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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毓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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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毓秀

鐘離婉很快召見了孔芙。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午後, 孔芙身著一襲素色衣裙,如瀑長發只用一根同色發帶斜斜系在腦後,淡雅脫俗, 如出水芙蓉。乖巧地跟在邢蘭身後,緩緩上前,與鐘離婉見禮。

“民女孔芙,參見吾皇,願吾皇萬歲。”

語調不疾不徐,說話清脆利落。

行動間如弱柳扶風, 娉娉裊裊,只一個福禮, 便讓所有人看出, 她出身不俗。

但鐘離婉仍然眼前一亮。

出身尊貴的貴女她見得多了, 但行禮時比孔芙更自如好看的, 竟是一個也沒有。

這與孔芙實在出眾的容貌脫不了關系,但更多還是在此女的氣度。

說不出的沈著大氣,叫人印象深刻。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飾。原來世上真有這般鐘靈毓秀的姑娘。”

只一眼, 她便知為何孔家落魄以後, 會有那麽多心懷鬼胎之人千方百計地求娶此女。

也知道昨兒個師娘終究是過謙了,這孔芙的容色怎會與她殿中各朵嬌花不分高下?

分明是艷壓群芳。

孔芙垂眸,勾唇一笑,原來素雅的容顏瞬間添了三分艷色,勾魂奪魄。

“陛下謬讚。民女容色, 不過皮肉, 須臾二十年便會消失殆盡。怎及得上陛下國色,長盛不衰。”

鐘離婉興味滿滿地挑眉:“此話何解?”

“歲月無情,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英雄總有白頭日,美人難逃遲暮時,但陛下身為國君,您的國色,非骨非皮,而與大越國祚息息相關。國運昌盛,則陛下國色永盛。大越江山在,則陛下國色永在。”

鐘離婉聽得大笑起來,沖邢蘭道:“不愧是師娘舉薦之人,真真是個妙人兒。”

邢蘭與有榮焉:“只要陛下覺得合心意就好。”

鐘離婉漸漸止住了笑,雙眸卻依舊明亮,和善地望著孔芙:“師娘對你讚譽有加,說你聰慧過人,極善管家。朕也看出你有非同尋常的能耐。不過後宮諸事繁雜,你初來乍到,朕怕你不容易上手。不如先跟在朕身邊,打從小黎嫁人,朕的永樂殿便少了一個大宮女。你且補上來,當幾個月的差,也好趁機熟悉熟悉宮中環境。你意下如何?”

這話一出,負責舉薦的邢蘭面色如常,一旁珍珠卻悄悄松了口氣,嘴角還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微笑。

長得好又如何,有左相夫人撐腰又如何,能說會道又如何,還不是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什麽江山國祚,話裏話外的意思不還是自己的姿色勝過了陛下一籌?

真是找死。

孔芙卻柔柔一笑,福身謝恩:“能侍奉陛下身側,民女求之不得。”

甚至連鐘離婉讓她回去與家人告別的儀式都笑著推辭了,當下便跟著珍珠,去換上宮女的衣飾,走馬上任。

在邢蘭與鐘離婉二人飲茶說話時,隨侍在旁,一派氣定神閑。

眼見天色不早,邢蘭起身告辭,鐘離婉笑道:“阿芙替朕去送一送。”

“是。”

邢蘭素來受鐘離婉敬重,這是闔宮上下,乃至整個金陵城都眾所皆知的事。大家還知道,朝中勳貴娘子眾多,年長者也不少,唯獨她進宮以後,還能得禦賜的轎子代步。

先前她帶孔芙進宮面聖,鐘離婉愛屋及烏,也賜了一頂小轎。

此時此刻,同樣一條路,邢蘭依舊坐在轎中,孔芙卻身著大宮女服飾,跟在轎旁步行。

但凡心氣高些的人,恐怕都受不住這樣的反差。

孔芙卻神色自若,甚至在宮門口,轎子落地時,及其自然地伸手為邢蘭打開門簾,扶她下轎。

“夫人舉薦之恩,孔芙銘記於心,將來若有機會,定會報答。”

她一邊行禮一邊道。

邢蘭很滿意她這樣的榮辱不驚,點了點頭,回頭望向巍峨宮闕,意味深長道:“我什麽都不求,只要你能做到答應我的事,就足夠了。宮闈深深,人心難測,你自己小心。”

“夫人放心,阿芙省得。”

這裏人來人往,耳目眾多,不是適合將事情說深說明的地方,兩人點到即止,彼此心中有數就夠了。

兩人就此分開,邢蘭往外,孔芙回頭,往深宮徐徐行去。

小黎婚後便搬到了宮外,鐘離婉不曾提拔其他人來,只是將小黎負責的一些事情,平等地分給了珍珠和琉璃二人。

左右每個人手底下都有不少小宮女以供驅使,無需她們事事親力親為,也應付得過來。

傍晚,孔芙服侍著鐘離婉用膳。

晚間,又與琉璃一並準備好了沐浴的東西。

她做得有些生疏,卻毫無怨言,有不懂的地方也會私下裏向琉璃討教。

來宮中七日整,她已對自己每日要負責的活計爛熟於心,甚至,青出於藍。

鐘離婉素來喜歡飲花茶,但口味與她當下心情一般。

若是在理政,便偏酸,說是能能夠提神。若是心情舒暢,無所事事,便偏甜。

孔芙照著小黎留下來的配方調了兩次花茶之後,便有了些新的想法。

“陛下這些日子為國事操勞,費神太過,午後這茶便換成茉莉如何?有安神之效。”

“陛下今日午膳多用了些,政務又繁忙,不如奴婢沏壺山楂甜葉菊來?”

“陛下,金秋時節正是吃石榴的好季節,石榴汁也有養顏之奇效,陛下可要嘗嘗?”

接過石榴汁,鐘離婉抿了一口,口感偏甜,缺也帶著酸澀,那是擠壓時破壞了石榴籽,留下的味道。

但總歸味道不錯,她很樂意再嘗。

放下杯盞,鐘離婉輕輕開口:“夏稅已清,戶部呈上來的折子說,商稅與去年不相上下,糧稅卻又降了一成。當初兩國合並,朕特意免了北上南遷者五年的稅,這眼看著第五個年頭就要過去,所有人都該如常上稅。可各地戶籍地契卻又開始變動頻繁,十之四五的荒地,盡皆易主。阿芙可知,都是誰買的地?”

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殿中所有人都聽得一楞。

孔芙卻雙眼一亮,雖然不疾不徐,但很快便有了回答:“奴婢猜,應當是世族買了去。”

鐘離婉繼續批閱奏折,漫不經心地問:“那阿芙以為如何?”

這話問得更是沒頭沒尾,孔芙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那要看陛下想如何。”

“阿芙不妨說說,朕想如何?”

猜不完的啞謎。

孔芙笑得無奈,卻乖乖答道:“奴婢是不敢揣測聖意的,可陛下既然再三相問,奴婢就鬥膽說一說,還請陛下恕罪。”

“說吧,朕恕你無罪就是。”

“是。”福身一禮後,她緩緩開口:“陛下寬厚,自登位以來便減輕賦稅,施行仁政,意在予百姓休養生息。一晃多年過去,大越確實承平日久,百姓衣食也日漸富足。可人心向來是不知足的,就算陛下寬厚,將稅率定在十五稅一,不願如實納稅者,依舊比比皆是。”

“有史以來,唯獨世族有別於平民,名下土地皆可免稅。事實上,各家都算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每家名下多少田地,豐收幾何,虧欠幾何,朝廷皆不知其所以然。不過就阿芙所知,哪怕是以清貧著稱的孔家,名下田莊少說有三座,一大兩小,大的那座有良田萬畝。至於大的世家……”她莞爾一笑:“陛下曾抄過張、時兩族的家。他們的家底究竟如何,陛下心中想來也是有數的。張家昌盛數百年,光是皇後便出過不下五位,其底蘊,自是尋常世家不能與之比肩的。但能與時家相提並論的,卻不在少數。”

鐘離婉笑了笑,不置可否,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千百年來的規矩如此,有他們珠玉在前,百姓更不會心甘情願上交屬於您的那一份。既然免稅只有五年,何不在最後一年以優惠價格賣出,既得了實惠,又能再得筆錢財?左右還有陛下您即位之初頒布的荒田令在,百姓們最多的就是力氣,大可以開墾新的荒田,這一開,又能夠三年不稅,只需上戶時交最少的那份即可。可惜長此以往,所有人都能經此事得益,唯獨一力促成此事的陛下您,與大越國庫,會越來越吃虧。”

“那阿芙以為,朕該如何是好?”

“敢問陛下,百姓與世家,如需二者擇其一,您會選誰?”

鐘離婉眸中光芒一閃,毫不遲疑地回答:“百姓。”

孔芙淺笑:“那荒田令就去不得。民以食為天,今日我大越境內雖商道興盛,糧食與田地卻永遠是百姓的根,也是我大越的根基。畢竟自古就沒聽說過有哪國,是無田無地的。倒有不少,哪怕百姓日常處於窮乏之中,卻因其國土遼闊便被稱為強盛之國。何況奴婢曾聽說過陛下的一句名言,便是為君者當賞罰分明。民生本就艱難,他們的土地,都是一寸寸親手開墾出來的,大冷天翻地,大熱天除草澆水,一天天的汗流浹背,才換來一家溫飽。荒田令自出臺至今,激勵了萬千樸實厚重的小民更加勤勉養家,而他們大多,不在陛下所說的這十之四五中。僅因部分人的奸猾剝奪這部分人應得的賞,一定背離了陛下仁政的初衷,也不公平。”

說到這裏,她戛然而止,擡眸看了看陛下神色,發現後者聽得極為認真,卻依舊看不出喜惡。

她就知道陛下這回想摸清的,不只是她的能耐,還有她的膽量。

不過,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又怎會是半途而廢的人?幹脆把心一橫:“既然動不得荒田令,也動不得百姓,那這解決之法便又輾轉回到了世族身上。”

她斟酌著用詞:“所謂上行下效,若能一視同仁,命世家帶頭上稅。小民們就會明白,開多少地都好,陛下所定的期限一到,不論賣給誰,都得交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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