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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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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起(一)

而另一邊, 陸衍也動了,卻是向著蝶衣去的。

陸氏兄妹跟在他身旁。

李長風耳尖一動,察覺到三人行動後, 他取出符紙,催動術法,淡黃的罡罩瞬間隔絕了他們與蝶衣。

突然冒出乾坤罩迫使陸衍停下腳步, 他回首, 望著同在罩中的李長風。

系在腦後的白綾, 無風而動。他劍尖斜指地面, 緩緩向自己走來,劍光泠泠, 仿佛在說, 你的對手是我。

陸衍面色一沈, 吩咐兄妹倆, “你們去破罩,我來應對他。”

若是旁人, 或許不了解李長風的乾坤罩,但是陸衍作為同門, 對他的術法不可謂不熟悉。

想要擺脫他的桎梏, 要麽強行打破這罡罩, 要麽殺死李長風。

……

十二長老的合力之技強勁,這是蝶衣從李長風口中得知的。

只不過, 她沒機會見證太極陣的威力了。

自從長老中有一人死後,剩下的幾人宛若一盤散沙, 都被蝶衣逐個擊破。

除了莫長老。

與他交手時, 蝶衣明顯感覺到此人的實力在那十一人之上,不過這人卻怪得很, 只守不攻。

他既殺不了蝶衣,蝶衣也殺不了他。

她皺眉,如此僵持下去不是辦法。

突然,遠處響起清脆的“哢擦哢擦”聲。

蝶衣擡眼望去,只見李長風的罡罩顯現出寸寸龜裂的紋路。

她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左臂一揮,紅傘霎時脫手而出,旋至莫長老面前,傘檐倒刃直指咽喉。

他被迫步步後退,就在這時,蝶衣右手震開渡厄劍身的拂塵絲,紅傘旋回時,她接傘飛向罡罩。

泛著瑩黃的乾坤罩徹底碎裂的那一瞬,蝶衣闖入了罩中,五指抓上李長風的肩頭,扶住了他向後踉蹌的身軀。

“你沒事吧。”蝶衣擔憂道。

李長風搖了搖頭。

確認他並無大礙後,蝶衣看向不遠處的三人。

雖然乾坤罩被打破,但陸衍也沒能撈到好處。

他捂住胸膛,一面喘息,一面透過女兒和兒子的肩膀,望著蝶衣二人。

他們三人對上李長風,勉強打了個平手。

但若加上蝶衣,情況便不同了。

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身前的兄妹倆挺劍,作出防備姿勢。

“當年,應該是我那不成器的師弟偷偷用禁術將你救回吧。”他出聲道。

蝶衣沒有理會他。

陸衍輕笑,毫不在意地繼續道:“榕城北。宋聽瀾就在那裏,你若是去晚了,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此話一出,蝶衣足下一頓,眼睛直直盯著他,“什麽意思,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沒有對他做什麽。”陸衍雙手輕輕推開擋在身前的兄妹倆,直面蝶衣,“宋聽瀾在城北染了疫病,我此前離開便是去了城北。看他的模樣,怕是命不久矣。”

“你胡說,若是城北有疫病,為何我們一路以來毫不知情?”她“唰”的挺劍指著面前之人的眉心。

若是城內有疫病,她們入城時不可能毫不知情,蝶衣當下便覺得陸衍的這番說辭是他的拖延之法,不過是為了垂死掙紮。

“是皇上壓著這個消息不讓外人得知,否則會引起百姓慌亂。其實,城北之疫早在月餘前便已經初見端倪。”

“如何?”陸衍展開雙臂,眸中具是無畏,“若你此刻還想殺我,可以,但我也不是木樁,就這麽站著讓你殺。你與李長風聯手或許能殺了我,只不過怕是趕不上與他的最後一面了。”

蝶衣嘴唇緊抿,握劍的手捏得咯吱作響。

深吸一口氣後,她扭頭轉身離開。

蝶衣不敢賭,她冒不起這個險。

她只知道若宋聽瀾真的有事,哪怕這時候已經提著陸衍的頭,自己也不會開心。

圍觀的弟子們為她們讓開了一條道。

陸時卿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忿忿道:“爹,你怎麽就這麽放過她們了?”

聞言,陸眼瞇起眼睛,輕聲道:“放過?”

“城北疫病來勢洶洶,她們能不能活著出來,尚未可知呢。”

……

榕城北原是一處古戰場,當年的覆國之戰便發生在此地。

二十年過去,這片土地住滿了璃國子民。

蝶衣與李長風趕到城北時,發現此處已被封鎖了起來。

門口有禁軍執槍把守,他們面上都帶著三角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蝶衣見狀,“刺啦”一聲撕下衣擺,充當布巾,一張遞給了李長風,一張系在自己臉上。

隨後二人躍過城墻,未驚動那些禁軍,悄無聲息地便入了城。

城內人煙稀疏,滿目瘡痍,荒涼無比。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草藥味。

家家戶戶幾近閉門不出,酒招斜斜地倒在地上,無人打理。

隔著大門,蝶衣仿佛聽見裏面傳來低低的啜泣,夾雜著衰弱的呼吸。

不遠處另一戶大門突然“吱呀”一聲,有人拖著拉車出來。

車上一具具屍體被草席裹著,上頭還覆上了一層白布。

白布隱約有有黃水洇出。

忽地一陣風起,卷起白布一角,露出一張形容枯槁的臉,嘴唇苦白,臉上生了流膿水的爛瘡,大小不一。

看起來十分駭人。

為了避免瘟疫擴散,染了疫病的屍體需要被運走火化。

蝶衣上前向拉車之人打聽道:“請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宋聽瀾的男子,他穿著白衣,經常拿著一支有斑紋的竹笛。”

“沒見過。”他搖搖頭,而後指著身後的大門,“不過裏面就是病遷坊,不知道有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說罷,不等二人回應,他將兩端系在車頭的麻繩掛在身上,拉車離開了。

所謂病遷坊實則就是感染疫病之人的隔離治療之所。

入坊前的門檻處放置了幾個火盆,盆中是燃燒的蒼術t與莽草。

這是璃國用以防止疫病擴散的火燎煙熏之法,過門檻時,藥草的氣息能熏染全身,借以祛除病氣。

蝶衣與李長風一道邁進了病遷坊。

坊內右側有一座藥棚,有一主一仆正在布施藥包。

小仆見坊內來人,忙提醒一旁的主子:“太……公子,有人來了。”

被喚之人身姿挺拔,擡頭後,露在面巾外的眉眼深邃。

他打量二人後,有些遲疑,“二位不像是染疾之人……”

蝶衣開門見山道:“我們想打聽一個人,不知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宋聽瀾的男子,他穿著白衣,經常拿著一支有斑紋的竹笛。”

“你是說宋道長?”男子試探道。

“你見過他,”蝶衣心下一跳,忙問,“他在哪?”

男子眸中閃過一絲悲痛,他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藥包,走出棚,對她們說道:“宋道長就在坊內,隨我來吧。”

說罷,便為她們引路。

蝶衣默默跟在他身後。

當陸衍說宋聽瀾染了疫病時,其實她抱有一絲僥幸。

修行之人體格強健,筋骨特殊,不會如此輕易地染上凡人的疫病,哪怕不小心染上,也不會致死。

可陸衍話中,宋聽瀾不僅染了疫病,還病得快死了。

她甚至希望這是陸衍為了活命,才編織出這個欺騙她的謊言。

可如今看見角落裏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時,蝶衣突然慌了。

她不敢靠近。

害怕那個人真的是宋聽瀾。

她曾想過二人的相遇會是什麽樣,但從未想過會是如今這種情形。

那個記憶裏清臒的宛若謫仙般的人,怎麽可能會這麽狼狽地躺在地上?

宋聽瀾聽見響動,勉強睜開眼睛。

“真的是你……”兩行清淚滾落面頰,蝶衣無聲搖頭,喉間澀得發堵,說不出任何話。

“蝶衣……長風……你們終於來了。”他慘然一笑,雙手反撐地面,試圖讓自己坐起。

“師父。”李長風上前想扶起他,卻被他揮開。

“不要靠近我,會染上疫病。”

李長風:“修行之人,為什麽還會染上疫病?”

宋聽瀾喘息道:“因為這不是普通的疫病,我原先來到此處時,也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瘟疫。後來,無論我用符紙還是丹藥都無法阻止此疫蔓延,我才知道我錯了,這疫病侵蝕人體的方式和亂葬崗的穢氣十分相似。可惜我明白這一點時,為時已晚。”

突然,他捂住嘴不住地咳嗽,待移開手,掌心是艷紅而粘稠的血跡,刺目得很。

宋聽瀾垂眸,喃喃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不會的,”蝶衣撲到他跟前,含淚望著他,“你不會死的,你當初用禁術救了我,只要你告訴我怎麽做,我也能用它救你。”

“胡鬧。”宋聽瀾又開始猛烈咳嗽。

蝶衣見狀一下子慌了,不敢再多言,生怕自己再刺激到宋聽瀾。

他緩了半晌,才緩緩道:“你可知禁術為何被稱為禁術?”

“這世上哪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不過是施術之人以命換命罷了。”

當初他救蝶衣,將自己一半的壽數都分給了她,才勉強讓她成為離魃,繼續存留世間。

他看向蝶衣,“我知道你想還,但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還,否則我當初救你有什麽意義呢?”

宋聽瀾的視線透過她,望向門外,“我將整個榕城北都翻查了一遍,怎麽也查不到疫源,但我確定這瘟源必定在城中。”

“我相信你可以找到的。”他又欣慰地看著她的眼睛。

片刻後,宋聽瀾鄭重道:“還有一件事,是我想拜托你,蝶衣。”

“我死後,探我的回憶,我想拜托你的事都在回憶裏了。”

蝶衣含淚搖頭。

她探了母親的回憶,如今還要再探他的回憶,這太過殘忍。

“聽話。”宋聽瀾蒼白而枯瘦的手,舉起瀟湘竹笛,放在蝶衣額前。

就像在她小時候經常做的那樣,輕輕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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