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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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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程衿雖然人緣不錯,但能走進她心裏的沒有幾個。

大部分人被她談笑風生的松弛感吸引,卻也為她性格裏天生的淡漠止步。

原生家庭的破碎讓她早早失去了哭的底氣,所以她總是認為,哭就是矯情。

就像火車必須到點離開,我們無法掌控的現實啊,從來都不會留下什麽。

所以何必貪心呢?

但是她也沒能料想到,自己內心倔強的防線,其實並沒有那麽堅實。

當那個人出現時,她也不得不承認,她就是貪心的。

程衿面對陸南祁的時候,淚水總是多的——只是論頭一次難堪的大決堤,就還得拉回四年前的傍晚。

程衿剛剛將做好的刺梨鮮花餅放入後廚冷藏,松松手腕解開圍裙,桌邊的手機就“嗡嗡嗡”震動引起註意。

“您好,哪位?”

電話那頭只是反覆回響著刺耳的沙沙聲,來電目的有些詭異。

“餵?”

程衿見對面遲遲不回應,那頭的雜音也令她不明來由地心慌,索性掛斷了通話。

剛放下沒多久,手機又在她手裏震動起來。

“到底誰在惡作劇啊?”程衿被捉弄得不耐煩,自言自語抱怨起來。

手機擡起一看,來電顯示的是陸南祁的名字。

“今天不是加班嗎?”程衿沒料到陸南祁的突然來電,滿是疑惑地自顧自絮語著。

“餵?”

“是小程吧?你快趕到第一人民醫院來,小陸出事了!”

方成盡管年過四十,但聲音還是十分洪亮醇厚,不輸專業美聲歌唱演員,興許是多年幹警察這行鍛煉出來了,還頗有嚇人的氣勢。

可是他方才電話裏的嗓音卻變得不自然的嘶啞和焦急,令程衿瞬間慌了神,連聲應下後獨自一人匆匆忙忙跑向醫院。

休休乖巧地站在鎖住的玻璃門後面,垂下尾巴一臉擔憂地目送程衿遠去。

一路上連跑帶奔,直到程衿趕到病房,她的頭發早已被風卷起纏作一團,形象不太好看。

“哎呦……這,這是小程吧?”見她這狼狽樣子,方成起初還有些不敢認,試探地小心確認。

程衿用力深吸一口才緩過氣來,毫不在乎地隨意分開散落在面前的亂發,滿臉跑得漲紅:“陸南祁怎麽樣了?”

“情況穩定下來了,好在送來及時,並且傷勢不算太嚴重。”

方成見程衿好像快要累脫力的樣子,有些懊悔剛才沒在電話裏把話說清楚,讓人家女孩子急急忙忙瞎擔心。

他拿起病房裏的水壺為程衿倒了一杯溫水,讓程衿順順氣:

“你趕緊喝口水理理吧,這張床上已經躺著一個了,你可千萬別來湊熱鬧又躺下一個。”

程衿禮貌接過溫水,仰頭喝水的間隙,床上的陸南祁實在難以讓她挪開眼。

心率監測儀平穩有節律地響著滴滴聲,白色的繃帶仿佛束縛的蠶繭一般,在陸南祁手臂上和頭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身上是否也纏了厚厚的一層,藍白條紋病號服似乎識相,將胸口嚴嚴實實遮擋住。

盡管儀表上檢測到陸南祁的心跳尚且穩定,但程衿仍然看不清他胸前起伏的呼吸。

方成遞過來的溫水對於程衿而言,溫度還是有些偏高,杯口蒸騰的熱氣徐徐迎面漂浮上來,熏得程衿雙眼幹澀,眼眶內盈滿了淚水。

“他……他到底發生什麽了……”

程衿茫然無措的雙眼伴隨哽咽顫抖的聲音,硬生生穿透在場同事故作鎮定的偽裝,一個個都心虛地看向別處。

“方警官,你和我說,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方成被這麽一點名,無奈只好全盤托出:“這事吧……真是賴我們……”

方成笨拙地盡力掩藏心虛,目光始終不敢直視程衿,手指也漫無目的地扣起指甲。

“前段時間我們派出所鎖定了一個流氓團體,剛開始整個所裏都挺重視的,前前後後陸續指派了不少警員盯人。”

“我想讓小陸沾沾光,所以也帶著他跟任務。”

“只是這群混混實在狡猾,反偵查意識太強,所裏連續蹲了半個月也沒能找到他們的蹤影。”

“領導為了不浪費警務資源,再加上這些混混犯的事不重,就是些小偷小盜,於是決定將這件事擱置待辦。”

“我要是早知道陸南祁這混小子會這樣,我當初說什麽也不帶他跟隊了。”

“領導把警力撤走就是想讓我們把重心轉移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可這小子居然背著我們還在偷偷調查。”

“今天早上接到群眾報案,說有人渾身是血暈倒在巷子裏,等我們趕過去才發現居然是小陸……看樣子估計是被那些混混打傷的……”

方成越說聲音越低,逐漸沒了底氣,

“也怪我們,他一個人調查這麽久,我們卻一個都沒留意到他的不對勁。”

程衿此刻已經沒有任何力氣端住水杯了,她只覺得腦袋一沈,雙腿不自覺發軟,強撐著來到陸南祁病床邊,大半個身體撲在床上,雙手握著陸南祁泛白的指尖,埋頭顫抖。

方成見狀也把周遭清了場,安安靜靜關上房門。

程衿觸碰到陸南祁陌生的冰冷指尖,低啞地無聲痛哭。

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不願陸南祁是一位警察。

也許是指尖傳遞的溫度讓陸南祁得以從沈睡中掙紮醒來,他睫毛動了動,眼睛還不適應強光,只敢睜開一小部分。

長時間緊閉的雙唇由於過幹,留下又深又長的溝壑,嗓音蒼啞。

“衿衿?你……你怎麽來了咳咳咳……”

程衿聞聲猛地擡起頭,眼眶紅腫。

她看著陸南祁憔悴又茫然懵懂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嘴角難以自控往下掉,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委屈:

“你還好意思問我啊?我還要問你背著我幹什麽去了呢,你知不知道你被送來的時候一身的血啊!你……你要嚇死我嗎……”

陸南祁面對女孩因為過於擔心自己而耍起小性子的模樣,他也無可辯解,無奈嘆一口氣,一只手輕輕撫上程衿的面頰,將混著淚水的雜亂發絲捋順,柔聲細語地道歉:

“對不起啊,一直瞞著你這件事,讓你擔心了。”

“你也知道這事很危險啊?這麽危險你為什麽還像個傻子一樣沖上去啊?”

“因為我是警察啊,是人民警察。”

“警察就一定要去做這些危險的事嗎?警察就一定要為了所謂的人民連性命都可以不要麽?”

陸南祁的回答顯然沒讓程衿滿意,反倒激起她更大的惱怒和責怪。

但陸南祁並沒有因此失了底氣,依舊義正辭嚴地正經回覆:

“我們警校大門一直貼著一個標語——

「人民一直在我們身後」。”

程衿剛才的小脾氣一下便被澆熄了火焰,眨巴著眼睛認真聽陸南祁說出的每一個字。

“如果這件事,警察都退縮了,難道還指望手無寸鐵的普通老百姓嗎?”

“無論什麽苦難,什麽災禍,我們民警都要把人民護在身後;無論什麽風雨,什麽詆毀,我相信,人民也都會堅定站在我們身後。”

程衿從未見過陸南祁如此認真的模樣,她只知道,他此刻說出的每一個字,是她無論如何都動搖不成的信念。

“所以衿衿,你問我警察這麽做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我必須去做。”

這場問責以程衿啞口無言的落敗告終,但她內心的不安並沒有因此放下。

自從這次陸南祁好不容易險裏逃生,靜養半個月後終於能安然無恙回到她身邊,程衿便時不時在夢中驚醒,甚至只要陸南祁稍一聯系不上她就提心吊膽,精神緊張。

四年前那場爭吵是消散了,但她的害怕沒有。

有時程衿看到陸南祁穿起淺藍或藏藍衣服也會下意識心悸,擔心他一個不留神就這樣永遠不告而別。

四年前是這樣,四年後也是這樣。

程衿只感覺如果這次她真的放開了手,陸南祁還會重蹈當年的覆轍。

可是這一次,每一次,她都不能保證陸南祁是否還能像四年前那次一樣,平安回到自己身邊。

“求求你……不要走……”

陸南祁對程衿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頓感手足無措,只是笨拙地扶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沒事的,我就是去看看情況。”

“不……不行,你必須保證有兩個人一起行動……”

程衿強忍哽咽,態度認真地要求道,陸南祁為穩住她的情緒,也只得應下。

他們二人小心翼翼緩步靠近響動,陸南祁謹慎地用手撥開遮擋的垂枝,發現的確在實施暴力。

兩個看上去有二十歲左右年紀的男人一人手持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惡狠狠在手掌心砸出響聲,以此恐嚇面前抱著書包瑟瑟發抖的另一個只有高中大小的男孩,八成可以判斷為惡性欺淩行為。

陸南祁見狀便打算沖上去制止,不料卻被程衿抓住手臂硬生生按下。

程衿指了指他掛在左肩的對講機,示意他要多人行動,保證安全。

陸南祁無法反駁,只能乖乖拿起對講機請求其他警員支援。

好在增援及時到場,幾位民警共同實施抓捕,不費力氣便把犯罪分子依法扣下,一個個灰溜溜地被抓進警車,押回去做進一步的詳細調查。

這次也不失為功勞一件,陸南祁因此還受到了徐隊的口頭嘉獎,讚揚小夥子觀察細致,有氣性。

陸南祁向來不善於處理交際場面,好不容易應付完松了口氣,林江白卻不懷好意朝他露出一臉奸笑,挑挑眉打趣道:“我可看見了啊,人家老板娘跟著你一塊兒出來的時候,哎呦抱得那叫一個緊,快說,你倆是不是有事?”

陸南祁早就習慣了林江白這麽不正經的模樣,配合地翻個白眼回應。

林江白卻仍然執著,不依不饒纏著陸南祁想要一問究竟。

陸南祁倒是見慣了場面似的,淡定自若地自顧自整理起警帽,擡頭時餘光偶然間掃到遠處的程衿。

程衿被一眾顧客團團圍住,爭著搶著要定制糕點,生意意料之中的火熱。

程衿就這樣處在人群中心,水紅色的素衣色澤溫柔,盈盈淺笑的她絲毫看不出剛才在樹林裏,她那番緊緊抱住陸南祁,求他不要離開的哀切模樣。

陸南祁想不通,程衿是否透過他看到了誰,回憶起了什麽?

又或者根本不是借著他的影子看到某位故人,她一切反常的、慌亂的情緒——

其實都是因為他。

“誒誒誒,掩飾就是心虛,你們是不是真有什麽?”林江白還是不死心,一根筋就想著打破砂鍋問到底。

陸南祁只是轉頭望向程衿,眼神中漾起重重心事的沈重: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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