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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燈願(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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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燈願(十)

告別陳生後, 蝶衣與李長風動身前往太衍觀。

太衍觀坐落在榕城蒼山,要入城不得不經過芙蓉鎮邊界的青竹林。

青竹林極大,他們趕了數日腳程, 還未徹底走出。

沒見到柳暗花明,蝶衣倒是在前方瞧見一座石亭,許是官府修建的供行人納涼之用。

她走進亭內, 看見石桌上所設之物, 訝然道:“這裏居然還擺了一副棋盤。”

李長風也隨她踏入亭內。

蝶衣摸了摸上方的棋子, 仰頭提醒他道:“棋子也是石制的!”

“你會下棋嗎?”李長風走到她身側, 突然問道。

聞言,蝶衣縮回手, 不好意思答道:“只會一點點。”

宋聽瀾曾教過她下棋, 但那時的她更愛打打殺殺的劍術道法和拳拳到肉的打擊感, 便沒認真聽他傳授棋藝。

於是她的棋術就和她的破陣之術一樣, 勉強能看,卻不擅長。

在她沈默之時, 李長風已經將棋盤上的棋子掃落到一旁。

蝶衣見狀,驚訝道:“你要下棋?”

他點頭, “棋局如星鬥, 包羅萬象。陣法與星鬥之間息息相關, 所以下棋和破陣其實也是異曲同工。”

蝶衣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

李長風打算趁此歇腳的功夫,告訴她太衍觀陣法的破解之道。

“你看不見, 能行嗎?”她懷疑道。

“只要做到心中有棋便可。”只見李長風先是摸了摸棋子大小,隨後指尖劃過棋盤邊緣, 在心中估算大致點位。

片刻後, 他在棋盤上擺出了看似沒有規律的棋子。

蝶衣伸出手指,對著這些棋子淩空比劃了一陣。

她發現這些字連起來, 隱約能看得出是一個“目”字。

“這是無量陣,太衍觀的護觀陣法。”李長風取出上方的一顆子,“目”字便變成為了“日”字。

將棋子重新放下後,他繼續道:“一字落,棋局便變化無窮,牽一發而動全身。無量陣也是如此,你若不小心著了道,需時時刻刻變換身位,才能躲過重重機關。”

蝶衣發現,隨著棋子的增多或減少,棋盤上的圖可以是“田”,也可以是側倒的“山”,甚至可以是個“一”。

當真是變化無窮。

蝶衣執起一字,思索片刻後,“啪嗒”一聲落下。

隨後,她抓起李長風的手,貼在剛落的棋上,告訴他自己方才下哪兒。

石棋子溫熱而粗糲,她的手卻很滑膩,李長風的指尖不由得蜷縮。

“怎麽啦?”見他楞住,蝶衣盯著棋盤不解道,“是我下得不對嗎?”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沒有,你下得很好。”

於是回過神後繼續與她對弈。

李長風的棋風穩健又不失靈活,與宋聽瀾的深沈詭譎完全不同,是蝶衣從未接觸過的類型。

不過她作為破局者,一路橫沖直撞,見招拆招,倒真讓她殺出一條血路來。

“你不會刻意讓著我吧?”落完最後一顆子,大局已定,蝶衣將他的手按在自己剛落的棋上。

“怎會?看來你已經參破此陣。”李長風抽回手,笑笑,自嘲自己還不至於色令智昏。

想來也是,他若放水,屆時蝶衣闖陣必定死無全屍。

隨後他又清空棋盤,將棋子擺到東南西北四個角落,以及正中點位,“這是觀內的陣法布局。”

將這一切都告知她後,蝶衣看著李長風解開腰間的無垢,起身走到亭外。

他都已經告知自己陣法的破解之道了。

那麽接下來……

蝶衣心底隱隱起了一股癢意,自上次烏龍的比試後,她與李長風已經許久未對招過了。

上一回他百般退讓,不肯真正出手,這一次終於她等到了。

好期待啊。

她嘴角越咧越大。

手中的渡厄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蠢蠢欲動之心,劍身“嗡嗡”鳴響,震顫不已。

蝶衣步出石亭,走到他跟前。

風拂過竹林,吹得竹葉抖動,簌簌作響,也吹得他身後白綾如銀蛇亂舞。

她們之間,滿天飄落的竹葉,好似停滯在空中。

李長風取出一張黃色符紙,寸寸拭過無垢劍身。一陣“哢嚓哢嚓”聲後,劍上霜華凝結,白煙浮起。

“陸衍的霧霜是極寒之劍,無垢的寒意不及,我只好用符箓模擬了。”說罷,他手腕輕旋,挽了個劍花,劍尖指地,“來吧,把我當作陸衍,不必手下留情。”

一聽到“陸衍”的名字,蝶衣倏地收斂面上笑意,眸光一凜。

她抽出渡厄,祭出紅傘後,提劍朝李長風的眉心刺去。

在傘與劍的夾擊下,李長風仰倒後撤,擡手以劍格擋蝶衣的攻勢。

兩劍相交,劍刃處爆發出“刺啦啦”的火星。

透過四濺的火t星,蝶衣雙眸緊緊膠住他面上白綾。

“封魂術。”

只見李長風薄唇輕啟,“凜風蝕骨,寒霜封魂。”

剎那間,蝶衣便覺手底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渡厄的劍身寸寸凍結,霜花正要漫上她的指尖。

不好!

蝶衣忙喚回紅傘,借著它與李長風纏鬥之際,飛身抽離。

片刻後,紅綢傘被李長風一劍揮開,回到她的左手。

而右手緊握的渡厄,劍身冰晶已化成水,滴答滑落,洇濕了地上的土壤,顯出一塊深色的棕。

蝶衣望著李長風挽劍負於身後,沐浴竹雨而立。

方才他那一招是想告訴她,不可近身接陸衍的霧霜,否則會傷神魂。

“再來!”蝶衣喝道,她反手起劍,眼前橫於一線的渡厄瞬間燃起了猩紅劍意。

正欲揮劍時,指尖卻驟然凝住。

她輕嘖一聲,煩躁道:“正在興頭上呢,偏來打擾,真是不解風情。”

與此同時,李長風好似也感應到什麽,眉心一蹙,緊了緊手中劍。

幾道黑影從天而降,四面八方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

不消片刻,黑衣人像一張羅網般在這竹林裏鋪開,將他們團團圍住。

蝶衣見狀也擰起了眉頭。

又是這群黑衣人。

漁樵村的荒山上,也是這群訓練有素的黑衣殺手伏擊她們。

為何他們總能找到她和李長風的所在之處,然後像狗皮膏藥一般黏上來,甩都甩不掉。

她記得荒山的黑衣殺手是沖著李長風來的,莫非是他的信煙洩露蹤跡的緣故?

這個念頭在蝶衣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還未來得及深思,前方為首的黑袍者開口了。

嗓音沙啞,一聽就是變換了聲線。

“上!”他二話不說,指揮著身後的屬下動手。

黑衣人如密密麻麻的蟻群般,一窩蜂從四面八方湧來。

蝶衣足尖輕點,飛身躍上竹頭,竹身因承了重量彎成一座拱橋。

她順勢滑落到地面,握住竹頭,提步旋轉一周,執桿橫掃。

許多黑衣人一時不察,足底被竹身絆倒,欲起身時,頸間突然隱出一道血線。

他們怔楞半晌後,仿佛才反應出刺痛之感,伸手抹到血跡,瞪大雙眸,難以置信地仰面倒下。

而這一切都被蝶衣盡收眼底,或許他們到死也不明白這致命傷是怎麽來的,但她可是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奪命的兇器正是空中飄落的竹葉。

竹葉上覆了冰,在彈射出的瞬間,不僅快如飛梭,且□□而鋒利。

這一招飛葉摘花……

她看向李長風,相比於當初的石子彈膝,他陰人的功夫又見長了。

李長風好似意識到她的目光,朝她射出三枚圓圓的物什。

蝶衣心下一凜,還以為方才的試煉沒結束。

她擡手一接,指縫間已然夾住了三枚圓丸。

凝神細看後,才發現是三枚烏黑又粗糙的彈丸,表面布滿了如米粒大小的淺坑。

這是當初在客棧裏,從黑衣人身上搜到的霹靂雷火彈。

原來是給她防身用的。

蝶衣轉身朝著繼續湧上前黑衣人,彎唇一笑,“這是你們兄弟的東西,現在還給你們!”

霹靂彈落地,“嘭”地在他們腳邊炸開,黑衣人頓時又折損了大半。

為首的黑袍人見狀終於不再置身事外,擡手朝蝶衣拍來,掌心灰白的焰火,看似微弱卻隱隱含著毀天滅地之能。

此等精純之火與向晚兒魂焰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蝶衣心中警鈴大作,她忙撐開紅綢傘格擋。

沒想到,紅傘與黑袍人的掌心相觸後,竟是她的傘面被灼出一個窟窿。

宋聽瀾打造的武器,怎會如此脆弱,凡焰根本傷不了其分毫,只能說明,她們這一次是遇到硬茬了。

沒了紅傘的阻擋,黑袍人的灰焰如入無人之境,蝶衣避無可避,面上細小的絨毛因灼熱被燎得冒煙。

千鈞一發之際,李長風不知何時靠近,他長臂一展,將蝶衣攔腰摜到地面。

在巨大的沖擊力下,二人落地後滾落數圈,身下的竹子被壓倒大片,一陣天旋地轉中,蝶衣不由得吃痛輕呼。

伴隨而起的,還有身側竹林巨大的“轟隆”聲,灰焰之下,成片的竹子直接化成一團水汽,原本立著竹子的地面像是被隕石撞擊,砸出一個焦黑的深坑。

然而李長風的氣息僅在她周身纏繞了一瞬。

下一秒,他便執劍沖上天與黑袍人交手。

蝶衣擡眼望去,只見一黑一青兩道身影在空中纏鬥,李長風的身形有些滯澀,方才他一定受傷了,如今已經隱隱有了頹勢,而黑袍人的攻勢占了上風。

蝶衣雙唇緊抿,她強忍著背上痛意,抓起掉落在身旁的渡惡,飛身加入戰局,與李長風配合著攻向黑袍人。

無論她們怎麽出招,黑袍人都不用武器,僅憑一雙鐵手便抗下所有招式。

還沒逼出他的極限,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蝶衣趁著他與李長風交手的功夫,偷偷催動足腕的骨鈴。

“咚咚”聲起後,她看見面前之人身形明顯一滯。

蝶衣擡手刺向他的心臟,卻在無意間瞥見,黑袍被風吹起時,他腰間若隱若現的笛子。

鬼使神差地,她調轉劍頭,轉而用長劍挑開黑袍人的帽兜。

蝶衣怔怔看著他的容顏,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張臉……

蝶衣雙唇微張,喃喃道:“不可能……”

黑袍下是一張清臒的面容。

瀟湘竹笛從他腰間滑落,掉在地面,斷成兩截。

宋聽瀾嘴角勾起,他趁著蝶衣楞神的功夫,將一顆丹藥彈入她口中,隨後擡手對著李長風拍出一掌。

這一掌帶了有十成十的功力。

出掌後他便不再看向李長風,而是抱住蝶衣癱軟的身軀,袖袍一展,利用傳送符,轉瞬間離開了原地。

李長風正側身避開灰焰,卻突然感應到兩道氣息齊齊消失。

“……蝶衣?”

無人應答。

意識到發生什麽後,他胸前起伏不定。

面上黑霧濃郁得可怕,覆眼白綾也緩緩滲出紅暈,在如瓷面龐上,流下兩道血痕。

五丈外的石亭在“嘭”的一聲響後,四分五裂炸開,碎石頃刻間化為齏粉。

……

“嗯……”

蝶衣躺倒在地上,悠悠轉醒後,只覺眼前一片模糊。

腦海也混沌不請,過了許久她才回想起最後的畫面,就是自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視線逐漸清明,她隱約察覺有人正蹲在她身前打量。

待看清眼前是宋聽瀾面容,蝶衣雙眸赤紅,拼命掙紮無功後,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早已被緊緊縛住。

“別白費力氣了,這是乾坤索,越掙紮捆得越緊。”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沙啞。

陰影籠罩住蝶衣的面容,她望著男人背光的身影,肯定道:“你不是他,你是誰?”

此人能夠易容成宋聽瀾,必然是識得他之人,至少見過他的臉。

難道是秦子恪?

不,不對。

蝶衣立馬推翻了這個猜測。

秦子恪在漁樵村時就已經死了,周身大穴炸裂,自爆而亡,她親眼所見,不可能有假。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來會如何。”他微微側身,露出身後六尺高、三獸足底的古樸青銅爐。

爐體沿口飾雲紋,中有二龍戲珠,下有孔丁紋,兩側雙耳置鋪首街環。

腹部麒麟張口為火門,透過火門能夠看見爐內燃燒的灰白火焰。

蝶衣打量四周,發現此處像極了煉丹房。

“你要做什麽?”借著話由,她趁機催動骨鈴。

然而預料中的聲音卻並未響起,蝶衣低頭一看,才發現足腕處的骨鈴竟然不知所蹤。

她面色大變。

骨鈴認主,就和她的往生蝶一樣,除非身死,否則不可能輕易摘下來。

“你在找這個嗎?”“宋聽瀾”不知從何處取出骨鈴,揮手搖了搖,“咚咚”聲響起。

可他卻沒有半分被蠱惑的跡象。

蝶衣回想起竹林大戰時,他看似被魅惑的情形,恍然大悟,“你詐我?”

青竹林裏,她催動骨鈴時,面前之人的身形分明凝滯了一瞬。

可他此刻卻不受骨鈴影響,這說明當時他在故意演戲,騙她摘下帽兜,亂她心神。

“是也不是。我當時只是萬分震驚而已。本想將你挫骨揚灰,可在聽見骨鈴時,突然就不想了。沒想到你還是天生的純陰之體。”

“宋聽瀾將骨鈴贈給你時,有沒有告訴過你,只有純陰之體才能催動它,達到魅惑攝魂之效。否則於一般人而言,這只是個普通的滌神辟邪之物罷了。”

“而我的煉丹爐內正缺這一味純陰藥材,你說說,這不趕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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