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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白囍(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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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白囍(九)

妖道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張血肉翻湧的臉,這甚至稱不上是一張臉,而是一團模糊的肉糜,其上還縈繞著一團幽黑魔氣。

“惡心嗎?這才是我的真面目!”他捂著肚子放肆大笑起來,面部血肉顫抖,顯得更加扭曲。

眾人都被嚇得倒退數步。

兀地收住狂笑後,他指著自己的臉,聲嘶力竭地咆哮道:“宋聽瀾,這都是拜他t所賜!若不是他當初走火入魔,我會變成這樣?”

“憑什麽那種道貌岸然的人還能活得好好的,而我要承受這種痛苦?”

“表面自詡名門正道,內裏分明是汙濁不堪,還敢判我有罪,真是可笑至極!他們比我這張臉,還要爛上百倍千倍萬倍!”

“我為什麽要嫁禍他?我就是厭惡他!”

“我要用他的臉,我要那些女人臨死之前都狠狠記住這張臉!最好化成厲鬼都不要忘記,替我好好折磨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

他心中滔天的恨意將所有的理智都燃燒殆盡。

宋聽瀾曾走火入魔?

蝶衣心中詫異,眼前之人分明已經形如癲狂,也不知道說的話是真是假。

但李長風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關於師父曾走火入魔一事是內門辛秘,外人對此一概不知,除了當年涉事之人。

當年,李長風只有五歲。

其師宋聽瀾,在當時是繼天道之後最驚才絕艷之人,於道法、劍術上無人出其左右。

他作為太衍道天師內第一人,不日飛升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幾乎沒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能力。

可是那日,道童一如往常推開寢門,卻看見宋聽瀾走火入魔,嚇得手中瓷瓶、丹藥散落一地。

內門長老們出於惜才想聯手壓制宋聽瀾體內的魔氣,卻被掌門阻止。待看到掌門被灼的手心後,他們才明白原來強行壓制魔氣會遭到反噬。

既然堵的方法不行,那便只有疏。所謂疏導就是將魔氣引渡到他人身上,簡而言之就是禍水東引。

雖然眾長老們覺得此法甚是不道德,可是一想到犧牲幾個平庸之輩就能換回將來的掌門候選人,鞏固太衍道的地位,這買賣怎麽看都不虧,於是默許了這場交易。

借提拔為由,掌門召集了一群資質尚可的外門弟子。

這些外門弟子平日裏根本沒機會接近內殿,一聽傳召非常激動,以為自己才華被看見,其中便有當時還未成為妖道的秦子恪,他欣然前往,沒想到等待他的卻是無盡的噩夢。

這些為宋聽瀾運功的外門弟子,無一不是被魔氣侵蝕。

或臉,或手腐爛。

五歲的李長風阻止不了這一切發生。

夜半柴房傳來低吼,他親眼目睹這些人因腐蝕之痛,將青石地面摳出五道鮮血淋漓的窟窿,仿若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指。

李長風試圖幫他們壓制痛苦,意外發現自己體內的至純罡氣能夠化解少許魔氣,使他們不至於遭受反噬而亡。

但萬物相生相克,他卻因此沾染了魔氣,從此受心魔所擾,一雙眼睛再也看不見。

太衍道作為天下道門之首,正道表率,然而門下天師入魔,道眾紛紛沾染魔氣,這無疑是一樁醜聞。

若是傳出去了顏面何在,於是掌門出面,命道門上下對此事緘口,若是有人洩露半分,嚴懲不貸。

宋聽瀾醒過來後,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入魔一事,而太衍道也需要他被蒙在鼓裏,繼續做他的天之驕子。

此事便不了了之。

這就是李長風所述,宋聽瀾走火入魔的來龍去脈。

但對秦子恪而言,此事還有後續。

因為忍受不了面容腐蝕的痛苦,秦子恪迫不得已偷習邪術,卻被宋聽瀾發現逐出師門。

秦子恪原是漁樵村的人,走投無路的他只好重新回到村莊,心中對宋聽瀾的怨念更深。

在他回村後不久,莫大娘、陸老爺等人突然找上門,因他曾在太衍道修習。

只有他們認可他的才華。秦子恪如是想著。

他們需要為死去的兒子舉行冥婚,安撫亡魂,而他需要新娘的魂魄,緩解痛苦。如此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待村長死後,秦子恪便通過易容一術,偽裝成他接管宗祠。

為了找尋合適的新娘,他們為此籌謀了多年。

可惜,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一想到蝶衣等人壞了他的好事,秦子恪面上陰郁不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為了活命,修邪術有什麽錯?”

聽到這句話,李長風蹙眉,“這不是你濫殺無辜的理由。”

蝶衣也附和道:“禍害無辜女子,你還是人嗎!”

“無辜?”秦子恪輕呵一聲,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他看著蝶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們、可、不、無、辜。”

他卻突然起了另一個話頭,“你們知道後山衣冠冢的主人都是什麽人嗎?”

蝶衣想起了陸大,三十年前,北戈與梧國一戰中,他屍骨無存,只留下部分衣冠。

“他們都是戰死的士兵。甚至有一些連衣冠也沒留下。”說到這裏時,秦子恪看向了人群中某處。

循著他的視線望去,蝶衣看見陸老爺一向堅毅的面龐,第一次流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衣冠都沒有留下,那豈不是連個寄托念想的物什都沒有。

不知為何,蝶衣突然想起在陸宅前廳,陸老爺招呼賓客時滿臉通紅,不確定是酒氣熏染還是因激動而泛紅。如今她能確定了,他那時候是發自肺腑的開心。

“他們為朝廷舍生忘死,可到手的撫恤銀卻只有十兩。你說,還有人命比這更賤嗎?”秦子恪死死盯著蝶衣。

聽到這,李長風握劍的指尖微微顫抖,他斬釘截鐵道:“本朝律例,戰死將士的撫恤銀分明是三百兩!”

秦子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繼續道:“那些被拐的女子,你們知道她們都是什麽人嗎?她們都是達官貴人之女,就是那些躲在背後的上位者之女。”

他陰惻惻地看向那群被拐女子,曾經躲在高官背後的貴女們如今嚇得躲在陸氏兄妹身後。見狀,他又嘲諷道:“所以她們一點也不無辜。”

人群中,莫大娘還有部分村民沒忍住,也忿忿開口:“憑什麽要我們的孩子當替死鬼,人死了就給個十兩打發了,而那些高官的孩子能吃香的喝辣的,活得好好的。”

“所以你們覺得氣憤,不公平,就將兒子與他們的女兒冥婚合葬?”蝶衣難以置信。

“是。”他們異口同聲。

蝶衣失望地搖了搖頭,“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些姑娘裏,或許還有你們兒子曾經拼命守護的人。”

“他們誓死守護璃國,守護璃國的百姓。而你們呢,卻要將他們拼命守護的人殺死。所謂的冥婚,真能告慰他們的亡魂嗎?”

此話一出,莫大娘等人陷入了沈默。

所謂冥婚能告慰亡魂,只是秦子恪的一家之言。

且不論是否有用,秦子恪若真這麽大義凜然,又怎會使用燒血獻祭術中的屍傀術侮辱墳場屍骸。他分明是在利用這些村民失去孩子的心理。

村民們關心則亂,便誤入了歧途。

但是此刻,李長風更想知道三百兩的撫恤銀為何會變成十兩,秦子恪方才避而不答,必定知曉其中隱情。

念及此李長風一步步走向秦子恪,村民們見狀以為他要對秦子恪出手,紛紛出言求情。

“我看誰敢動他!”未見其人,其聲如洪鐘一般,在祠堂內久久回蕩。

一個大腹便便,身著淺緋色官服的男子大步邁進了祠堂。

村民們齊齊下跪,張縣令滿意頷首,面上橫肉都舒展了些。

待看見人群中依然直挺挺站著的蝶衣等人,他臉色稍稍變了變。

但是轉念一想,不過是幾個外鄉人,來自野蠻之地,不懂禮數倒也正常,隨意打發了就好。

張縣令聽完村民轉述後,一面故作深思般捋著胡髯,一面看向秦子恪。

對於冥婚一事,他不是不清楚事情原委,而是相當清楚,畢竟,是他斷案得出新娘都是自盡的結論。

幾個女人而已,殺便殺了。

但是這些活著的高門貴女是個大麻煩,若是放虎歸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他頭上烏紗難保,得好好琢磨著如何斬草除根。

“張縣令,你可知村民到手的撫恤銀只有十兩?”

面對蝶衣等人來勢洶洶的質問,張縣令看向莫大娘,寬慰道:“十兩已經足矣,在漁樵村生活哪裏需要這麽多銀子,十兩足夠你一陣子吃穿不愁了。”

當李長風搬出璃國律例時,他又冠冕堂皇道:“璃國有璃國的律例,村裏有村裏的律例。”那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說今日吃了什麽。

一陣低沈笑聲從李長風喉中逸出,他怒極反笑,白綾處隱約浮起了黑氣。

本也沒指望這個張縣令能主持公道,但是沒想到他簡直狂妄至極,已經到了目無王法的地步。如此態度,不用想也知道,朝廷撥下來的三百兩撫恤銀必定是被他收入囊中了。

“再者這些都是村中內務,以各位的身份怕是不便插手吧?”張縣令的送客之意呼之欲出。

李長風道:“什麽身份?”

張縣令聞言一怔,繼而嗤笑,什麽身份?自然是外鄉人的身份!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便凝固在臉上。

李長風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放到他面前。張縣令不敢相信,奪過沈t甸甸的令牌仔細打量後,認清了上面用鎏金大字刻著的廣平王三字。

封號廣平王,自小便被皇帝送到太衍道觀,雲崖道人宋聽瀾座下唯一的徒弟,因天資聰穎二十歲便成為了首席大師兄,現如今年輕一輩中最強的天師。

這人就是璃國三皇子,廣平王李長風。

張縣令立刻跪拜參見,雙手顫巍巍地上呈令牌,他身後的村民見狀也跟著黑壓壓跪倒了一片。

越過匍匐的眾人,蝶衣看向那抹矗立在堂內的挺拔身姿。

原來他就是李長風。

早在見面前,蝶衣就知曉李長風的名諱了,只因宋聽瀾時常念叨起這個名字,念叨得她耳朵都起繭子了。

他說自己曾有一個徒弟,天資聰穎,雖有外疾,卻不輸他年少時風采。談及他時,宋聽瀾眉眼裏盛滿了華彩,蝶衣知曉那是強者間的心心相惜。

她不服氣,每每這時就愈加發奮修行劍術道法,已經打從心底暗自把李長風當作對手。只是沒想到這個時常出現在她生活中,卻未曾謀面的對手居然就是一路同行之人。

“啊——”一身慘叫打斷了蝶衣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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