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眾生相(一)

關燈
眾生相(一)

“什麽?”

張大娘跳了起來, 拔腿就往屋外走去。

一邊走一邊不忘叮囑小孫子:“快,喊上你爺爺,你爹和幾個叔叔!”

“哎呀他們都在吶!”

張大娘顧不得疑惑, 他們這農家小院雖然整得寬敞,足有一畝地大,可從鐘離婉的客房走到大門口,也只需片刻。

有什麽事,到了就知道了。

鐘離婉心下好奇,默默地跟了上去。

“哎呀!”

張大娘一到門口就被地上一顆碩大的野豬頭嚇了一跳, 在和那雙怒瞪的野豬眼睛四目相對的剎那,她不自覺地感到雙腿一軟, 徑直往門檻上倒去。

幸好未出閣的小女兒張慧怕羞沒有徹底走出家門, 一直窩在門邊看著外頭, 及時註意到了母親的動作, 扶住了她。

看著地上那只被割斷了喉嚨,猩紅的血液浸濕了她家門口大半地面的野豬,張大娘驚懼交加, 目光在場中人裏快速掃過, 幾乎是一眼, 就鎖定了站在她家老頭子身邊,那個高大得不像話的青年。

……她只好將幾乎出口的謾罵又咽了回去,改為埋怨:“誰呀!整了這麽一大只野豬到我家,把這弄得這麽臟,我怎麽收拾!”

“老婆子!”

出乎意料的, 開口的是張有才。

他一臉欣賞有加地看著身邊高大的青年, 高興地和張大娘說:“這是阿岳,他正要趕回北邊老家, 路過咱們這裏,想在咱們家歇上幾日腳。這野豬,是他給咱們的謝禮!你快,快去把另一間客房收拾出來。”

張大娘非常意外,呆呆地看了好幾眼地上的野豬,又看了看沈默的青年,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張有才也是很多年沒見到自家婆娘這副傻樣了,忍不住逗她:“沒想到吧,這麽大只的野豬,少說得有四百斤出頭了,阿岳一個人,一刀就給弄死了!”

“運氣。”被叫做‘阿岳’的青年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非常沈穩厚重,很是好聽。

張大娘終於回過神來,認真看了眼面前的青年,見他生得實在健壯,高得都快趕上她家大門了。不過臉卻長得很俊俏,雖然胡子拉碴的,身上還有股濃烈的味道,一看就在野外露宿久了,仍是能夠讓人倍生好感。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自家老頭子才會點頭答應的吧。

其實張家人有個他們自家人隱隱知道,旁人卻看不出來,但惟獨張大娘心知肚明的共同癖好。

那就是他們一家,對相貌優秀的人,不論男女,都極其輕易卸下心防。

之前她對化名‘阿晚’的晚姑娘是如此,她家老頭子現在對這個名叫阿岳的青年,顯然也是如此。

不過張家人也是有些莫名的運氣在身的。

這些年他們按這癖好選擇跟人來往時,沒有一次吃過虧不說,還經常能撿到些許好處……

思及此,張大娘也不啰嗦了,只是嫌棄地看了眼滿目狼藉的門口,說:“行,老娘領著閨女去收拾客房,你們幾個,給我收拾好這家門口這地,血腥味一點都不許留下,否則明天都別想吃早飯!”

說著便領著身邊一直在看熱鬧的小閨女往回走去。

她這一轉身,剛好露出了身後三尺處,站著的鐘離婉。

正在聽張有才和幾個張家兒子興奮說話的阿岳,似有所覺地回過頭,漆黑雙眸準確無誤地與鐘離婉暗自打量的目光撞在了一處。

青年緩緩勾起了嘴角,視線再也不肯移開。

這強勢又極具深意的註視卻讓鐘離婉擰起秀眉,瞬間警覺。

略帶警告地回瞪了一眼,她果斷轉身離去,留下一個略帶傲慢,不容褻瀆的挺直背影。

阿岳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二人的這一場交鋒從開始到結束,都快得很,甚至張大娘才走出十步的距離。

無聲無息。

能夠察覺並目睹全部經過的人卻不是沒有,張有才就是一個。

他的笑容略微收斂,吩咐四個兒子留下處理野豬,自己卻借口帶著阿岳去清洗,領著他從屋外,轉了一圈,自後門進了後院,直奔他們自家蓋的澡間。

趁著四下無人,也趁著遞過換洗衣物的檔口,他悄聲提醒:“我家裏,就兩個女兒,一個早嫁出去了,另外一個還沒許人,就是先前跟在我那婆娘身邊的那個鄉下小丫頭。至於你另外看見的,天仙似的人物,你小子可別妄想,也別輕舉妄動。那是和你一樣,暫住在我家的貴客,家裏是大有來頭的,你可別犯渾。”

阿岳便笑:“大叔放心!”

潔白的牙齒險些晃了張有才的眼。

這小子,他忍不住嘀咕,沈著臉不說話的時候,像極了一尊煞神,叫人敬而生畏;一旦看見仙女,又跟所有普通男人一樣,也會盯著人家目不轉睛;如今笑起來,怎麽還有股子村裏的地痞無賴勁呢?

他登時就拿不定主意,不知眼前人是善是惡,不知留下他,是好是壞了。

不過這些念頭也只是留在了他自己的腦海中,阿岳也沒有看出來,因為他早就入了澡間,甚至已經傳出了潑水聲。

六月下旬了,天氣炎熱,張家男丁又多,火氣旺盛,田裏勞作回來,都是要沖冷水澡的,所以澡間冷水是常備著的。

張有才也不覺得讓貴客用冷水洗澡有什麽不對。

大熱的天,都是男人,要是特地給燒鍋熱水,那多矯情?

還是給剛剛一刀砍飛四百斤起步的大野豬腦袋的青年?

看不起誰呢!

另外一邊,前不久剛清洗過,換上了衣裳鞋襪的鐘離婉也沒想著要再麻煩張家人。

在隱一他們找過來之前,她在張家就是個來歷不明,但卻身無分文的小孤女,怎麽都算寄人籬下,可不好要求太過。

憶起方才與那斬殺野豬的陌生人眼神交鋒的一幕,本已脫去外衣的她吹熄了燈火之後,並沒有立即上床就寢,而是在黑暗中,慢慢摸索著將門閂鎖好,順道將屋子裏唯一的桌子,和其配套的椅子,都抵在了門後。

又將所有窗戶都檢查了一遍。

確定它們都年久失修,雖然關得嚴實,但根本阻止不了有心賊人闖入後,當下拿了房中所剩不多的幾個水杯,用張慧留下的繡繩系了,掛在窗邊,同時設計了幾個小機關。

只要有人從外,探窗而入,就會觸發機關,發出不小的動靜來。

到時不論是大聲呼救,還是以死相拼,起碼都有準備的時間了。

做完這一切,她才上床,蓋著不那麽好聞的被子,強迫自己入眠。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這具身體。

正值月事最初兩天,她又在短短一天內,接連遭遇被擄、被賣、後又幾乎是赤腳地走了那麽遠的路。幸運的是,她自小吃苦受罪慣了,小日子非但不會準,量更不多,所以身上這一條月事帶,還不著急換。

不幸的是,沒有了頑強的意志力壓制,她眼下躺在被窩中,雙手雙腳卻開始發冷,小腹也出現墜痛感。

很快,鐘離婉額上便沁滿了冷汗。

她自認不是貪圖享受的人,在位數年來,盡管被榮華圍繞,卻始終保留一絲清明,克制得很,總是悄悄叮囑自個兒,她要先穩固皇位才能放膽享用一切。

所以對一切身外之物,她不拒絕,也決不允許自己留戀。

但此時此刻,她分外想念每回小月子,小黎和珍珠為她熬的紅糖姜湯,又或是一碗喝下去,整個身子都能暖起來的,香甜可口的玫瑰水。

可是越想念那些暖暖的飲品的味道,和喝下去後身子溫暖的感覺,眼下身軀的僵硬和四肢百骸傳來的冰冷便越發難以忍受。

她不由自主地翻來覆去,蜷縮成團,也抑制不住輕顫的牙關。

忽然,門被扣響,門外傳來張大娘困惑的聲音。“晚姑娘,睡下了嗎?”

鐘離婉艱難轉身,稍微扯高了嗓音。“還沒。大娘,有什麽事嗎?”

“我看您今天赤腳走了那麽多路,怕您受寒,給您煮了碗姜湯,要不您喝下再睡?”

這對鐘離婉而言無異於天籟。

“等一等,馬上來。”

她掙紮著爬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才將所有抵在門後的桌椅搬回了原地,親自打開了房門。

屋外站著的果然是張大娘,她手上也有一碗熱騰騰的姜湯。

“快,趁熱喝了。”

借著月光,張大娘雖看不清來應門的鐘離婉臉色如何,但也能覺出她神色較之先前那健康自信的樣子,要疲弱許多,毫不猶豫地伸手往她腦門一探,只覺入手一片冰涼和濕潤。

“呀,出了這麽多冷汗,身子卻這麽涼?快,趁熱喝了,回去躺好。”

她這番動作極其利落又迅速,快到鐘離婉都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拉回了床邊。

面對近在眼前,還泛著熱氣的姜湯,鐘離婉沒有推托,輕聲謝過之後,捧了過來,一飲而盡。

“這就對了,乖乖喝完了,再蓋得嚴嚴實實,好好睡上一覺,明日就會好的。”

張大娘一邊扶著她躺下,一邊輕聲絮叨。

這還沒完,她出去之後,很快又抱了一床被子回來,蓋在鐘離婉身上。

“多謝大娘,只是我知道這被子在一般人家家裏,都是有數的,我一個人蓋了兩條,旁人怎麽辦?”鐘離婉虛弱地問。

“是有數的不假。”張大娘笑著回答:“家裏總共備了兩條多的,主要是為了給偶爾回娘家住的大女兒,再就是招待客人。一條已經給了你,另外一條,是要給剛來的那個阿岳的,可那後生火氣旺,這六月的天裏,用不著被子,我就做主,拿來給你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