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隱一找來

關燈
隱一找來

張慧很快去而覆返, 且一臉欣喜。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是空手而歸。

果然進屋後,她從菜籃子裏,取出了一張紙, 一支筆,一端硯,並一根殘破墨錠。

“姑娘快看,這些足夠麽?”

“很夠了。”鐘離婉輕聲說。“有勞了。”

“那就快寫吧,寫完了,我把多出來的東西立馬還回去。”

鐘離婉點點頭, 伸手將那張紙對折,撕下一指長的小條。

研墨提筆, 寫下一小行字, 便作罷。

張慧眼巴巴地看著, 不由得詫異:“這就寫好了?”

“只是叫他們知道, 我在這裏。”鐘離婉笑著回答。

“那,也不用寫字吧?帶個話不也是一樣?”張慧喃喃地問。

鐘離婉動作一頓,聽出她言下之意, 沒想到這樣一點紙, 也能讓她心疼至此。

又是好笑, 又是無奈,卻耐心回答:“若你家兄弟替我去送口信,沒有信物,我家奴仆只怕不會輕信。”

可能還會將人綁了,嚴刑逼供, 確認再三後才會來尋。

“有了這紙條就不一樣了, 這是我的筆跡,他們認得出來。就能省下許多功夫。”

“原來是這樣。”張慧恍然大悟。“筆跡, 又是什麽意思?”

“每個人寫字都有自己的風格,橫撇豎折,筆畫勾勒間總會帶上自己的習慣,很容易就能看出不同來。”

“竟還有這樣的說法。”張慧驚奇。

過了一會兒,她想了想,學著鐘離婉的樣子,也撕了一小張紙條下來,羞澀卻難掩渴望地捧到鐘離婉面前,對她說:

“晚姑娘,你可以在這裏寫下我的名字嗎?”

鐘離婉欣然同意,取過紙條,放在桌上。

“你的慧字,是不是聰慧的慧?”

“應當是的。”張慧不好意思地說。“這也是村長伯伯給我取的,要不是兩年前朝廷要所有人都上戶,不拘男女,我也不會有這大名,但我記不清這是哪個慧了。”

鐘離婉沖她安撫一笑:“不打緊,那你自己選吧。女子常用的慧字,有聰慧,有賢惠,你喜歡哪個?”

張慧只猶豫了片刻,便堅定地說:“聰慧的慧。”

鐘離婉沒有問她為什麽選這個字,只是提筆用簪花小楷,將張慧二字穩穩寫好。

張慧捧著那一小張紙條,如獲至寶。

“謝謝姑娘。”

此時,一直縮在窗外偷看的小寶坐不住了。“晚姐姐,我也要!”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屋內,一臉渴望地看著自家小姑手裏的紙條,哀求道:“晚姐姐,你也給我寫一張。”

“張小寶,你鬼鬼祟祟做什麽呢!”張慧小心翼翼地將紙條藏好,對進屋的外甥怒目而視:“扒窗戶偷聽?這麽丟人的事,你也做得出來?”

小寶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想還嘴幾句,卻見鐘離婉也是一臉的不讚同,於是果斷認錯:“我,我就是好奇你們關在屋裏做什麽,我再也不敢了。”

鐘離婉也道:“做人總要坦坦蕩蕩,下回你要是好奇,不妨直接敲門進來。我們之所以關門,就是不想被所有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麽,若是願意叫你知道,自然會讓你進屋,若是不想你知道,你也不該偷聽。”

“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小寶連忙說。

“但願你是真的明白了,而不是在敷衍欺哄我。”

鐘離婉嘆了一聲,沒有不依不饒,只是照舊撕了一張差不多大的紙條,準備如他所願。

“等一下!”小寶突然說。“晚姐姐,你也給我取個好聽的名字吧,小寶小寶,我如今是家裏最小的,叫這個也沒什麽打緊,但要是以後家裏還有更小的,我怎麽辦呀?”

何況這村子裏叫小寶的這樣多,據說當初為了得到朝廷給的五文錢,給所有孩子上戶的時候,村長爺爺為了方便,給村子裏所有沒有正式名字的男娃,最小的孩子都取名叫小寶。

如今走到十裏八鄉叫聲“小寶,吃飯。”

得至少有十幾個人應!

他其實早就不樂意自己叫這個名了,奈何自己人小,家中又沒有其他識字的人,所以一直沒有改名的機會。

如今親眼瞧見小姑姑選了自己喜歡的名字,他哪裏還按耐得住。

鐘離婉是不明白他這些彎彎繞繞的,但這不妨礙她願意滿足孩子的小小心願。

“那你想叫什麽名字?”

“要威武的,厲害的,別人一聽就知道是個好名字的!”小寶毫不猶豫地說。

鐘離婉還在想,冷不防聽這熊孩子又說:“要跟小姑姑的名字一樣,那麽多橫的!”

登時哭笑不得。

“筆畫多就是好了?”張慧也忍不住輕哼一聲,沒好氣地說。

“那是自然,既然是自己的名字,我肯定得學會寫呀!我要是會了這麽難的字,以後誰敢不高看我一眼?”小寶毫不猶豫地回答。

張慧一滯,卻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那就,張衡吧。”鐘離婉輕笑著說:“衡不同輕重。願你長大後,能明是非,分得清輕重緩急,做事前,多衡量。”

相處這幾天,她看得出來,這孩子有急智,腦子也轉得極快。

但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喜歡與常人那套行為背道而馳。若成長路上無人循循善誘,提前在他們心中建好讓他們認可的框條束縛,就容易誤入歧途,用他們的聰明害人害己。

鐘離婉希望這孩子長大後能善用他的這份天資。

“好啊好啊!”張小寶,不,張衡開心地點頭。

意思他沒懂全,但比起小姑姑的兩個字,他這個名字的寓意明顯更長。

長就是好!

鐘離婉笑著寫下張衡兩個字。

和張慧一樣,拿到自己名字的張衡也高興地不得了。

一手拿著那張紙,另一手就在桌上依葫蘆畫瓢起來。

鐘離婉見了便笑道:“寫字是要按筆畫順序寫的,你們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們。”

兩人聽了都很是意動,張衡一口答應。

張慧卻面露難色。“我就不學了,紙筆這麽金貴的東西,就算學會了,我也沒機會碰啊。”

說著便手腳迅速地將桌上的文房四寶都收拾了起來。“我先把這些送回去。”

其實她是怕鐘離婉一會兒教小寶寫字的時候,用太多筆墨,那可不是糟蹋東西嗎?

鐘離婉道:“初學者用不上紙筆,一會兒等外頭的人散去了,我帶著小寶用樹枝在地上學,也是一樣的。”

“不是小寶,是張衡!”

小家夥不滿地說。

鐘離婉失笑:“好好好,張衡。我帶著張衡寫字,可以了嗎?”

小家夥這才點頭。

張慧見狀也放心下來。“那我一會兒就回來。”

……

隨後鐘離婉便將自己先前寫的紙條交給張大娘,請她派一個兒子出去替自己送信。

張大娘一口答應下來,並將字條交給了最靠譜的大兒子,也就是小寶張衡的父親。

飯桌上,小家夥得意洋洋地拿出字條,宣布自己以後的大名,並鄭重聲明,從此以後家裏人不許再叫他小寶,要叫他的大名張衡。

“知道了,小寶。”

張家三代最大的男丁,同時也是二房的長子張大慶脫口道。

“張衡!我叫張衡!”小家夥怒目而視。

“知道了,小寶。”

張家三代其他兄弟姐妹互視一眼,異口同聲道。

這可把小家夥氣了個半死,但其他人卻都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晚飯後,鐘離婉遵守諾言,帶著張衡和張慧走到後院,先清理出來一片空地,然後讓張衡找來三根樹枝,三人一人一根。

鐘離婉一筆一畫地教著兩人寫自己的名字。

叫她意外的是,張衡只是仔細地瞧著她寫了兩遍,便飛快地在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張家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湊過來看熱鬧。

眼見著張衡幾下就寫得似模似樣,不由得驚奇。

“你這小家夥,真的學會了,還是在亂畫?怎麽學得這麽快的?看你小姑姑,比你大這麽多的年紀,還沒你寫的快。”

張慧聽了自家二哥這話,俏臉一紅,突然就坐不住了。

將樹枝隨手一扔,站起了身。“我,我也就是隨便學學。我就不是個寫字的料。”

說完便落荒而逃。

速度快得,鐘離婉都來不及出聲喊住她。

無奈地搖了搖頭,讀書識字這種事只能自己想明白了,沒有牛不喝水強摁頭的道理。

當下便將註意力集中在場內碩果僅存的弟子身上,開口為其辯白道:“小寶很聰明,學得很快,這個衡字就是這麽寫的。”

隨後又寫下張字。“這是你們的姓,合在一起,就是張衡的全名了,你要不要繼續試試?”

小家夥被誇得飄飄然的,聞言哪有不肯的?

當下就認真學了起來,沒兩下,也很快上手。

這下,連張大娘都湊了過來,稀罕地捧著自家小孫子的腦袋,連聲道:“竟沒看出來,我們家小寶還有做讀書人的本事?”

眾人都笑了起來,鐘離婉也被逗笑。

張大娘又說:“快,讓晚姐姐再教你幾個字。”

氣氛正好的時候,一旁響起涼涼的聲音:“多認幾個字有什麽用?這輩子還不是要在地裏刨食?難道還能進城當貴人去?”

這句話無疑像是一盆冷水,澆滅了在場諸人的興致。

“老四家的,又是你!”張大娘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家小兒媳婦。“一天天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王氏被說得下不來臺,不服氣得很:“難道不是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讀書當官,那是貴人們幹的事。您可千萬別腦子一熱,覺得小寶有讀書天分,就去買什麽紙筆來給他用。咱們一家人的錢,可不是大風刮來的!”

“閉上你的狗嘴!”張大娘著實是被氣得狠了,揚手就是一巴掌落在自家小兒子的腦袋上。“還楞著幹什麽,給老娘把你家這個攪事精送回娘家去!老娘還沒死呢,她就惦記著我老張家這點子家產了!”

“怎麽,生怕老娘用你們掙回來的錢,給其他兄弟,侄子們用了?你是不是也這樣想的?可你別忘了,你年紀最小,你娶這個攪家精的聘禮,都是你的幾個哥哥掙下來的!非得算得這麽清楚,你就把那些錢都還給你的哥哥們!”

“娘,您說哪裏去了!”張家老四不得不站起來表態:“哥哥們對我的好,我一定回報,但不是為了算清楚什麽。咱們既然是一家人,一起掙的錢,那就一起花!她不懂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這就把她送回娘家去!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接回來!”

說完就拉著媳婦往外走。

等人走遠了,張大娘才啐了一口,將氣氛拉了回來。“甭理那些掃興的,晚姑娘,你接著教。”

本來受到些許影響,但是一看最討人厭的小嬸嬸被送回了娘家,張衡心情又好了起來,也跟著道:“姐姐,你的名字怎麽寫?”

鐘離婉一笑,在地上寫下一個“婉”字。

“婉,婉約的婉。”

“姐姐給我取的衡字意思這麽好,那姐姐你的名字,意思是不是更好?”張衡又問。

鐘離婉一楞,一些久遠的回憶,竟都隨著這個問題,紛紛擾擾浮現在眼前。

“倒也沒有。”她輕笑著說:“我有個姐姐,叫初,最初的初。她生來是我們姐妹裏最出眾,位居首位的一個。而我出生後,不受父親重視,便隨意給了我一個晚字,意思是排行最末,最不起眼的一個。我娘不喜歡這個名字,偷偷給我改了個同聲字。婉兮清揚,意思是美麗,溫順。”

這是她從前,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疙瘩。

年幼時,她自然不如現在這般灑脫,也會因為後宮中不公不平的待遇,對那位父親,對所有人,懷恨在心。

那個男人對自己的輕視,和他放任張皇後拿自己與母親出氣洩恨,所造就的傷痕,其實一直到現在都還遺留在她的心底,不時作痛。

“姐姐的名字真好聽。”張衡說著,拿著樹枝的小手也在用力,很快就模仿了出來。“姐姐應該生得再晚一些,這樣我長大,就能娶姐姐做媳婦了。”

童言童語將有些沈重的氛圍頓時打破。

眾人哄堂大笑,張大娘更是道:“臭小子,想得倒美。”

張衡搖頭晃腦,任家人如何取笑,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寫了兩遍婉字之後,又問鐘離婉其他字如何寫。

如此這般直到將家人們的名字一個個都問過了,忽然看向一旁角落裏靜靜站著的阿岳。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阿岳哥哥,你的名字是哪一個字?趁婉姐姐在,你也來問呀。”

見所有人目光都轉了過來,其中也包括了鐘離婉的。

阿岳輕笑了一聲,這小子,倒挺記仇。

只不過少了他一碗野雞肉,便想著法地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

於是他緩步上前,拾起張慧丟下的那根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個字。“岳,山岳的岳,也有頂天立地的意思。”

沒能讓討厭的人在婉姐姐面前丟臉,張衡有些不大高興,敷衍地應了一聲,但手下動作卻不含糊,兩下就將簡單的岳字寫了出來。

“很簡單嘛,還沒我的衡字難呢。”

“你個臭小子,怎麽跟阿岳哥哥說話的?道歉!”

張有才本來樂呵呵的臉色登時一沈,低斥道。“才學會幾個字就讓你飄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道歉!不然今晚給我滾到柴房去睡!”

張衡瑟縮了下,怯怯地看著阿岳,很識時務:“對不起,阿岳哥哥。”

“不打緊。”

而鐘離婉卻看著阿岳,眼中帶著審視。

——

翌日清晨,張家人用過早飯,扛了農具正要去村尾開荒。

張衡的父親,張家長子懷揣著鐘離婉的紙條,早早出發進了城裏。

但他走後不久,黃石村的村長突然登門,身後還跟了一人。

穿著一身黑衣勁裝,生得俊俏,卻面無表情,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氣息。

張有才猶豫著問:“這位是?”

“有才,這位大人說,他與家中主人失散,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找到。”村長壓低了聲音:“你家這兩天,不是多了位跟家裏人走散的姑娘嗎?”

張有才正要回答,屋後突然傳來張衡興高采烈的聲音:“婉姐姐,我寫得怎麽樣?”

另一道女聲含笑道:“不錯,筆畫都對了。”

黑衣男子雙眼一亮,拔腿就往後院趕去。

張衡手拿樹枝,在地上練字,而鐘離婉則坐在他身旁的小馬紮上,含笑看著他寫。

忽聽一道難掩激動的聲音響起:“主子!”

鐘離婉回頭,只見暗衛隱一三步並作兩步地慢過來,一臉驚喜地雙膝跪地,沖她行了大禮:

“主子!奴才救駕來遲,請主子治罪!”

鐘離婉有些意外,畢竟張家老大剛出發不久,她還以為最早都要等到今晚暮色降臨時分,才會有人尋過來。

但不過片刻她又想到了關鍵之處。

隱一大概是自己找過來的,沒有遇上張家老大。

“能找過來,總算你還有一絲護主心切,起來吧。”鐘離婉冷淡地說。

自己這回被擄,兩名暗衛屬實責無旁貸。

她知道蕭鼎武功高強,卻沒有想到被自己給予厚望的隱一、隱二,在那人面前會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僅僅一個照面就輸了?

害她被蕭鼎那樣對待,遭受了奇恥大辱。

若這回遇上的不是對她還有感情的蕭鼎,而是其他用心險惡的歹徒,她焉有命在?

但眼下還不是問責問罪的時候,也不是地方,她不想在這農家小院中大動幹戈,卻也不會給他什麽好臉色。

隱一謝恩起身,道:“幸好主子安然無恙,奴才這就傳信給小安子他們,讓他們立即趕過來。”

“不急。”鐘離婉道:“你來之前,我已讓人去送了信,想來最遲不過明日,他們就會到了。”

說完這話,擡眼發現張家並不寬敞的後院早已站滿了人,而且個個神色莫名地看著他們。

鐘離婉一頓,善於猜度人心的她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自己方才面對隱一時,習慣性地擺出了一副掌權者的姿態,與平時親切的模樣大相逕庭,讓張家人意外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敬畏之心。

她嘴角輕勾,渾身氣勢一散,又恢覆了原先那般平易近人的溫柔模樣。

“這是我的家奴,平日裏總說自己本事如何大,可我這次落難,他卻花費了這許多時日才找過來,我心中便有些氣惱,胡亂發了點脾氣,嚇著各位了。”

剛站起身來的隱一毫不猶豫地又跪了回去:

“是奴才的不是,玩忽職守,才讓主子身處險境。回去以後,奴才自願領罰。”

“只是說說而已,又沒真要治你的罪,趕緊起來吧。”鐘離婉輕道,“與其他家人失散多時,心裏掛念,我想進屋跟我這家奴說說話。”

張大娘忙不疊地點點頭:“您去,您去便是。”

鐘離婉便領著隱一,往自己下榻的客房走去。

二人身影剛消失在轉角,看了半天熱鬧的村長激動地一掌拍在張有才肩頭,興奮地說:

“你個老小子,這回真是走大運了!黑衣公子來我家時明確說過,誰要是能幫他找到他家主子,就給一百貫賞錢!有財,你要發達了!”

說著,又看向剛才一直在貴人指導下寫字的張衡。“能得這等貴人的青眼,你家小寶將來可了不得呀!哪怕只是跟在貴人身邊做個家奴,日後也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村長,這話可不能亂說。”張大娘連忙說:“家奴,那是要入賤籍的,我們可是良民!”

“害,這奴籍雖然難聽,但日子是自己過的,只要跟的主子夠體面,衣食嚼用,可不輸一般門戶的當家人!”村長又說。

張大娘一臉不高興:“總之,我們家的人,死也不入賤籍!”

這般斬釘截鐵,無疑傷了村長的面子。

“有財,你家這婆娘,真是越來越不懂事。咱們大男人說話,她非要來插嘴,你可要好好管管!”

村長吹胡子瞪眼地對張有財說道。

張有財強笑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卻不敢順著他的意思去指責自家老妻一句。

所以張大娘得意地白了一眼村長,轉身對家裏其他人道:“散了散了,該到地裏幹活的趕緊去,再不去,一會兒日頭又毒了,趁著年景好,陛下心地好,趕緊多開點荒地,多種些糧食,幹活的時候多彎腰,吃飯的時候就能挺直了身板,堂堂正正地活!”

村長如何聽不出這話裏話外的陰陽怪氣,頓時氣得跳腳。

想罵回去,但一想到剛才那位貴人顯然對這婆娘分外禮遇,又怕惹貴人不痛快,到時可不好收場。

只好冷哼一聲,留下一句“不識好歹”,便轉身離開。

進了客房,鐘離婉款款坐定,冷著聲問:“我失蹤的消息,可有外洩?”

“不曾。事關重大,奴才只傳了消息回總舵,請總舵派遣了其他人手來幫忙尋找。可要是到了第五日還尋不到主子的蹤跡,奴才就只能上報湯老,請他定奪。”隱一回答。

鐘離婉點點頭:“你做得對。那這些天,你們都搜到了哪裏?”

隱一猶豫片刻才道:“奴才那日回來見到昏迷的隱二,知道主子被擄走,立刻就追了上去。只是那人武功高強,不但十分熟悉地形,還深谙追蹤之法,奴才追了十裏地,就再沒有了任何線索。”

聞言,鐘離婉暗嘆這蕭鼎雖然性情跳脫,行事莽撞不計後果,但本事倒是實打實的。

可惜這把刀不好控制,不然她真想收入麾下。

“那後來呢?”

“奴才心想,那人既然對此地了如指掌,定是本地人,再不濟,也是長居此地的人,便以延安縣為中心,一家一家客棧,酒肆查了過去。也花了點錢,買通了一些小乞兒,讓他們去各處探聽消息。”

鐘離婉眸色微沈,冷然開口:“都查到了哪些線索,只管說出來。何必含糊其辭,顧左右而言他?”

隱一只好硬著頭皮道:“有個小乞兒說,延安縣裏最大的煙花之地,千嬌閣,前些日子險些買了個顏色極好的姑娘,只是後來沒談妥價錢,那姑娘又被人帶走了。”

“那姑娘相貌如何?”

鐘離婉輕飄飄地問:“可有絲毫,像朕?”

這是重逢後她第一次自稱為‘朕’,不怒自威的氣勢隨著略微上揚的尾音,撲面而來。

讓隱一感受到了一絲殺意。

他連忙道:“只聽說是個美若天仙的姑娘,陛下固然傾國傾城,可天底下美貌女子如過江之鯽,怎敢有人將陛下與那樣的地方想到一處?”

纖纖玉指輕叩桌面,有許久的功夫,鐘離婉都一言不發。

“這個消息,都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奴才與隱二知曉,旁人一概不知。”

“那就忘了。”她淡淡說道。“那人將朕擄走後不久,便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將朕隨意丟在荒郊野外,所幸有張家人伸出援手,朕才不至於露宿街頭,忍饑受餓。當然,回宮後,這些都不必提及。”

“是,陛下一直與奴才們在一處。”

隱一從善如流地說。

千嬌閣的人怎麽也想不到,方才短短一盞茶時間,他們已然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

一國之主曾被人擄到煙花之地,險些受辱的消息是決計不能走漏的。

世上唯一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她倒是想將千嬌閣上下屠戮幹凈,如此既能完全避免走漏風聲,也能出一出那天老鴇對她不敬的惡氣。

但她很清楚,蕭鼎這人一身江湖氣,以大俠自居,最是看重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

一旦千嬌閣上下盡都伏誅的消息被他所知,那人脾氣上來,反倒會不管不顧地將前因後果傳揚開去。

屆時,周文必然也會站到他那邊去,不遺餘力地動用手下勢力,助蕭鼎成事。

她倒不是怕與他們正面交鋒,而是投鼠忌器。

畢竟,周文是她必須要拉攏的人。

權衡過這些利弊,鐘離婉便決定放過千嬌閣眾人,讓此事,就此打住,再也不提。

“還有件事,朕需要你去做。辦得好了,就算將功補過。回去以後,也不必受罰。”

“陛下請吩咐。”

“立即返回客棧,找到小安子。他手裏,有朕調動府兵的虎符。你拿著,去本縣府兵處,遣派人手,將此地縣令自順寧元年起所下一切之政令,統統調查一遍,看是否與朝廷所下政令一致。如有不同,便保留證據,整理好了拿來給我。記住,動靜不能太大,不要打草驚蛇。”

隱一有些猶豫:“奴才還是等小安子他們來了再去吧,留主子一個人在此地,奴才不放心。”

“這麽多天都過來了,該出事早就出了。”鐘離婉沒好氣地說:“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對了,你身上帶錢了嗎?”

隱一楞了楞,連忙將腰間錢袋解了下來:“不曾多帶,只有這些。”

鐘離婉接過來打開看了,裏頭是些零散銅板,約有兩百文,還有兩個約有一兩重的銀餅。

“我先拿來用用,回去後加倍還你。”

“主子言重了,奴才的東西,就是主子的東西,主子隨意用就是了。”

表完忠心後,隱一便轉身離開,他來時乘的是匹高大駿馬,如今就系在村長家門口。

行至門口,他忽然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迎面而來的男人。

身材異常高大,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穿著一身普通短打,手上還提著兩只野雞,看似普普通通一農家漢子,可不知怎的,隱一卻下意識地對此人心生忌憚。

尤其是當這個男人在他半帶審視的目光下,依然神色自若地繞過他,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的時候。

眼見他進了張家大門,隱一劍眉微簇,腳跟一轉,跟著回到了張家。

“主子,奴才等小安子他們來了以後,再出發吧。”

鐘離婉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了剛回來的阿岳,後者將新捉到的兩只野雞隨意地扔到了小家夥張衡面前,口氣略顯惡劣:“都給你,吃個夠。”

她莞爾,並對隱一道:“不用,且辦你的差去。”

隱一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頭。“是。”

他走後,鐘離婉就將那兩個銀餅交到了出來看熱鬧的張大娘手上,笑著對她說:“今天只來了他一人,身上也沒帶多少銀錢,暫時只有這些,你先收下。等其他人來了,我再好生謝謝你。”

這可把張大娘嚇了一跳,尤其是手中錢袋那沈甸甸的重量,都不用打開細數,她也知道是一大筆錢。

“使不得,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任憑是誰,都不能在那個時候眼睜睜看著你一個小姑娘留宿荒郊野外。更何況你這樣出身的姑娘,想來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苦的,在咱們家這些天,我們吃什麽,你就吃什麽,我們用什麽,你也用什麽,真是受了大罪了。”

“哪有受苦。”鐘離婉柔聲道:“我瞧得出來,你給我的都是你們家中最好的。連小寶都不能吃不能用的精細東西,你都給我了。光是這份情誼,就值千金。眼下我還沒回家,也給不了你們太多,但你放心,我這個人,有恩必報。”

張大娘眼泛淚光地看了她好半晌,忽然吸著鼻子道:

“婉姑娘,你可真是個好姑娘。”

倒叫鐘離婉有些哭笑不得。

這時小張衡走上前來,扯著她的裙擺,仰著臉,可憐兮兮地問:“婉姐姐,你要走了嗎?”

鐘離婉溫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臉蛋。“再呆兩日,再多教你寫幾個字。”

“那也還是要走啊。”張衡嘆了口氣,老氣橫秋地感慨。

話音剛落腦門就挨了一下。

張大娘笑罵:“你個臭小子,你婉姐姐離家這麽多天,家裏人肯定想她了,哪能一輩子留在咱們這破鄉下。她那雙玉一樣的手,是握筆寫字的,能跟著你天天拿根破樹枝在地上筆畫嗎?”

鐘離婉輕笑:“等我回去了,每季都差人給你送筆墨紙硯來,你且好好練我教你的字。若練得不好,或是不肯下苦功,我這個老師可是要生氣的。”

張衡眼睛一亮,一口應下:

“我一定好好練!”

張大娘卻面露猶豫之色,嘴巴張張合合,到底是沒說什麽,暗嘆一聲,提起阿岳打回來的野雞往廚房走。

“我,我去做飯,多做一些!”

張衡便纏著鐘離婉,要學其他的字。

“你先把昨天學過的寫一遍給我看看,若是真的都記住了,我再教你其他的。”

鐘離婉要求說。

“好!”

張衡答應地很是果斷,熟門熟路地來到後院,拿來掃帚將地面沙土恢覆原狀,隨後撿起樹枝,在地上寫下一個又一個的文字。

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筆畫也全對,每寫完一個字,他還能念出聲來。

“這是婉,婉約的婉,姐姐你的名字。”

寫完最後一個字,張衡擡起小臉,一副求誇獎的模樣看著鐘離婉。

“你屬實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鐘離婉不禁感嘆。

若這孩子能生在王孫世家,將來必能入仕,大有作為。

早就來了半天,一直抱著妹妹在旁目睹全程的斧頭則呆呆地說:“小寶,你這麽厲害,都識字了?還寫的這麽好?”

聞言,張衡得意地挺起了小胸膛:“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等過了片刻,又回過神來著急地說:“我現在不叫小寶了,我叫張衡,婉姐姐給我取的大名!”

說著他還神氣十足地將自己名字的含義解釋了一番。

聽得斧頭一臉羨慕:“小寶,你運氣真好。”

“羨慕的話,叫她也順便教教你啊。”

一旁傳來阿岳意味深長的話語,帶著嘲弄的口吻:“握筆桿子,可比拿刀劍,削竹條省力氣。”

鐘離婉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男人,“習文習武都有不一樣的好處,但有條件,文武雙全不是更好?你又何必讓孩子從小就只選一樣?”

甚至輕視另一樣?

阿岳嗤笑:“那依您看,他們這樣的孩子有條件學得文武雙全?等長大後,又要何去何從?”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