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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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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齊心

“退一萬步講。”

邢蘭忽然神色凝重, 定定地看著湯法:“世上多的是無法生育的女子,我就是其中一個。他們都勸你給我一紙休書,讓我下堂, 你好另娶,綿延後嗣。否則這諾大的家業,無人繼承,你湯家香火就此斷絕,哪怕你振興了家業,依舊是湯家的大罪人……”

湯法連忙說:“我們不是一早就說好了, 再也不提這些事的嗎?”

他溫柔地說:“你當初跟我的時候,日子太苦了, 才出了那樣的事。這是我的無能所致, 怎能怪你?你與我年少夫妻, 從貧賤走到今時今日, 從未放開過彼此的手。這一路,若非有你,我早撐不下去了, 和孩子有什麽相幹?孩子來與不來, 都改不了, 我們要攜手走到白頭,走到最後的事實。”

“至於家業,如你所說,我振興了家族,完成了父母的夙願, 已盡了大孝。至於後嗣, 湯家又不只我這一脈,我那些堂兄弟不都是子孫滿堂, 枝繁葉茂嗎?”

話說到這裏,湯法臉色一變,再看老妻,見其臉上哀愁果然消失不見,嘴角上揚,眼裏滿是掩飾不住的狡黠。

他登時懂了。

她是在用自身的例子推他到鐘離婉所處的境地裏,讓他自個兒說服自個兒。

他先前說,鐘離婉身為帝王怎可無後。

不就如那群見他風光了,想送他美妾,與他聯姻,卻被他拒絕,便拿他膝下空虛之事來作文章的閑人一般?

就連那句,沒有子嗣,他振興了家業,位極人臣又如何?他掙下的所有榮光,無人能繼。百年之後,連個給他摔盆的人,都得是旁系外侄。

也如出一轍。

於世人,他奮鬥一生,不過一場空。

於湯家,他親自斷了自家香火,罪不容誅。

可他後悔嗎?

不。

他守住了與妻子的承諾,與她的白頭之約。

斷了香火又如何,湯家有如今之興盛離不開他。功過相抵,或許功還要更大些。

死後無人摔盆又如何,只要他鼎力相助女帝,成就不世之功,忠實的青史自會記住他的名,永傳於後世。

他不會後悔的。

這一刻,湯法完全被說動了。

再看向老妻時,眼中陰霾盡數褪去,重新變得堅定而清亮。

他站起身,拱手向邢蘭施了一禮:“多謝夫人點撥,為夫明白了。”

邢蘭柔柔一笑,起身回禮。

……

另一邊的周文回家後,照例與妻子鐘離初一起,抱著六月大的長子周林逗弄了許久,一家人和樂融融地用過晚膳,等乳母抱著困乏的孩子去休息以後,鐘離初忽然看著他道:“夫君有心事?”

周文遲疑片刻,遣散了伺候的下人,將今日朝堂上北梁使臣求娶鐘離婉,而後者也想應下婚事的打算說了出來。

鐘離初聽得目瞪口呆,十分不敢置信。

“她竟要用自己的婚事作政治籌碼?”她頓了頓,又問:“不是說眼下大越蒸蒸日上?萬民歸心,她的皇位也固若金湯?怎就至於如此了呢?”

周文輕嘆一聲,與她細細分析:“眼下七年之約將滿,她再無借口拒絕成婚。世家早已開始了動作,為她物色皇夫人選。北梁恰在此時,以國為聘來求親,她只要應下,趁此機會將北梁收入囊中,不但能將利益最大化,也能堵住世家的口。”

“可這是婚事,女子的終身大事。”鐘離初依舊不能理解:“她已是皇帝,一國之君,萬人之上。即便是娶皇夫,也該挑個自己喜歡的呀。”

周文面色一頓,壓下心中的忌憚,意味深長地說:“初兒,正因她是皇帝。”

鐘離初一楞。

周文繼續說:“自古以來有哪些帝王,娶了心上人做皇後?沒有冒犯的意思,但你不也曾對我說過,先帝最愛的,是已故的皇貴妃嗎?之所以立你母親為後,不過是為了借張家的勢,鞏固皇位。”

便是後來如願以償地娶了心上人,給了位同副後的皇貴妃位,也未能保住其性命,順利與其白頭偕老。

鐘離初不說話了。

她雖受萬千寵愛長大,父皇母後都將她視若珍寶。可她一直都知道,父皇對母後,只有對正宮的敬,只有祖宗規矩之下的體面。

母後對父皇,更是見機行事。

需要聖寵時曲意逢迎,不需要時各自歡喜;

只要利益足夠誘人,甚至能拔刀相向。

她閉了閉眼,揮散噩夢般的記憶,無奈地看向周文。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帝王家的夫妻,更是如此,可我一點也不喜歡。”

因為利益走到一起,因為利益而反目成仇。

她不喜歡這樣冰冷而滿是算計的感情,一點兒也不。

周文溫柔地拂過她鬢邊碎發,眼中柔情滿滿。“我也不喜歡。”

他對初兒,始於顏色,陷於品性,忠於靈魂。

“可是人各有志。”他說:“或許她真就是為了這帝王寶座而生的。我們做不到的,她可以,她也願意。拋開我們之間的私人交情不談,只論君臣之義,只看大局,她如此這般,無疑是最明智,最有魄力的抉擇。”

鐘離初聽明白了,輕嘆一聲:“既然是她心之所向,心之所求,那你幫她就是了。”

心中卻道,但願她不會後悔。

周文也是這樣想的。

因此三更半夜,待懷中人睡得香甜了,他卻起身披上外衣,捧著燭火踱步至書房中,在三列滿滿當當的書架中尋了不少本珍品出來。

細細讀過之後,鋪紙研墨,提筆書寫了半宿。

同樣的月色之下,左相府中的湯法、永樂殿中的鐘離婉,一樣就著燭光,於書案前,奮筆疾書。

翌日沒有早朝,但湯法和周文卻不約而同來到皇城之下。

鐘離婉賦予他們二人宰相權利之一,便是自由進出皇城。

二人在昨日分別之處不期而遇,看著彼此眼下烏黑,和手中奏折,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恰在此時,一隊內侍走了出來,領頭的正是小龐子。

他意外地看著兩位丞相,行過禮後,笑著說:“二位大人竟都在此?奴才正要往二位大人府上宣召呢,陛下有請。”

湯法更是好笑地搖頭,嘴角帶著一抹無奈的淺笑。

周文笑道:“看來咱們與陛下,又想到了一處。”

二人整理了衣著,隨小龐子進了宮,往宣政殿方向行去。

才派出去宣召的小龐子這麽快便去而覆返,鐘離婉正納悶,就聽後者高興地稟報:“二位大人與陛下簡直心有靈犀,奴才才出宮門,便遇上二位大人要進宮面聖。”

鐘離婉雙眼一亮,連忙傳召二人進殿。

湯法與周文並肩而立,雙雙行禮,手中奏折愈發顯眼。

再加上二人面色自若,望向她的目光,又同往常一般溫良和善。鐘離婉便知道,自己最大的野心,從此終於能暴露在天日之下,並且得到了真正的,最忠實的幫手。

“二位老師,快快請起。”

鐘離婉起身,繞過禦案,親自將二人扶起。

端詳著二人神色,忽然莞爾:“看來朕,真是給二位老師出了個大難題,瞧二位神色,莫非一宿未睡?”

湯法連連擺手:“老臣都快是耳順之年的人了,哪裏熬得住,不過子時,便讓家中老妻趕著睡覺了。”

他有些無奈,這兩年妻子將他的作息管得極嚴,一日三餐,何時歇息,何時起身,都要按她的意思來。

昨夜無論自己如何抗爭,說國家大事不等人。那虎婆娘楞是吹滅了他書房中的所有蠟燭,生拉硬拽著他回了房,要他休息。

不過只睡了兩個時辰,天不亮又爬起來,匆匆將昨晚寫了一半的想法補充完了。

當然這些細節湯法是不好意思說的,默默遞上了他苦思出來的國策。

周文亦然。

鐘離婉滿意地看著他們手中的折子,並不著急接過,而是徐徐回到位上,拿起自己所寫的一份。

三本奏折立在各自手中。

三人相視大笑,氣氛一片大好。

既位居於此,誰人還沒點子立定千秋霸業,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青史留名的野心了?

依次入座之後,小龐子照例端來茶點,三人便開始各抒己見。

各種細節被不斷完善,各種假設被提出,又被推翻。

三人專註且認真,連午膳都忘了用,直到輸了劃拳的小安子硬著頭皮上前:

“陛下,左相夫人托人帶了話來,希望您和兩位丞相再忙都記得用膳,要是忘了,不要怪她親自來拿人。”

鐘離婉大笑:“師娘說的是,先用膳,身體重要。”

趁著宮人們布膳,周文忽然笑說:“咱們將諸事都明明白白地安排好了,卻忽略了北梁國君的意思。萬一他們臨了了,反悔了,可如何是好?”

湯法臉上的笑意微微凝固。

可不等他滿腔熱血都被這盆冷水澆滅,鐘離婉已然笑著給添了桶油:“他北梁使臣可是當著我大越文武百官的面答應入贅的,兩國邦交的大事,既然說出口了,怎可如同兒戲般,說反悔就反悔呢?”

“便是他們真的不要臉,想要反悔,朕也不會允許。”

鐘離婉黛眉輕揚,眼中興味滿滿,意氣風發道:“事已至此,這位北梁皇夫,朕是非娶不可的。”

她笑容玩味,勢在必得地道。

頗有三分,紈絝登徒子的風采。

周文錯愕又好笑地想。

湯法也跟著失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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