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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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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戲(五)

裴照中了探花後被聖上授予翰林院編修一職,整日出入皇宮。

與此同時,坊間私下不敢妄議朝廷命官,生怕掉腦袋。

如此一來,她看不見又聽不著,久而久之便失去了裴照的消息。

雖然媚娘還是一如往常般,上臺出演歌舞戲,可是濃妝艷抹也遮不住她的失魂落魄。

她仿佛丟了生機,像提線木偶般日覆一日拋袖,揚袖,原本那雙如煙水眸裏,現下全是木然。

臺下的客人不樂意了,紛紛砸爛手中酒杯。

“如此不情不願,擺一張臭臉給誰看呢。”

“我們是來找樂子的,不是來看你擺臉子的!”

“對,趕緊下去,換一個舞得好的來。”

“下去!下去!”

“……”

韶樂館掌事瞧出她的不對勁,趕忙把她拉到臺下問候,可媚娘卻什麽也沒說,只是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為了撫平客人的憤懣,掌事只好讓她休息幾日。

蝶衣覺得媚娘像極了話本子裏那些害了相思病的小娘子,唯一的藥恐怕只有那個人。

隔年秋天,事情終於迎來了轉機。

梧國皇帝李南錦喜愛歌舞,這一年,他微服私巡,在看了韶樂館的演出後,大肆讚揚,將它並入了教坊司。

皇帝回宮便辦了洗塵宴,宮宴之時,李南錦坐於金殿正中央的禦座之上,左側是皇後,右側是太後與太皇太後。

王爺,太子,皇子,嬪妃,公主以及各大臣等依據身份品級坐於大殿東西兩側,裴照也赫然在列。

一大臣從宴桌上起身來到殿中,雙膝下跪後,一面呈上字畫,一面諂笑道:“臣聽聞陛下一直在尋徐公真跡,這是臣為陛下苦尋數月的《江山百景圖》,而今獻給陛下。”

太監立馬上前取過他手中字畫呈給皇帝。

李南錦展開字畫仔細打量,片刻後眼尾溝壑舒展,龍顏大悅道:“愛卿有心了。”

大臣叩首,恭恭敬敬道:“能為陛下分憂,是臣之幸。”

有他打頭陣,剩下的臣子也一一起身奉上獻禮。

李南錦喜愛書法字畫,這群大臣便投其所好,呈上獻禮全是一些字畫。

獻禮過後,皇後狀似無意般說道:“聽聞陛下將京城內的韶音館並入了教坊司?”

“朕是覺得她們的歌舞不比教坊司差,流落民間委實屈才。”說罷,他睨了身側的總管太監一眼,老太監點點頭,就著拂塵柄,在耳側拍了拍手。

媚娘和韶樂館一眾伶人施施然步入大殿,獻上《舞蓮曲》。

悠揚笛音響起,讓人不由得想起山水間滑翔的鷗鷺。

媚娘宛洛神在水中央婆娑起舞,身軀柔若無骨。發絲仿佛墨色錦緞,在空中飛揚。

琵琶音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箏聲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她絳唇輕啟,吟唱自然融入。

耳畔是高山流水之聲,眼前是昏沈日暮,眾人仿佛行舟置身於一池蓮花塢,船槳蕩開荷葉,鋪面而來的是蓮子的清香。

媚娘踏著節拍,輕展水袖,赤足輕點後旋轉嬌軀,愈轉愈快,裙裾飄飛宛若盛開的蓮花。

忽然,樂聲戛然而止,最後大鼓那一聲“咚”仿佛撞擊在眾人心頭。

媚娘也仰面躺倒在地,裙擺層層鋪開,像極了片片蓮瓣。

一舞畢,大殿內好似安靜了一瞬。

媚娘與眾伶人收起樂器,跪坐在大殿上叩首行禮。

隨後,大殿之中掌聲四起,眾大臣終於回過神來,呼喝道:“好!陛下,真是慧眼識珠。”

“哈哈哈……”李南錦也滿意點頭,撫髯誇讚道:“好舞好樂,朕有賞!”

他大手一揮,“來人,賜宴。”

“多謝陛下。”叩謝隆恩後,媚娘在太監的帶領下走向宴桌。

在經過裴照時,她忍不住絞緊水袖,偷偷看他。

可惜裴照並未看她,而是低頭喝酒。

幾乎在座所有灼熱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除了他。

可她偏偏最在意他的目光。

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媚娘雖得了賞賜,卻再也高興不起來。落座後,她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隨後猛得灌下。

烈酒嗆喉,激得她連連咳嗽,雙眸含淚,我見猶憐。

蝶衣見狀喃喃道:“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因為李南錦高興得很,他酒至半酣,雙頰酡紅,突然高呼道:“裴照!”

“臣在。 ”他放下酒盞,站起身朝著皇帝拱手。

“朕知你文采出眾,作詩對你來說不是難事。不如就將剛才所見的舞作一首詩,詩名……詩名就叫《舞蓮曲》罷。”

李南錦向他遙遙舉杯,大笑道:“來,作一首給朕看看!”

話音剛落,裴照輕啟薄唇,出口成章,低沈的回蕩在大殿之內。

“玉指輕彈弦上曲,金聲悠揚繞雲舒。一曲舞蓮歌未盡,滿池碧水共相呼。”

執筆太監連忙在一側“唰唰唰”將他即興所言記,書寫完畢後,彎腰上前將紙呈給皇帝。

李南錦接過紙,大笑撫掌,“好好好,好一個‘一曲舞蓮歌未盡,滿池碧水共相呼。’,真是字字珠璣。”

他灌下杯中酒,嘆道:“有人才如此,我大梧定能強盛千萬年。”

大臣們紛紛放下酒盞,呼啦啦跪倒一片。

他們一面行禮跪拜,一面大呼道:“天佑我大梧,t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李南錦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而後食指朝著裴照一點,定定道,“朕要賞你!”

他背著手來回踱步,好似在認真思考怎麽嘉賞不失分寸。

片刻後,他停下腳步,急急道:“不如將就將朕的女兒賞給你如何?有你做朕的駙馬,朕相當滿意。”

公主聞言頓時羞紅了小臉,以袖掩面,撒嬌道:“哎呀父王……”

知子莫若父,皇帝一看便知自己的女兒傾心於他,於是看向裴照,等待他的回應。

眾所周知,皇命難違。誰敢忤逆君王,輕則下獄賜死,重則抄家誅九族。

聖上指定駙馬,這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見兒子沒動作,裴大儒裴賢也在一側,對他低聲呵斥道:“還不快去領命!”

裴照走到殿中,跪拜在地。

與此同時,蝶衣聽見了“呲拉”一聲,雖然微不可聞。

可她清清楚楚地看見,媚娘面色蒼白,眼神迷茫,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顫抖,手下更是直接將水袖撕裂了。

聖上這是有意將公主許配給裴照,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當然也包括媚娘。

只見跪在殿中的裴照不卑不亢道:“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裴子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皇帝嘴角笑意淡去,話中寒意徹骨,他怒極反笑,搖頭指著地上那人凸起的脊梁,“你是覺得朕的女兒配不上你?”

裴照依然跪拜在地,沒有擡起頭,“是臣配不上公主。”

“臣不日前得知,大梧與北戈的接壤之地,又有北戈匈奴來犯,不少百姓因騷亂流離失所,輾轉京城。臣在得知此事後夜不能寐,終在前幾日下定決心投筆從戎。”

“臣願辭去翰林院編修一職,請命參軍戍邊。可若臣常年征戰在外,生死未知,定會辜負公主,所以是臣配不上公主。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南錦沈默了半晌,啞然道:“到了軍營你可就沒有正七品的品銜,需從無名小卒做起,你當真願意放棄這一切從軍?”

裴照猛地擡頭,眸中仿佛燃起星火,“是!臣心意已決。不過此事臣父並不知曉,種種後果臣願一人承擔。”

聞言,裴賢也趕忙來到他身側跪拜,額下交疊的雙掌微微發抖。

李南錦嘆了口氣,“是朕無福招你為東床。”

他側首看向裴賢,感慨道:“裴愛卿,你倒是教了一個好兒子啊。”

裴賢忙道:“臣惶恐,望陛下恕罪。”

青年帝王輕笑一聲,曲腿落座,“上陣殺敵何罪之有?朕還沒老糊塗呢,你們二人起來吧。”

謝恩過後,裴照正攙扶其父,回到宴桌。

蝶衣瞧見媚娘終於松了口氣,舉杯抿酒。

就在這時,公主突然跑到大殿中央,一把攔住裴照,聲線中帶了一絲顫抖,“我不管,別說你參軍了,就算是戰死我也要嫁給你!”

皇後見狀喝止,“皇兒,不得無禮!”

裴照後撤半步,他垂眸,不卑不亢道:“臣不值得公主如此。”

可她卻步步緊逼,“你休要敷衍我,我連守寡都不怕,你還說什麽值不值得?”

堂堂一國公主竟殿前失儀,李南錦氣得猛得拍下龍椅處的扶手,“你是朕的女兒怎能守寡,休要胡鬧!”

公主望向自己的父王,他的面上隱隱帶有雷霆之怒。

終是沒忍住委屈,淚水從香腮滑落,她雙唇翕動,張了張嘴,最終跺腳喊道:“我討厭你們!”

與裴照擦肩而過時,她抹去淚水,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句恨恨道:“你、莫、要、後、悔!”

話畢,她氣得袖子一甩,跑出了大殿,隨行的侍女太監們也紛紛追出去,生怕公主出現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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