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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落到淵底時, 腳下傳來t“哢嚓”一聲脆響。
借著白光，她看清方才踩到的是一只森然的頭骨。
緊接著，她駭然發現這黝黑深窟裏, 竟鋪滿了成千上萬根白骨！
“驚訝嗎？”熟悉的桀笑響起。
蝶衣循聲望去，看見空中漂浮著一團黑色的怨氣。
就是這團怨氣化作的黑手將她拽入淵底。
思量過後，她朝著怨氣走去, “方才在我識海中出聲也是你吧？”
沒想到自己一靠近, 它便飄遠了, 這團黑氣似乎還有些畏懼她周身的白光。
蝶衣指著地上的白骨, 呵斥道：“殺了這麽多人，還想引我墮魔, 妖物受死！”
說罷, 她拔劍砍向怨氣。
黑氣見狀一面逃竄, 一面叫喊道：“我引你墮魔是為了吸食怨念, 但這些屍骨不是我殺的！”
聞言，渡厄劍勢一凝。
蝶衣雖收了勢, 但溢出的劍氣仍然撞上窟壁，發出巨大的“轟隆”聲響。
一時間, 深窟搖晃, 亂石和碎土撲簌掉落在頭頂。
蝶衣穩住身軀後, 訝然看著窟壁上深不見底的縫隙。
她的法力好像提升了許多。
還未來得及細想，那道怨氣又說話了, “你看看他們都是什麽時候死的。”
蝶衣低下頭打量腳下的屍骨。
這些屍骨約摸死了有二十年，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和窟窿, 更有甚者, 直接被削去了部分骨頭，這些特征都在表明死者為利器所傷。
利器？
她瞬間想到二十年前的那場覆國之戰, 當時死了不少將士，而榕城北正是當年的戰場！
並且在小白的回憶中，蝶衣曾親眼目睹它一點點將崔廷從土裏挖出。
她喃喃道：“難道說當時的將士都掉進了這裏？”
“不錯。二十年前，梧國太子李策帶領軍隊和北戈在此作戰。正值兩軍交戰至難分難舍之際，是李策聯同國師，打開裂隙，不分敵我地將場上所有士兵一同坑殺在這裏。”
說到此處，黑氣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梧人將士為他的覆國大業出生入死，而李策呢？是怎麽對待他們的？”
“二十年來，這萬人坑裏的冤魂不散，而我，就是他們的怨念滋生而成的怨氣。”
聞言，蝶衣皺眉問道：“所以榕城北的疫病是你在作祟？”
雖是疑問，用的卻是篤定的語氣。
“哼，不錯，只要這疫病蔓延至皇宮，那狗皇帝和國師都活不了。”
“今日這裂隙又打開了，看樣子，那國師就在此地，他若能死在這，那便再好不過哈哈哈哈……”
怨氣在空中笑得抖動起來。
聽完這些話，蝶衣陷入了沈思。
她方才還在疑惑怨氣口中的國師究竟是楚寂還是真正的玄天罡。
如今看來應當是楚寂。
地裂並非怨氣所致，而是楚寂用蝕骨劍劈開的。
他這麽做，是因為與北戈之間有著不可磨滅的國仇家恨。
國仇便是他作為梧國子民被北戈滅國，所以他協助李策覆國。
覆國後，導致舊都一夜消失的迷魂陣應當也是他的手筆。因為媚娘是女鬼不會布陣，所以是楚寂在李策的授意下，布陣困住媚娘與舊皇宮，以此掩蓋屈辱的過往。
至於家恨……
楚寂回憶中，老鴇曾暗示楚楚是被北戈人拐賣至楚香館的，蝶衣更傾向於楚寂當時並不知曉，否則，他不會只顧著修道飛升，不為他的娘親覆仇。
後來奪舍了玄天罡軀體的楚寂，在擔任國師的時候，可能查到了其母流落風塵與北戈有關。
凡此種種皆能證明楚寂就是這萬人坑的罪魁禍首。
想通其中關鍵的蝶衣打斷了怨氣的笑聲，“你想尋仇沒有錯，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害了那麽多無辜之人。”
榕城北的疫病不僅讓眾多百姓喪命，還讓她失去了宋聽瀾。
此仇，她必報！
“至於楚寂，你放心，我會殺了他的。”蝶衣挺劍上前。
“你要做什麽？！”怨氣意識到她身上的殺意，連忙化作數道黑煙四散奔逃。
但都被紅綢傘撈了回來。
寒光一閃，一聲慘叫過後，怨氣徹底消散。
如此，榕城疫病的疫源便已消除。
也算不負宋聽瀾臨終前所托了。
……
蝶衣破開裂隙，從地下飛出後便瞧見李長風渾身魔氣纏繞，正與陸衍打得激烈。
她不由分說地上前，助李長風一臂之力。
猩紅的劍氣撞上陸衍，他毫無防備地受了一擊，踉蹌著倒退了數步。
“你做什麽？”陸衍被她的劍氣所傷，嘴角溢出一條血線，他捂住胸，驚訝道。
“做什麽？當然殺你啊，這難道很奇怪嗎？”
話音剛落，背後卻迎來一道精純的劍氣，蝶衣本能地反手一擋，“鏘”的一聲，渡厄與抵上了無垢的劍身。
透過相交的雙劍，她望見濃郁黑霧裏，李長風抿得平直的唇線，心頭猛地一沈。
他不對勁。
蝶衣擔憂道：“李長風，你怎麽了？快醒醒。”
面前之人指節微動，但依然沒有回應。
“噠噠”的骨鈴聲適時響起，伴隨著楚寂的挑釁，“還沒問過你，我的骨鈴你先前用得還順手嗎，在我手中的威力比之你如何？”
難怪她在地下時，李長風沒有傳音於自己，原來是被骨鈴所控。
“不如何。”蝶衣一面揮劍抵擋李長風的攻擊，一面揚聲對所有人說道，“諸位聽好了，無衍道祖並未飛升，而是奪舍了國師的軀體。”
“他親手制造萬人坑，坑殺了那些為璃國奮戰的無辜將士，如今這些白骨還在地下。榕城之疫便是因此而起，因他而起！”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皆駭然。
“什麽？天道竟是假的？”
“飛升原來都是騙我們的！”
“奪舍已是罪大惡極，竟然還殘害將士……”
“大家一起上，咱們人多，他再厲害也雙拳難敵四手。”
“……”
看著重重包圍內的楚寂，蝶衣冷冷道：“你苦心編織的謊言破滅了。”
“呵呵呵……”楚寂低聲笑道，“既然堵不住這悠悠眾口，那便殺光所有能夠張口之人。”
如此輕描淡寫地視人命為草芥。
蝶衣咬牙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我當然相信你能。”他一面揮劍蕩開太衍道眾，一面悠悠道，“掉下屍坑卻沒死，還悟道飛升了，你的氣運真叫我嫉妒。不過你有殺我的能力又如何，有他在，你殺不了我。”
說罷，楚寂又催動了骨鈴。
只見李長風身上魔氣愈加濃烈，手下也愈加使勁，蝶衣擡劍以擋，卻明顯感受到來自虎口處的壓力劇增。
她凝視著眼前之人白綾上暈開的血痕，嗔道：“李長風，你這個騙子，說好要護我周全的。”
此話一出，無垢力道一卸。
趁李長風松怔的片刻，蝶衣朝他身後的楚寂擲出渡厄，長劍勢如破竹，快得讓人看不清那道紅影。
正與陸衍纏鬥的楚寂，毫無防備地聽見自己的心口發出“噗嗤”一聲。
渡厄洞穿了他的心臟，落在地上發出“當啷”聲響。
楚寂緩緩低下頭，看著胸口血洞，滿眼都是不甘。
蝶衣走到前方，正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渡厄時，被一個溫熱得近乎灼熱的胸膛撞了滿懷。
抱她之人微不可聞地悶哼了一聲。
見李長風面上的魔氣消散了許多，蝶衣驚喜道：“你恢覆了？”
說罷，便作勢掙開懷抱起身。
李長風如蚊吶般“嗯”了一聲，手下卻不松手，反而更用力了，“讓我再多抱一會。”
“你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粘人了？”蝶衣雖覺得怪異，但還是任由他抱著。
直到她透過李長風的肩膀，看見楚寂的手臂僵直地向前伸著，手掌處的業火徹底熄滅。
他嘴角滿意地勾起嘲意，而後仰面倒下。
蝶衣指尖微顫，心頭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她推開李長風，只見方才還將她禁錮得死死的人，眼下輕輕一推便倒下了。
他胸口被業火灼出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蝶衣的眼眶瞬間濕熱，糊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幕。
淚水點點滴落在他臉龐。
“不要哭。”李長風微顫的指腹觸上她的眼角，拂去她的淚水，“我說過，拼死也會護你周全。”
她吼道：“我也說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你不會。”話未說完，他口中湧出大片大片的血。
蝶衣忙觸上他的嘴，卻怎麽也捂不住這刺目的紅。
李長風握住了她的手腕，喘息後繼續道：“你若死了，那我豈不是，白死了。”
蝶衣不管不顧道：“所以你聽好了，我沒讓你死，你就不準死，聽見沒？”
他慘然失笑，“你何時變得這般霸道了。”
“我一向如此，李長風，你要是敢死t，你要是敢死……”蝶衣哽咽著，可她最後發現無論怎樣的威脅都那麽無力，他若死了，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這個……”她抱住李長風的脖子，埋在他頸側，狠狠罵道：“混蛋！白癡！”
她一個人生活了這麽久，早已習慣了孤獨，可突然有一個人闖進她的人生，擾亂一池春水後，又突然離開。
讓她一個人在餘生忍受這些回憶，多麽殘忍。
李長風撫上她的後腦，笑著說道：“其實我這輩子沒什麽別的遺憾，唯一遺憾的，就是那天鎖妖塔裏，你還沒答應我……”
話音未落，蝶衣吻上了他的唇。
以吻封緘，便是回答。
李長風按住她的頭，閉眼狠狠加深了這個吻，分明是滿嘴的血腥與苦澀，他卻嘗到了一絲甜。
好想把它永遠印在心底，死也不忘，永世不忘。
半晌後，蝶衣從他唇上離開，望著他，眼中滿是期許，“和我一起活下去，我們回漁樵村隱居，去東海裏捉魚，去山崖上吹風，去竹林裏論劍……”
“東海捉魚，山崖吹風，竹林論劍……都是我這一生求之不得。”
他喃喃著，瞳孔漸漸渙散，撫在她後腦的雙手重重地垂下。
蝶衣的心頭好似有什麽東西“啪”的一聲被打碎了。
“不要——”她緊緊抱住李長風下滑的雙臂，胸口似刀攪般劇痛，喘不上氣。
她抵住他的額，不停哭喊著，聲音抖不成線。
“李長風，你不許死，我不準你死，你聽見沒有！”
“你怎麽可以就這麽死了？”
“娘走了，宋聽瀾走了，連你也要棄我而去嗎？”
“……”
往生蝶感應到了死亡的氣息，從她額角飛出，沒入李長風眉心。
因為貼得太近，蝶衣並未發現它的離開。
半晌後，她放下懷中之人冰冷的身體，怕吵醒般輕道：“說好的一起同生共死，你等一等我，等我殺了陸衍……”
說罷，蝶衣拾起地上的渡厄，一步步朝著陸衍走去。
而他此刻好不容易追到了楚寂的魂魄，將之徹底消滅。
一旁的陸時卿見蝶衣一身殺氣，朝這邊走來，忙擋在她爹身前，“我爹幫你殺了無衍道祖，你竟然恩將仇報？”
蝶衣原本一臉麻木，聽到這才有些許波動，“幫？”
“他只是不想成為被奪舍的軀殼而已。”說到這，她看向陸衍，“你當初在太衍觀說的那些話，而今覺得諷刺嗎？”
陸衍回想起那些話，頓時陷入沈默。
——“天資或有高下之分，但命無貴賤之別。如今你用天資衡量他人貴賤，肆意踐踏人命，若他日，有更為出色之人橫空出世，在他眼中，你我皆是螻蟻，難道就該等著引頸受戮嗎”
——“那些平庸之輩都是無辜之人，不該被當成魔氣的容器。若師父當時還清醒，也不會允許你們這麽做。”
——“他既生在太衍，活著就是他的責任！”陸衍看著他，仿佛看見那個白衣執笛的師弟，“長風，沒想到你還是和他一樣，一樣那麽天真。這天下本就是強者為尊。肉弱強食，物競天擇就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而你說的這些假設根本不會存在，事實就是人若心慈手軟，他日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被人當成螻蟻的滋味確實不好受，楚寂的出現仿佛在他臉上打了個巴掌，狠狠嘲笑他當初的無知。
“卿兒，退下。”陸衍按住陸時卿的肩膀，往身旁輕輕一推，“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
“爹！”陸時卿踉蹌著回望他，眸中滿是擔憂。
陸衍不再理會她，緊了緊手中的霧霜劍。
他知道自己對上飛升後的蝶衣，幾乎沒有勝算，但就像李長風說的，哪怕沒有勝算，也不能等著引頸受戮。
蝶衣挺劍冷冷道：“殺妻弒女，無論如何也洗刷不掉你犯下的惡。一報還一報，本就是理所應當。我曾說過你的狗命，我會親自來取。如今，也該到了你償還業障的時候了。”
話音剛落，他們之間突然闖進來一個女人，一旁的陸氏兄妹同時大驚失色，因為來人正是她們的娘。
不知是誰告知玄清禾她們在這裏，此時，她正死死抱住丈夫的腰，不肯松開。
“不要殺他，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玄清禾知道丈夫欺騙了她，背上的傷痕是那個女人留下的，如今那個女人的孩子要找他尋仇，但是她依然選擇保護自己的丈夫，因為如今的陸衍，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爹。
看著眼前的一幕，蝶衣不由得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想質問陸衍，為什麽要殺她和娘？
如今佳人在側，午夜夢回的時候是否想起漁樵村的那個野丫頭，殺了她可曾有一絲悔過？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凝視著陸衍身前的女人，放話道：“知許時卿，只許識卿。你也是個可憐的女人，我不殺你，但是陸衍，必須死。若你還是執迷不悟，不肯讓開，休怪我刀劍無眼。”
陸衍命陸氏兄妹拉走玄清禾後，便迎上了她的攻擊。
但很快，就落了下風。
猩紅劍意下，青色道袍被割得破破爛爛，皮肉翻卷，劍痕鮮血淋漓。
將死之際，陸衍對著她氣若游絲地呵呵一笑，“其實……我殺的人不止你和陸翠山，還有……她的爹也是我推下山崖的，她娘也因此抑郁抑郁而終……”
聞言，蝶衣氣得渾身顫抖。
她瘋狂地揮出劍氣，砍在陸衍殘破的身軀上。
這一劍是為了祖父！
這一劍是為了祖母！
這一劍是為了娘親！
這一劍是為了我！
蝶衣殺紅了眼，不知道在他身上砍了多少劍。
玄清禾看見這一幕，大受刺激，尖叫著倒地暈了過去。
“娘——”陸時卿見娘親暈倒，一口咬在攔身前的手臂上，死死咬住，低聲嗚咽。
痛意襲來時，陸知許悶哼一聲，又忍了下來。
雙目赤紅死死盯著蝶衣，他明白自己和陸時卿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不能放任她們去送死。
……
“蝶衣……蝶衣……”有人在耳畔輕聲喚她的名字。
蝶衣手下一頓。
是她出現幻覺了嗎，為什麽會聽見李長風的聲音？
那人擁住她，按住了她揮劍的手。
“好了，他已經死了。”那樣溫柔的聲音，曾經引誘她沈淪，如今誘她放下武器。
蝶衣回過神，看著那張熟悉的容顏，難以置信道：“是你……”
“是我。”李長風又笑了。
“你還活著……”蝶衣鼻間酸澀，眼眸再一次蒙上了薄霧。
“對，我還活著。”他不厭其煩地回答道。
仿佛重覆一千遍一萬遍，他也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應，溫柔不減。
渡厄“當啷”墜地，蝶衣徑直扒開他的衣服，發現胸口完好無損，被業火灼成的窟窿消失不見，留下一道赤紅的蝶印。
沒想到李長風立刻拉回衣襟，如玉面龐染上一層薄紅，“大庭廣眾之下，你這樣，有辱斯文。”
蝶衣當作沒聽見，擡臉驚喜道：“你真的沒事了？”
他點頭。
原來，在他死後，識海中一片漆黑。
當李長風以為自己將永遠被困在這裏，沒想到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只紅蝶，那只紅蝶一直引領著他，直到光亮之處。
待他醒後，發現身上的傷都痊愈了，而胸口處多了一道蝶印。
這應該就是往生蝶的第三個，也是最後一道秘技，化蝶重生。
蝶衣緊緊抱住他。
只覺得這一切都太好了，好到不真實。
她一遍又一遍確認，就是害怕下一秒，醒來後發現是大夢一場。
幸好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深吸一口氣，話語中不由得帶上一絲雀躍，“我們走吧。”
“好。”李長風含笑道。
路過陸氏兄妹時，蝶衣看見陸知許沈默不語，而陸時卿雙目紅腫，瞪著她惡狠狠道：“我一定會殺了你！”
蝶衣回望她，目光定定，“我等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不怕陸時卿的報覆。
並且希望她最好是一個可敬的對手。
說罷，蝶衣繼續朝前走，沒想到剛走幾步便覺一陣頭暈目眩，緊接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李長風感應到身側之人倒下，忙攬住她癱軟的身軀，急切道：“蝶衣！蝶衣！！”
把脈過後，才發現她只是累壞了。
李長風松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正欲離去時，太子卻叫住了他，“三弟，且慢！”
“你我已多年未見，方才在病遷坊內，隔著面巾沒竟認出你。我知此刻不是敘舊之時，但是二弟……李長隆說父皇他病入膏肓，眼下你應當隨我一同回宮才是。”
“不必了，我想他應t該不會想見我。”說罷，李長風繼續大步流星朝前走。
“誒，三弟！”太子忙跟上他，正不知如何勸說，餘光瞥見他懷中之人，登時有了主意，“蝶衣姑娘身子不適，不便再勞頓，此地離皇宮不遠，不如去宮裏暫作休息，待修養好了再上路也不遲。”
此話一出，李長風頓住了腳步。
……
蝶衣睜開眼，迷蒙中以為自己回到了竹屋，待視線清明後，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極盡奢華的流蘇寒玉床上。
望著眼前的金絲幔帳，她一時間想不起來這是哪裏。
一名宮女打扮的女子見她悠悠轉醒，忙上前問道：“姑娘醒了，身子可有什麽不適？”
蝶衣搖頭，起身打量四周，“我這是在哪裏？李長風呢？”
“您在三殿下的寢宮，三殿下方才被太子喚走了。”她一一回道。
蝶衣掀開被褥，翻身下床，“帶我去找他。”
一路上蝶衣忍不住撓了撓面頰，自飛升後，她便覺得臉上的傷疤有些發癢，然而這道傷痕是陳年舊疤，按理說不應該發癢……
宮女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姑娘，就是這了，奴婢告退。”
說罷，她便自行退下了。
蝶衣站在殿門口，聽見殿內隱隱傳來李長隆帶有哭腔的求饒。
“皇兄，放過我吧。”李長隆原本明紫的衣袍如今已黑得看不清顏色，他跪在太子腳下，哀聲道。
太子見狀欲言又止。
這個皇弟在榕城北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已是破罐子破摔，如今叫他當作什麽也沒聽見，實在是強人所難。
他嘆了口氣，拂袖遠離了李長隆，留給他一個失望的背影。
李長隆見太子不理會自己，又跪行至李長風跟前，抱著他的腿，搖晃道：“三弟，三弟，我知錯了，當初是我胡言亂語，你幫幫我，我不想死啊三弟……”
“謀逆是大罪，恕我無能為力，幫不了你。”說罷，李長風幹脆地抽回自己的腿。
李長隆頹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無顏求父皇開恩，因為就是他這個不孝子將他的父皇害得病入膏肓，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咳咳……還不趕緊把人拖下去！”滄桑的聲音從龍床上傳來。
侍衛們齊齊稱“是”，把李長隆拖走了。
帷帳後的皇帝喘著粗氣，又開口了，“長風，走近些，讓朕仔細看看你的模樣。”
李長風走上前，同樣打量著病榻上的男人。
記憶中，他的父皇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垂垂老矣的模樣，讓他分外陌生。
“你的眼睛……”李策指著他蒙著白綾的雙目，嘆息道，“當年朕不該聽從國師的話，將如此幼小的你送入道觀，還記得你母後當時哭得肝腸寸斷，這都是朕的過失……”
提及母妃，李長風心中某處柔軟了下來。
他正欲說些寬慰之言，沒想到李策話鋒一轉，“但這也是朕的一片苦心，修道不僅有益於身體，還能鞏固國基。”
這句話將這片刻溫情瞬間打碎。
李長風察覺他話中有話，皺眉道：“父皇想說什麽，不妨直說。”
他的兒子倒是機敏，李策渾濁的眼眸暗含讚許，“只要你接手國師未完成的任務，煉制出長生丸，朕可以能許你皇位。”
聞言，李長風想也不想便拒絕道：“兒臣無能，恕難從命。”
“為什麽？”李策困惑不解。
“前者是兒臣無能為力，後者非兒臣所願。”
“為什麽放棄皇位？”若是煉制不出長生丸，李策可以理解，但是這天下至尊之位，有誰不想要？
“因為兒臣心中已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人。”說到這，他斂眸淺笑。
仿佛一口氣郁結於心頭，李策憋了半晌，才道：“荒唐！”
李長風繼續道：“就像父皇渴求長生，而我只求相伴一人。”
“她說她想成為像風一樣自由的女子。”
“那我便成為她的風。”
“父皇，我們終究不一樣。”
最是無情帝王家。
生在帝王之家，或許終其一生，也難以體會真情的可貴。
而他何其幸運。
李長風走出大殿，沒想到會在此處撞見蝶衣。
他耳尖泛上殷紅，訥訥道：“你聽見了？”他說的那些話。
“嗯，都聽見了，兩只耳朵都聽見了。”蝶衣故意加重了後半句話。
見這般她惡劣地打趣自己，李長風原本就紅透的耳尖更熟了。
……
三日後李策駕崩，他將皇位傳給了太子李長睿。
這些日子蝶衣一直在宮中修養，登基大典過後，身為皇帝的李長睿找到了她與李長風，竟是為了賞賜一事。
“當日姑娘在榕城北立下大功，朕早就想嘉賞你了，不過苦於要事相擾，如今終於得空，特此來問問蝶衣姑娘想要什麽賞賜？”
賞賜？
蝶衣擡眼看向李長風。
見後者點了點頭，她沈吟道：“我想想……”
李長睿打趣道：“朕還以為你們會推辭。”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如果非要說想要什麽，其一我希望陛下能還媚娘清名，媚娘是為梧國而死的，是有義之士。”
“其二請多關註那些為國戰死的將士們還有他們的親人，撫恤銀層層下撥，難免被其中賊鼠覬覦。”
“其三希望陛下能準許女子進私塾進朝堂，念書也好習武也罷，女子不比男子差，甚至超越男子。”
“其四青樓女子處境艱辛，京中也有不少貴女被北戈人拐走從而淪落青樓。以身體作交易，必然會引起更大的貪婪，正是如此，才會被北戈人鉆了漏洞，曾經的大梧也是因此而亡國，望陛下斟酌。”
凡此種種，皆是她們這一路以來的經歷。
聽完番話後，原本打趣的李長睿立刻正色道：“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三弟會為了你，放棄皇位了。”
“你不是一般的女子。”
蝶衣笑著搖頭，“我只是陛下遇見的其中一個看似特別的女子，但這天下還有許許多多如我這般的女子，她們或在民間，或在江湖，或在山野，或在宮廷……只是陛下沒有發現而已。”
“你在暗示朕要體察民情？”
“不敢。”
年輕的帝王向她恭敬行了一禮，“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番話我受教了。”
聽見他最後一句說的是“我”，蝶衣欣然一笑。
李長睿走後，她伸了個懶腰，自覺修養得差不多了，對身側之人說道：“我們回漁樵村吧。”
蝶衣斂眸望著他腰間的乾坤袋。
“我曾答應他一件事。”
李長風知道，蝶衣口中的他是宋聽瀾。
……
回到荒山後，蝶衣和李長風並肩站在山崖上，山風撥亂了她們的長發。
她抓起壇中的灰白之物，舉至空中。
宋聽瀾的骨灰從指縫滑走，隨風飄到海面，而後消失在浪潮裏。
蝶衣垂眸望著底下的波濤，輕聲道：“他說過，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定要我將他的骨灰撒在東海。”
“為什麽？”李長風扭頭看她。
蝶衣沒有說話，她閉上眼，聆聽腳下的浪聲。
他說，因為只有這樣，每到滄瀾起，潮鳴時，他才會無處不在。
……
處理完後事，蝶衣回到竹院，“吱呀”一聲推開了大門，她恍惚看見，宋聽瀾正躺在那搖椅上，閉目假寐。
但是凝神一看，竹椅上空空蕩蕩，才發現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她一步步穿過院中的瀟湘竹。
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了到最初的起點，只是心境已經截然不同。
突然，她停下腳步，指著屋前空地，對李長風道：“還記得我們當初在這裏比試嗎？”
“記得。”那場烏龍比試，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蝶衣拔出渡厄，認真說道：“來吧，我們再重新比一次。”
他愕然，“什麽？”
“不是說竹林論劍是你的求之不得嗎？”蝶衣掰著手指頭，數道，“現如今，山崖吹風已經完成，還剩下東海捉魚，竹林論劍。”
李長風猛然想起自己臨死前說過的話。
他哭笑不得，“可我現在已經打不過你了。”
“你說什麽？”她裝傻充楞。
李長風無奈，拔出無垢，“好吧，你可得讓著我點。”
“放心，點到為止。”蝶衣下巴一揚，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終於可以蹂躪李長風了，這可是從小的願望啊，她怎麽能放過這個機會呢。
只是當時的她打死也想不到，這場比試後來會打著打著，打到了床上……
似有若無的蒼蘭味竄入鼻中。
蝶衣雙手“咚”地撐在李長風耳側，不小心將他撲倒在床上。
手掌還壓住了他散落在床的墨黑長發。
這糟糕的姿勢……
蝶衣老臉一紅，默默咽了口水，正欲起身，胸前t衣襟被他不由分說地一拽。
只見李長風勾唇一笑，“床上的比試，怎麽不算比試呢。”
聞言，蝶衣認真思考了片刻，“好像有點道理。”
“既然是比試，那就要有始有終。”他繼續誘道。
既然是比試，那她就要拿第一！
蝶衣咬住他覆眼白綾，輕輕扯開。
那雙澄澈幹凈的眸子，好像比之前瑩亮了一些，清晰地倒映著雙頰緋紅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她吻了上去。
身下之人睫羽顫抖，眸色愈漸暗沈。
終於忍不住反身將她壓在身下，憐惜而又虔誠地，以唇勾勒她面上的疤痕，那處疤痕早已變成粉色，有逐漸恢覆的跡象。
似火撩的熱意順著頰畔一路向下，身上酥酥麻麻，蝶衣忍不住按住了他的頭，指隙的墨發糾纏不休。
李長風感受到發絲的拽意，擡頭彎唇一笑，“放心，我會點到為止。”
顫栗伴隨著雲浪一同疊起，一浪高過一浪，仿佛將二人揉碎在這洶湧中。
如墜雲端之時，他輕聲呢喃，“蝶衣，你就是我的道。”
她沒有回應，笑著哭出了聲。
……
翌日，清晨的第一束陽光打在蝶衣面龐，她臉上的疤痕已消失不見，如瓷般凈白。
蝶衣手臂一展，而後摸了摸床榻，發現身側空空蕩蕩，她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李長風人呢？一夜報恩後變成田螺姑娘跑了？
屋外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她走出門發現她的田螺姑娘，噢不對，她的田螺公子正背身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麽。
蝶衣屏住呼吸，躡手躡腳走過去，想從背後出現偷偷嚇他。
結果，人沒嚇成，倒是不小心讓他接了個滿懷。
蝶衣仰面看著李長風，發現他面上白綾已不見，瞳孔散發光彩，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你的眼睛好了？”她驚訝道。
“是啊，其實昨天已經恢覆得差不多了，看你就像霧裏看花。”李長風含笑，扶起她，“你看你身旁是什麽。”
蝶衣沒想到李長風覆明後的第一件事，是為她做了一架竹秋千。
她赤足躍上秋千，站在上面，蕩呀蕩。
李長風站在一旁，看著她越蕩越高。
崖底傳來巨浪拍打石礁的轟隆聲響。
——蝶已乘長風，偕君渡滄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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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落到淵底時, 腳下傳來t“哢嚓”一聲脆響。
借著白光，她看清方才踩到的是一只森然的頭骨。
緊接著，她駭然發現這黝黑深窟裏, 竟鋪滿了成千上萬根白骨！
“驚訝嗎？”熟悉的桀笑響起。
蝶衣循聲望去，看見空中漂浮著一團黑色的怨氣。
就是這團怨氣化作的黑手將她拽入淵底。
思量過後，她朝著怨氣走去, “方才在我識海中出聲也是你吧？”
沒想到自己一靠近, 它便飄遠了, 這團黑氣似乎還有些畏懼她周身的白光。
蝶衣指著地上的白骨, 呵斥道：“殺了這麽多人，還想引我墮魔, 妖物受死！”
說罷, 她拔劍砍向怨氣。
黑氣見狀一面逃竄, 一面叫喊道：“我引你墮魔是為了吸食怨念, 但這些屍骨不是我殺的！”
聞言，渡厄劍勢一凝。
蝶衣雖收了勢, 但溢出的劍氣仍然撞上窟壁，發出巨大的“轟隆”聲響。
一時間, 深窟搖晃, 亂石和碎土撲簌掉落在頭頂。
蝶衣穩住身軀後, 訝然看著窟壁上深不見底的縫隙。
她的法力好像提升了許多。
還未來得及細想，那道怨氣又說話了, “你看看他們都是什麽時候死的。”
蝶衣低下頭打量腳下的屍骨。
這些屍骨約摸死了有二十年，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和窟窿, 更有甚者, 直接被削去了部分骨頭，這些特征都在表明死者為利器所傷。
利器？
她瞬間想到二十年前的那場覆國之戰, 當時死了不少將士，而榕城北正是當年的戰場！
並且在小白的回憶中，蝶衣曾親眼目睹它一點點將崔廷從土裏挖出。
她喃喃道：“難道說當時的將士都掉進了這裏？”
“不錯。二十年前，梧國太子李策帶領軍隊和北戈在此作戰。正值兩軍交戰至難分難舍之際，是李策聯同國師，打開裂隙，不分敵我地將場上所有士兵一同坑殺在這裏。”
說到此處，黑氣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梧人將士為他的覆國大業出生入死，而李策呢？是怎麽對待他們的？”
“二十年來，這萬人坑裏的冤魂不散，而我，就是他們的怨念滋生而成的怨氣。”
聞言，蝶衣皺眉問道：“所以榕城北的疫病是你在作祟？”
雖是疑問，用的卻是篤定的語氣。
“哼，不錯，只要這疫病蔓延至皇宮，那狗皇帝和國師都活不了。”
“今日這裂隙又打開了，看樣子，那國師就在此地，他若能死在這，那便再好不過哈哈哈哈……”
怨氣在空中笑得抖動起來。
聽完這些話，蝶衣陷入了沈思。
她方才還在疑惑怨氣口中的國師究竟是楚寂還是真正的玄天罡。
如今看來應當是楚寂。
地裂並非怨氣所致，而是楚寂用蝕骨劍劈開的。
他這麽做，是因為與北戈之間有著不可磨滅的國仇家恨。
國仇便是他作為梧國子民被北戈滅國，所以他協助李策覆國。
覆國後，導致舊都一夜消失的迷魂陣應當也是他的手筆。因為媚娘是女鬼不會布陣，所以是楚寂在李策的授意下，布陣困住媚娘與舊皇宮，以此掩蓋屈辱的過往。
至於家恨……
楚寂回憶中，老鴇曾暗示楚楚是被北戈人拐賣至楚香館的，蝶衣更傾向於楚寂當時並不知曉，否則，他不會只顧著修道飛升，不為他的娘親覆仇。
後來奪舍了玄天罡軀體的楚寂，在擔任國師的時候，可能查到了其母流落風塵與北戈有關。
凡此種種皆能證明楚寂就是這萬人坑的罪魁禍首。
想通其中關鍵的蝶衣打斷了怨氣的笑聲，“你想尋仇沒有錯，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害了那麽多無辜之人。”
榕城北的疫病不僅讓眾多百姓喪命，還讓她失去了宋聽瀾。
此仇，她必報！
“至於楚寂，你放心，我會殺了他的。”蝶衣挺劍上前。
“你要做什麽？！”怨氣意識到她身上的殺意，連忙化作數道黑煙四散奔逃。
但都被紅綢傘撈了回來。
寒光一閃，一聲慘叫過後，怨氣徹底消散。
如此，榕城疫病的疫源便已消除。
也算不負宋聽瀾臨終前所托了。
……
蝶衣破開裂隙，從地下飛出後便瞧見李長風渾身魔氣纏繞，正與陸衍打得激烈。
她不由分說地上前，助李長風一臂之力。
猩紅的劍氣撞上陸衍，他毫無防備地受了一擊，踉蹌著倒退了數步。
“你做什麽？”陸衍被她的劍氣所傷，嘴角溢出一條血線，他捂住胸，驚訝道。
“做什麽？當然殺你啊，這難道很奇怪嗎？”
話音剛落，背後卻迎來一道精純的劍氣，蝶衣本能地反手一擋，“鏘”的一聲，渡厄與抵上了無垢的劍身。
透過相交的雙劍，她望見濃郁黑霧裏，李長風抿得平直的唇線，心頭猛地一沈。
他不對勁。
蝶衣擔憂道：“李長風，你怎麽了？快醒醒。”
面前之人指節微動，但依然沒有回應。
“噠噠”的骨鈴聲適時響起，伴隨著楚寂的挑釁，“還沒問過你，我的骨鈴你先前用得還順手嗎，在我手中的威力比之你如何？”
難怪她在地下時，李長風沒有傳音於自己，原來是被骨鈴所控。
“不如何。”蝶衣一面揮劍抵擋李長風的攻擊，一面揚聲對所有人說道，“諸位聽好了，無衍道祖並未飛升，而是奪舍了國師的軀體。”
“他親手制造萬人坑，坑殺了那些為璃國奮戰的無辜將士，如今這些白骨還在地下。榕城之疫便是因此而起，因他而起！”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皆駭然。
“什麽？天道竟是假的？”
“飛升原來都是騙我們的！”
“奪舍已是罪大惡極，竟然還殘害將士……”
“大家一起上，咱們人多，他再厲害也雙拳難敵四手。”
“……”
看著重重包圍內的楚寂，蝶衣冷冷道：“你苦心編織的謊言破滅了。”
“呵呵呵……”楚寂低聲笑道，“既然堵不住這悠悠眾口，那便殺光所有能夠張口之人。”
如此輕描淡寫地視人命為草芥。
蝶衣咬牙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我當然相信你能。”他一面揮劍蕩開太衍道眾，一面悠悠道，“掉下屍坑卻沒死，還悟道飛升了，你的氣運真叫我嫉妒。不過你有殺我的能力又如何，有他在，你殺不了我。”
說罷，楚寂又催動了骨鈴。
只見李長風身上魔氣愈加濃烈，手下也愈加使勁，蝶衣擡劍以擋，卻明顯感受到來自虎口處的壓力劇增。
她凝視著眼前之人白綾上暈開的血痕，嗔道：“李長風，你這個騙子，說好要護我周全的。”
此話一出，無垢力道一卸。
趁李長風松怔的片刻，蝶衣朝他身後的楚寂擲出渡厄，長劍勢如破竹，快得讓人看不清那道紅影。
正與陸衍纏鬥的楚寂，毫無防備地聽見自己的心口發出“噗嗤”一聲。
渡厄洞穿了他的心臟，落在地上發出“當啷”聲響。
楚寂緩緩低下頭，看著胸口血洞，滿眼都是不甘。
蝶衣走到前方，正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渡厄時，被一個溫熱得近乎灼熱的胸膛撞了滿懷。
抱她之人微不可聞地悶哼了一聲。
見李長風面上的魔氣消散了許多，蝶衣驚喜道：“你恢覆了？”
說罷，便作勢掙開懷抱起身。
李長風如蚊吶般“嗯”了一聲，手下卻不松手，反而更用力了，“讓我再多抱一會。”
“你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粘人了？”蝶衣雖覺得怪異，但還是任由他抱著。
直到她透過李長風的肩膀，看見楚寂的手臂僵直地向前伸著，手掌處的業火徹底熄滅。
他嘴角滿意地勾起嘲意，而後仰面倒下。
蝶衣指尖微顫，心頭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她推開李長風，只見方才還將她禁錮得死死的人，眼下輕輕一推便倒下了。
他胸口被業火灼出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蝶衣的眼眶瞬間濕熱，糊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幕。
淚水點點滴落在他臉龐。
“不要哭。”李長風微顫的指腹觸上她的眼角，拂去她的淚水，“我說過，拼死也會護你周全。”
她吼道：“我也說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你不會。”話未說完，他口中湧出大片大片的血。
蝶衣忙觸上他的嘴，卻怎麽也捂不住這刺目的紅。
李長風握住了她的手腕，喘息後繼續道：“你若死了，那我豈不是，白死了。”
蝶衣不管不顧道：“所以你聽好了，我沒讓你死，你就不準死，聽見沒？”
他慘然失笑，“你何時變得這般霸道了。”
“我一向如此，李長風，你要是敢死t，你要是敢死……”蝶衣哽咽著，可她最後發現無論怎樣的威脅都那麽無力，他若死了，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這個……”她抱住李長風的脖子，埋在他頸側，狠狠罵道：“混蛋！白癡！”
她一個人生活了這麽久，早已習慣了孤獨，可突然有一個人闖進她的人生，擾亂一池春水後，又突然離開。
讓她一個人在餘生忍受這些回憶，多麽殘忍。
李長風撫上她的後腦，笑著說道：“其實我這輩子沒什麽別的遺憾，唯一遺憾的，就是那天鎖妖塔裏，你還沒答應我……”
話音未落，蝶衣吻上了他的唇。
以吻封緘，便是回答。
李長風按住她的頭，閉眼狠狠加深了這個吻，分明是滿嘴的血腥與苦澀，他卻嘗到了一絲甜。
好想把它永遠印在心底，死也不忘，永世不忘。
半晌後，蝶衣從他唇上離開，望著他，眼中滿是期許，“和我一起活下去，我們回漁樵村隱居，去東海裏捉魚，去山崖上吹風，去竹林裏論劍……”
“東海捉魚，山崖吹風，竹林論劍……都是我這一生求之不得。”
他喃喃著，瞳孔漸漸渙散，撫在她後腦的雙手重重地垂下。
蝶衣的心頭好似有什麽東西“啪”的一聲被打碎了。
“不要——”她緊緊抱住李長風下滑的雙臂，胸口似刀攪般劇痛，喘不上氣。
她抵住他的額，不停哭喊著，聲音抖不成線。
“李長風，你不許死，我不準你死，你聽見沒有！”
“你怎麽可以就這麽死了？”
“娘走了，宋聽瀾走了，連你也要棄我而去嗎？”
“……”
往生蝶感應到了死亡的氣息，從她額角飛出，沒入李長風眉心。
因為貼得太近，蝶衣並未發現它的離開。
半晌後，她放下懷中之人冰冷的身體，怕吵醒般輕道：“說好的一起同生共死，你等一等我，等我殺了陸衍……”
說罷，蝶衣拾起地上的渡厄，一步步朝著陸衍走去。
而他此刻好不容易追到了楚寂的魂魄，將之徹底消滅。
一旁的陸時卿見蝶衣一身殺氣，朝這邊走來，忙擋在她爹身前，“我爹幫你殺了無衍道祖，你竟然恩將仇報？”
蝶衣原本一臉麻木，聽到這才有些許波動，“幫？”
“他只是不想成為被奪舍的軀殼而已。”說到這，她看向陸衍，“你當初在太衍觀說的那些話，而今覺得諷刺嗎？”
陸衍回想起那些話，頓時陷入沈默。
——“天資或有高下之分，但命無貴賤之別。如今你用天資衡量他人貴賤，肆意踐踏人命，若他日，有更為出色之人橫空出世，在他眼中，你我皆是螻蟻，難道就該等著引頸受戮嗎”
——“那些平庸之輩都是無辜之人，不該被當成魔氣的容器。若師父當時還清醒，也不會允許你們這麽做。”
——“他既生在太衍，活著就是他的責任！”陸衍看著他，仿佛看見那個白衣執笛的師弟，“長風，沒想到你還是和他一樣，一樣那麽天真。這天下本就是強者為尊。肉弱強食，物競天擇就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而你說的這些假設根本不會存在，事實就是人若心慈手軟，他日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被人當成螻蟻的滋味確實不好受，楚寂的出現仿佛在他臉上打了個巴掌，狠狠嘲笑他當初的無知。
“卿兒，退下。”陸衍按住陸時卿的肩膀，往身旁輕輕一推，“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
“爹！”陸時卿踉蹌著回望他，眸中滿是擔憂。
陸衍不再理會她，緊了緊手中的霧霜劍。
他知道自己對上飛升後的蝶衣，幾乎沒有勝算，但就像李長風說的，哪怕沒有勝算，也不能等著引頸受戮。
蝶衣挺劍冷冷道：“殺妻弒女，無論如何也洗刷不掉你犯下的惡。一報還一報，本就是理所應當。我曾說過你的狗命，我會親自來取。如今，也該到了你償還業障的時候了。”
話音剛落，他們之間突然闖進來一個女人，一旁的陸氏兄妹同時大驚失色，因為來人正是她們的娘。
不知是誰告知玄清禾她們在這裏，此時，她正死死抱住丈夫的腰，不肯松開。
“不要殺他，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玄清禾知道丈夫欺騙了她，背上的傷痕是那個女人留下的，如今那個女人的孩子要找他尋仇，但是她依然選擇保護自己的丈夫，因為如今的陸衍，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爹。
看著眼前的一幕，蝶衣不由得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想質問陸衍，為什麽要殺她和娘？
如今佳人在側，午夜夢回的時候是否想起漁樵村的那個野丫頭，殺了她可曾有一絲悔過？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凝視著陸衍身前的女人，放話道：“知許時卿，只許識卿。你也是個可憐的女人，我不殺你，但是陸衍，必須死。若你還是執迷不悟，不肯讓開，休怪我刀劍無眼。”
陸衍命陸氏兄妹拉走玄清禾後，便迎上了她的攻擊。
但很快，就落了下風。
猩紅劍意下，青色道袍被割得破破爛爛，皮肉翻卷，劍痕鮮血淋漓。
將死之際，陸衍對著她氣若游絲地呵呵一笑，“其實……我殺的人不止你和陸翠山，還有……她的爹也是我推下山崖的，她娘也因此抑郁抑郁而終……”
聞言，蝶衣氣得渾身顫抖。
她瘋狂地揮出劍氣，砍在陸衍殘破的身軀上。
這一劍是為了祖父！
這一劍是為了祖母！
這一劍是為了娘親！
這一劍是為了我！
蝶衣殺紅了眼，不知道在他身上砍了多少劍。
玄清禾看見這一幕，大受刺激，尖叫著倒地暈了過去。
“娘——”陸時卿見娘親暈倒，一口咬在攔身前的手臂上，死死咬住，低聲嗚咽。
痛意襲來時，陸知許悶哼一聲，又忍了下來。
雙目赤紅死死盯著蝶衣，他明白自己和陸時卿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不能放任她們去送死。
……
“蝶衣……蝶衣……”有人在耳畔輕聲喚她的名字。
蝶衣手下一頓。
是她出現幻覺了嗎，為什麽會聽見李長風的聲音？
那人擁住她，按住了她揮劍的手。
“好了，他已經死了。”那樣溫柔的聲音，曾經引誘她沈淪，如今誘她放下武器。
蝶衣回過神，看著那張熟悉的容顏，難以置信道：“是你……”
“是我。”李長風又笑了。
“你還活著……”蝶衣鼻間酸澀，眼眸再一次蒙上了薄霧。
“對，我還活著。”他不厭其煩地回答道。
仿佛重覆一千遍一萬遍，他也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應，溫柔不減。
渡厄“當啷”墜地，蝶衣徑直扒開他的衣服，發現胸口完好無損，被業火灼成的窟窿消失不見，留下一道赤紅的蝶印。
沒想到李長風立刻拉回衣襟，如玉面龐染上一層薄紅，“大庭廣眾之下，你這樣，有辱斯文。”
蝶衣當作沒聽見，擡臉驚喜道：“你真的沒事了？”
他點頭。
原來，在他死後，識海中一片漆黑。
當李長風以為自己將永遠被困在這裏，沒想到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只紅蝶，那只紅蝶一直引領著他，直到光亮之處。
待他醒後，發現身上的傷都痊愈了，而胸口處多了一道蝶印。
這應該就是往生蝶的第三個，也是最後一道秘技，化蝶重生。
蝶衣緊緊抱住他。
只覺得這一切都太好了，好到不真實。
她一遍又一遍確認，就是害怕下一秒，醒來後發現是大夢一場。
幸好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深吸一口氣，話語中不由得帶上一絲雀躍，“我們走吧。”
“好。”李長風含笑道。
路過陸氏兄妹時，蝶衣看見陸知許沈默不語，而陸時卿雙目紅腫，瞪著她惡狠狠道：“我一定會殺了你！”
蝶衣回望她，目光定定，“我等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不怕陸時卿的報覆。
並且希望她最好是一個可敬的對手。
說罷，蝶衣繼續朝前走，沒想到剛走幾步便覺一陣頭暈目眩，緊接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李長風感應到身側之人倒下，忙攬住她癱軟的身軀，急切道：“蝶衣！蝶衣！！”
把脈過後，才發現她只是累壞了。
李長風松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正欲離去時，太子卻叫住了他，“三弟，且慢！”
“你我已多年未見，方才在病遷坊內，隔著面巾沒竟認出你。我知此刻不是敘舊之時，但是二弟……李長隆說父皇他病入膏肓，眼下你應當隨我一同回宮才是。”
“不必了，我想他應t該不會想見我。”說罷，李長風繼續大步流星朝前走。
“誒，三弟！”太子忙跟上他，正不知如何勸說，餘光瞥見他懷中之人，登時有了主意，“蝶衣姑娘身子不適，不便再勞頓，此地離皇宮不遠，不如去宮裏暫作休息，待修養好了再上路也不遲。”
此話一出，李長風頓住了腳步。
……
蝶衣睜開眼，迷蒙中以為自己回到了竹屋，待視線清明後，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極盡奢華的流蘇寒玉床上。
望著眼前的金絲幔帳，她一時間想不起來這是哪裏。
一名宮女打扮的女子見她悠悠轉醒，忙上前問道：“姑娘醒了，身子可有什麽不適？”
蝶衣搖頭，起身打量四周，“我這是在哪裏？李長風呢？”
“您在三殿下的寢宮，三殿下方才被太子喚走了。”她一一回道。
蝶衣掀開被褥，翻身下床，“帶我去找他。”
一路上蝶衣忍不住撓了撓面頰，自飛升後，她便覺得臉上的傷疤有些發癢，然而這道傷痕是陳年舊疤，按理說不應該發癢……
宮女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姑娘，就是這了，奴婢告退。”
說罷，她便自行退下了。
蝶衣站在殿門口，聽見殿內隱隱傳來李長隆帶有哭腔的求饒。
“皇兄，放過我吧。”李長隆原本明紫的衣袍如今已黑得看不清顏色，他跪在太子腳下，哀聲道。
太子見狀欲言又止。
這個皇弟在榕城北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已是破罐子破摔，如今叫他當作什麽也沒聽見，實在是強人所難。
他嘆了口氣，拂袖遠離了李長隆，留給他一個失望的背影。
李長隆見太子不理會自己，又跪行至李長風跟前，抱著他的腿，搖晃道：“三弟，三弟，我知錯了，當初是我胡言亂語，你幫幫我，我不想死啊三弟……”
“謀逆是大罪，恕我無能為力，幫不了你。”說罷，李長風幹脆地抽回自己的腿。
李長隆頹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無顏求父皇開恩，因為就是他這個不孝子將他的父皇害得病入膏肓，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咳咳……還不趕緊把人拖下去！”滄桑的聲音從龍床上傳來。
侍衛們齊齊稱“是”，把李長隆拖走了。
帷帳後的皇帝喘著粗氣，又開口了，“長風，走近些，讓朕仔細看看你的模樣。”
李長風走上前，同樣打量著病榻上的男人。
記憶中，他的父皇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垂垂老矣的模樣，讓他分外陌生。
“你的眼睛……”李策指著他蒙著白綾的雙目，嘆息道，“當年朕不該聽從國師的話，將如此幼小的你送入道觀，還記得你母後當時哭得肝腸寸斷，這都是朕的過失……”
提及母妃，李長風心中某處柔軟了下來。
他正欲說些寬慰之言，沒想到李策話鋒一轉，“但這也是朕的一片苦心，修道不僅有益於身體，還能鞏固國基。”
這句話將這片刻溫情瞬間打碎。
李長風察覺他話中有話，皺眉道：“父皇想說什麽，不妨直說。”
他的兒子倒是機敏，李策渾濁的眼眸暗含讚許，“只要你接手國師未完成的任務，煉制出長生丸，朕可以能許你皇位。”
聞言，李長風想也不想便拒絕道：“兒臣無能，恕難從命。”
“為什麽？”李策困惑不解。
“前者是兒臣無能為力，後者非兒臣所願。”
“為什麽放棄皇位？”若是煉制不出長生丸，李策可以理解，但是這天下至尊之位，有誰不想要？
“因為兒臣心中已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人。”說到這，他斂眸淺笑。
仿佛一口氣郁結於心頭，李策憋了半晌，才道：“荒唐！”
李長風繼續道：“就像父皇渴求長生，而我只求相伴一人。”
“她說她想成為像風一樣自由的女子。”
“那我便成為她的風。”
“父皇，我們終究不一樣。”
最是無情帝王家。
生在帝王之家，或許終其一生，也難以體會真情的可貴。
而他何其幸運。
李長風走出大殿，沒想到會在此處撞見蝶衣。
他耳尖泛上殷紅，訥訥道：“你聽見了？”他說的那些話。
“嗯，都聽見了，兩只耳朵都聽見了。”蝶衣故意加重了後半句話。
見這般她惡劣地打趣自己，李長風原本就紅透的耳尖更熟了。
……
三日後李策駕崩，他將皇位傳給了太子李長睿。
這些日子蝶衣一直在宮中修養，登基大典過後，身為皇帝的李長睿找到了她與李長風，竟是為了賞賜一事。
“當日姑娘在榕城北立下大功，朕早就想嘉賞你了，不過苦於要事相擾，如今終於得空，特此來問問蝶衣姑娘想要什麽賞賜？”
賞賜？
蝶衣擡眼看向李長風。
見後者點了點頭，她沈吟道：“我想想……”
李長睿打趣道：“朕還以為你們會推辭。”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如果非要說想要什麽，其一我希望陛下能還媚娘清名，媚娘是為梧國而死的，是有義之士。”
“其二請多關註那些為國戰死的將士們還有他們的親人，撫恤銀層層下撥，難免被其中賊鼠覬覦。”
“其三希望陛下能準許女子進私塾進朝堂，念書也好習武也罷，女子不比男子差，甚至超越男子。”
“其四青樓女子處境艱辛，京中也有不少貴女被北戈人拐走從而淪落青樓。以身體作交易，必然會引起更大的貪婪，正是如此，才會被北戈人鉆了漏洞，曾經的大梧也是因此而亡國，望陛下斟酌。”
凡此種種，皆是她們這一路以來的經歷。
聽完番話後，原本打趣的李長睿立刻正色道：“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三弟會為了你，放棄皇位了。”
“你不是一般的女子。”
蝶衣笑著搖頭，“我只是陛下遇見的其中一個看似特別的女子，但這天下還有許許多多如我這般的女子，她們或在民間，或在江湖，或在山野，或在宮廷……只是陛下沒有發現而已。”
“你在暗示朕要體察民情？”
“不敢。”
年輕的帝王向她恭敬行了一禮，“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番話我受教了。”
聽見他最後一句說的是“我”，蝶衣欣然一笑。
李長睿走後，她伸了個懶腰，自覺修養得差不多了，對身側之人說道：“我們回漁樵村吧。”
蝶衣斂眸望著他腰間的乾坤袋。
“我曾答應他一件事。”
李長風知道，蝶衣口中的他是宋聽瀾。
……
回到荒山後，蝶衣和李長風並肩站在山崖上，山風撥亂了她們的長發。
她抓起壇中的灰白之物，舉至空中。
宋聽瀾的骨灰從指縫滑走，隨風飄到海面，而後消失在浪潮裏。
蝶衣垂眸望著底下的波濤，輕聲道：“他說過，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定要我將他的骨灰撒在東海。”
“為什麽？”李長風扭頭看她。
蝶衣沒有說話，她閉上眼，聆聽腳下的浪聲。
他說，因為只有這樣，每到滄瀾起，潮鳴時，他才會無處不在。
……
處理完後事，蝶衣回到竹院，“吱呀”一聲推開了大門，她恍惚看見，宋聽瀾正躺在那搖椅上，閉目假寐。
但是凝神一看，竹椅上空空蕩蕩，才發現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她一步步穿過院中的瀟湘竹。
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了到最初的起點，只是心境已經截然不同。
突然，她停下腳步，指著屋前空地，對李長風道：“還記得我們當初在這裏比試嗎？”
“記得。”那場烏龍比試，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蝶衣拔出渡厄，認真說道：“來吧，我們再重新比一次。”
他愕然，“什麽？”
“不是說竹林論劍是你的求之不得嗎？”蝶衣掰著手指頭，數道，“現如今，山崖吹風已經完成，還剩下東海捉魚，竹林論劍。”
李長風猛然想起自己臨死前說過的話。
他哭笑不得，“可我現在已經打不過你了。”
“你說什麽？”她裝傻充楞。
李長風無奈，拔出無垢，“好吧，你可得讓著我點。”
“放心，點到為止。”蝶衣下巴一揚，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終於可以蹂躪李長風了，這可是從小的願望啊，她怎麽能放過這個機會呢。
只是當時的她打死也想不到，這場比試後來會打著打著，打到了床上……
似有若無的蒼蘭味竄入鼻中。
蝶衣雙手“咚”地撐在李長風耳側，不小心將他撲倒在床上。
手掌還壓住了他散落在床的墨黑長發。
這糟糕的姿勢……
蝶衣老臉一紅，默默咽了口水，正欲起身，胸前t衣襟被他不由分說地一拽。
只見李長風勾唇一笑，“床上的比試，怎麽不算比試呢。”
聞言，蝶衣認真思考了片刻，“好像有點道理。”
“既然是比試，那就要有始有終。”他繼續誘道。
既然是比試，那她就要拿第一！
蝶衣咬住他覆眼白綾，輕輕扯開。
那雙澄澈幹凈的眸子，好像比之前瑩亮了一些，清晰地倒映著雙頰緋紅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她吻了上去。
身下之人睫羽顫抖，眸色愈漸暗沈。
終於忍不住反身將她壓在身下，憐惜而又虔誠地，以唇勾勒她面上的疤痕，那處疤痕早已變成粉色，有逐漸恢覆的跡象。
似火撩的熱意順著頰畔一路向下，身上酥酥麻麻，蝶衣忍不住按住了他的頭，指隙的墨發糾纏不休。
李長風感受到發絲的拽意，擡頭彎唇一笑，“放心，我會點到為止。”
顫栗伴隨著雲浪一同疊起，一浪高過一浪，仿佛將二人揉碎在這洶湧中。
如墜雲端之時，他輕聲呢喃，“蝶衣，你就是我的道。”
她沒有回應，笑著哭出了聲。
……
翌日，清晨的第一束陽光打在蝶衣面龐，她臉上的疤痕已消失不見，如瓷般凈白。
蝶衣手臂一展，而後摸了摸床榻，發現身側空空蕩蕩，她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李長風人呢？一夜報恩後變成田螺姑娘跑了？
屋外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她走出門發現她的田螺姑娘，噢不對，她的田螺公子正背身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麽。
蝶衣屏住呼吸，躡手躡腳走過去，想從背後出現偷偷嚇他。
結果，人沒嚇成，倒是不小心讓他接了個滿懷。
蝶衣仰面看著李長風，發現他面上白綾已不見，瞳孔散發光彩，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你的眼睛好了？”她驚訝道。
“是啊，其實昨天已經恢覆得差不多了，看你就像霧裏看花。”李長風含笑，扶起她，“你看你身旁是什麽。”
蝶衣沒想到李長風覆明後的第一件事，是為她做了一架竹秋千。
她赤足躍上秋千，站在上面，蕩呀蕩。
李長風站在一旁，看著她越蕩越高。
崖底傳來巨浪拍打石礁的轟隆聲響。
——蝶已乘長風，偕君渡滄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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