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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戲(八)(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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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戲(八)(修)

她用胳膊肘杵了杵身側之人,“若真是水鬼所為,那這水鬼對女子的恨意可不一般啊,不吃男子只吃女子。”

“我曾聽聞,不少女子因負心漢拋妻棄子問柳尋花而投河自盡,她們死後便化為水鬼。”

“因見不得她人郎情妾意的模樣,只覺得那是勾引丈夫的蕩|婦,於是專害女子。”

“反觀公主,她愛慕裴照不得,被皇上強行賜婚,反而是以德報怨,張羅起了名曰‘自由戀愛’的相親宴。”

“因為自己淋了雨,便為她人打傘,此等格局甩了水鬼不知幾條街。”她話雖這麽說,卻皺起了眉頭。

這世上真有不計前嫌,以德報怨之人嗎?

約摸是有的,只不過想起那日大殿內公主陰冷的笑意。蝶衣忍不住懷疑,極度的善就像是極度的惡,或許“水鬼”就是公主呢?

似是能聽見她心中所想,李長風回了一句,“公主沒那麽簡單。”

聞言,蝶衣展顏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就在他們說話的間隙,媚娘已經收拾完畢和一眾姐妹前往皇宮大殿。

正午時分,屋外日頭毒辣,刺得伶人們睜不開眼,紛紛哀怨自己剛化的妝容被汗水打濕。

穿過長廊時,媚娘擡手拭汗,放下袖擺的一瞬間,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裴照正閉目跪在皇宮前,嘴唇皸裂,大汗淋漓,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即便如此,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筆直。

身後的姐妹不停催促,媚娘收回視線,擡腳入殿。

直到絲竹停歇,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伶人們獻舞過後,魚貫而出。

媚娘並未跟隨她們離開,而是在殿門關閉後,詢問守在一旁的太監總管,裴照為何跪在殿外。

太監總管見她只是個小小伶人,忙揮動手中拂塵,嫌棄道:“去去去,這可不興瞎打聽。”

在宮中浸淫許久,媚娘自然懂得規矩,她從懷中掏出銀兩,交到公公手中,請求通融。

太監總管本不欲搭理,見她是個懂事的,便收下銀兩勉為其難地解釋。

原來多年不曾有動作的北戈,近期又開始頻繁騷擾梧國邊境,裴照得知此事主動請纓,請求借此機會一舉拿下北戈。

一幹主和派朝臣認為長久征戰耗費大量財力人力。現如今國庫空虛,應當以休養生息為主。

斥責他一個武將不懂時局,不顧沈屙賦稅,百姓死活。

而裴照常年征戰在外,在朝中哪有同僚,主戰者寥寥,人微言輕。

皇帝也聽從主和派的意見,認為此時不宜出戰。

可裴照就是個犟骨頭,執意進諫,若皇帝不同意就長跪不起。

他看似是自請罰跪,實則是在逼皇帝出兵。

這一舉動直接惹惱了皇帝,直言“他若想跪,那就讓他跪死”。

而那些支持出兵,替裴照求情的朝臣,都被皇帝殺雞儆猴,削去官爵。

說到這,太監總管哀哀地嘆了口氣,“裴將軍就這麽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了,你說這是何苦呢?”

媚娘謝過他後,走下臺階,跪在裴照的側後方。

太監總管見她此舉,不解道:“你這是做什麽?”

“多謝公公關心,奴婢方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事,在此等皇上出來後再請罪。”媚娘垂眸道。

此言一出,裴照沾了汗水的睫羽顫動,卻並未睜眼。

太監總管撓了撓頭,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一個個都開始罰跪。

夜幕降臨,黑色愈漸濃稠,直至伸手不見五指。

媚娘伸手錘了錘麻木的腿,隨後一點一點地挪到裴照身側。

白日裏,眾目睽睽之下,她什麽也不敢做。不敢與他並肩跪作一處,也不敢偷偷打量他。只敢在黑夜裏,在無人看見的時候,掏出帕子為他偷偷拭汗。

帕子一貼上裴照的額頭,就被他猛地捉住。

望著交疊的雙手,媚娘心臟怦怦直跳,別開臉羞澀一笑。

雖然知道這是習武之人的本能。可她還是很開心,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肌膚相親。

“吱呀——”一聲,殿門突然從裏緩緩打開。

聽到聲響,媚娘急忙收回手,退回原處。

前方殿門口,隨行太監打著燈籠,為皇帝照明引路。

“等等——”李南錦突然叫停前方的太監,取過他手中的燈籠,朝著媚娘的方向湊近一看,隨後訝然道,“你為何跪在此處?”

聽見皇帝問話,媚娘叩首答道:“方才奴婢在獻舞時,不小心跳錯一步,陛下寬宏大量沒有深究,可是奴婢自知理虧,內心惶恐,故在此請罪。”

說這些話時,她的身子不停地發抖。

“跳錯一步並非什麽大事,朕不怪罪你,起來吧。”李南錦把燈籠遞給身後太監,絲毫沒有t看一眼裴照。

得了寬恕,媚娘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繼續道:“奴婢如此不安是因為想起了當初陛下盛讚奴婢的《舞蓮曲》。”

“奴婢忍不住想,若陛下因奴婢今日跳錯一步而處死奴婢的話,那奴婢今後怕是再也無法為陛下獻上此舞。奴婢死了事小,陛下無法賞舞事大,所以奴婢有罪。”

說到這,她悄悄擡眼看向皇帝。

李南錦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眸中閃過一絲厲色,“你好大的膽子。”

她在替裴照求情,借《舞蓮曲》提醒李南錦,當年關牧野一戰,裴照為大梧立下汗馬功勞,若是他今日死在這,就是折損一員大將,於大梧日後征戰不利。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為他求情掉了官帽,你一介宮女,有什麽?”李南錦伸手鉗住媚娘的下巴,迫使她擡頭,“倒是頗有些姿色,至於舞麽……”

他嗤笑,“你的舞蓮曲,怎敢與他的關牧野一戰相提並論。”

“是奴婢不配。奴婢……”媚娘正說著,突然驚呼。

李南錦將她打橫抱起,對身後的太監說道:“把他架回去吧。”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寢宮走去。

媚娘咬住下唇,強忍眼淚,不讓自己嗚咽出聲,面上滿是決絕之色。

她透過皇帝的肩膀,看著越來越遠的裴照。

她知道自己這一去,會發生什麽。

但她不後悔,因為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裴照死。

蝶衣止不住嘆氣,第一次沒有跟著飄過去,因為不忍看。

她突然開始羨慕起李長風,雖然他看不見光明,但也看不見黑暗。

這廂太監們齊刷刷站在裴照身側,為首的太監朝著裴照比了個手勢,陰陽怪氣道:“裴將軍,請吧。”

見他沒反應,太監上前搭他的臂膀,沒想到裴照早已是強弩之末,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手中緊緊攥著帕子。

太監們七手八腳,將他擡回了府上。

蝶衣再次見到媚娘,已是翌日。

李南錦早已上朝,而她僅著褻衣抱著雙腿,在床上枯坐到天光大亮。

直到太監奉皇帝之命前來宣旨,他推開門,陽光穿過宮門打到媚娘臉上。

她這才動了動眼皮,下床接旨。

聖上將她封為玉美人。

做美人與做伶人有什麽不同嗎?

她的寢堂搬到了後宮,經過聖上特許,她依然可以回到教坊司習舞。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好像一切都變了。

三日後,媚娘回到教坊司,整個教坊司的伶人都上前殷切恭賀她,而她苦笑著敷衍。

待回到舊時寢屋時,媚娘停在門前的手遲遲未敲下去。

她沒想到昔日姐妹們面上笑臉相迎,背後卻在暗自曲解她。

“剛爬上龍床,就回到教坊司擺張臭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這是來顯擺來了。”

一人陰陽怪氣回應道:“人家現在可是美人,還被皇上賜了字,叫玉美人,可不比我們這群人高貴麽。”

“我們這群人是什麽人,別說只是小小的美人,就算她當了皇後還不是教坊司出身。”另一人不屑哼道。

“我記得她心心念念的不是裴照嗎?怎麽轉而投了皇上的懷抱了?”

“裴照竟然寫這種詩嘲諷我們,別說是她了,連我都後悔曾經傾慕他!”

聽見這句話,媚娘立馬破門而入,她一把抓住方才說話之人的手,急急道:“什麽詩?”

伶人微怔,隨後屈膝向她行禮。

媚娘見狀冷冷一笑,“你都譏誚完了,現在行所謂的虛禮,不覺得晚了嗎?我沒工夫陪你虛與委蛇,快說裴照的詩究竟怎麽一回事?”

“《殿前歡》啊,坊間都傳開了,你不知道嗎?”方才陰陽怪氣的伶人站起身,將一張紙扔在媚娘面前,“你的好裴郎幹的好事,將我們一眾姐妹都罵了去。”

“自然也包括你,畢竟你和我們一樣,”她死死盯著媚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永、遠、都、是、教、坊、司、的、人。”

媚娘沒有理會她,而是急忙抖開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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