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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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醍醐灌頂

鐘離婉回到自己所居住的破落小偏殿時,已是月上中天。

可母親房中仍亮著一盞微弱的燭光。

她無奈地嘆了一聲,推開一條縫隙,閃身進入,反手關緊房門,免得風雪沖進來。

“娘親怎麽還不睡?”

這間房很小,站在門口,一眼就能將屋內四個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榻上的女子一臉憔悴,身形消瘦。

見她回來,秦氏便淡淡地道:“知道你今天要出宮辦差,不親眼見你回來,總不能心安。”

話落,便打了個冷顫。

鐘離婉連忙脫下身上的鬥篷,給她蓋上。

這才註意到,屋裏的火盆早就熄了。

她們娘倆的份例本就極低,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見她們無寵又懦弱,更是變本加厲地貪墨。

這才月初,炭火已經不夠用了。

鐘離婉皺著眉,心道還得想想辦法弄些炭來。

溫暖的感覺瞬間將秦氏包圍,過了一會兒,她終於不抖了,身上也開始暖和了起來。

摸著那順滑的皮毛,她心裏五味陳雜。“我記得你出去時,穿的不是這個。又是五公主給你的賞吧?”

鐘離婉低著頭替她將被角壓實,沒有搭腔。

秦氏仔細看她,頓時覺出不對勁來:“你這臉又是怎麽回事?”

後知後覺地撫上臉龐,鐘離婉疼得‘嘶’了一聲。

外頭風雪太大,又寒冷徹骨,她都忘了臉上還有巴掌印。想來方才在張皇後處,能這麽輕易過關,這傷痕也功不可沒。

“沒事。”她冷靜地說:“回來路上遇到了鐘離燕,她發了會兒瘋。但是不要緊,她將要付出的代價,是她這門來之不易的大好婚事。”

說著,她扯出一抹微笑,想讓母親知道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免得太過擔心。

可秦氏不但沒被安慰到,反而來了氣,將被褥拍得砰砰響:

“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有能力,有心機,怎麽就不明白,要為自己爭的道理!小時候讓你捧著鐘離初、依附她,事事順著她,是為了活命!可如今你大了,鐘離初再尊貴,也和你一樣是個公主,你們早晚都得嫁人!你再不為自己謀劃,等鐘離初嫁了人,你不還是要落到皇後手裏,任她捏圓搓扁!”

“娘親不要動怒。”鐘離婉伸手替她順氣,淡淡回答:“你既然知道我有能力,也該相信我自有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整日為鐘離初和那周文牽線搭橋?”秦氏拍掉她的手,沒好氣道:“給我句痛快話,那個周文,你到底要不要?”

鐘離婉有些無奈:“娘。”

“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秦氏嘆道:“你分明也對他動了心,是不是?”

鐘離婉不吭聲,也不看她。

秦氏便繼續語重心長地道:“鐘離初這些年對你是不錯,可這些不是你步步謀劃,刻意做小伏低,甚至無數次像今日這般,不惜受辱也要為她賣命換來的麽?你不欠她什麽!何況她身為嫡公主,又有張氏那樣偏心眼的母親,要什麽得不到?給你的這些,於你都是稀世珍寶,於她卻不過是尋常小物。”

“不要被這些小恩小惠給收買了。”

“你若真覺得心裏有愧,大不了將來,等你日子好過了,再還給她便是。”

“可婚姻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秦氏一字一句道:“一個好夫婿,可遇而不可求。斷不能因了這些小恩小惠就將人拱手相讓,知道嗎?我不信這種久居人下,被鐘離燕這種蠢貨天天欺負到頭上來的日子,你沒過夠。”

鐘離婉忍無可忍地反問:“我搶了周文,就不用被她那樣的蠢貨欺負到頭上了?”

秦氏一哽。

半晌才狐疑地說:“不是你說,他有乾坤大才?不是你說,鐘離初對他死心塌地?不是說似他這等人物,將來定有大出息?”

“娘親。”鐘離婉無奈地解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權所覆之地,眾生皆為螻蟻。”

“周文再如何有乾坤大才,眼下也不過是一普通世家子。我若嫁他,不過是綁在一起被人踩在腳下罷了。”

秦氏意欲開口說些什麽,鐘離婉卻不給她機會,又說:“周文想要飛黃騰達,就得先入仕,更離不開貴人扶持。這人,只能是張皇後。”

秦氏沈默良久,倏然一嘆:“是我沒用。”

“不打緊,我從始至終都不想嫁他。”見母親回過神來,她已知足,便徐徐說起了自己的打算:“不論他將來走到何種地步,最高不過大越棟梁,大越權臣。他永遠要對皇權俯首帖耳。”

若想真正不受人欺負,脫離張皇後的掌控,最好的法子便是得到與張皇後相等的權力。

但這條路註定艱難又漫長,充滿了險阻,所以有些話她不想說得太滿,便只道:

“眼下,他與鐘離初已然定情,我若橫插一腳,只會讓皇後對我們更加恨之入骨。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她未必看得上周文做女婿,但絕不會容忍我覬覦她女兒看上的人。”

“那是對她的挑釁。她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自持身份,自詡尊貴,怎會容許我們這樣低賤的人,覬覦她掌上明珠的心上人?”她認真地分析。

從前不想,往後更不想嫁,她不想搶旁人的男人,她有自己的驕傲。但這句話,她顧慮到母親的處境與尊嚴,不想說出口。

秦氏本來聽得入神,心有戚戚。但聽到身份與尊貴等字眼,心裏便湧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憤怒:

“誰說我們低賤!誰敢說你低賤!你和那鐘離初一樣,是當今聖上的親生骨肉,身體裏流著的,也是與她一般無二的血!你哪裏低賤!咳咳……”

鐘離婉心中暗嘆,又是這樣,一說到身份之別,母親便總是這般震怒,理智大失,再也聽不進去任何道理。

“是我失言了,娘親不要激動。”她忙去倒了杯水。

這樣的大雪夜,擱了許久的水自然是冷得徹骨,她只好捧在手心,暖了半晌,才服侍母親喝下。

“皇後斷了你的藥,我今日出宮,特意為你多買了些。和從前一樣,寄放在了小安子處,明日他會想法子給我送進來。”

秦氏虛弱道:“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也不必為我多籌謀什麽,不值當的。你若有心,就爭氣一些,就為自己博一個前程出來!周文不行,那就下一個。總之要叫那對母女看看,誰才低賤,誰才尊貴!”

鐘離婉只好順著她的話,好聲好氣哄著她。

左右她自己知道她要的是什麽就好。

……

張皇後緩緩放下手中故事。

心潮澎湃,激蕩不已。

女人登基為帝?

千百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

但為何不能呢?

她想。

這個深冬,不論前朝還是後宮,都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

因為當今大越國君,永康帝,自入秋以來,便一病不起;

初時太醫們都說,是季節更疊引起的普通風寒,只需靜養幾日,佐以幾副湯藥便好;故而,除了禦前伺候的幾個奴才因為不夠盡心而受罰之外,沒什麽人放在心上。

可眾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永康帝隨後的病情竟愈發嚴重。

從開始的低熱,到後來的高燒不退。太醫們用盡手段才幫他降了溫,永康帝隨即又昏迷了一天一夜。

再醒來時,龍體便肉眼可見地大不如前了,連開口說話都費勁,遑論理政。

於是她的哥哥,國舅爺張旭,兼任侍中,和尚書令陳泰便奉命監國,代理朝政。

如此過了月餘,永康帝的情況仍不見好轉,人心難免跟著浮動,各有盤算。

因為這位登基三十年,妃嬪無數的皇帝,膝下足足有九位公主,卻無子。

這是件世人皆知,卻諱莫如深的事。

也不是生不出兒子。

不算中途小產滑胎的,永康帝共有過五位來到這世上的皇子;

可他們要麽體弱多病,年幼早夭;要麽成年後遇故身亡;

唯一一個身體康健,長大成人,且深得眷寵的三皇子,也曾被立為皇太子。

但他於一年前起兵謀逆,事敗後,當眾自盡。

曾經永康帝對這個兒子有多麽寄予厚望,如今就有多麽恨之入骨。

不但下令將其一脈趕盡殺絕,還執意將其名字從族譜中剔除!

如此雷霆手段,當時的確震懾住了無數心懷鬼胎之輩。然而儲君之位一日懸而未決,暗中的魑魅魍魎又豈能甘心?

眼看著永康帝如今一日比一日虛弱的身子骨,那些蟄伏起來的勢力們難免開始蠢蠢欲動。

不過這些於張皇後而言終歸只是小事。

就是些躲在暗處的蟲子,只會膈應人罷了,根本不能對她產生真正的威脅。

她出自範陽張氏,赫赫大族,朝中三分之一的勢力或間接依附,或隸屬於張家。

樹大根深,勢不可擋。

她又當了二十來年的皇後,整個後宮盡在她手,各處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目;

兄長張旭,正是眼下手握大權的侍中,在朝中一呼百應,只有尚書令陳泰能與其分庭抗禮;

弟弟張晨,為兩萬禁軍統領;

她們兄妹三人聯起手來,還真沒有怕過誰。

她若有子,皇位必是囊中之物。

可惜這麽多年過去了,膝下只有鐘離初這一個女兒。

想到父兄的打算,她就忍不住嘆一口氣。

侄兒再親,哪親得過親生孩兒?

這女帝的故事,於此刻出現,無疑令她醍醐灌頂。

是啊,女子為何不能為帝呢?

故事中的武媚甚至不是皇家血脈,只是與她一般無二的皇後,便能掌控天下。

她的初兒,可是正兒八經的嫡公主!

不該更加名正言順嗎?

若此事能成,她的初兒,還有她自己,都將永留青史,受萬代人銘記!

張皇後越想越是激動,可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是大事,她須得仔細斟酌,該從何處入手。

張皇後認真想事情的時候,會習慣性地閉目假寐。況且自得到這個故事以後,她便手不釋卷,直看到眼下子時過半,心腹蔣姑姑以為她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上前:“娘娘,躺著歇息罷。”

思緒突然被打斷,若換了旁人,張皇後必是要惱的,只是蔣姑姑跟了她多年,對她忠心耿耿,她便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不曾睡著。

蔣姑姑便道:“這紙上的東西再如何了不得,您也要顧及鳳體。這都什麽時辰了,您快歇下罷。天大的事兒,咱們明早再想也不遲。奴婢方才囑托過溫華宮那邊的人了,叫她們看好了六公主,不會鬧出事來的。”

“你倒是提醒了我。”張皇後睜開眼睛,寒光一閃而過:“你先前說,鐘離燕看過這張紙,還特地遣散了伺候的宮人?”

“是。”蔣姑姑回答。

張皇後瞇起眼,毫不猶豫道:“與尚書令陳泰之長子的婚事不適合她了,讓她稱病,退婚。”

蔣姑姑毫不意外地點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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