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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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可惜
北風呼嘯刮起一陣陣粗糲的沙石，一輛破舊的馬車匆匆行過荒蕪的山路。
駕車的馬夫身著青灰粗布衣，大力抽了抽手中韁繩，兜帽下的面容神色肅然。
吱吱嘎嘎的馬車內，周身破布爛衫的小乞兒，急不可耐啃了一大口油汪汪的燒雞。
這幾日真是餓死她了！
小乞兒隨手抹了抹臉上的黑灰，又火急火燎扯下一只雞腿塞進嘴裏。
她的假死計劃本可以萬無一失，可偏偏有一隊來歷不明的人馬憑空出現，下死手要劫走她的“屍首”。
幸而她早備下了那具形貌極其相似的屍首，混亂之中縱了一把火燃了半塊面容。
如此便可以假亂真。
這般危急時刻，這狗系統還要出來搗亂，發布了什麽勞什子任務，要她救下流民屍堆裏垂死的叫花子！
她才是需要被救的那個好吧？！
為了救那叫花子，她可是奮力翻開了好些潰爛發臭的屍首，叫她把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救困扶危，增加真善美值50點，當前真善美值-3845點，請宿主繼續加油哦！”
姜洛哪有功夫理它，滿口塞著油汪汪的燒雞。
馬車嘎吱嘎吱向前，駕車的斛繼恭敬回稟。
“公主殿下，糧草兵器與人馬都已轉移至安全之所。”
“如今，三萬將士只待公主歸來。”
這一年大費周折暗中招兵買馬，耗錢財無數。
她籌備了這樣久，就只為了今日。
“好，辛苦了。”姜洛語氣平靜。
“都是屬下本分。”斛繼神色謙卑而恭謹，而後又道。
“公主的幾位侍女，在公主假死後，都逃走了。”
姜洛眼皮都沒擡一下，繼續啃雞腿。
“我放她們走，已是萬幸，在這亂世以後如何，且看她們的命。”
斛繼點頭，眸中是全然的虔誠，“公主仁義，是天下良主。”
姜洛聞言嗤笑一聲，用一塊勉強算幹凈的衣袖，斯斯文文擦了擦油汪汪的嘴。
“本公主從不是仁義之輩。”
她知曉香蘭與一眾侍女皆是皇帝老兒派到她身邊的眼線，定期呈報她的近況。
說來還要感謝她們傳遞那些個消息，才能讓皇帝老兒對她那樣放心。
那夜她賜下的毒酒不過是加了些蒙汗藥，自然要不了她們的命。
但此後她們與她便再無幹系。
江州寧遠侯府。
大片鵝毛大雪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從灰沈的天空飄落，院中積滿了厚厚的白雪。
“永安公主已死，小侯爺便可不用委屈自己娶公主了！”
青年男子生得面白陰柔，額角有一道赤紅烙疤，此時難掩心中激動。
“小侯爺不妨昭告舊部，前朝遺孤已死！衛氏再不用屈居人下，世世代代為前朝家臣！如今皇權動蕩，正是我等揭竿而起的良機！”
衛玦明背對著他，負手立在窗邊，雙目遠望，不知看向何處。
罕昆言辭激奮，“老侯爺那處也不必憂心，既然老侯爺當日允您迎娶公主，生下子嗣承襲前朝一脈，自然也不會阻止您如今起兵角逐天下。”
鵝毛般的絮雪飄曳紛飛，偶爾有幾朵雪花飄進來，落在案上，很快便被屋內的溫度融化。
上好的銀屑炭散發淡淡的松枝清氣，不時發出嗶啵聲響。
半晌，罕昆終於聽見，衛玦明低沈的聲音。
“將屍首送回舊部，便言，先太子遺孤已逝。”
“是！”
罕昆難掩激動，俯身一拜，而後匆匆退下。
紛紛揚揚的絮雪從窗扇間飄入，如鵝毛紛飛，落在他的發頂、眼睫上。
衛玦明靜靜佇立，並沒有動。
不知怎麽，就想到那夜她發病時虛弱狼狽，咬著牙硬是不出聲，奄奄一息恍若孱弱的柳枝，卻又剛韌無比。
衛玦明在窗邊站了許久，不知在想什麽。
終究是覺得那樣聰穎慧黠之人，死了可惜吧。
***
千裏之外，高聳的城墻如巨龍蜿蜒盤旋於雍都城外。
城墻四角角樓矗立，墻內外皆布甕城與馬面等防禦工事。
此時墻垣上黑壓壓一片，披堅執銳的將士神色肅然如臨大敵，金戈鎧甲閃著熠熠寒光。
北穹鐵騎突襲城下，雖被巡防營與城防軍悉數殲滅，但如今先帝駕崩，人心惶惶，已是軍心不穩。
先太子已病逝，先帝未再立儲，朝中形勢混亂，朝臣日日為立儲之事爭鬥不休。
先帝子嗣稀薄，太子病逝，二皇子早夭，如今僅剩兩位皇子，裴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堪堪年滿十歲，四皇子也不過為六歲稚童，如何能登基繼位。
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揚，落在片片青瓦上，放眼望去，整個世界皆被覆蓋在茫茫白雪中。
雪花從微微敞開的窗牘間漏進來，落在案上墨跡未幹的奏折上。
案前的男子身著正一品赤色朝服，腰束青玉錦帶，袍角上繁覆的紋理伸展蔓延，更顯其冠服端嚴，風神秀逸。
裴涉眼底有幾分疲態，揉了揉眉心，才放下湖筆。
侍從連忙上前換了一盞熱茶。
於朝中斡旋立儲之事，城外又有外敵虎視眈眈，家主不知為此苦心竭力了多少日夜。
昨日得了越州來的消息，竟是那永安公主身染重疾，終究沒能救回來，竟、竟那般香消玉殞了……
那畢竟曾是家主的學生，多年師徒之情，本以為家主會悲戚傷懷。
可家主聽聞消息，竟無甚表情，如若沒事人兒一般繼續處理公務。
“撲淩淩————”
一只烏黑的鳥雀落在窗邊，黑色的羽翼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
漆黑的眼瞳烏溜溜打著轉，雙翅撲騰幾下，大片的積雪紛紛揚揚落下。
裴涉取出鳥雀右爪上的信箋。
視線快速掃過，琥珀色的眸底閃過一絲了然，和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果然聰慧狡猾如她。
他覆又擡目，神色恢覆如常，平靜道。
“備馬進宮。”
***
大鄴國土遼闊，南境的一處邊陲小城此時依舊溫暖如春。
小城中民風淳樸，百姓們生活如常，全然不似北地那般混亂。
長街窄巷中，不時有貨郎背著箱籠走街串巷，熱氣騰騰的包子鋪前傳來一陣陣叫賣聲。
踏過石子甬路，轉過一個街角，便可看到一家不大的胭脂鋪面。
櫃臺前一位身著碧色衣裙的妙齡女子，正動作嫻熟地撥弄算珠。
一頭青絲被梳成簡單的單螺髻，小臉薄施粉黛，顯得雅致又幹練。
平日在店裏做事的小夥計忽然匆匆忙忙跑進來，險些撞倒了貨架上的新胭脂。
宋元薇擡眸看她，“毛毛躁躁的像什麽話，是誰說的，來日可是要當店掌櫃的。”
那小姑娘聞言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而後又忙說了她方才聽到的消息。
“宋掌櫃，你可聽說了？那永安公主竟然病死了，唉，這都是什麽世道，北蠻子打過來，皇帝太子公主都死了，以後的日子還不知會是什麽樣……”
宋元薇手中動作猛然一頓，怔怔然看過來，手中的賬本險些抓不住。
小夥計不解看她，“掌櫃這是怎麽了？可是害怕了？沒事的，咱們這兒可遠得很，北蠻子搶了東西就會回去了，打不到這裏來的。”
宋元薇表情怔然，只覺得頭重腳輕耳邊嗡嗡，卻是一個字也沒聽見。
公主……死了……？
悲愴與酸澀如潮水襲來，剎時充滿了發痛的胸口，幾乎要湧出來。
她連忙閉上眼，強壓下洶湧的悲痛，半晌，才重新睜開眼。
小夥計不知宋掌櫃這是怎麽了，只覺她似乎眼眶發紅，而後便聽她鄭重低聲道。
“吩咐下去，按之前的安排，繼續采買周邊的糧食，還有布匹藥材。”
公主曾說過，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按她的安排行事。
況且，她絕不願相信，那樣耀眼的人，會死的這樣輕易。
公主說過的，她從不信命。
***
北風凜冽刮過西戍苦寒之地，寸草不生的荒蕪山勢起伏連綿至看不見盡頭。
大雪紛飛，北風呼嘯，營地之中幾處火把明明滅滅。
軍營大帳上覆著厚厚的白雪，帳內燃著熊熊爐火。
軍醫神色凝重，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面頰流下，他極力控制手中力道，潰爛的腐肉被生生割下。
“嘶……”
男人壓抑痛呼，手臂與額角爆出猙獰的青筋，硬生生忍受這刮骨之痛。
汗水順他的鬢角緩緩流下，劃入他瘡痍累累的胸腹。
割去潰爛的腐肉，上了止血藥粉，軍醫將腹部深可見骨的傷口包紮好，才誠惶誠恐擦了擦汗。
蕭將軍行事兇戾，難以捉摸，他是見過這位殺流寇的狠辣手段。
勸降後，若是不降的皆就地一刀斬殺。
血肉模糊的屍首堆疊如山，白骨露野流血千裏，將大片大片的黃土都染紅了。
人命在他眼裏如同草芥，他便如那毫無感情的惡鬼羅剎。
也正是這樣的地獄閻羅才能在短短一年內，便帶出一支讓北穹都忌憚三分的赤嵬軍。
近來多次與北穹鐵騎交鋒，都叫北穹大敗而歸。
今日碰上北穹側翼重騎，北穹騎兵已後撤潰逃，可不知今日蕭將軍是怎麽了，竟不知窮寇莫追。
偏偏殺紅了眼要追上去，仿佛地獄來的惡鬼，斥馬追上去，一刀一刀斬下北穹人的腦袋。
一刀砍下，又拔出揮下一刀，仿佛不知疲憊。
熊熊炭火嗶啵作響，帳外北風凜冽呼嘯。
蕭伏臉色鐵青，一雙鷹目盯著帳中熊熊燃燒的爐火。
他不願相信。
他不願相信永安公主死了。
那樣跋扈張揚之人，膽敢與閻王搶命之人，怎會死得這樣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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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三萬將士只待公主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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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籌備了這樣久，就只為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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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後她們與她便再無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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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公主已死，小侯爺便可不用委屈自己娶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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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爺不妨昭告舊部，前朝遺孤已死！衛氏再不用屈居人下，世世代代為前朝家臣！如今皇權動蕩，正是我等揭竿而起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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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屍首送回舊部，便言，先太子遺孤已逝。”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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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紛揚揚的絮雪從窗扇間飄入，如鵝毛紛飛，落在他的發頂、眼睫上。
衛玦明靜靜佇立，並沒有動。
不知怎麽，就想到那夜她發病時虛弱狼狽，咬著牙硬是不出聲，奄奄一息恍若孱弱的柳枝，卻又剛韌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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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子已病逝，先帝未再立儲，朝中形勢混亂，朝臣日日為立儲之事爭鬥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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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朝中斡旋立儲之事，城外又有外敵虎視眈眈，家主不知為此苦心竭力了多少日夜。
昨日得了越州來的消息，竟是那永安公主身染重疾，終究沒能救回來，竟、竟那般香消玉殞了……
那畢竟曾是家主的學生，多年師徒之情，本以為家主會悲戚傷懷。
可家主聽聞消息，竟無甚表情，如若沒事人兒一般繼續處理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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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烏黑的鳥雀落在窗邊，黑色的羽翼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
漆黑的眼瞳烏溜溜打著轉，雙翅撲騰幾下，大片的積雪紛紛揚揚落下。
裴涉取出鳥雀右爪上的信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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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覆又擡目，神色恢覆如常，平靜道。
“備馬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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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鄴國土遼闊，南境的一處邊陲小城此時依舊溫暖如春。
小城中民風淳樸，百姓們生活如常，全然不似北地那般混亂。
長街窄巷中，不時有貨郎背著箱籠走街串巷，熱氣騰騰的包子鋪前傳來一陣陣叫賣聲。
踏過石子甬路，轉過一個街角，便可看到一家不大的胭脂鋪面。
櫃臺前一位身著碧色衣裙的妙齡女子，正動作嫻熟地撥弄算珠。
一頭青絲被梳成簡單的單螺髻，小臉薄施粉黛，顯得雅致又幹練。
平日在店裏做事的小夥計忽然匆匆忙忙跑進來，險些撞倒了貨架上的新胭脂。
宋元薇擡眸看她，“毛毛躁躁的像什麽話，是誰說的，來日可是要當店掌櫃的。”
那小姑娘聞言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而後又忙說了她方才聽到的消息。
“宋掌櫃，你可聽說了？那永安公主竟然病死了，唉，這都是什麽世道，北蠻子打過來，皇帝太子公主都死了，以後的日子還不知會是什麽樣……”
宋元薇手中動作猛然一頓，怔怔然看過來，手中的賬本險些抓不住。
小夥計不解看她，“掌櫃這是怎麽了？可是害怕了？沒事的，咱們這兒可遠得很，北蠻子搶了東西就會回去了，打不到這裏來的。”
宋元薇表情怔然，只覺得頭重腳輕耳邊嗡嗡，卻是一個字也沒聽見。
公主……死了……？
悲愴與酸澀如潮水襲來，剎時充滿了發痛的胸口，幾乎要湧出來。
她連忙閉上眼，強壓下洶湧的悲痛，半晌，才重新睜開眼。
小夥計不知宋掌櫃這是怎麽了，只覺她似乎眼眶發紅，而後便聽她鄭重低聲道。
“吩咐下去，按之前的安排，繼續采買周邊的糧食，還有布匹藥材。”
公主曾說過，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按她的安排行事。
況且，她絕不願相信，那樣耀眼的人，會死的這樣輕易。
公主說過的，她從不信命。
***
北風凜冽刮過西戍苦寒之地，寸草不生的荒蕪山勢起伏連綿至看不見盡頭。
大雪紛飛，北風呼嘯，營地之中幾處火把明明滅滅。
軍營大帳上覆著厚厚的白雪，帳內燃著熊熊爐火。
軍醫神色凝重，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面頰流下，他極力控制手中力道，潰爛的腐肉被生生割下。
“嘶……”
男人壓抑痛呼，手臂與額角爆出猙獰的青筋，硬生生忍受這刮骨之痛。
汗水順他的鬢角緩緩流下，劃入他瘡痍累累的胸腹。
割去潰爛的腐肉，上了止血藥粉，軍醫將腹部深可見骨的傷口包紮好，才誠惶誠恐擦了擦汗。
蕭將軍行事兇戾，難以捉摸，他是見過這位殺流寇的狠辣手段。
勸降後，若是不降的皆就地一刀斬殺。
血肉模糊的屍首堆疊如山，白骨露野流血千裏，將大片大片的黃土都染紅了。
人命在他眼裏如同草芥，他便如那毫無感情的惡鬼羅剎。
也正是這樣的地獄閻羅才能在短短一年內，便帶出一支讓北穹都忌憚三分的赤嵬軍。
近來多次與北穹鐵騎交鋒，都叫北穹大敗而歸。
今日碰上北穹側翼重騎，北穹騎兵已後撤潰逃，可不知今日蕭將軍是怎麽了，竟不知窮寇莫追。
偏偏殺紅了眼要追上去，仿佛地獄來的惡鬼，斥馬追上去，一刀一刀斬下北穹人的腦袋。
一刀砍下，又拔出揮下一刀，仿佛不知疲憊。
熊熊炭火嗶啵作響，帳外北風凜冽呼嘯。
蕭伏臉色鐵青，一雙鷹目盯著帳中熊熊燃燒的爐火。
他不願相信。
他不願相信永安公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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