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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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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思

王盈借著換衣裳的由頭單獨把秦煙約出來, 必須換身衣服回去交差。

回去的路上,梔意不見了,秦煙問了一嘴, 王盈眼底劃過一絲陰狠, 只是她走在前頭, 秦煙並未看見。

“許是回去了。”

原本秦煙沒多想,但一會兒王盈回答齊太妃的話引起了她的戒備。

明顯, 梔意早就投靠了齊太妃, 是齊太妃的人, 齊太妃對她很上心。

齊太妃的目光躍到王盈身後, “梔意呢?”

王盈故作疑惑, “她不是回來了麽?她也是體貼,跟到半路, 說兒媳定有許多體己話要與妹妹說, 她不方便在側,兒媳還疑惑,她在我身邊伺候多少年了, 又得母妃青睞, 什麽樣的體己話她聽不得?”

齊太妃架子太高不好打交道, 秦煙原打算請個安就走, 手卻被王盈拽住了。

王盈笑盈盈看著她,“是嗎?妹妹。”

秦煙望著眼前陌生的長姐,心想,是姐姐真的變了,還是前世, 她沒將姐姐看得太清楚?

她微笑道,“的確是, 現在還沒回來,是迷路了嗎?”

王盈一臉擔憂,“她第一次進宮,對宮裏的地形不熟悉,怕是真的迷路了。”

齊太妃臉上有些不悅,“派人去尋一尋。”

“兒媳這就安排人去。”

秦煙回到顧蘊身邊,心裏七上八下,不得安穩。

她尋了個借口,想去最後見到梔意的地方看看,宮裏的地形她比王盈還熟,記得很清楚,梔意就在假山那處被攆走的。

可她裏裏外外找了半天,都沒發現梔意的身影,王盈派去的人她也沒碰見,按道理,應該最先搜這一片才是。

心中疑竇叢生。

剛剛,姐姐為何要說謊?

她就不怕梔意回來了,在齊太妃面前拆穿她?

秦煙努力回想王盈從前的模樣,發現見過今晚的她以後,以前的樣子竟然模糊了起來。

懷揣著不安,她打算回到宴席上。

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聲音,鬼使神差退回假山背後。

“聽說陛下十分看重你,時常與你探討政務。”

容湘跟在母親後面,恭順回答,“母親的話,湘兒記著的。”

尚書夫人看著眼前的女兒,落水後性情大變,和從前半點不像。

歷經生死性情大變的坊間傳聞不勝枚舉,比從前穩重機敏,總歸是好事,要換以前那副死德性,進宮這件事還輪不到她。

她父親為官謹慎,既要蹚這攤渾水,定要選個令他放心的女兒。她膝下就只剩這麽一個沒出嫁的,二房三房的那兩個丫頭正當適齡,又比容湘會討人歡心,她是真的沒有把握。

容湘刁蠻任性,在外闖了不少禍事,早惹她爹厭煩了。

萬萬沒想到,她自己把進宮的名額爭了回來。

若能成為皇後,容湘不僅僅是她膝下最有出息的女兒,也是整個兵部尚書府最有出息的女兒。

“後宮還是不幹政的好,陛下對王家的忌憚目前連掩飾都懶得了,定然不會容忍第二個王太尉出現,你也得適時隱藏鋒芒才是。男人麽,前朝忙得焦頭爛額,回了後宮,當然只想得到柔情蜜意的對待,你還小,未經情事,不懂得也沒關系,只要你好好聽母親的話。”

容湘在心裏嗤之以鼻,連自家夫君的心都沒攏住,卻要來教她怎麽拿捏男人的心。

她心裏這樣想,面上卻半點不顯。

摸透這位母親的性子沒費什麽心,她強勢沖動,卻愚蠢,偏又看不清楚自己,以為自己絕頂聰明,要不是有個可靠的娘家,早就被二房三房收拾得渣都不剩了。

容湘微微笑道,笑容裏的冷意被夜色掩蓋,看不真切。

“母親的話湘兒自是要聽,只是司徒家的陳卿儀不就是用的這招?陛下並不吃這套,經常躲著她。陛下同陳卿儀還有刑茉玉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同女兒說的一半多,暫時,陛下需要的是一個說得上話的人,女兒不曾幹政,只是提了建議,讓陛下自己選,最終做主的不還是陛下?”

她將李奇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讓女史入宮,陛下明裏妥協,背地裏卻仍舊沒有立後的打算,但這一次,他的態度不像前幾次那麽強硬,讓朝臣看到了希望。

這位病弱的九五至尊,非尋常人,借著後位之爭,讓四家互相牽制,司徒家原來和太尉府關系雖不算密切,但也沒什麽矛盾。

自從兩家送女兒進了宮,聽說在前朝總起爭端,刑家已然站在了皇帝那頭,再徹底離間了太尉府與司徒府的關系,三公之中,就有兩人站在了陛下的陣營中。

外人都知道他時常與自己探討朝政,其中幽微,能夠品出許多處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借力打力,真厲害啊!

容湘開始欣賞李奇,她向來喜歡聰明人。

只是,削弱太尉府勢力的打算,是王馥在時就有了,還是在王馥去後?

如果他知道了那個人的真實身份,又會怎麽選?

不,不對,即便那個人真的回來了,他的選擇也不會變。為了太子,他也會堅持走下去。

至於秦煙,兩邊都是至親,她又會怎麽選?

等容湘母女離去後,秦煙從假山背後走出來。

她發現她將事情想簡單了。

這次李奇松口,從四家各挑一名女史進宮,明面上是四家借此機會塞人進來,實際上恐怕是李奇要引四家入局。

登基前,他一直在臨安,沒有自己的勢力可倚仗,機緣巧合下做了皇帝,全賴運氣好,那時候,在旁奉藥的是其他皇子,也有可能坐上帝位。

群臣關系錯綜覆雜,他不可能一直容忍朝中沒有自己的勢力。

想要培植勢力最大的阻力便是太尉府。

秦煙握緊手指。

看來,即便是重登後位,她也要在母家、夫家之中做一個選擇。

秦煙心煩意亂,一把從旁邊的芙蓉樹上揪下一把樹葉,攥在手裏揉捏。

為什麽非要讓她回來應對這個局面?她明明已經躲掉了。

不想回去應酬官眷貴女,沿著鵝卵石小路慢慢走,前面傳來潺潺水聲,忽然,一陣沈悶的塤聲響起,秦煙心中一動。

這首曲子,她太熟悉了。

心跳如擂鼓一般,她深吸一口氣,繞出假山。孟洛寧背靠著一棵紫薇花樹,落寞得吹著一只塤。

這一世與他再無可能,不見不念,對兩人都好。

可那塤聲令她紅了眼眶。

昔時記憶雪片般飛來。

墻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前世今生,她都未曾負過他。

為了他,她不顧一切反抗過父親的權威,怪只怪,他與她的力量太過薄弱,做不了自己的主。

重來一次,她與他之間仍是死局。

就算不是李奇,也會是其他身份顯赫的皇子。

塤聲驟停,孟洛寧發現了她。

他握著陶塤向她走過來,微微笑道,“你怎麽在這裏?”

秦煙壓下心裏的酸楚,勉強笑笑,“聽見塤聲,好奇是誰在吹,便尋了過來。”

孟洛寧亮出陶塤給她看,“這塤是她送我的,舊了,一直舍不得換。”

孟洛寧好音律,擅古琴,原不會吹陶塤,是她無意間聽攤販表演吹塤,故意為難他,便買了一只塤讓他吹給自己聽。

她只是開玩笑,他卻當真了,回家聘了吹塤的師傅,苦練了一個月,趕緊跑去太尉府找她顯擺。

前世,孟洛寧送了她許多東西,她只送過這一只陶塤。

這麽多年了,陶塤色澤暗淡,他竟然一直沒扔。

她大概是忘記告訴他,其實她不喜歡塤的聲音,悲悲慘慘的,聽著就不吉利。

後來果然印證了,她鬧了個不吉利的惡作劇。

像他們之間的緣分,早就註定了是不吉利的結局。

她垂頭看了眼他手上的陶塤,“笛聲悠揚,琴聲清越,就這塤聲,悲悲戚戚。”

孟洛寧楞了楞,“你不喜歡嗎?”

秦煙搖搖頭,“不喜歡。”

“可阿馥喜歡。”孟洛寧倏然來了脾氣。

阿馥也不喜歡,秦煙在心裏小聲說。

“孟公子,如果她泉下有知,或許會希望你忘記她,好好過日子。”

孟洛寧清亮的黑眸黯了黯,“你不是她,你又如何知t她所想?”

“我不是她,但我會以己度人。”

孟洛寧嗤笑一聲,“她許了我來世,又怎會想我忘記她?”

來世。

秦煙心裏咂摸著這兩個字,若知我二人緣分淺薄至此,當日就該將話說得決絕些,徹底斷了你的念頭。

“你倆生死兩隔,這一世不可能再聚,你要走不出來,不如趁早死了去陪她,說不定她還沒投胎。”

“你”,孟洛寧被她噎得說不出來話。

秦煙笑了笑,“你看看你,不肯好好活,死又不敢死,這樣不累嗎?”

孟洛寧是雅士,雅士說話從來都是山路十八彎,從未遇上這般直來直往的人。

他有點兒來氣,“我累不累,同你有什麽相幹?”

秦煙有些懷念從前的鬥嘴時光,孟洛寧經常被她懟得還不了嘴,只會紅著臉鼓著眼睛死死瞪著她。

鬥嘴嘛,還是你來我往最有樂趣,這一點,誰都比不過言雲川,她懟不過時,氣得轉手去掐李奇,那是他兄弟,她在他兄弟身上受了氣,就要在他身上討回來。

又想到了李奇。

剛嫁給李奇那段日子,她時不時走神,都是在想孟洛寧,回過神時,總會對上李奇含著隱痛的目光。

秦煙嘆了口氣,“同我不相幹,我先走了。”

孟洛寧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態,連忙道歉,“抱歉,方才我語氣不好。”

秦煙回頭看了眼他。

最後一次。

從此以後便不會回頭看了。

背後,塤聲又響起來。

秦煙沒再回頭,慢慢往前走,空氣中盈滿桂花的味道。

中秋時節,大片大片的桂花同時開放,一棵金桂足以香飄十裏,皇宮之中,全是這個味道。

濃郁的桂花香裏,秦煙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藥香。

只有久病之人,身上才有藥香。

秦煙心裏一動,扭頭望去。

桂樹下,李奇手裏捏著一枝桂花,淡淡開口。

“我聽過這首曲子,長相思。”

秦煙的心跳無端加快,孟洛寧吹的這首曲子的確叫《長相思》。

不知怎麽的,她想起了那年生辰夜。

她剛生了時安,李奇很高興,在她生辰那日宴請百官,大辦特辦了一場。席上,她喝了不少酒,受不了身上的酒氣,命宮人陪她回寢宮換身衣裳,半途聽到塤聲,明知不能去,她還是去了。

那夜,孟洛寧吹的也是《長相思》。

想至此,秦煙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去。

她記得,翌日,有朝臣提出充盈後宮,李奇第一次沒有直接拒絕。

回來便告訴她,他要納妃。

莫非……莫非……

秦煙感到有一只捏住了她的心臟,令她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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