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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極必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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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極必衰

沈默半晌, 顧蘊轉過身面向花海,目光流連於花叢深處,“沒這麽嚴重。”

秦煙凝望著母親嫻靜的背影, 偷偷松了口氣。

“母親, 另一份名單在何處?”

“若知道在何處, 你父親何至於走這步險棋?”

秦煙了然,“名單還未找到, 持有名單的人, 既是當事者也最重要的人證?”

顧蘊沒回答, 秦煙篤定自己猜對了。

秦煙踏前一步, “那個人是誰?”

“這麽重要的訊息, 你父親又豈會讓我知道?”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秦煙相信父親不會將這麽重要的事告知母親, 但整個太尉府, 能在父親跟前說上話的唯有母親一人,潯陽顧氏的嫡長女,眼界見識非尋常人能比。

她意識到如今唯一的突破口便是母親。

方才沖撞了母親, 秦煙很懂得審時度勢, 眼下想要說服母親, 便不能繼續使氣。

她走上前, 親昵得執起顧蘊的手,“母親,如今的皇帝早不是當初那個需要借父親勢才能登上皇位的臨安王了。在內有司空,在外有鎮遠將軍府,他是真龍一脈, 天下歸心,硬碰硬, 未必討得了好。您放心,皇後之位女兒勢在必得,您的外孫是昭告天下的皇儲,他的身上也有一半王家的血脈,我們王家的富貴榮華必不會終結於此。陛下勢必也不想讓母家成為耀兒的汙點,只要父親能夠收斂,還政於李氏,一切還來得及。”

顧蘊仍未動,秦煙用力深吸一口氣,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母親,自古外戚專權都不曾有好下場,前朝劉皇後一脈,歷經三代,被清算後,連條血脈都未曾剩下。您也得顧及潯陽顧氏,幾代人積累的名望,顧氏才有了如今的榮光,母親,您不能做母家的罪人。”

前世王馥的心高氣傲,其實遺傳自母親。

潯陽顧氏,百年望族,顧家女的清貴冷傲是打娘胎裏帶來的,隨著年歲漸長,便徹底刻在了骨子裏。

秦煙不知道,當她說出那一番話時,顧蘊的心裏早就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別過頭,靜靜凝視了秦煙半晌。

“我的女兒長大了,懂得算計母親了。”

秦煙心中大慟,跪下來,額頭叩在顧蘊蘭花紋的綢緞鞋面上。

“母親,是您和父親逼女兒成為皇後的,既然要做皇後,那就要像一個皇後。要保全王家,保全我的兒子,女兒別無選擇。”

***

“太尉正忙著,無暇見公子,夫人天天念叨著公子,您先去見見夫人,見完夫人興許太尉就得空了,老奴再派人去請公子過來。”

在門口回話的是極得父親信任的陳管家,看著面貌周正,一身正氣凜然的王家大公子,陳管家眼睛裏的笑意掩不住。

王家的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三位公子中,他最欣賞的便是太尉的嫡長子,是王家最有骨氣的孩子。

王翎也將陳管家當作尊敬的長輩對待,拱手行了一禮。

“算了陳伯,父親應該今日都不會見我。”

陳管家嘆一口氣,“太尉的脾性公子最清楚,適當示弱沒有壞處,何必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王翎搖搖頭,“陳伯,父親有他的考量,王翎亦有自己的堅持,退不得。”

父子倆的矛盾也不是一日兩日,要能勸早就解開了,不用等到現在。陳管家只好轉移話頭,“公子今日沒帶小少爺來?兩月未見,小少爺應是長高了不少吧?”

陳管家口中的小少爺是王翎的次子,今年四歲,活潑機靈,王家上下都喜歡得緊。

陳管家心裏發愁,若是能將小少爺帶來,興許太尉還願意見上一見,不至於就被擋在了門口。

“多謝陳伯掛念,宣兒昨日受了涼,禦醫叮囑不能吹風,今日就沒帶來。”

陳管家眉頭蹙起,“哎呀!入秋後便一日涼過一日,小心些是對的t。”

王翎又寒暄了幾句,帶著隨侍離開。

轉出游廊,隨侍才開口,“公子,去給夫人問安嗎?”

王翎心中愁悶,暫時不想見,但來了不給母親問安也說不過去。

“前面就是菊園,隨我去走走,然後才去見母親。”

主仆二人踏入月洞門,隨侍一眼瞅見了彎腰揉捏膝蓋的秦煙。

“是煙姑娘。”

王翎知道那是母親收的義女,糾正道,“既是母親的義女,該稱小姐才是。”

“是。”

上次匆匆一面,還未好好說上話,既然碰上了,不去打個招呼有失風度。

王翎走過去,唇角噙著溫潤笑意,“煙兒妹妹。”

秦煙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馬上認出來,是大哥哥的聲音,驚喜溢於言表。

“大哥哥。”

王翎楞了下,晃眼間以為看見了自己的五妹妹。很快緩過神,“妹妹在賞菊?”

秦煙在心裏嘆了口氣,心裏壓著事,她哪有閑情逸致賞花,方才說完那番大逆不道的話,母親一言不發扭頭走了,她有些茫然,沒跟上去。

跟上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該說的都說了,母親也非輕易被人左右之人。

秦煙強擠笑容,“是啊,綠雲是世面上極少見的品種,不想這裏竟有一大片。”

花中四君子,母親猶愛菊,艷於百花雕謝後,不與群芳爭列,恬然自處,傲然不屈,與母親脾性相合。

菊花中,母親又最愛綠雲。

院子裏的綠雲年年都開,從小看到大,早就看習慣了,不識哪裏好。初識綠雲名貴,還是有次見秦家爹爹收藏了一副菊花圖,畫的正是綠雲。

自己隨口說了一句,“綠雲也不稀奇,待到秋日,買幾盆養在家裏看活的不好嗎?”

秦家爹爹一臉不置信地盯著自己瞧,反問一句“綠雲不稀奇?”

太尉府裏年年都開,有什麽稀奇的,便隨口回了一句“不稀奇。”

秦家爹爹一副敗家女兒不識油米貴的表情。那次才知,一盆綠雲市面上價值紋銀百兩,秦家爹爹一年的俸祿加起來都不夠買一盆綠雲。

秦煙對著眼前的一大片綠雲,暗自吐了口氣。

這樣一大片,恐怕都值萬金了。

王翎垂眼望去,“綠雲品種珍稀,並不好養,但母親喜歡,便請了專門養殖綠雲的花匠精心護理。”

秦煙不由汗顏,連大哥都知道綠雲品種珍稀,她還以為跟大街上賣得任何一株菊花沒有分別。

“大哥哥”,昔日的稱謂脫口而出,秦煙立時意識到不妥,急忙找補,“煙兒唐突了。”

論五官長相,王翎肖父,論脾氣秉性,王翎肖母,周身透著不融於世俗的寧靜致遠之意。

“不唐突,我的五妹妹也是這樣叫我的。你若喜歡,就這麽叫便是。”

同其他人一樣,王翎也從秦煙身上看到了王馥的影子,不由勾起了他對妹妹的懷念。

秋風送來素凈的菊花香。

秦煙神思一動,從前大哥對父親的行事做派並不認同,父子家經常起爭執,回回父親都氣得不輕,要不是親生的,這樣忤逆他,換個人恐怕早推出去砍了。

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大哥是否還同從前一樣。若大哥還是原來的大哥,那她在王家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大哥哥,實不相瞞,煙兒不是專門來賞菊的,你來的前一刻,母親……義母剛走。”

王翎留意到了她眉宇間的憂愁。

“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煙兒說了一些話,惹義母生氣了。”

王翎見她一副小女兒家的情態,想起了五妹妹對自己撒嬌的樣子,不由神情舒展,眼含寵溺。

“母親信佛,性情慈和,不會生你氣的。”

秦煙皺緊眉頭,“就是知道義母性情慈和,我才知道這次一定是把她得罪狠了。”

連番鋪墊,成功引起了王翎的興趣。

“到底說了什麽話,讓母親這麽生氣?”

秦煙故作猶豫,王翎鼓勵她,“無須擔心,為兄承諾,無論你說什麽,為兄都不會生氣,你大膽說來。”

“煙兒在宮裏聽聞了一些流言蜚語,說……說義父得罪了陛下。”

王翎心思玲瓏剔透,這麽一點,就明白了其中關竅。

方才有一瞬將她錯認為五妹妹,他就明白了父親為何挑上她入宮。聽說生父只是八品官員,被太尉府選中,自是沒有底氣拒絕。外面都知道她是太尉府派進宮的,以後與太尉府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應是怕王家倒臺後受牽連。

“你是怎麽同母親說的?”

王翎身形頎長,秦煙只到其肩膀,同他說話只能仰著頭,“我說了,哥哥真的不生氣?”

王翎語氣柔和,“不氣。”

秦煙長吸一口氣,“我同義母說,這天下終究是姓李,太子是昭告天下的儲君,將來登基後至少還能保王家三代榮華富貴,父親在朝堂上應收斂鋒芒才對。”

顧前不顧後,直接稱了“父親”,秦煙觀察王翎的神情,見他眉頭深鎖,應是沒有留意到這處小細節。

秦煙的擔憂亦是王翎目前的擔憂,今日來此,也是為了規勸父親急流勇退,不想又吃了閉門羹。

王翎越發憂心忡忡。

朝堂之上,父親和陛下的矛盾已陷入不可和解的程度,有一勝,必有一敗。陛下明顯已經不打算坐以待斃,難不成真要鬧個魚死網破這死局才能解開?

秦煙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們兄妹的目的一致,趁勢添一把柴火。

“大哥哥,萬事萬物都逃不脫盛極必衰的自然法則,物極必反,趁一切還有挽回之機,還政於李氏,才是王家唯一的活路。”

秦煙的話令王翎下定了決心,那個想法他早就有了,但一直下不了決心。只怕將來父親知道,這一世父子間的情分便到頭了。

他擡起頭,一雙眼閃亮如晨星。

午飯是在王翎的陪同下用的,要不是大哥在,秦煙還沒有勇氣同母親同桌用飯。

飯桌上的氣氛一開始降至冰點,顧蘊齋戒不食葷腥,只吃婢女提前布在碗裏的菜。

一桌子海參鮑魚,大魚大肉,秦煙毫無食欲。

王翎給顧蘊夾了一筷子秋葵,瞥見一旁惴惴不安的秦煙,又挑了一顆四喜丸子給秦煙,一碗水端平。

秦煙剛謝過大哥,丸子還沒夾進嘴裏,顧蘊放下筷子,“我吃飽了,你倆沒事就先回吧,天要黑了。”

兄妹倆同時望向窗外,午後的秋陽正熾熱,高懸在一碧如洗的青空之上。

菜還沒吃兩口,飯局就結束了,兄妹倆只好悻悻然起身。

出得門來,王翎差人去問父親可有閑暇接見,等來的結果在意料之中,心裏已有了別的考量,他決定直接入宮面聖。

“母親定然生我氣了。”秦煙惆悵地道。

王翎心裏篤定母親在生氣,嘴上寬慰道,“也不一定是生氣,母親作息規律,差不多也到了她午休的時辰,母親向來不喜人打擾她休息。”

“兄長,你怎麽回來了?”

兩人正說著話,沒留意到游廊拐彎處轉過來一隊人,足有七八個。

王翎擡眼,見是王盈,和善地笑笑,“可巧,今日二妹妹也回來探親?”

王盈自嫁人後,便鮮少再回娘家,父親在齊王面前也端著一副盛氣淩人的作態,二妹妹在夫家定然也不好過。

站在一旁局促地看著哥哥姐姐敘舊,心裏極為失落。

三兄妹一母同胞,打小感情就好,此刻,她完全插不進話,徹底淪為了局外人。

王盈身後跟著一名少年,玄色闊袖蟒袍,頭戴鎏金冠,舉手投足間貴氣逼人。

王盈回頭對兒子招手,“玄兒,過來給舅舅請安。”

秦煙目光跟著挪過去,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握緊。

前世,最後一次見這個外甥,他和如今的李耀一般大,四年過去,已是個半大的少年了。

當年齊王與太子爭皇儲之位,齊王落敗。太子死後,他才該是最有機會繼承皇位的皇子。但當時李奇手握聖旨,加上父親拉著朝中心腹極力支持,再一次令他與皇位失之交臂。

翁婿之間的梁子,便是那時候結下的。

秦煙在心裏算了算李玄的年紀,沒記錯的話應是比李耀大四歲,今年便是虛歲十三。

先帝繼位是十四歲,只比如今的李玄大一歲。

看著他,秦煙越來越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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