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千秋仁政

關燈
千秋仁政

周文一臉見怪不怪地將手中冊子遞過去。

姜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猛地一把奪過,生怕他反悔一般。

甚至連退好幾步,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 才打開冊子,一目十行。

只見冊子上寫的果然是造紙術,第一種便是最初的《蔡侯紙》。

所用材料為何,步驟有哪些,都寫得十分詳細。

姜響越看,心中越是驚奇。

莫非陛下暗自派人去了蔡家, 將他們視作命根子的祖傳技藝偷出來了?

可看到後面,他又推翻了這個荒誕又大膽的想法。

第一頁是《蔡侯造紙術》不假, 可後面幾頁, 根據原材料的不同, 還有許多種不同的造紙之法。

“各省各地如能取當地材料造紙, 則事半功倍,所耗之精力更小。閩南可以嫩竹代之,東海之濱以苔, 江南以麥面稻稈, 西南或以繭代之, 或以楮皮……”

下頭還清楚地寫明,可代替的原材料又該使用哪些精準的步驟,好造出質量合格的紙張。

姜響看完,心中除了震撼,再無其他。

“這是你琢磨出來的?你一個人?”

他看向周文, 仿佛看見了一個妖孽。

“自然不是。”周文說:“是我從古籍中讀到的, 不過前些年,我好奇地嘗試過這些辦法, 發現都可行。”

姜響倒抽一口涼氣,都試過?都可行!

很快,他又高興得手舞足蹈。

“若當真可行,從此以後,天下紙張的生意,再不會是夏陽蔡家獨門獨戶的生意,也再不怕他們坐地起價了!奶奶的,原來老子平日裏用的所謂青紙,都是蔡家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青藤皮做的?就這還要一刀五十文?黑了心肝的!”

他氣得破口大罵。

直到聽見女帝陛下的輕笑聲,和湯老幹咳聲,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宣政殿中,禦駕面前。

“陛下恕罪,微臣一時失態。”

“無妨。”鐘離婉擺擺手,輕問:“那姜愛卿,你看這造紙工坊,是否可行呢?”

“行,太行了!”姜響回答得斬釘截鐵。“必須行!陛下,若能將造紙術掌控在我們自己手中,別說義學,便是朝廷今後的用紙都能自產自銷,這省下來的錢,積年累月,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不過後果就是蔡家必定震怒,指不定會如何作妖。

但這些年看陛下做派,似乎也沒想與這些世家善了。

他便將這後半句話吞回肚子裏。

高興了一會兒,他忽然又想起自己懷中還有另外一本小冊子,忙將造紙術藏入廣袖之中,拿出另外一本。“這裏寫的又是什麽?”

見狀,鐘離婉與周文、湯法交換了一個好笑的眼神,也懶得去追究這守財奴的下意識舉動。

“印刷術。”周文緩緩解釋:“如姜尚書所言,人力抄書不但費時費力,成本也太高。這印刷術,想來就能很好解決這個問題。印刷術,又分做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兩種。”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印章,給其他三人看。

“雕版印刷,簡單來說,就如同這枚印章一般,提前在板子上刻好文字,刷上石墨,以紙張覆之,一摸一樣的文字不就拓下來了?”

“或許初時工匠要費些功夫將文字刻下,可一旦成事,到時要多少書,不就有多少書了?”

“這方法,用來印千字文,百家姓之類的啟蒙學物,最是合適不過。要是印得多了,還能賣錢呢。”

說到這裏,他笑吟吟地看著姜響:“姜尚書覺得,此事可行否?”

姜響的眼神緩緩從呆滯恢覆神色,隨後倒抽一口涼氣。“書還能這樣抄?照你這麽說,用了這個辦法以後,我若想要一頁書,豈非像蓋印一般,瞬間可得?”

“加大產量,流水線生產,瞬間可得的便不止一頁,一整本書都不在話下。”

周文毫不猶豫地再加大描繪果子的甜美。

“可行!”

姜響一拍大腿:“若此二法成行,莫說義學可辦,便是國家府庫,也能多上許多進項!”

賺大發了!

他視財如命,卻也頭腦靈活,瞬間就看到了這兩樣技法帶來的無限商機。

紙張不必多說,本就是暴利。

蔡家就是靠著這樣一份技法,自百年前起便興旺不衰,即使家中多年來沒再出過為官入仕者,依舊能端足世家的派頭。

為何?

因為他們能造紙!

紙張,學識的載體。

若無書寫記錄,各族便沒了源頭,家學無法延續,又談何淵源?

紙張之不可或缺,之神聖,對讀書人而言,毋庸置疑。

最便宜的一刀紙,民間都要價五文。

他們這等人家所用的上等青紙,更要五十文一刀。

就這還要趨之若鶩,甚至對蔡家感恩戴德。

也無人敢就賣紙一事,將蔡家打成商伍。

紙張怎可與其他商品俗物混為一談?

那可是對學識的極大羞辱!

所以這些年來,蔡家一邊賺得盆滿缽滿,一邊還贏得清名,真真是什麽便宜都占盡了。

而眼下看來,這些東西的原材料,竟只是最不值錢的樹皮、破布?

氣死他了!

他必須要橫插一杠這樣的生意!

他也要躺著賺錢又得美名!

更不要提後來的印刷術。

著書立說,流傳千古,本就是所有讀書人的至高追求。

從前,只有大儒大能,能憑借淵博的學識,留下足以傳唱千古的文章、詩篇、言論,打動了各代讀書人後,引人自願自發地抄錄、保存;

但有了印刷術,只要才學過得去,不是誰都能寫一兩篇,印刷成書了?

就像周文說的,要多少有多少!

姜響自己就是世家子出身,他很清楚勳貴之家,世族高門,比起金銀珠寶,更看重名聲。

只要他能讓這些人‘著書立說’的美夢及早實現,這些人自然會雙手捧上大把大把的銀錢。

還不怕他要得多,就怕他不要。

等他收下這些財物以後,滿足了他們的夙願之後,他們還要對他歌功頌德。

這等坐在家中就有人送錢上門,還能順道贏得美名的,才是最最上等的買賣。

他夢中也想做的買賣!

舔舔嘴唇,姜響看著周文的目光愈發火熱。

他再也沒有猶豫,躬身對鐘離婉道:

“陛下,微臣看周學士能耐非凡,若只在集賢館中做一學士,實在屈才。巧得很,微臣身邊正缺人手,不如叫周學士來戶部,與微臣共事,及早將造紙、印刷二術落在實處,也好盡早辦成義學,如何?”

這樣的攬錢小能手,怎能不扒拉到自己的戶部裏?

鐘離婉面帶微笑地看著正在暢想美好未來的姜響。

“朕是有此意,只是朕才剛下旨封他做集賢殿學士,如今只過去兩個時辰,就將他放進你的戶部?豈非朝令夕改?愛卿放心,周文就在這裏,兩樣技法也都在你手上,跑不掉的。你且回去,與工部一同商議,看要如何將這兩種技法落到實處。工坊何時動工,建在何處,工匠也要找齊。等這些事都辦好了,朕再把周卿,送到你那裏去,助你更上一層樓。”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意味深長。

姜響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兩樣技法定會震動朝野,但未曾落實以前,不好走漏風聲,更不好將周文捧得太高,立成靶子。

“是,微臣思慮不全,操之過急了。”他忙說。“等到事情辦成,微臣再說,這主意都是周學士出的。”

免得此事做成後,一半的功勞都會被歸在他的名下。

“姜愛卿太小心了,主意是誰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要辦得漂亮。”鐘離婉替周文回答:“你且辦事,這兩樣技法從何而來,誰人所獻,且不必聲張。”

後者也表示讚同。

他真正想做的大事還在後頭,這些只能算起步的小功勞,便是讓出去了也不會心疼,只要能籠絡人心,就是步好棋。

“集賢殿學士很好,戶部有姜尚書操持就足夠了。”他說:“周某還想在湯老收下,多學些東西。”

一直沈默不語,但心中早已對周文拿出來的東西,大為震驚的湯法聞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鐘離婉。

想到陛下曾經說過的話,他點點頭。“周學士過謙了,你的奇思妙想,博學多才,老夫自愧不如。陛下和老夫留你在集賢殿的用意,非是為了打壓,而是想讓你韜光養晦。你且放心留在老夫手下,做你想做的便是。”

聞言,周文不由自主地對這位三朝元老刮目相看。

如此胸襟,如此坦然的作風,不愧為大越朝的定海神針。

他誠心誠意地拱手:“湯老謬讚,小子就是喜歡瞎出主意,真要落實這些事,定然少不了湯老與姜尚書這樣極富經驗的前輩幫扶。旁的不說,籌辦義學還有極其重要的一環,就少不了湯老您的出手相助。”

湯法來了興趣:“周學士請說,如此功在千秋的仁政,老夫哪怕是傾其所有,也願意獻出一臂之力的。”

“不敢說傾其所有,卻要湯老豁出去一些顏面。”周文笑道:“小子想讓湯老去說服一些懷才不遇,學識豐富,又心地純善,好為人師的世家子,做孩子們的老師。”

“便是學識不怎麽出眾也不打緊,只要他們品性與湯老您一樣,心懷蒼生,對黎民百姓有憐憫之心即可。”

湯法楞楞地看著他,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等到學堂建成,朕打算每學年都舉行一場考核,若學子成績上佳,則其老師也得朝廷獎賞。”

“每位夫子每月所得貼補,同九品官。”

“教學滿三年以上,且名下學生上進,吏部考績排名時,也要將他們的名字,記入名單之中。”

這是鐘離婉緊隨周文其後,對他說的話。

回家之後,湯法還在想今天宣政殿中發生的一切。

義學夫子每月所得貼補如同九品官,年底吏部考績也算上他們,這不就意味著半只腳踏入仕途?

當然以湯法對女帝的了解,他知曉,這位深謀遠慮的陛下,一貫喜歡布大局,喜歡放長線釣大魚,並一舉數得的陛下,是不可能只滿足於此的。

他瞇著眼睛,摸著胡子想了半天,不多時便猜到了她後面的路數。

按這個局勢走的話,這些在此時此刻成為義學夫子的人,等同一早就在身上烙上女帝陛下的印記,將來踏入官場,會自然而然地與其他憑著家族餘蔭而得官職的官員們涇渭分明。

更會理所應當地對女帝陛下更為忠心。

這確實是一種揀選人才的良好途徑。

想到這裏,湯法又佩服又驕傲地笑了。

一座義學,既能教化平民,開民智,得民心,又能借此機會挑選品行端正的有學之士,讓他們名正言順地入仕,得重用。

既解決了手下無人可用的窘迫,又能收買人心,進一步鞏固自己的皇位。

如此一舉多得,果然是陛下。

想明白了這些以後,湯法也沒有耽擱,立即命人將自己的名帖送往這些年來在他心裏掛過號的學子府上,說是自己想要舉辦一個詩會,請他們來探討一番。

他本就是極有威望的大儒,這些年來登門造訪他,向他拜師求問的學子數不勝數,確如鐘離婉所說,都是即將沒落的世族之後,但他們還有入仕為官的機會,更是從小飽讀詩書。

一如當初的周文。

他們也在等著,屬於他們的機會。

其中有的人選擇閉門苦讀,充實自己;有的卻喜歡往已經成名且大權在握的高官面前,毛遂自薦,指望能得到青眼,得個一官半職,從此青雲直上。

自從湯法成為正一品太師之後,如此這般上門的人更多了。

但給他留下好印象的,又太少了。

會讀書的,太迂腐,愛說空話不務實;有那面面俱到的,他又覺得人太市儈,太精明,與自己不是一條路。

不過這一回,他記著鐘離婉的叮囑:

“廣撒網,多斂魚,擇優而從之。”

便沒有太端著架子,給所有這期間來過,人品還算過得去的都送了帖子,更包括了還在與自己讀書的幾位徒弟。

詩會是臨時起意的借口,籌備得很是倉促,且就在第二日,但是該來的人都來齊了。

湯法也沒有啰嗦,兩句寒暄過後,便直奔主題,三言兩語便解釋清楚了義學的事,更是特地點出鐘離婉有多麽看重此事,一旦成為義學夫子,又代表了什麽。

在場之人雖有迂腐的,卻都不是蠢人,再加上湯法解釋得雖然隱晦,卻也很清楚。

這無非是另一種入仕的機會。

只要耐得住開始幾年的寂寞,有了成績,將來在官場中,便可算作真正的天子近臣。

有人當即表明自己願意,更有人迫不及待地問義學何時才能辦好。

卻也有人,對此不以為然。

當著湯法的面他們是不敢說什麽的,可回家以後,私下裏卻忍不住一臉嫌棄地對其他人說:

“區區賤民,有甚資格讀聖賢書,還要我等治國之才紆尊降貴去教?當今陛下說到底還是女子,短見至此,放著滿朝文武不去安撫,諸多世家不去拉攏,做這些擾亂綱常秩序之事,根本就是在自尋死路!天子近臣又如何,當今陛下又算得上什麽天子?還不知能在那位上裝模作樣到幾時。”

這樣的言語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也擾亂了不少本來願意做義學夫子的學士的心,讓他們變得不再篤定。

鐘離婉也聽到了些風聲,前些日子張家那塊地方又送了幾個暗衛來,這回終於有個女暗衛了。

生得姿容不俗,比永樂殿中最明媚可人的珍珠還要美上幾分,人卻冷冰冰的,如同所有暗衛一般。

身手不凡,能在隱一全力以赴之下,挺過一炷香時間而不露敗相,甚至通醫理,善使毒。

鐘離婉如獲至寶,賜下琉璃為名,將其留在身邊貼身伺候著。

隱一負責永樂殿中的安危,隱二卻被她派了出去,跟其餘人一起,專門建了個情報網。

想做大事,除了人手,她也需要人充當她的眼睛,她的耳朵,替她聽,替她看。

她要天下事,盡在掌握。

腳下這座金陵城,自然也不能例外。

這喧囂而上的流言她聽見了,也知道是出自何人之口,但鐘離婉卻沒有將其捉拿問罪的意思。

事成或不成,若幹年後,自見分曉。

待她贏了這局棋,自會有人因此而步入仕途,青雲直上,而說這話的人將一生一世,於陋屋中苦讀文章,抱怨天下沒有能賞識他這匹千裏馬的伯樂,最終在貧寒交加中郁郁而終時,眾人自會明白,誰才短視,誰才是笑話。

……

姜響的速度也很快,回去後便按老規矩,將工部尚書約到一起喝酒。

跟湯法一樣,他將宣政殿中周文所說的話,和女帝的打算,盡數轉告了。

“陛下怎會知曉,你我是多年的酒友?”

正在他侃侃而談造紙術和印刷術的精妙時,工部尚書汪策忽然開口。

“陛下如何知曉,是我得了這冊子,馬不停蹄——”

姜響興奮的言語戛然而止,圓胖的臉上先是怔楞,隨後倒抽一口冷氣——

他今天都不知道倒抽了幾口冷氣了。

“還真是陛下讓我拿著這東西來跟你商討的,說這兩項技藝雖然造福的是我國庫,但經營興造之務,本就該屬於你工部,自然是要你我二部聯合辦這事。嘶,可陛下卻不下明旨。”

只有口諭,仿佛篤定了他便是私下來尋汪策商議這等大事,也不會被拒之門外。

可明明,他與汪策的交情並非大張旗鼓。

汪策所在的汪家多年前也曾是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望族,與他是發小的交情。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汪策隨父母回了老家,長大後通過族叔推薦入仕,又使了些手段,得了家族老祖宗的慧眼,才有今日工部尚書之位。

姜響與他來往得非常隱晦,擺在明面上的交情,便是雙方皆為好酒之徒,私下裏聚在一起,只談風月,不聊國事。

女帝是從何而知的?

汪策飲盡一杯酒,感慨:“咱們這位陛下,雖是女子,卻不可小覷。其心智,心計,皆非常人所能及。”

姜響陪他飲了一杯,後怕地點頭附和。“那群老家夥要是再不收斂,不肯正視她的能耐,還想憑她是女子之身,非要通過婚事來拿捏她的話,這七年一過,還不知誰為魚肉,誰為刀俎呢。”

“管他們做甚?咱們照舊管好自己便是。”汪策替他斟滿一杯。“純臣孤臣的路好走就好走在此處,管他們神仙打架誰輸誰贏,咱們只管辦好落到咱們頭上的差事,旁的一概不理。尤其是那些落不到咱們頭上的差事。”

“兄長說到我心裏去了,你是工部尚書,只要管好水利農耕等要緊事,我是戶部,我只管好大越的賦稅銀錢,旁的,與咱們何幹?”

他一早也是這樣對家中長輩說的。

數年前他一只腳踏上女帝賊船,助其落實勸商令後,便遭家族長輩三司會審。

姜家也是百年的世家了,實力不小,不然他再如何精通數算,也無法在而立之年,得到這尚書之位。

可在姜家之上,仍有強權。

也是在他們有意無意的壓迫下,他不得不縮回那只腳,這些年咬緊牙關,只做女帝明旨吩咐給他的份內事,等閑不與湯老一系多加來往。

“哎,多說那些也無益,咱們來說說正事。”

兩人對飲半壺,才又拿出造紙、印刷二計,細細討論。

越看,越覺得精妙絕倫。

“這周文,不得了。”汪策難掩震撼地說:“我看陛下的意思,是想將他當作一柄利刃。”

“確實如此,眼下尚在開刃呢。”姜響回答:“按理說,光是進獻這兩樣技法的功勞,就足夠他入朝後,被擢升至與你我並駕齊驅的位置。可陛下的意思卻是要咱們守好口風,不許透露絲毫。想來,還有後招。”

汪策“嘶”了一聲。

“好大一盤棋。”

六部尚書之位尚不能滿足,那女帝心目中,真正適合周文的職位……

女帝所圖,當真不小。

“她就這樣信任你我?篤定我們會按她所願守口如瓶?”汪策忽然興味滿滿地問。

“不守口如瓶又如何?將她這些打算都透露出去?那咱們還能是孤臣純臣麽?”姜響苦笑著反問。

汪策大笑,心中對女帝傾佩不已:“有意思。”

善布局者善謀人心,當今陛下,更為善謀人心中的佼佼者。

二人商議著敲定了許多細節,又喝了大半天才散。

翌日一大早,兩人便給跟了自己多年,辦事得力的下屬分配了各種差事。

工坊選址,適合的工匠,器具,材料等。

待第一批負責雕刻的匠人到位,已過了十日有餘,鐘離婉得知以後,便問湯法要了兩本他親手所抄的千字文與百家姓。

“匠人們是不識字的,只會依葫蘆畫瓢,朕想著,老師的一手好字,若能用在此處,便似好刀用在刀刃上,再適合不過了。”

她笑意盈盈,說得漫不經心,湯法卻大為震驚。

用他親手所抄的書做底本?將來那萬千孩童學的,就是他的字,臨摹的,也是他的字跡。

如此恩典,不可謂不大。

“陛下,不可。印刷術乃曠古爍今之法,這第一版印書,意義更是重大,自該是陛下您的親筆……”

第一座義學,第一批入學的平民孩童,第一版印書,俱是前無古人的大手筆。

勢必會被載入史冊,為後世所知。

此等名垂千古的大好機會,鐘離婉作為一國之君,自該當仁不讓。

何況她還是一女子。

若能借此機會將自己親手抄錄的書籍流傳開去,將來在帝王本紀之上,不但能有實打實的政績,還能留下萬古芳名,也將占據一塊只屬於她,且不可撼動的篇幅。

她卻要拱手讓人?

“我這一手字,自己人留著看看就行了,怎好在關公面前耍大刀,拿出去給天下人評鑒?老師,不要推脫了,朕意已決。”

她面帶笑意,語氣卻不容置疑。

湯法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鄭重而恭敬地行了一禮。

“老臣,多謝陛下恩典。”

鐘離婉笑得一臉溫柔。

於是工部人收到的便是湯法親手所抄的書。

正在盯著工匠忙活的汪策一拿到書,就認出了上頭的筆跡。

湯老那一手字,是天下有名的。

他楞楞地撫摸著上頭的字跡,有些走了神,直到身旁匠人一再喚他,他才回過神來。

“汪尚書,難道這兩本書有何不妥之處?”

“不,當然不是。”汪策將思緒收了回來,鄭重地將手中兩本書交了出去,末了還不忘叮囑:“讓人小心臨摹,記住了,字跡必須與這底稿一致。”

“大人放心,咱們這次找來的都是好手,保管一筆一畫都與底稿別無二致。”

等人走了,汪策才瞇起眼睛,任由心中驚濤駭浪席卷而來。

饒是他早有準備,甚至昨天才與胖子說,不可以常理看待這位女帝陛下,今天仍是被她展露的胸襟與手段所震撼。

如此這般讓自己的功業實實在在留在史書中的大好機會,她竟然說讓就讓了。

只為收買一顆人心?

不,怕不只是一顆人心。

這是千金買馬骨。

她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天下人,她,鐘離婉,大越之主,有識才之能,更有容人之量。

如此氣魄,莫說先帝,便是往上數輩國君,都未必能及。

可惜了,竟是個女子。

若能生作男兒身……

汪策感慨到一半,忽然又想起先前與酒友姜響所說的話——

是男是女都好,她已然具備為君者的能力與資格。或許生作男人,能讓她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順遂,少些輿論纏身。但有如此心智手段傍身,究竟最後鹿死誰手,誰又能說得準呢?

他忽然很期待七年之約滿後,這位前無古人的女帝陛下,將會有何動作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