸鼻子,從袖囊中拿出一張疊好的信紙。

“慶雲表哥送信進來,說母親患了急病,可佛畫交期在即,王司制不允假,可我心裏放不下,煙兒,你能出宮去看看母親嗎?”

秦煙一把扯過信紙,展開,一時間也慌了。

“前些日子我休沐時回了秦府,那時候還好好的啊。”

“信上說是急癥,的確是很突然。”

秦煙總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半會又說不上來。

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秦絡,她也心亂如麻,握了握秦絡的手,“別急,我現在就出宮。”

她告假容易,只需同李奇說一聲便是。

急匆匆趕去勤政殿,被康立群攔在門外,“陛下正與機要大臣商量要事呢,不便打擾,女史有什麽事不如先說與老奴知道,老奴尋到機會就去告訴陛下。”

“不告訴他也行,康公公,您幫忙安排一下,我母親突發急癥,我必須馬上出宮。”

“太尉夫人病了,這可耽擱不得”,康立群以為她所說的母親是顧蘊,看起來比秦煙還著急。

“不是,是秦家阿娘,公公,您別耽擱了,快把出宮令牌給我。”秦煙心急如焚。

恰好這事兒康立群能夠做主,便把自己的令牌交給了秦煙,“女史先拿著這個去,回來再還給老奴便是。”

“多謝公公”,秦煙道了謝,轉身飛奔而去。

康立群看著她跑遠的背影,心裏浮現出不詳的預感,扭頭看了眼勤政殿閉合的殿門。

待尋著機會,還是得告知陛下一聲。

今日不是秦煙休沐的日子,宮門口沒有王家的馬車來接,秦煙心下火急火燎,見宮門口停了一輛馬車,顧不得是哪家官員的,先搶來應應急,箭步上前,一把拽住正抱著胳膊打盹的馬夫。

馬夫迷迷糊糊間,被人一拽,嚇得一激靈,一睜眼,便對上了秦煙盈滿急色的面容。

秦煙不顧形象地爬上馬車,將一包銀子塞給馬夫,“去柳家巷。”

車夫傻眼了,“小姐,這是我家大官人的馬車,不拉客。”

秦煙鉆進車廂,“你家大官人還有好半天才出來,你先拉我去柳家巷,等你回來,你家大官人定然還未出宮。”

雖然錢袋很鼓,小費非常可觀,但車夫不敢冒險,把錢袋捧給秦煙,“不可,不可,小姐還是將錢袋收回去吧。”

秦煙急得想撒潑,“你怎麽就是個木魚腦袋,有錢都不掙。”

“小的不敢。”

秦煙吹了下垂落額前的發絲,強行鎮定,“你家大官人是誰?”

不管他說是誰,她都能亂謅成自家親戚。

“是”,車夫剛欲說話……

“是我”。

秦煙脊背震了震。

“大人,這位小姐逼小的送她去柳家巷。”

車夫見自家公子終於來了,松了好大一口氣。

這姑娘是宮裏出來的,不知是哪家小姐,兩頭他都不敢得罪。

車夫放下馬凳,孟洛寧提起蔽膝鉆進車廂,坐到秦煙旁邊,吩咐車夫,“先去柳家巷。”

“是。”

秦煙萬萬沒想到著急出宮,隨便一撞撞上的就是孟洛寧的馬車。

馬車行駛起來一搖一晃,她就免不得要撞到孟洛寧身上去。

秦煙心臟撲騰撲騰跳個不停,上次鬧成那樣,她還沒想好要如何面對孟洛寧,趕緊扶著車壁坐到對側去。

孟洛寧雙手撐在膝蓋上,溫柔得望著她,“可是家中有急事?”

他記得秦府就在柳家巷裏。

秦煙挪開視線,“我母……秦家阿娘得了急癥。”

孟洛寧扭頭,高聲吩咐,“駕快些。”

車速提了起來,秦煙心存感激,“多謝你。”

孟洛寧苦澀得笑笑,“曾經的你我一定想不到我二人會變得如此生疏。”

“我……我現在不想說這個。”秦煙一方面惦記著秦家阿娘的安危,一方面又不願意面對孟洛寧。

孟洛寧眼睫輕顫,在下眼瞼處掃出一片暗影。

驟然的沈默令秦煙很不自在,封閉車廂中的沈郁香氣熏得她腦袋發暈,眼前忽然模糊了一下,她甩了甩頭,趕緊撩開車簾透氣。

視線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明,心裏隱隱覺得不對勁,她定了定神,街景終於在她眼前清晰了起來。

僅存的神志讓她認出了這條並不是通往柳家巷的路。

車廂中的香氣越來越濃郁。

心裏咯噔一下。

她扭過頭,孟洛寧的眉眼已經看不清楚,腦子混沌,身子跟著發軟,她慌忙扣緊窗沿。

“孟洛寧,你”

隨後,跌進了溫熱的懷抱裏,意識徹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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