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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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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值當

李奇肅整衣冠走出大殿,內侍監總管康立群手持拂塵,恭敬立著,“陛下,昭武將軍求見。”

李奇蒼白的臉在聽到這消息時,仿佛容光煥發了一瞬,驚喜追問,“他何時抵京的?不是明日才到麽?”

康立群低眉順目,“將軍快馬加鞭,緊趕慢趕,生生把時間縮短了好幾個時辰呢!”

“讓膳房好好做幾個菜,今夜溪雲就宿在我宮裏。”李奇腳步不由變得輕快,到後面直接小跑起來,像個毛頭小子,再也不似平日裏端方持重的尊貴天t子。

言雲川被安排在勤政殿等候,喝了三盞茶。

“溪雲!”李奇人未到,聲先至。

言雲川激動地放下茶盞,手沒輕沒重,磕出好大一聲響,茶盞底部立馬豁出一個口來。從前王馥在的時候,就總是挖苦他,哪月宮裏杯盞損耗增大,必然是言小將軍回京述職了。

“懷冰!”

激動之下,言溪雲忘記稱陛下,嘴裏叫得是李奇為自己取的字。少年相識時,他曾問為何要取個聽著就冷的字,李奇說他身體不好,哪怕是烈日炎炎的酷夏,皮膚也是涼沁沁的,大概生來就是懷抱寒冰的。

而言雲川,生性就如同他的字一樣,山間的溪水,天上的流雲,來去無拘束,去留無相幹,哪裏都去得,哪裏都留不住他。

李奇一直聽言雲川說邊關見聞,適時搭兩句嘴,聊到好笑的地方,齊聲大笑起來。半個時辰過去,言雲川才記起,這次是回京述職的,連忙打住,從腰上解下卷軸遞給李奇,“喏!西南的軍情全在上面,近來邊關太平,我大熤國運蒸蒸日上,外族忌憚不敢冒進,邊關互市也有條不紊,陛下只需夜夜把覺睡好,我父子二人和十萬軍士定將邊關守得如鐵桶一般。”

李奇接過後卷軸,放到一邊,一把拉起言雲川,“言氏父子乃國之重器,我自是放心。走,上金明樓,咱們兄弟好好喝頓酒。”

金明樓,樓高七層,是皇宮裏最高的樓。李奇平時一個人愛來這兒,靠著欄桿睡一覺,能暫時遠離朝堂裏的紛紛擾擾,要在勤政殿裏睡,夢裏不是王馥,就是堆積如山的奏折,還有樁樁件件他不願意而大臣硬要逼著他接受的事。

內侍提前備好美酒佳肴,李奇先給言雲川倒了一杯葡萄酒,用特制的琉璃杯盛著,“嘗嘗,西域進貢的葡萄酒。”

言雲川牛嚼牡丹一般,一口悶了,評點道,“不夠勁。”

李奇便給他換上地道的新豐酒,言雲川嘖嘖嘴,滿意了,“是家鄉的味道。”

李奇出生上京,十歲封王,被賜予封地,攜母妃一同前去並不富庶的臨安,在臨安認識了言雲川。

按理,上京才是他的故鄉,可每當他獨自站上金明樓,他都忍不住懷念臨安,臨安的知己故友,臨安的風土人情,昔日點點滴滴,常縈繞心間,時時追憶。

在金明樓上遙望上京以西,那才是他回不去的故鄉。

言雲川伸手入衣襟摸出樣東西扔給李奇,“喏!見面禮。”

李奇精準無誤地接住,攤開手一看——

一顆五彩斑斕的石頭。

“又和人打賭了?”

臨安以北有一道西涼河,言雲川幼時無意中發現河底有許多色彩鮮艷的石頭,一到夏天,便邀著一群夥伴下河摸石頭,李奇身體不好不能下水,就給他們當裁判,從他們摸上來的石頭中評出品相最好的一枚。

言雲川仰頭飲盡一杯新豐酒,哈哈大笑,“保證是西涼河底最好看的石頭。”

“狂妄”,李奇不動聲色地收起石頭,“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可有將湖底石頭數清楚?有幾枚?”

“數它做什麽?懷冰,你看不到真的可惜了,夏天正午的陽光能射到湖底去,蹲在水下看那些七彩石頭,都閃閃發著光,真的,要不是怕害死你,我真想拖你下去瞧瞧。”

李奇掩下眼底的落寞之色,“如今只要我說一句,要天底下最好看的石頭,上山下海,都會有人搶著給我找來。”

“那有什麽意思?”

言雲川翹起腿,雙手墊在後腦勺下,仰望夜空中熠熠閃光的星子。

他扭過頭,“懷冰,你喜歡做皇帝麽?”

“你明知故問。”

李奇背靠欄桿坐下來,一條腿踹出去伸直,一條腿屈起,拿起酒瓶仰頭喝了一大口。

臨安的冬天太冷了,他在臨安生活的第一年就學會了喝酒禦寒,酒量是頂好的。

言雲川偏頭看他一眼,“那為什麽非得勉強自己?就為了王馥?”

酒後情緒越發敏感,李奇眼中閃過一線水光,再次仰頭,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溪雲,若重來一次,若知道這麽辛苦,當年我不該留在上京,我應該頭也不回地回到臨安,繼續做一個閑散王爺。”

想到王馥對自家兄弟的輕慢,言雲川當即惱了,“你不止是辛苦,你還不值當。”

李奇搖搖頭,“算了溪雲,值不值當,都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沒有人逼我。”

言雲川看他傷心的樣子,自己也跟著傷心,不忍心繼續逼他。

“怎麽沒有人逼你?你現在處處被人逼著,滿朝文武百官嘴上喊著為君分憂,卻無一人體恤你的苦衷,逼你納妃,逼你立後,對不對?”

傍晚時獻了半盞血,剛剛一口菜沒吃,只飲酒了,這會兒李奇自己看不見他的臉色慘白如鬼,只感覺心口漸漸疼得厲害。

他強打精神,“皇帝需要什麽苦衷?我連番拒絕,把他們逼急了,時安還未滿四歲,說公主已經到了讀書識字的年紀,需要有人來教導禮儀教習詩書,我若繼續一味違逆,指不定哪天就要紛紛稱病告假了。”

言雲川雖是武將,但自幼心細,留意到了李奇不正常的臉色,挺身坐起來,“懷冰,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李奇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手緊緊捂著胸口。

言雲川眼神肅穆,想到什麽,沖過去,扯下他的手後,一把抓開他的衣襟,看到胸膛上的刀口,不由得眼角抽搐,額頭奮出青筋,“你對自己做了什麽?”

李奇想要揮開他的手,奈何如同鋼筋鐵爪,無法撼動半分。他放棄了,微微喘氣,“只是流了點兒血,你不要大驚小怪的。”

言雲川想到回京路上聽到的一些傳言,咬緊後牙,“你若是不說,我現在就去把那妖僧砍了。”

李奇知他義氣,為了兄弟,什麽都敢做。手撐著地,試圖讓身體坐正,可他實在是沒有力氣,仰靠著欄桿,眼眸微闔。

“有位游僧告訴我,他有辦法讓阿馥死而覆生,但須得保她肉身不腐。”

李奇咳嗽了一聲,繼續往下說,“要保肉身不腐,須用千年寒冰封存。”

言雲川此刻思緒無比清晰,追問,“還有呢?”

李奇微微張開眼睛,“還要有我的血。”

言雲川死死拽著他的襟口,差點把後牙咬碎,“李懷冰,你簡直是瘋了,為個不愛你的女人,連這種邪門歪道都肯相信。”

李奇仰著頭,苦笑,“溪雲,我比任何人都恨自己……如此執迷不悟。”

言雲川看他頹唐的樣子,忍不住心軟,松開了他的襟口。

“多久取一次血?”

“三月一次。”

“一次取多少?”

“半盞。”

言雲川聽後又來氣了,“半盞?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清楚是不是?三月一次,一次半盞,一年就要取兩盞,怪不得這兩年回京述職,見你臉色一年差過一年,李懷冰,你忘了你是九五至尊,萬金之軀啊!你以為你還是臨安城裏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閑散王爺嗎?你身上擔著江山社稷,怎可如此輕賤自己?她一日不醒,你就一日拿血供著她?”

“溪雲”,李奇伸手覆住言雲川的手背,“你帶著十萬將士在邊關為我沖鋒陷陣,我卻為了一個女人做了這麽多荒唐的事,你是不是很失望?”

言雲川賭氣將臉瞥朝一邊,“她到底哪裏好?我真恨不得一把火把她的屍身點了。”

李奇忍不住再次咳嗽起來,“溪雲,我答應你,今年是最後一年,若還不能成……我便葬了她。”

言雲川終於舍得回頭看他,“你說的啊!若明年你還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我冒著以下犯上的罪名,都要去把她的屍身燒了。”

李奇頂著蒼白的面色,虛弱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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