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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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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起(三)

不知為何, 宋聽瀾隱隱覺得陸衍對自己有所保留,於是刻意隱去長風入魔一事,“是我無意間撞見, 並未有人告知。”

“既如此,那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陸衍見他依舊佇立在原地垂頭不語,勾唇道:“難道師弟不相信我所說, 非要親自看看才罷休嗎?”

“不敢。”宋聽瀾擡眸盯著他的眼睛, 輕道, “我相信師兄。”

說罷, 他不再多言,轉身走出大殿。

宋聽瀾跨出門檻後並未著急離開, 而是站在樹蔭下, 像是等候著誰。

不消片刻, 陸衍從殿內走出, 大步離開,隨後殿內陸續走出幾位長老, 彼此之間正低頭交談。

宋聽瀾對走在最後的老者喚道:“莫長老請留步。”

聞言,老者背影一滯, 回神後, 他和同行長老們告辭, 緩緩走向宋聽瀾所在之處。

“懇請長老告知魔氣的祛除之法。”宋聽瀾拱手,開門見山道。

莫長老背過身, “你既已擺脫魔氣,又何必知道這個呢。”

“我徒長風也沾染了魔氣, 可我無法祛除他身上的魔氣。長老既能祛除我身上的魔氣, 必定知曉祛除之法,懇請長老告知, 救救長風。”宋聽瀾仍彎腰作揖,好似他不同意便不平身。

“你是說,長風也沾染了魔氣?!”莫長老瞳孔一縮,猛地回頭。

“是,我方才並未在大殿提及,是覺得掌門有所隱瞞。您是德高望重之人,晚輩願意相信您所說,只是希望長老莫再欺瞞晚輩了。”宋聽瀾從臂彎處擡頭,目光炯炯。

“看來,是他告訴你外門弟子入魔一事。”莫長老長嘆一聲,“魔氣只能引渡,別無他法。”

引渡?

此話一出,宋聽瀾霎時怔在原地。

掌門和眾長老為他祛除魔氣,無絲毫入魔跡象,卻平白無故多出這麽多入魔的外門弟子,其中關鍵,一想便知。

他喉間微哽,“你們將我身上的魔氣都渡到了那些外門弟子身上了?”

“他們在哪?”宋聽瀾拽住他衣袖,沈聲問道。

莫長老躲開他的視線,“鎖妖塔……”

宋聽瀾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側頭說道:“長老能否去看看長風,就算無法祛除他身上的魔氣,若是能緩解他的痛苦也好,他是個好孩子,不該被牽涉進我們的齟齬中。”

說罷,他扭頭離開。

莫長老無聲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握緊了手中拂塵。

……

宋聽瀾沒想到自己進鎖妖塔後,沒有瞧見莫長老所說的外門弟子,而是撞見了一個不速之客,玄天罡。

他清晰地看見玄天罡在水牢裏,用劍刃將蛟龍肉一片片剜下,放入乾坤袋中。

“啪——”

原本瀕死的蛟龍,感受到疼痛,瘋狂擺尾掙紮,龍尾破水而出,重重拍下,潭面瞬間激起數丈水花。

片刻後,被攪亂的水面漸漸平息,一片猩紅彌漫。

宋聽瀾正欲上前,看見身著黑袍的玄天罡破水而出,連忙躲起。

玄天罡好似並未發現他的存在,徑直飛出塔。

宋聽瀾默默跟在他身後,想看看這位師伯究竟要做什麽。

就這般一路跟著他上了山崖。

上山之路愈漸荒涼,他心中疑竇叢生,沒想到面前之人突然停下腳步。

“出來吧。”

宋聽瀾背身躲在樹後,並未出聲。

玄天罡轉過身,盯著他藏身之處,“從鎖妖塔開始便一路跟著我,不就是想知道我要做什麽嗎,何不直接出來說個清楚,這般遮遮掩掩做什麽?”

宋聽瀾這才從樹後現身,直言道:“遮遮掩掩的應當是你才對,玄師伯,你為何要動那水牢裏的蛟龍?”

“自是因為那龍肉有用,此蛟不日便能化為真龍,正是給陛下制作長生丸的t極佳藥引。”

宋聽瀾踉蹌了兩步,難以置信道:“難怪你當初極力要求掌門將它鎮壓在水牢中,原來是想借著化妖水,掩蓋你剜龍肉的罪行!”

化妖水會腐蝕妖身,屆時,蛟龍只剩一副骨架,沒有人會知道它被剔肉。

“罪行?”玄天罡仿佛聽見什麽好笑的話,“我有何罪?既然它們都要死,為什麽不能為我所用?”

宋聽瀾皺眉道:“鎖妖塔設水牢,是為了困住塔內妖怪,不讓它們逃脫為禍世間,而非為了滿足你個人私欲的。”

聞言,玄天罡哈哈笑道:“你是覺得我的做法不義。可這世間,誰的手上不沾染汙濁。你故作清高之姿,這般質問於我,是以為自己能夠獨身事外?”

“你什麽意思?”宋聽瀾踟躕道。

玄天罡悠悠走到他身前,“收起你那可憐的善心吧,若不是你入魔,那些外門弟子又怎會變成水牢底下的屍首?”

“你覺得你無辜,他們不無辜嗎,那些為了你,被迫手染血腥之人,不無辜嗎?”他眼眸中閃過嗜血的笑意。

宋聽瀾雙膝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他捂住耳朵,大喊道:“不要再說了!”

蝶衣心疼地看著他。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原以為趕到鎖妖塔能救回那些人,誰知再也無法補救。

所有人都在指責他,秦子恪也好,玄天罡也好,沒有人站在他身邊,對他說一句錯不在你。

他該有多難受。

玄天罡居高臨下,滿意地看著他抱頭砸地,臨走前,還淡淡地說了一句,“對了,還得多虧你收覆的蛟龍,否則我好歹要再苦尋數年之久呢……”

“噗——”宋聽瀾再也支撐不住,口中噴出血雨。

鮮血濺落在泥地上,像是灑落的點點梅花。

玄天罡斜斜地掃了他一眼,緊接著負手飛離山崖。

過了良久。

宋聽瀾依然垂首,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天漸漸黑了下來,夜幕降臨,山鸮鳴叫。

就在蝶衣以為他會保持這般姿勢,跪一整夜時,宋聽瀾的指尖突然動彈了一下。

緩緩起身後,他並未下山,而是一步步走向崖邊,夜間山風吹得他的道袍獵獵作響。

他登至最高點,腳下是萬丈懸崖。

宋聽瀾展開雙臂,閉上眼,沒有猶豫地向後一倒,繼而跌落無邊雲海。

……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像宋聽瀾在留給蝶衣的信中所說,墜崖殺不死他,卻讓他意外漂流至漁樵村,遇到了尚在繈褓中的蝶衣。

這個在亂葬崗新生的嬰兒,在這一天予他新生。

沒有人原諒他,但他試著原諒自己的過往,重新生活。

只可惜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也是奢望。

這天,宋聽瀾躺在竹椅上,又一次陷入夢魘,口中不停呢喃著娘。

小蝶衣聽見院中響動,放下手中劍,“噠噠”跑至他跟前,將他晃醒。

“你怎麽了?”她擔憂道。

“我沒事,只是經常會做一些奇怪的夢。”看著女孩著急的面孔,宋聽瀾摸了摸她的腦袋,緩過神後,他將太衍道的修煉手冊《太衍天書》交給蝶衣。

當初他離開太衍時,並未帶走任何功法,這是他憑著腦海中的記憶寫下來的。

小蝶衣伸手接過,看著書封上的四個大字,“《太衍天書》,太衍道?就是那個正道之首嗎?”

他眸中晦暗不明,良久後才道:“不,世間正道不在太衍,而在人心。”

宋聽瀾扶住蝶衣的雙臂,鄭重道:“我雖出身太衍,但你切記不要因此卸下心房,不可全然相信道門中人,知道嗎?”

小蝶衣懵懂點頭。

宋聽瀾欣慰一笑,無意間瞥見林間黑影。

他眉頭蹙起,將她推進竹屋,囑咐道:“鎖好房門,無論聽見什麽都別出來,我出去抓幾條魚,等我回來,咱們今晚吃魚。”

宋聽瀾安置好蝶衣後,便朝那群黑影飛去。

為首之人見他擋在路中,粗聲道:“我們要殺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丫頭。不過,你殺了我們這麽多兄弟,血債血償,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說罷,他大喝一聲“上!”

黑衣人抽刀齊齊上前,將他團團圍起。

宋聽瀾笑而不語,幾乎每一撥黑衣人在開打之前都是這般大放厥詞。

他將瀟湘竹笛放至唇間。

片片音刃從管中溢出,鋒利而無形,直取黑衣人的首級。

頃刻間,四周響起此起彼伏的“噗嗤”聲。

他們的頭顱從脖頸處齊齊滾落,斷裂處爆發如註的血。

宋聽瀾從他們的斷首殘肢間走過,鮮血未曾沾染他的衣袍半分,但他的鞋底吸滿了飽脹的血,行走時發出“嘎吱”的聲響。

他朝著東海走去。

撈魚時,宋聽瀾不由得出神。

蝶衣的身份或許不簡單,此前已有數撥黑衣人前來暗殺,雖然都被他解決了,但是他在明,敵在暗,永遠被動受敵不是辦法。

所以待蝶衣有了自保之力後,他時不時山下打探。

最後一次離開,他留下寫有書信的話本,隨後一路追蹤黑衣人,試圖找到他們的老巢。

這些黑衣人雖武功不行,暗器和輕功倒是一絕,宋聽瀾不慎在芙蓉鎮跟丟了他的蹤跡,正決定打道回漁樵村時,卻在半途撞見易容成自己的黑袍人。

跟蹤途中,他發現易容成自己的黑袍人就是玄天罡,而此人來到榕城北後,也不見了蹤跡。

宋聽瀾沒再找尋玄天罡,他發現城中疫病,便自願留下來試圖找到疫源,可惜無果。

回憶到這便戛然而止,周圍一片漆黑。

蝶衣還沈浸在方才的記憶中,出聲道:“玄天罡果然就是那個想殺我的黑袍人,與陸衍勾結之人,十有八九也是他了!”

緊接著,她發現有一絲不對勁。

為什麽他們沒有出回憶,而是繼續停留在宋聽瀾的識海中?

李長風突然指著前方,提醒她道:“你看那!”

蝶衣循著他所指方向望去。

只見宋聽瀾漆黑的識海中,懸浮著一塊透明的鏡狀碎片,正散發幽藍的光芒。

“這是什麽?”蝶衣的指尖輕輕觸上這塊碎片。

一股強大的吸力瞬間將她與李長風納入這塊碎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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